试论晚清幻想小说的模仿现象

2015-01-31白鹏

枣庄学院学报 2015年4期

关键词：幻想文人月球

白鹏

(河北师范大学文学院，河北石家庄050024)

试论晚清幻想小说的模仿现象

白鹏

(河北师范大学文学院，河北石家庄050024)

晚清幻想小说的模仿，是中国本土文化转型之际的一种特殊现象，在一定程度上折射出晚清文人精神上共有的焦虑心态，这种模仿现象体现了晚清文人一种试图寻求中西文化、新旧文化相契合的探索。

晚清;幻想小说;模仿;焦虑;现代性

晚清产生了大量带有人文色彩的幻想小说，此类小说的创作，一方面深受西方科幻小说创作的影响，无论是写作动机、主题思想还是创作的内容与方式都带有明显的模仿性，正如单正平所言“中国近代文学史是一部模仿文学史”［1］(P234);另一方面借鉴中国传统文化，从本土传统文化资源汲取营养，因袭了中国古代幻想小说。晚清幻想小说的模仿，是中国本土文化转型之际的一种特殊现象，这种试图将西方科幻和中国传统相嫁接的做法，在一定程度上折射出晚清文人精神上共有的焦虑心态。

一、模仿动机

(一)“西学东渐”影响

晚清幻想小说走向模仿的文学创作之路，是有特定历史原因的。随着了民族危亡的加深，中国有识之士转向了向西方学习的艰难历程。到了19世纪末20世纪初，中国面临着一个重要的转型期，在“西学东渐”的背景下，西方科幻小说作为一种新的文学体裁大量植入中国，并引发了模仿热潮，晚清幻想小说应运而生。

西方的科学、理性、进步成为了近代中国学习的价值取向，翻译成为了引进和介绍西方文化的一种有效途径。“翻译的主要目的在于输入文明，或者说在于借鉴西方的思想”［2］(P33)。晚清时期，中国对西方著作的翻译和介绍数量之多达到了空前的地

步，目的是通过译介引入的新观念，对旧有的政治文化体系造成冲击，进而构建新的社会框架。梁启超甚至提出“处今日之天下，则必以译书为强国第一义”［2］(P28)。阿英在《晚清小说史》指出“翻译小说从数目上超过创作小说，估计占有全数量的2/ 3”［3］(P184)，涉及到科幻、侦探、言情、政治等不同种类译介，其中西方科幻小说占的比例很大。“幻想小说”作为一种舶来品，到1911年止，西方科学小说就有20多部被翻译过来，其中最早被介绍到中国的就是拥有“科学幻想小说之父”凡尔纳的作品，仅从1900到1915年，凡尔纳作品有十多种被翻译进来，如《八十日环游记》《月界旅行》》《地心游记》《海底历险两万里》等，而且往往一种作品就有不同种译本，西方探险小说流行于世。在此影响下，晚清幻想小说如雨后春笋，荒江钓叟《月球殖民地》、徐念慈《新法螺先生谭》、吴趼人《新石头记》、梁启超《新中国未来记》、陆士谔《新中国》、春颿《未来世界》等纷纷面世。正如杨世骥在《文苑谈往》中所言“这种阐述科学理想的小说，最为读者所欢迎，对于当时创作小说的影响也很大，最显著的如李宝嘉编著的《冰山雪海》，吴沃尧《新石头记》中写所谓‘东方文明境’——理想的科学发达后的中国，乃至碧荷馆主的《新纪元》、《黄金世界》诸书，都是隐然受到他的诱发而构撰的”［4］(P19)。不难看出，晚清幻想小说的兴起与西方科幻小说的传入和译介是分不开的，这些翻译作品成为晚清幻想小说家争相模仿的蓝本。

(二)救国思潮涌动

晚清幻想小说从对西方科幻小说的接受模仿再到形成一种短暂的热潮，这种文学现象的生成与当时社会背景、政治环境密切相关。“没有作品的模仿，世界就不会像它存在于作品中那样存在于那里，而没有再现，作品在其自身方面也就不会存在于那里。因此所表现事物的存在完成于表现之中”［5］(P178)，所以晚清文人幻想小说的创作脱离不开现实的时代语境。

19世纪末20世纪初，中国面对列强的步步侵略，处在亡国灭种的危机下，救亡图存成为了晚清时代的强音。晚清幻想小说的写作和译介一样，不单纯只是文学上的审美，更为强调的是作品的政治色彩。正如海天独啸子所言“我国今日，输入西欧之学潮，新书新籍，翻译印刷者，汗牛充栋。苟欲其事半功倍，全国普及乎?请自科学小说始”［6］(P106)。从文学接受活动来看，正是符合所谓的“期待视野”。西方科幻小说大量的科学新名词、关于科学技术的介绍，以及带有丰富想象力的科幻描写，满足了晚清知识分子想通过介绍西方先进科学技术达到富国强民的目的，契合了晚清文人一种潜在的审美期待，因此“科幻小说”作为“新文学”的主要体裁受到了知识分子的青睐，成为了除政治小说、侦探小说、言情小说之外的最受大众喜爱的外国小说类型。晚晴文人受救国思潮的影响，笔触下的幻想小说和同时代语境下的新事物一样，承担起了时代责任，带有强烈的政治色彩。如《月球殖民地》中穿插着晚清时期一些爱国志士被迫害和反抗的活动，流露出作者对晚清黑暗社会的不满。《新石头记》通过贾宝玉的游历，揭示了20世纪初中国社会动荡不安、复杂多变的特征。在救国思潮的影响下，社会现实的诸世相成为了晚清幻想小说家创作的第一手材料。

二、模仿表现

(一)模仿西方科幻小说

晚清小说创作数量大，题材种类繁多，因深受西方文化和文学创作的影响，晚清不同类型的小说整体呈现出一种模仿的迹象，其中幻想小说尤为突出，它们纷纷效仿西方科幻作家的叙事方式、创作内容和用词表达。

1904年，在《绣像小说》发表了荒江钓叟的《月球殖民地》。单从作品而言，可以看作是对凡尔纳《月界旅行》的一种借鉴和效仿。凡尔纳《月界旅行》中写到地球上的人可以直接使用“大炮”到达月球，月球不再是一个遥想的地方，这种带有科幻色彩的构思显然给了荒江钓叟启示。《月球殖民地》中最具幻想的情节也和《月界旅行》一样，就是借助“气球”为工具来演绎故事，以寻妻游历各个不同的国家的探险为主线，从美国、欧洲到非洲、印度，旅途历尽艰险，遭到了各种奇遇，最终在印度洋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飘飘庐找到了龙孟华妻子凤氏，可以看到《月界旅行》的影子。此外《月球殖民地》中还加入了一些现代的科学因素，如提到了大炮、隧车、飞车、海底猎艇、人工酿雪等，显然这些因素也是受到当时西方科幻小说影响。1905年，徐念慈出版了《新法螺先生谭》，在前言中提到“甲辰(1904)夏天，包天笑把所译《法螺先生谭》及《续谭》前后两卷交给徐念慈，徐念慈‘读之，惊其诡异’，‘津津不倦’，于是‘东施效扭’，自称是‘新法螺先生’”［7］(P1)。徐念慈明显是以《法螺先生谭》及《续谭》为范本进行模仿，创作了《新法螺先生谭》。《新法螺先生谭》模仿了《法螺先生谭》离开地球飞往月球、地底探险的情节。小说详细描写了宇宙旅行的新奇见闻，在火星、金星遇到的奇遇。再如吴趼人的《新石头记》模仿了凡尔纳小说《海底旅行》。“凡尔纳的《海底旅行》在《月月小说》中连载，正是由吴趼人和其友人共同经营的月刊”［8］(P119)。这就为吴趼人接触凡尔纳科幻作品提供渠道。《海底旅行》写了船长李梦和科学家欧露士乘坐“内支士”号在海底漫游一年的探险经历。《新石头记》借鉴了《海底旅行》的内容，贾宝玉乘坐的也是一艘类似巨鲸的潜水艇，从南极到北极在海底航行了两万里，当宝玉进入“文明境界”后，目睹了“永动机”、“制造聪明”等新科技发明，令他羡慕不已。

此外碧荷馆主人的《新纪元》将故事设定在1999年的未来时间，这时的中国已经是世界上首屈一指的大国;陆士谔《新中国》写于1910年的，却以写梦的形式预言了一百年后，中国将在上海举办万国博览会;梁启超的《新中国未来记》、春颿的《未来世界》、《世界末日记》等此类小说，正如王德威所言对未来中国的设想不过是欧洲列强模式的翻版……这些小说都带有西方幻想小说的影子，叙事时间将“过去”与“未来”相互交织，也加入了如论辩、游历、展望、讲演等写法。“近代小说是近代文学各门类(话剧除外)中受西方文学影响最显著的一种文体”［9］(P1)。无疑晚清幻想小说的生成是西方文化和中国传统文化相互碰撞的结果，但其明显的模仿性显然说明这是一场由外到内刺激的文学现象，晚清文人试图通过外来的科技、文化和思想实现从外到内的超越。

(二)因袭中国古代幻想小说

晚清文人幻想小说的创作，虽受西方科幻小说的影响，但对西方科幻小说的嫁接准备的并不充分，还停留在较为单一地效仿其小说中的一些先进技术。从中国文学史发展来看，晚清幻想小说根植于对古代幻想小说的传承，在人物设定、叙事情节等方面因袭了古代幻想小说。

中国古代幻想小说充满了人文色彩，以极其丰富的想象空间展示了传统文人独特的精神世界。它的源流可以追溯到神话传说，之后幻想小说的创作一直沿袭了神话传说奇丽多变的表达方式，中国古代幻想小说的影子在晚清幻想小说的创作中时常浮现。《月球殖民地》、《新石头记》等小说中多次出现大鹏的意象。其实早在《山海经》、《庄子》、《神异经》等中国古代幻想小说中都曾提到“鹏”这只神鸟，尤其是庄子《逍遥游》笔下“绝云气，负青天”的鲲鹏，奇丽壮观，给人以强烈的震撼。“大鹏”已融为了中国传统文化的一部分，为思想和文学的创作开拓了精神与想象的空间。《痴人说梦记》、《新纪元》、《乌托邦游记》等小说，采用了中国古代幻想小说“桃花源”的叙事模式。“桃花源”来自陶渊明的《桃花源记》，它虚构了一个与世无争的世外仙境，至此“桃花源之梦”就成了“中国梦”的文化原型，包含了中华民族的共有记忆以及集体无意识，寄托了历代文人追求理想社会的情怀，“桃源”已演变成了中华民族文化内涵的特殊意象。之后沈既济《枕中记》中的“黄梁美梦”，李汝珍《镜花缘》中寄理想于仙境，都来自于“桃源式”的想象。《痴人说梦记》中开篇就写了贾希仙之父梦见仙人岛，后来贾希仙第一次来到海外仙岛，这个仙岛就是与世隔绝、自足自足的世外桃源。萧萧郁生的《乌托邦游记》中主人公乌有生利用飞空艇游船游历世界，飞空艇游总共五层，船内有完善的规章制度，并且一律平等，对它的描写也具有“桃花源”的意味。其它幻想小说如《黄金世界》、《新纪元》等作品相继给读者展示了中国乌托邦式的理想社会，带有明显的“桃花源”情结。

此外《新法螺先生》中法螺先生灵肉分离的情节设定，在中国古代幻想小说中早就有此类的描述。屈原《离骚》笔下求索不止的游魂;《西游记》中孙悟空七十二变，灵魂出窍;到了蒲松龄的《聊斋志异》，更是创作出了灵肉分离的鬼狐故事。在《长治女子》中描写了美丽陈女灵魂出窍的过程，写得出神入化。《月球殖民地》中描述了不少龙孟华在梦境之中的场景，与《镜花缘》相似，如在幻境之中。晚清幻想小说的创作对中国古代幻想小说的因袭，体现了文学的传承性，彰显了晚清文人想借助中国传统文化资源，来表达自己对所处时代的思考。

三、模仿焦虑

中国近代文化转型是在救亡与启蒙的双重主题下完成的。近代的中国面临着亡国灭种的危机，整个社会处于一种焦虑的状态。晚清幻想小说出现正处在文化转型之际，一方面意识到西方资本主义文化比自己长期固守的封建主义文化更先进，努力完成思想观念的自我否定—更新—艰难蜕变过程;另一方面虽然晚清文人对本民族传统文化充满了困惑，但深受中国古典文学的浸染。此外小说中呈现出理想和现实的反差，集中体现了晚清文人的迷茫、困惑和焦虑。

(一)现代和传统的徘徊

在晚清特殊的环境下，幻想小说的创作一直徘徊在西方现代与中国传统的理念之间，这种根植传统但又求变求新的矛盾性，呈现出一种文学现代化追求的暧昧色彩。《月球与殖民地》、《新法螺先生谭》、《新石头记》等虽然用西方科学技术、探险模式撑起了小说框架，但明显带有中国传统小说的创作模式。晚清幻想小说采取了传统章回体式的小说结构。《月球殖民地小说》中常常出现“闲话少提”“且听下回分解”等说书人的话语，使得情节前后连贯，跌宕起伏，明显区别于西方科幻小说的创作方式。晚清幻想小说还继承了中国传统文学重具象描摹、轻心理描写的特点。《月球殖民地》中写了玉太郎他们历经了六个岛屿的过程，以其具体细致的观察，描摹了晚清社会残酷的现实，而缺少人物心理活动的刻画。另外，晚清幻想小说的意象选取，不少来自中国传统文化资源。《月球与殖民地》主人公龙孟华谐音为“龙梦华”，表达了作者对中华民族复兴的愿望;《痴人说梦记》中当贾希仙第二次踏入到仙岛时，有传统意味的“桃花源”变成了具有现代西方文明特征的“镇仙城”，将中西政治体制和文化价值观念融合在一起。正如陈平原指出“当他们声称反叛传统时，分明拖着一条长长的传统尾巴;当他们表示阪依传统时，分明又现出西方的影响”［10］(P586)。晚清幻想小说就处于现代和传统的徘徊之中，体现了清末民初小说经历了从传统向现代的过渡。

(二)理想和现实的反差

另一方面，晚清幻想小说笔下的理想世界与现实社会相差甚远，这种差距使作者陷入到前所未有的焦虑之中。《新石头记》中吴趼人花了很多笔墨写贾宝玉漫游海底见到新奇的景色，处处证明了西方技术的先进，将贾宝玉在“野蛮世界”的体验和“文明境界”的游历做了鲜明的比较，更加表达了作者对现实的失望。《新法螺先生》中法螺先生一身为二，由天入地。上天游历了太阳系的诸多星球，最后回到地球上;入地寻找中国人的地下祖先，灵魂体验到了各种境遇。在这个过程中，法螺先生反思了现实中社会的种种弊端，最后他想要使用“脑电”这门技术来拯救水深火热的中国。这都源于社会现实带给晚清文人强烈的触动和刺激，从而使他们产生了深深的焦虑感。在晚清幻想小说中，科学并非是主角，而是通过科学勾画出一个“乌托邦”式的理想国，寻找到一种救国的有效途径。晚清幻想小说是在社会动荡不安、时代转型期的背景下创作的，因此现实的危机感让晚清文人不得不通过作品来呼吁“科学救国”，借此唤醒国人的民族意识。但是由于作者本身对西方文明认识的不充分，也缺乏对科学的素养，所以大多数幻想小说夸大了科技作用，有些情节显得不切实际，对于西方文明表现地过于崇拜。正是由于幻想和现实的差距太大，所以当辛亥革命来临，幻想只能化作泡沫变成失望，晚清幻想小说也因此迅速没落，这是无法避免的事实。晚清幻想小说的模仿现象体现了晚清文人一种试图寻求中西文化、新旧文化相契合的探索，呈现出清末民初小说从传统到现代的过渡性。

［1］单正平.晚清民族主义与文学转型［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

［2］郭延礼.中国近代翻译文学概论［M］.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1998.

［3］阿英.晚清小说史［M］.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2009.

［4］杨世骥.文苑谈往［M］.台北:广文出版社，1981.

［5］伽达默尔著，洪汉鼎译.真理与方法［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9.

［6］陈平原，夏晓虹.二十世纪中国小说理论资料(第1卷)［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

［7］东海觉我.新法螺先生谭［A］.于润琦.清末民初小说书系(科学卷)［C］.北京: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97.

［8］王德威.想象中国的方法——历史·小说·叙事［M］.北京:三联出版社，1998.

［9］郭延礼.中国近代小说演变史序［M］.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2002.

［10］陈平原.陈平原小说史论集(中)［M］.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1997.

［责任编辑:吕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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