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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元文化语境中的性别书写与身份建构
——新时期以来少数民族女作家创作概论

2015-01-31王冰冰

枣庄学院学报 2015年4期
关键词:女作家全球化民族

王冰冰

(浙江师范大学人文学院,浙江金华321004)

多元文化语境中的性别书写与身份建构
——新时期以来少数民族女作家创作概论

王冰冰

(浙江师范大学人文学院,浙江金华321004)

新时期尤其是新世纪以来少数民族女作家的创作涉及面十分丰富,通过对她们文学实践的考察,对诸多文本的厘清、阐释与解读,不仅可以对少数民族文学特有的族群经验、多元复杂的文学传统和文化想象方式进行系统的挖掘和展示,而且其间应时而生的某些极具当下性的书写,比如对现代性及全球化的质询反思等,某种程度上将对我们在“全球化”语境中应该采取的文化立场及文化策略有着极大的启示意义。

性别;身份;多元文化语境

如果对当下少数民族女作家的叙事文学创作实绩做一次粗略的检视的话,会发现自新时期以来,少数民族女性作家的人数逐渐递增,她们的文学实践在数量和艺术质量上达到的高度与水准,都一再使其成为少数民族作家群中令人瞩目且不可忽视的力量。尤其是进入新世纪,女作家在民族文学创作中的比例更是有增无减。

少数民族女作家重要的文学阵地除了最主要的《民族文学》以外,还有《边疆文学》、《鹿鸣》、《草原》、《骏马》、《草地》、《西藏文学》、《四川文学》、《湖南文学》、《广西文学》、《金沙江文艺》、《滇池》、《朔方》、《西部》、《鸭绿江》、《大理文化》、《大西南文学》等,此外《山花》、《长城》、《长江文艺》、《青年文学》、《杉乡文学》、《北京文学》、《上海文学》、《厦门文学》、《山东文学》、《安徽文学》近几年刊登的少数民族女作家的小说作品也逐渐增加。叶梅(土家族)、钟晶晶(满族)、萨娜(达斡尔族)、孟晖(达斡尔族)、王华(仡佬族)、肖勤(仡佬族)、金仁顺(朝鲜族)等已受到主流批评界关注的作家,她们的作品已逐渐打入《人民文学》、《钟山》、《中国作家》、《收获》、《大家》、《百花洲》、《作家》、《当代》、《中国文学》等刊物,并生产出近百部优秀的长篇小说及中短篇小说集、作品集。自20世纪末至今,备受关注的土家族女作家叶梅的一系列作品先后在《中国作家》、《当代》、《十月》、《小说选刊》等高水准的文学刊物上登出,受到越来越多的批评者的关注①。

与作家、作品数量的激增相伴生的是,当下少数民族女作家的创作题材极也为宽泛,这与全球化时代日益多元的文化语境是不可分的,可以说她们始终在以个人的创作呼应着社会及文化环境的变迁。本文将从历史/个人、现代/传统、全球/本土、生态、底层写作几个方面入手,尝试为当代少数民族女作家丰富的创作实绩绘制一幅初略的地形图。

一、民族·女性·历史:多重话语的耦合

对于少数民族作家来说,本民族的社会生活与历史记忆及源远流长的民族神话、传说、寓言、歌谣、讲唱、史诗、叙事诗等,往往是他们的创作过程中取之不竭的资源,这是构成他们明显不同于汉族作家的地方。因此,在少数民族女作家的创作中,对于民间文学与文化传统的借鉴往往成就那些极具社会学、文化学、人类学、民俗学、宗教学及史学与文学价值的部分,正是本民族独特的、辉煌的历史赋予他们得天独厚的优势。

满族女作家似乎尤为偏爱宏大厚重的历史题材及历史叙事,有着强烈的“史诗”追求。钟晶晶与庞天舒将女性之笔伸向军事战争领域,无论是《昆阳》、《李陵》、《落日之战》中金戈铁马的古代战场,还是《战争童谣》、《生命河》中的现代战争场景,都在她们笔下焕生出不俗的新意。白玉芳的《秋霄雁落女儿情》则以解放战争作为背景,讲述东北的满族青年们献身解放事业的一段可歌可泣的历史,其间浓郁的满族风情与精细的民俗描写与《神妻》颇多一脉相承之处,却无疑有着更为热切与当下的文化诉求,即还原那段染血悲壮的历史,再现英雄的满族儿女为缔造共和国这一事业所付出的青春与热血、牺牲与奉献。军中女作家庞天舒写起战争题材自是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代表作有长篇历史小说《王昭君》、《落日之战》及中篇《战争神话》、《控弦之士》。作者通过对于古代各民族、部族之间战争场景的描写——汉朝与匈奴间的战争、北宋末年辽帝国与崛起的金王朝之间的频繁征战——传达出民族后辈对于祖先们功业与成就的崇敬,对那段金戈铁马的历史的向往,同时体现出一个军旅作家、现代知识女性对人性及战争充满责任感的思考、追问及质询,身为满族后裔对祖先曾经骁勇血性的追慕及对与之相伴生的穷兵黩武的反思与批判。

擅长晚清宫廷题材的作家京梅,其长篇历史言情小说《藤萝花落》在描写晚清贵族生活的礼仪行止、衣食住行的细腻之处颇有几分“格格作家”叶广芩的风范,更有着师法《红楼梦》的用心。作者在其架构宏大的作品里以晚清末年的衰离乱世为背景,以恭王府为空间,敷衍铺陈清末的历史风云、人事纷扰。作者采用双线叙事的方式,以恭亲王奕欣的宦海浮沉带出晚清末年内忧外患、不堪回首的历史,以其女爱新觉罗·雨儿无望的爱情悲剧穿插王府中的生活轶事,于历史风云、政治风潮与绝世情恋之侧,令人得以一窥满清贵族的衣食住行、礼仪行止。作者显然做足了历史功课,大量铺陈罗列史料掌故、逸闻雅事,在纷繁人事、旖旎言情之外闲笔侧写满人的风俗礼仪、衣食住行。

除了那些以民族历史作为题材的作品,还有一部分满族女作家从事革命历史题材的创作,如跻身“新历史”小说行列的钟晶晶,资深且多产的赵玫等等。在钟晶晶笔下“文革”成为形形色色的背叛者出演的舞台,以《空坟》、《家谱》、《拯救》、《红鸟》、《桂花雨》等一系列优秀的中短篇作品,构造了一部叛徒、叛臣的历史。其间革命历史交织着信念与人性的残酷激战,而理想主义与政治抱负不过是激情欲望虚弱的政治投射。同样热衷于“文革”叙事的赵玫却将“文革”想象成青春叛逆的少男少女们上演的一幕幕“青春残酷物语”,在长篇《秋天死于冬季》、《漫随流水》、《朗园》,中短篇《随风飘逝》、《裸露的往事》、《野草莓》、《子规》等作品中作者始终延续着这一思路。著名的满族女作家叶广芩的转型之作长篇小说《青木川》在诸多历史题材创作中可谓独辟蹊径,写惯了老北京大宅门的“格格作家”此次改为深山密林里的“响马”——民国时期威震川陕鄂的土匪魏辅唐——作传。其叙述间却仍一如既往地透露出某种怀旧感,却不再是对深宅大院、急管繁弦的皇族贵胄生活的某种回瞻中的眷恋,而是抒发对民间本土的非官方文化传统的一种缅怀,并在无形间质疑了官方的正史书写,并试图再现某种为正史所忽视、压抑与抹煞的边缘文化与民间生存。可以说在这部关于“响马”的作品中叶广芩完成了一次突破,她用自己独特的方式对那个繁复而动乱的时代重新进行想象、铭记和思考,对历史展开了不同面向及维度的考察,并以此作为一种策略来质疑已确立的历史叙述规范。

著名的回族女作家霍达在20世纪末出版了长篇历史小说《补天裂》,被刘白羽称为献给香港回归的“千钧之重”的礼物,它“关注国家与民族的命运,捕捉时代脉搏,‘慷慨悲壮,撼地震天’”[1],早已跻身主流文学界的霍达,其历史视野的恢弘与历史态度的严肃自然受到诸多好评,而另一位回族女作家白山也有着宏大的历史抱负及驾驭鸿篇巨制的才具与想象。她以自己母亲的家族——滇西明姓人家在抗战中的经历为蓝本,写出了中篇小说《日月痕》及长篇小说《冷月》。文本中那些经历抗战历史的“回回”家族的女人们,被历史直接地、缺乏任何过渡地抛入了民族战争的战火硝烟之中,不得不以女儿那尚未长成的单薄之躯背负起难以承受的重负,负载着一个民族的血泪斑驳与颠沛流离。但作者的野心不止于家族史的撰写,更在于“对故乡那一片边地(山地)思考、体验和总结,更是对那一方土地、一方人所经历过的抉择和苦难的总结”[2](P523)。作为纪实文学《血线——滇缅公路纪实》的作者,白山无疑掌握了诸多抗战时期滇西的第一手资料。滇缅公路(“抗战输血路”)修建过程中诸多不为人知的细节,彼时中美“桐油协定”的签署(中国用桐油与白银换取美英的军用物资)都内化为其作品的有机组成部分。借助当时作为“时代的传声筒”、“边地文化的立体型”的《滕成日报》这个媒介与平台,作者成功地把抗战时期的滇西诸多历史事件、人物、逸闻和传奇巧妙地融入了她的家史写作之中。

在另一些少数民族女作家的历史题材创作中,宏大的历史场景更多地与个人化、女性化的私密体验相关联,以不同的方式实现了民族历史场景的“个人化”呈现。如极为高产的蒙古族女作家包丽英,其代表作有长河系列小说、五卷本《蒙古帝国》及《蓝色天轨:大元帝国开国风云》和《纵马天下:我的祖先成吉思汗》。身为蒙古族乞颜部孛儿只斤后裔、成吉思汗“黄金家族”血脉相承的作者,包丽英痴迷于祖先的丰功伟业,对于蒙古帝国的辉煌历史充满了不能已于言者的冲动与热切,这些具有强烈史诗追求的“长河”小说,意欲呈现“蒙古史的繁复、沉重、冗涩”与斑驳厚重的历史及战争场景,并试图借助戏剧化的方式对传统英雄史诗及正史叙事作出一种更为个人化与情感性的改写,还原出更为真实与人性的成吉思汗及其他蒙古帝国的英雄儿女。新世纪以降,作者开始了《蒙古王妃》系列的写作,在写罢草原男性英雄的铁马金戈、弯弓射雕的雄性历史之后,作者有意为这些雄才伟略的男人身后默默无闻然而不同凡响的女人们作传。

在《雪域文化与西藏文学》中,藏族女作家格央、央珍、梅卓与唯色被作者马丽华称为“容貌俊美,文章锦绣”的“美丽女神”,她们为藏民族当代文学事业添上了笔酣墨畅的一页。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的央珍写作功力深厚且视野开阔,长篇小说《无性别的神》自问世以来一直被誉为“一部西藏的《红楼梦》”。而之所以赢得如此高的声誉,是因为作者以一个西藏贵族小姐的人生命运为线索,“展现了20世纪20至50年代西藏的社会历史变迁和藏族文化的独特风貌,塑造了官员、贵族、僧侣、尼姑、佣人等不同阶级、不同阶层、不同职业的人物形象,表现了作者对西藏社会历史的深入思考和对藏族文化的自省意识,以及对真善美的热烈追求”,并“对当年西藏不同人物的生存状态、人性特征和藏民族心灵历史的描写相当成功。”[3](P709)来自青海的梅卓,也以长篇小说创作见长,其代表作《月亮营地》和《太阳部落》是两部具有连贯性的作品,讲述了20世纪初青藏高原的藏区部落在军阀马步芳的残酷统治之下的遭际与反抗,其间穿插着藏民族几代青年男女的情爱悲剧。作为热衷于本民族历史叙事的作者,央珍与梅卓的成功之处不仅仅在于她们的创作充满浓烈的地域色彩——无论是神秘美丽、粗砺丰饶的青海藏区还是神圣高贵的圣城拉萨,都在她们的笔下栩栩如生地复现,也不全在于作者于叙述的间隙匠心独具、不着痕迹地以闲笔侧写藏族宗教礼俗、风土人情,更重要的是她们以女性及边缘立场思索民族历史文化,在“识解到藏民族历史命运的玄机”同时令其作品透露出“严峻幽邃的历史感”。作为女性写作者,她们在处理宏大历史题材之时举重若轻的功力令人叹为观止。与央珍、梅卓对于宏大历史叙事的偏爱不同,更为年轻的格央与永基卓玛则擅长编织家常的小故事,正如对于格央而言,那些“寻常人家的喜忧恩怨,平平常常的女儿心”才是构成她作品的“动人之处”[4](P147~148)。即使在涉及具有传奇色彩的历史题材之时,格央也可以将其处理得平淡如水,《小镇故事》、《天意指引》及《一个老尼的自述》,都将一份属于藏族普通女性的人生及情感经历娓娓道来,萦绕其间的是一种渗透着淡淡忧郁气息的温情与源自宗教情怀的慈悲与淡定,使她的叙事即使在面对混乱、惨淡的生命时,也能传达出诗意的镇定。

关于马克思与黑格尔的关系,正统马克思主义者历来有三种看法:一是认为,黑格尔哲学只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一个来源,黑格尔辩证法与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以及空想社会主义共同构成了马克思主义的来源;二是认为,马克思对黑格尔哲学是批判地继承,而批判是主要方面;三是认为,马克思主义吸收了黑格尔辩证法思想的合理内核,而消除了其哲学的唯心主义,是一种积极的扬弃。马尔库塞认为,这三种观点均没有看到马克思哲学对黑格尔哲学的真正延续性,因此,需要重新阐释马克思与黑格尔的关系,以此对马克思的历史辩证法有正确的理解。

与格央、永基卓玛相似,朝鲜族李慧善优秀的长篇小说《红蝴蝶》(李玉花译),是一部女性意识与民族意识都十分鲜明的作品。作品讲述了一个发生在大时代中由“借腹生子”所导致的家庭伦理惨剧,这部关于人性及伦理的悲剧被放置在一个特殊的历史时段,让一个普通的朝鲜族家庭的生活戏剧化地联系着大时代中民族、国家命运的历史变迁。在文本中抗美援朝、文革年代的疯狂武斗、上山下乡、改革开放及20世纪80年代风行的“出国热”等等堪称宏大的历史事件都与一个普通朝鲜家庭的日常生活,与朝鲜族的饮食、节庆、礼俗等民俗描写妙和无间地叠加在一处,建立了一种看似家常的、匠心独具的交织与相遇。千华创作于20世纪90年代的系列小说《高丽女人》以一个朝鲜族知识女性的口吻,娓娓讲述着一个个或传统或现代的“高丽女人”的故事。她们善良、温顺、极富牺牲精神,却总是无法收获属于她们的爱情与幸福。通过对于这些伟大然而不幸的“高丽女人”命运的充满同情的书写与体认,作者试图在历史情境中思索朝鲜族女性的传统美德及拥有这些美德的女性的命运与遭际,并以此为契机追问与质询内在于民族传统中的男权文化因素,在继承传统的同时亦在质疑传统。

二、民族/女性之眼:对现代/传统的双重质询

土家族的知名女作家叶梅及苗族的龙宁英、彝族的段海珍、纳西族的和晓梅、白族的景宜,这些来自鄂西及西南边地的少数民族女作家,她们的文本呈现出强烈浓郁的地域色彩。叶梅笔下的湘西世界续接着沈从文开创的文学传统,那充满土家族风情的龙船河与龙船寨成为一处现代世界的“桃花源”。其间作者以土家男女之间的爱恋情事作为因由,引出湘西独特的风俗、宗教与人情,代表作有《撒忧的龙传河》、《青云衣》、《最后的土司》、《山上有个洞》、《黒廖竹》等等。在《花树花树》、《五月飞蛾》、《乡姑李玉霞的婚事》等当下题材的作品中,作者在以乡土女性的人生追求与遭遇凸显现代化进程中乡土世界命运的同时,亦显露出日益鲜明的女性意识与女性立场。可以说对于土家文化的发掘、继承与发扬是内在于叶梅文本世界中的自觉追求,但同时作为一个具有社会责任感的知识分子,她的创作始亦终呼应着当下的社会情境与现实。在全球化进程全面开启、日益加剧的当下,对于现代性对乡土世界的入侵、对于全球化进程中民族传统的失落的批判、忧虑与思考便成为叶梅作品中重要的构成部分[5]。

生长在云南楚雄地区的段海珍,在《桃花灿烂》、《鬼蝴蝶》、《红妖》等作品中以盛行“巫蛊”传说彝族山寨的女性命运,透视传统女性的生活状态。《杏眼》则以一个花灯艺人的一生串联起一部楚雄地区花灯艺术的历史,其文本一定程度上成为对花灯艺术史的民俗学考察。有幸生活在古城丽江的纳西族的和晓梅,则用她精致空灵、充满诗意的文字将丽江打造成一座如梦如幻的“高原姑苏”,以《深深古井巷》、《情人跳》、《女人是“蜜”》、《雪山间的情蛊》为代表的一系列作品,将纳西族的民风民俗与生活在其间的纳西女性的情感世界紧密牵连,“情死”风俗成为作者探寻古老的东巴文化的一个入口与契机,也透露出身为女性的作者对于民族女性命运的思考、同情与体谅。并且和晓梅在她的近作中开始触摸全球化时代民族/个人的历史记忆这样一个宏大且紧迫的命题,在《女人是“蜜”》、《是谁失去了记忆》中,她婉曲地表达了全球化进程对于古城丽江的冲击与改变的忧虑,对民族传统与记忆可能被遗忘的警惕。

生长在苍山洱海边的白族女作家景宜在现代文明的语境中展开对于白族传统文化的思考,其意义复杂丰富的文本表述,一定程度上构成白族“新女性”的心路写真。从《骑鱼的女人》、《是哪姑娘的小红船》、《雨后》、《月晕》到《谁有美丽的红指甲》,作者写出白族农村女性面对传统依然滞重的存在时的失落与痛楚,女性生命受到限制之时的呐喊彷徨,并热切地呼唤着现代文明的莅临。但在《岸上的秋天》、《洱海,飘着一只风筝》、《雪》、《古代传说和十四岁的男孩子》这一系列文本之中,作者则开始关注民族文化在现代世界的传承、发展及所面临的困境,并以写作的方式试图完成从现代性中挽救民族文化的记忆痕迹的工作。这位白族女作家在体味着新时代所给女性及个人带来自由与机遇之时,也逐渐清醒地意识到商业化、现代化及工业化的进程对民族传统极具破坏力与威胁性的改写。因而其不再仅仅专注于女性命运与境遇的书写与体认,而开始关注在现代化进程中被日益被边缘化甚至商品化的本民族记忆、历史、文化与生存。

这些来自美丽的西南边地、立足于本民族传统的少数民族女作家们,面对现代性与全球化进程中民族文化生存空间的萎缩甚至消失的困境,试图向民族传统与过往中寻求历史记忆与文化资源,以立足本土的写作作为抵抗全球化的反抗空间,同时又以一个现代知识女性的视角对民族传统作出某种可贵的质询与反思。鄂温克女作家杜梅的《银白的山带》、《风》、《那尼罕的后裔》,拉祜族女作家娜朵的《绿梦》,壮族女作家岑献青的《逝月》、《蝗祭》、《天孕》,哈尼族女作家黄雁的《樱花泉》、《胯门》,拉祜族女作家杨金焕的《狗闹花》、《厥厥草》等等,其间启蒙意识、对民族传统文化的怀旧意识与女性立场、经验的复杂交织,使她们的文本成为多种话语竞争、对话与协商的场域,传达出少数民族女作家对传统与现代这组命题的深刻思考与质询。

三、本土/女性的坚守与迷惘:全球化时代的抵抗空间

在这个全球化的时代,已定居欧洲的满族女作家洛艺嘉,其以欧洲作为背景的长篇小说《马德里美人帮》、《资本爱情现在时》与旅美壮族女作家晓牧的《旧金山的新移民》,直接为我们呈现出一副全球化时代的世界图景,但对于那些土生土长的少数民族女作家而言,她们立足于本土及民族的写作中却已然透露出全球化的讯息。

有幸生长在圣地拉萨的白玛娜珍是一个女性意识与民族意识都十分鲜明的作家,在长篇小说《拉萨红尘》、《复活的度母》中,作者以一种“西藏的女儿”的责任感,写出现代文明对于拉萨的冲击与渗透,体现出一种本土民族文化在与全球化直接相撞之时产生的震惊与焦虑。丹增曲珍的长篇小说《狼毒》则以另一种方式表达了对于全球化进程中藏民族面临的各种危机的忧思。作者以一个藏族知识女性与外籍华人的婚外情事作为引子,引出全球化时代跨国资本对于藏族地区的渗透与剥削,及本土民族文化不得不随之做出的因应与改变。在文本中受挫的藏族女性欲望与全球化过程中被边缘化的藏区本土城市之间寻得了有效的结合点,体现出作者鲜明的女性意识与民族身份认同。并且其对于当下生活中积极进取的藏族新女性形象的塑造,成为对于全球化进程中某些积极正面因素的发现与争取。梅卓的小说选集《麝香之爱》中一系列都市题材的小说创作,尤其是《幸福就是珍宝海》、《曲桑与洛洛》、《麝香之爱》、《护法之约》、《佛子》,以一种独特且充满想象力的方式塑造了一群时尚、边缘的都市藏族人,他们为藏民族传统在都市语境中重新再现、记忆与重写另辟蹊径,成为藏族传统的都市守望者。作者借此写出了都市藏族人在应对不可遏抑的全球化进程时如何借助、调用民族传统与个人记忆作为文化资源以调整本土经验,以及作为一个现代藏人如何在一个迅速改变的时空中维护与重构民族身份的努力,为我们思索全球化时代民族生存空间及少数民族文化传统的保存、拓展与更生提供了一种不同的视域与更具想象力的路径。

因为母语写作机制的完备,当代朝鲜族女作家大多坚持母语写作,因此对不懂朝鲜语的读者及批评者,只能借助于翻译这个文化中介来熟悉她们的文本。近年来因许多具有较高文学素养的本土翻译者如金莲兰等的出现,才让不谙朝语的读者有机会一睹诸多名声在外的朝鲜族女作家如许莲顺、李惠善等的文采与匠心。因为地缘及语言的关系,新时期尤其是新世纪以来的朝鲜族女作家的母语创作,多涉及到与韩国之间的跨国情感及劳动力旅行关系,一定程度上为思考全球化及流散者问题,提供了极具症候性的文本。其间著名女作家许莲顺发表于《民族文学》的《都市伤痕》、《和屠宰场里的肉块搭讪》、《往地漏里掷石子》等作品,以中国朝鲜族底层人民尤其是女性的跨国打工为主题,带出全球化时代跨国殖民风潮、跨国劳动交易问题,一定程度上将全球化时代的民族传统文化的危机与底层平民的遭遇相联系,从少数民族女性的边缘立场开启对全球化及现代性问题的另类质询与反思,并真正从弱势群体的立场审视及思考全球化对底层尤其是“属下女性”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李慧善的《礼花怒放》、赵星姬的《蛤蜊料理》、朴草兰的《当心狗狸》都从不同的面向及维度对这一问题进行了个人化的表述。她们以自己的方式在探讨着全球资本涌入的情形下,后殖民剥削的无处不在、后现代都市人文价值的失落及本土文化、传统社群纽带解体等令人触目惊心的残酷真相。这些作品基本上是立足于底层及属下女性的弱势、边缘立场,以别一样的清醒实践着对现代性及全球化的反寓言式书写,体现出一种真正意义上的现实主义的无奈[6]。

四、多重边缘处的低吟:少数民族女性的生态写作

蒙古族作家额特鲁·珊丹的中篇小说《遥远的额济纳》,以叙事长诗的笔调讲述了生长在额济纳草原上的传奇女子珠拉迭宕起伏的一生,其间自然——曾经美丽丰饶的沙漠绿洲额济纳草原在文本中不是背景化的存在,而是有血有肉的生命。文本中珠拉成为额济纳草原的人性及女性化化身。美丽、勇敢、智慧的珠拉与曾经无比丰饶的额济纳草原共同经历了青春、衰老,经历了漫长的等待与绝望的反抗,最终如一对相依为命的伴侣共同走向预知的死亡,并希望在另一重现实或者梦境中再度获得青春、活力与生命。

达斡尔族女作家萨娜《金色牧场》、《巴尔虎草原》、《兔斑,跑吧》、《诺敏河》等一系列作品成为对蒙古草原及其孕育的草原文化精神的深情礼赞,以满溢着诗情与忧郁的笔调,讲述着生命、生育与死亡的故事。在草原这样生命吸引、寻找、渴求生命的地方,自然同时成为不可抗拒的神力,受到所有人的敬畏与膜拜。《诺敏河》中草原妇女与自然无比优美诗意地交融在一起,成为草原上一道最美的风景。她们是母亲,是生命最初的养育者与守护者,她们是温情与诗意的,同时也是强壮与智慧的。其间女性与自然的联系,不是源自于其自身受制于自然的匮乏状态,而是通过梅斯这个坚强美丽的达斡尔女人的形象,让我们看到一个自主命运的女人,如何如同选择自己的前途与命运一般选择与自然交融,打开曾经被封死的生命之门,并用生生不息的生命奉养、报答、回馈自然。《兔斑,跑吧》有着与阿云嘎的《黑马奔向狼山》相似的主题,以一匹渴望奔跑而不得的骏马的遭遇带出整个草原传统生活方式的改变及整个草原生态的危机。更为令人感动的是贯穿全文的情感线索:一个男人与一匹马之间隐秘然而温馨神圣的情感交流。《巴尔虎草原》中也正是动物——似乎从天而降的灰马成为人与自然之间的中介与向导,成为长生天派来的使者,为一对身陷丧子之痛无法自拔的夫妇带来生命的讯息。在故事的结尾处,当男性与女性如此完美地融合之时,当两性自身的理想性格都得到健康、自然的孕育与成长之时,同时圆融无间的还有人与自然、人与草原之间的关联。

五、全球化时代的异音:少数民族女作家的“底层写作”

在今天,当全球化进程已经变得不再能被忽略,“底层”作为一种结构性的存在也已日益构成我们经验性内在因素,因此“底层写作”作为一种创作倾向,成为全球化时代的产物及表征。在今日中国的文学界“底层”已日益成为各路作家竞相争夺、言说乃至建构的对象,而20世纪90年代以来尤其是进入新世纪之后,少数民族女作家们也逐渐加入“底层写作”的大军,向我们展现了一种极具批判力度的写作方式。新世纪以来诸多少数民族女作家发表在《民族文学》上的作品,很多可以纳入“底层写作”的范畴,已构成颇具规模的“底层写作”场景。如梁志玲(壮族)的《虚设桥梁》,陶丽群(壮族)的《恍惚之间》、《起舞的蝴蝶》,严英秀(藏族)的《玉碎》、《决不向美丽妥协》,石竹(土家族)的《山路弯弯》,讴阳北方(回族)的《生活让你沉默寡言》、《穿过歌声的门》、《好好活着》,肖勤(仡佬族)的《我叫玛丽莲》、《云上》,马金莲(回族)的《庄风》,冉冉(土家族)的《妙菩提》《离开》,王华(仡佬族)的《紫色泥偶》、《一只叫耷耳的狗》,雪静(满族)的《城里没有麦子》,许连顺(朝鲜族)的《往地漏里掷石子》、《都市伤痕》、《和屠宰场里的肉块搭讪》,雨燕(土家族)的《旺子的后院》,田平(土家族)的《我的冬儿》、《伪证》等等。

与仡佬族著名作家鬼子相似,仡佬族知名女作家王华与肖勤都坚持一种现实主义立场上的“底层写作”,尤其是王华堪称“底层写作”中的佼佼者,她发表于《当代》的长篇小说《傩赐》、《桥溪庄》、《黑溪门》都堪称乡土/底层小说中的力作。作为一个生长于贫瘠、偏远的云贵山区的知识女性,王华熟知那里的人们为生存所付出的全部挣扎与代价,因此她总是将目光投向那些远为沉重、艰辛的生活场景。《傩赐》是以一个地处云贵高原的少数民族聚居地为背景的作品,但作者故意弱化民族色彩而意欲使其具备某种寓言的力度,其间民俗与“底层”之间构成了某种意味深长的对接与耦合。作者描写边缘地域中的蛮荒生存状态,并不仅仅是为了揭示这些地区的落后与愚昧,而是试图探询那些看似荒诞且原始的神话与传说,是如何在今时今日持续存在的某些不为人知的原因,让我们看见民俗/传统与现代是如何奇异地纠缠、融合并组构成左右当下生存经验的力量。

这些少数民族女作家的“底层写作”,以对现实的敏锐关注与把握,凸现出一份难以自弃的人文情怀及对于下层社会及底层人的悲悯。此刻她们或许并不昭彰自己的性别身份或反叛的立场与方式,“女性写作”之于她们,更多在于将其作品建筑于真切而非理念的女性体验之上。如萨斯卡娅·萨森所说:妇女在当今的全球资本主义,包括第三世界的资产阶级和国家资本主义在内的经济运作中,成为劳动资源的主要提供者,而不是占有者和获益者。[7](P25)当今中国在全球化进程中底层女性所经历的这一切无疑都将造成当前女性经验的积累与变更,同时成为女性写作新的文化资源,而随之而来的还有女性写作者思考方式的转变与突破。可以说新世纪以来少数民族女作家对于“底层写作”的积极介入,正是尝试以个人的、女性的方式触及当代社会症结的一种努力,为当下的少数民族文学创作、女性文学创作开拓更多的空间,寻找更多的可能。

结语

新时期尤其是新世纪以来少数民族女作家的创作涉及面十分丰富,无论是本民族的历史、传说、神话,还是当代中国的社会变迁,甚至是全球化进程中的本土困境、跨国资本的剥削甚至劳动力的跨国旅行等等丰富庞杂的历史、社会问题都内在于她们的创作实践。因此,通过对她们堪称丰富的文学实践的考察,对诸多文本的厘清、阐释与解读,不仅可以对少数民族文学特有的族群经验、多元复杂的文学传统和文化想象方式进行系统的挖掘和展示,而且其间应时而生的某些极具当下性的书写,比如对现代性及全球化的质询反思等,某种程度上将对我们在“全球化”语境中应该采取的文化立场及文化策略有着极大的启示意义。

注释

①其他比较重要与活跃的少数民族女作家还有蒙古族的齐·敖特根其木格、乌兰、韩静慧、额特鲁·珊丹、萨仁图雅,达斡尔族的孟晖、萨娜,藏族的梅卓、白玛娜珍、央珍、格央,回族的白山、陈玉霞、马忠静、讴阳北方、马金莲,满族的钟晶晶、庞天舒、白玉芳、赵玫,朝鲜族的“70后”作家金仁顺及资深作家许连顺、李慧善,纳西族的和晓梅与蔡晓龄,彝族的段海珍、冯良,佤族的董秀英与袁智中等等.

[1]刘白羽.一份迎接香港回归的厚礼——霍达著长篇历史小说《补天裂》出版[N].文艺报:1977-06-10.

[2]白山.冷月[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1.

[3]李鸿然.中国当代少数民族文学史论[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4.

[4]马丽华.雪域文化与西藏文学[M].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1998.

[5]白薇,王冰冰.现代性权力矩阵内部的性别政治——土家族女作家叶梅小说论[J].中国青年政治学院学报,2012,(2).

[6]白薇,王冰冰.全球化与性别政治——以新世纪朝鲜族女作家的创作为例[J].民族文学研究,2011,(6).

[7]王丽华.全球化语境中的异音——女性主义批判[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

[责任编辑:吕艳]

Gender Writing and Identity Construction in Multicultural Context——The Introduction to the Creation of Minority Female Writers since the New Period

WANG Bing-bing
(Zhejiang Normal University,College of Humanities,Jinhua 321004,China)

In the new period especially since the beginning of the new century the creation of minority writers involved is very rich,through the investigation of their literary practice,many of the text clarify,explanation and interpretation,not only can of minority literature unique ethnic group experience,diverse and complex literary traditions and cultural imagination of mining and display system,and in the meantime should sometimes some very moment of writing,such as of modernity and globalization questions reflect,to some extent will to us in the context of"globalization"should take the cultural position and cultural strategy has a great significance.

Gender;Identity;Multicultural Contect

I207

A

1004-7077(2015)04-0001-08

2015-04-09

本文为浙江省教育厅2014年度一般科研项目阶段性成果(项目编号:KYZSKY14032)。

王冰冰(1981-),女,安徽蚌埠人,浙江师范大学人文学院讲师,博士,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及当代少数民族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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