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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7-1937 年国民党统治下的马克思主义传播

2015-01-30张新强

中共南昌市委党校学报 2015年1期
关键词:读书会著作知识分子

张新强

(中共中央党校 党史教研部,北京 100091)

1927-1937年,国共双方在文化领域里的“围剿”与反“围剿”斗争持续不断。在国民党治下,马克思主义著作受到了国民党政府的严厉查禁,居“禁书”之首。即使如此,仍有不少人在阅读马克思主义著作,那么,这些著作是怎样传播的呢?对于一个读者来说,怎样才能摆脱“查禁”的影响,获得一本马克思主义著作呢?

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国共双方在军事领域里上演着“围剿”与反“围剿”的斗争。1929年3月21日,“三民主义”被国民党确立为“训政时期中华民国最高根本法”,“总理创造中国国民党,同时创造三民主义……。故总理之全部教义,实为本党根本大法;凡党员之一切思想言论行动及实际政治工作,悉当以之为规范而不可逾越”。[1]因此,在文化领域里,国民党实行一元化,将三民主义“应用于社会科学、社会问题及文艺领域里去”,用三民主义的原理树立社会科学体系,用三民主义批评和解答各种实际社会问题,用三民主义创造新的文艺作品和学术成就,最终目的就是“使知识分子深刻地接受本党主义”。[2]因此,作为中国共产党意识形态的代表,马克思主义著作遭到了国民党政府严厉的文化“围剿”。遭受同样命运的有“左翼”文学作品、无政府主义宣传品和国家主义派的出版物,国民党政府甚至将马克思主义著作与淫秽色情刊物并列纳入“禁书”目录。在国民党统治区域,马克思主义著作虽有发行,但官方的“查禁”使得书籍与读者之间增添了一堵坚硬而又高大的“围墙”。但是,中共仍然不遗余力地扩大马克思主义著作的传播。因此,马克思主义著作流通领域里上演了生动的“博弈”,一方是强势的官方宣传机构“查禁”,一方是弱势的、地下的马克思主义著作“伪装”,这种“博弈”贯穿于马克思主义著作的发行、流通中。依托各式各样的伪装手段,马克思主义著作在国民党区域艰难地传播着。

在国民党政府的文化压制下,中国共产党不得不采取隐蔽的方式传播马克思主义,马克思主义著作出版、印刷及发行也不得不使用伪装手段。而众多的伪装,又以署名的更改与封面的“张冠李戴”最为常见。比如郭沫若所译的《德意志意识形态》译稿在出版时,就改换了封面,译者名字也改为“李季”。[3](P50)在1927-1937年间,《共产党宣言》的中译本曾多次再版,为了躲避查禁,有时标题只写“宣言”二字,译者署名也经常变动,有时是陈望道,有时是“陈佛突”。中央编译局图书馆现存的一些书籍题为《世界全史》、《海上花列传》、《东周列国志》、《秉烛后谈》等,翻开封面、目录和前言之后,看到的却是马克思主义的重要文献。[4]

国民党治下的新闻出版界,也有一部分人对马克思主义著作十分感兴趣,为了对抗新闻检察制度,他们也发明了许多招数,如借排版错误来刊登马克思主义著作片断,用“××”代替官方不容的字词,注明被删段落或者断章刊登,用错误广告和“更正启事”等方法将已发表的译文重新排列。还有一些杂志在内容空白处摘录恩格斯的著作,比如北平《自决》杂志曾节录恩格斯《反杜林论》 中“无产阶级取得政权以后的国家问题”片断。[5]《历史学科》1933年第1卷第5期曾节录恩格斯《反杜林论》中关于“农业家庭天然的分工”片断。[6]一些杂志中还穿插有介绍马克思主义著作的书籍广告,如《读书杂志》1932年第2卷第2-3期,曾刊出恩格斯《德国农民战争》的广告,内称恩格斯是“辩证唯物论大师”,还说恩格斯“以锐利透关的眼光,纵横奔放的笔调,剖析德国历史上最繁复的事变”,还称此书“可作研究历史的方法论读”。[7]

无论是从统一意志、“肃清共党”考虑,还是从巩固政权,防患颠覆来讲,“查禁”是国民党政府的必然选择。这种做法带来了许多令人啼笑皆非的事。陈北鸥在回忆国民党政府的“查禁”时说:“他们禁止马克思的著作,但是他们无知地竟连中国的古书《马氏文通》也当成是马克思的著作给禁止了。”[8](P547)这种滑稽的作法一方面说明了审查机关的无知,另一方面也反映了国民党政府对马克思主义的“恐慌”。在国民党的文化高压政策下,中共所采取的替换封面和变更署名,以及国民党统治区的一些新闻界出版人士对马克思主义著作的片断摘登,目的皆是为了使马克思主义著作躲过国民党政府的“查禁”,进入人民群众尤其是知识分子的视野。

回忆起当时的马克思主义著作,许多“时人”会提及两个地方——北京东安市场和西单商场。一位曾经参加过北平“左联”的青年于伶曾回忆:1930年,当时东安市场和西单商场各有两三家小书店,半公开地出售禁书,如《共产党宣言》、《反杜林论》、《哲学的贫困》,《国家与革命》、《共产主义运动中的“左派”幼稚病》等等,这些书多是翻版,翻自上海的“长江书局”(有中共背景)秘密发行的单行本。[8](P565)在东安市场附近,还有一家日本人开的“东亚书店”,那里可以买到日文版的马列主义的古典著作和一些苏联文化介绍书籍。[8](P624-625)这些小书摊出售的“禁书”并不在少数,一方面是因为他们处于文化统治的边缘,另一方面,出售此类“禁书”还是有利可图的。北京西单的书摊小贩是精明的生意人,他会观察买书人举动,如果某个“客户”浏览的目光落在“进步”的书和期刊上,不停地翻阅这些杂志、书籍,他就会“偷偷地从秘密的地方拿出被禁的革命书”向“客户”推销,这些革命书有不少马克思主义著作,如《共产党宣言》、《国家与革命》、《“左派”幼稚病》、《叛徒考茨基》、《两个策略》等。[8](P555-556)

对于买家而言,购书动机各有不同,比如像侯外庐、郭沫若等翻译者,在翻译马列原著时,必然要多选几种参考书、原版书。夏衍就曾为了翻译日文书,经常到内山书店买杂志书籍。[9]侯外庐在取道苏联赴法时,在哈尔滨等候签证达半年之久,期间闲来无事,漫游街头书摊,竟“发现有英文版和日文版的《资本论》出卖”,于是“如获至宝,各买一部,开始如饥似渴地阅读”。就在哈尔滨一个旅馆的小屋里,他确定了自己旅法的主要任务——“学习德文,翻译资本论”。[3](P69)“卖”与“买”体现的不仅是一种商业关系,它背后联结着出版发行与读者。从“卖”与“买”的秘密性,我们可以看到马克思主义著作的生存环境,同时也可以看到青年追求马克思主义的脚步。

书籍的市场一直就像其他的市场一样,对于书商来说,马克思主义著作是商品,有着价格和利润的意义。对于购买者而言,马克思主义著作已经超脱出物质和技术层面,不单是一种消费品,还是一种文化的代表。著作所代表的是马克思主义科学的世界观和方法论,译者希望把这种科学的理论用中文的形式表达出来,读者希望从著作中获取认识和改造社会的科学知识与指导信息。这些想法与初衷共同作用,形成对马克思主义著作的需求。

在知识界,马克思主义并未被国民党政府的文化高压所扼杀,“查禁”也未能阻止知识分子对马克思主义的追求。中国共产党和一些先进的知识分子在重重的文化压制之下,克服了许多困难,利用隐蔽的、私密的渠道继续扩大马克思主义著作的传播。如海量的“邮寄”,一本马克思主义著作投进邮箱,寄给工厂、图书馆、学校、同乡会或者秘密的组织成员,还有的是交给街边报摊、小书店或学校的传达室代为销售,寄售一般采用对半分账,易于接洽寄售单位。

那么,马克思主义著作是如何在知识分子中传播的呢?从下面几则史料,或许可以窥见一斑。

北平的知识青年、学生及文化团体成员为了学习,曾自发地组织了一些“流动图书馆”。在这些图书馆里,有许多马克思主义著作。这些著作多是来自读书会员的“捐献”。北平“左联”的一个成员——冯毅之回忆说,那时的大学里,有许多的读书会,会员之间交流图书、讨论革命文艺理论,这些读书会之间建有“流动图书馆”,专门负责书籍的收集、采购和交流,这些“图书馆”里的书并非一般的书,而是“最少见被禁的革命书”。[8](P555-556)和冯毅之所说的“流动图书馆”相仿,武汉的吕骥和张庚从自己的薪金中凑了一些钱,租了一间小房子,办了一个小型的图书馆,里面有几百册社会科学与文学方面的书籍,但是不能对外开放,只能是有“一定联系”或“经过熟人介绍”来的青年学生,才可以到这个图书馆免费借阅,因为这里陈列的“主要是马列主义理论和左翼革命文学作品”。[8](P456-457)要想以这些小“图书馆”为中心来推算读者的数量是十分困难的。不过可想而知,这个交流圈子还是比较小的,其影响的范围一般不会超过学校。

另一种马克思主义著作的传播渠道是读书会交流。“左联”、“社联”、大学里、图书馆里,均有这种交流活动,例如北京大学就有“曙光读书会”,师范大学有“今日读书会”。在这一时期的知识分子群体中,几个文化团体或几个人聚在一起,有着共同的研究旨趣,举行定期或不定期的读书交流会,这种现象是比较常见的。1930年,于伶和高他一班的李三楼,以及几个山西老乡,还有上海人张鱼、安徽人赵某等同学,在北平组成了一个专读马列主义理论著作的读书会,他们阅读的书目就有《共产党宣言》、《国家与革命》、《反杜林论》、《哲学的贫困》、《共产主义运动中的“左派”幼稚病》等。[8](P565-566)同一时期的法国,一群旅法的中国学生集聚在一起,组成了一个读书会。他们中有廖梦醒、廖承志、林秀峰、林铁、章伯韬、侯外庐,身为会员的侯外庐,除了翻译《资本论》以外,还给会员们讲过《资本论》。[9]

在国民党政府的监狱中,也有类似性质的“读书会”。1929年,彭真因中共天津河东区委书记阎情聘叛变后带领特务指认而被捕,1929年7月押至河北第三监狱。在狱中,他组织政治犯学习文化,并设法从狱外带进马列主义著作和进步书籍,秘密传看,给政治犯讲解。1932年5月-12月,他开始了有计划的狱中学习,“通过多种途径搞到一些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及进步书籍,集体学习、研讨。”[10](P49-57)1933-1934年,他更是“设法从狱外搞到《共产党宣言》、《哥达纲领批判》、《国家与革命》、《无产阶级革命和叛徒考茨基》、《社会民主党在民主革命中的两个策略》、《共产主义运动中的“左派”幼稚病》、《帝国主义论》等马列著作和日本河上肇著的《经济学大纲》等,认真研读。”[10](P68)

1935年5月间,在杭州西湖边上的一张木制长椅上,一个名叫向思赓的青年正在等待他的一个朋友——周文,周文提着一只中型皮箱来到向的面前,向思赓问:“你箱子里装的什么?”周说:“是一些旅行用品和一些文艺理论书,还有一些稿子。”向说:“自然是马列主义的文艺理论书籍啦?”周回答道:“是的”。向思庚说:“那可不成,这里的旅馆不比上海,每晚都有宪兵来查房间。你们带着书籍和稿子不能住旅馆。我因为未带什么书籍,仅仅一只小手提箱,装着洗脸用具和两件衣服,所以被搜查时就过去了。”[8](P419-420)后来向思赓托人把皮箱送到杭州女子师范学校的表姐那里,才算了事。这个青年会面的场景,也是国民党治下马克思主义著作流通的真实写照。马列著作的携带者必须躲避宪兵的搜查,方能在杭州立足,而作为“违禁品”的马克思主义著作必须躲过“每晚”的“查房”,才能存留。

这些回忆史料只是知识分子传播马克思主义著作的几个缩影,在当时的知识界,像这样的例子并不在少数。知识分子历来是一个思维比较活跃的群体,他们对政治压迫与文化压制十分反感,对新事物和科学理论却有着十分执着的追求。马克思主义著作在知识分子群体中的传播,除了马克思主义自身的科学性外,也得益于知识分子的这份执着。

结语

文化上的压制并不能完全扼杀一种科学理论的生命力,国民党政府采取“审查”、“查封”、“邮检”等查禁手段,并没有完全阻止马克思主义著作的传播,也并未造成一个三民主义“一统天下”的局面。相反,文化的高压政策暴露出了国民党政权本身的思想恐慌与理论自卑,三民主义未能成为哲学社会科学领域里的主流思潮,知识分子也并未将三民主义作为自己思考和认识客观世界的指导思想。

1927-1937年,马克思主义著作在夹缝中生存了下来,利用各种形式在知识分子和人民群众中传播马克思主义信息,使越来越多的人接触、认识、了解马克思主义,并将之作为认识世界的科学世界观、方法和改造中国社会的理论武器。这种传播虽然离不开中共有意识地推动,但是青年学生和知识分子自发的学习兴趣与理论追求也是一个重要因素,由一个个生动的历史人物和历史场景共同组成了马克思主义著作的传播图景正是这种因素的体现。在文化“围剿”的严峻形势下,仍然有许多热爱马克思主义的青年集结在一起,通过学习、研讨和读书交流,寻找科学真理,这从另一个侧面证明了马克思主义旺盛的生命力。

[1]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中华民国史档案资料汇编:第5 辑,第1 编,政治(2)[M].南京:南京古籍出版社,1994,91.

[2]中国第二档案馆编.中华民国史档案资料汇编:第5 辑,第1 编,文化(1)[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4,13-14.

[3]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马恩室编.马克思恩格斯著作在中国的传播[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3.

[4]韦建桦.用生命擎起思想的火炬——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编译事业百年回顾[J].马克思主义与现实(双月刊),2010.6.

[5]自决(北平)第1 卷第14 期,1932,30.

[6]历史科学奴隶史特辑[J].历史科学,第1 卷,第5 期,1933,3.

[7]读书杂志,第2 卷,第2-3 期,1933,35.

[8]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左联回忆录》编辑组编.左联回忆录(下)[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2.

[9]夏衍.“左联”成立前后[A].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左联回忆录》编辑组编.左联回忆录(上)[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2,39.

[10]《彭真传》编写组.彭真年谱[M].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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