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观察》话语体系中的“中共”*
2015-01-30吴汉全
吴 汉 全
试论《观察》话语体系中的“中共”*
吴 汉 全
抗战胜利后创办的《观察》杂志,以自由主义理念发表了大量文章,其中有一些评析共产党的言论。这些言论主要涉及中共与内战关系、共产党的“自由”态度、共产党的“社会主义”观、国共关系中的中共等,形成了关于“中共”的话语体系。在这一话语系统中,有些观点存在着与事实明显不符的情况。随着时局的进展,《观察》言论有着激进化的趋向,对中共的认知在不少方面已逐步与共产党的主张相接近。研究《观察》杂志话语中“中共”这一问题,不仅有助于认识国统区知识分子对中共的认知及其舆论变动倾向,而且对于研究中共政治活动的舆论环境有积极的意义。
《观察》;公共舆论;中共;中国时局
储安平在抗战胜利后主编了议论时政的刊物《观察》,为中国的自由主义者立言。《观察》也就成为当时中国自由主义者的大本营,在当时的思想舆论界产生了重要的影响,甚至还曾引起中共领导人毛泽东的极大关注①毛泽东在1948年初曾谈到《观察》杂志,认为《观察》杂志所说“共产党是蒋介石逼出来”的话,是包括了“一方面的真理”。毛泽东的《在西北野战军前委扩大会议上的讲话》,有两处引用了储安平发表在《观察》上的《评蒲立特的偏私的、不健康的访华报告》文章。参见《毛泽东文集》第5卷,人民出版社,1996年,第22—23页。。本文不打算全面研究《观察》杂志②本文所考察的《观察》,就时间范围而言是指从《观察》创刊(1946年9月1日)到《观察》被国民党查封所出的最后一期(第5卷第18期,1948年12月25日)的时间。《观察》在共产党帮助下于1949年11月1日复刊,其言论大为转变,作者群亦有相当大的变化,并因复刊后的第6卷是在解放区出版的,故不在本文的考察范围。自然,将《观察》前5卷与第6卷进行比较,以分析中国自由主义者思想的转变,仍是一个非常有意义的课题。的思想与态度,而只是就《观察》杂志思想视野中的“中共”问题作初步的探讨,以揭示《观察》话语体系中的一个具体面相,希望对中共政治活动舆论环境的研究有积极的作用。
一、《观察》关于中共与内战、和平关系的看法
抗战胜利以后,和平与内战是关系中国时局的重大问题,关涉到国共双方的政策及其所担负的责任,自然也就引起《观察》杂志的高度重视。《观察》杂志秉承其社会改良及非暴力的自由主义理念,力戒内战的发生,寻求中国和平发展的道路,因而对中共这一在政治发展中的重要力量予以极大的关注,并就中共与内战、和平的关系问题发表了一系列的政治性见解或评论。
《观察》杂志对当时中国政治发展的路向进行探讨,以“和”与“战”作为预测今后政治变动的基本尺度,将共产党列入中国政治变动的主要因素。《大公报》总主笔王芸生在《观察》上发表文章说,他当时是“天天关心中国的时局,尤其时时在追究中国的前途”,并“尽目前所有的资料”来“参证当前的大局”。这其中,就包括了他对中共在“和”“战”问题上的看法。在他看来,当时中国的时局前途有三个,一个是“十月革命”,但这个前途只是未来的一个去向,“中共现在还没有这么大的野心,因为他们的主观力量还没有这么大;但是客观的条件却在骎骎进展着”。另一个是“政治协议之路”,这是“由政治协议的路线过渡到民主宪政的大路,这是中国时局前途最好的一个去向”,中国的自由主义者应该“毫不踌躇”争取这样的前途。再一个就是“南北朝”的去向,就是按照中共提出并载入“双十协定”的“重划军区的计划”,“实际可以说是一个江淮为界的南北朝”;这个“南北朝”的运动一直进行着,尽管其中有“高潮”和“低潮”。王芸生写道:“双十纪录发表之后,毛泽东由重庆飞返延安,中共的军事行动就转趋积极了。在江南的共军,迅速撤至江北。在广大的北方,打山西的上党区,打绥包,打同蒲东段,积极向山东扩张,大量向东北渗入……绥包之败,山海关之挫,使这计划受到了一些阻扰。到今年一月停战令下,政治协商会议举行,衣裳之会,隐蔽着戎车行动。无论停战令下,或者政协协议,军事实未曾停。北方一直在打,而东北更是阴云重重,这情形一直发展到夺长春,占滨江龙江,而到了一个新的高潮。及至四平街决了战,共军连弃四平街、公主岭、长春三大据点,复趋低潮,于是停战运动大起。南京的谈判,宣布了东北停战十五天,又延长停战八天。这二十三天的停战都过去了,更是大打起来。半个中国,烽火连天,无论高潮低潮,紧打慢打,一个南北朝的运动,是在有力的进行着。这是中国时局前途的一个去向。”*王芸生:《中国时局前途的三个去向》,《观察》第1卷第1期,1946年9月1日。王芸生虽然并没有就中共是“和”还是“战”的态度下一明确的结论,但认为当时的中国时局前途有“三个”去向,而共产党所主张的则是“南北朝”局面,实际上表明共产党是主张既“战”又“和”、或者说是“以战促和”的态度*王芸生提出的三个时局的前途,是否正确有待评判,但当时的中共领导人毛泽东显然是已充分注意到了。毛泽东对王芸生的这种分析有着肯定的评价,认为三个前途的说法“唯独没有说有蒋介石统一中国的前途”。参见《毛泽东文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96年,第220页。。
《观察》杂志也有人认为,国内和平局面实现的关键在国民党政策是否能转变,如国民党改变过去“你死我活”政策为“你活我也活”政策,则共产党将会走上和平宪政之路。时任清华大学教授的伍启元,从经济的方面来考察当时的内战问题,认为共产党虽然是主张武力行动的政党,但还是积极争取和平的,并有可能在“你活我也活”的前提下走上民主宪政道路,这里关键是取决于国民党政府的政策。如果国民党政府改变过去“你死我活”政策为“你活我也活”政策,“则情形便完全不同”:“在政府方面,必须百分之一百的实行民生主义,不但放弃现行维护既得利益的错误政策,并且强制他们负担从事和平建设的经费和支付实行民生主义的代价。政府应用种种方法,保障并改善中下阶层的生活。在共党方面,‘你活我也活’的政策是指放弃武力革命的企图,放弃无产阶级专政的企图,愿在宪政常轨下做一个宪政的党,并愿以推行民生主义为满足。”*伍启元:《从经济观点论内战问题》,《观察》第1卷第2期,1946年9月7日。不难看出,伍启元看待共产党的政治态度,虽然对国民党的正统地位及其政治合法性没有发生质疑,但认识到“和”与“战”是一个关涉国民党与共产党双方的问题,在当时并不完全取决于共产党的政策,因而他认为只要国民党政府能够改变经济政策,真正地实行民生主义,共产党是有可能走上民主宪政道路的。
《观察》杂志考察中共是“和”还是“战”态度,比较重视对当时政治形势变动的考察,并力图在国共之间的比较中来得出结论。就《观察》杂志的整体而言,言论的总趋向是将共产党与国民党放在对等的地位来考察,这样“和”与“战”问题也是一个关涉国共双方的问题,不能离开国民党来谈共产党的态度。一位《观察》的“特约记者”,在对1946年5月至9月“四个月来的政治商谈”分析中,认为共产党是极力主张和平的,对和平抱有“诚意”,并且是力求在“和中取得政权”的,但共产党也不害怕战争。这位“特约记者”指出:“共产党方面,自然也希望‘和’。一则和平是今日举国一致的要求,要求和平,可以迎合人心。二则能保存实力,避免牺牲,自为上策。”当然,共产党的“和”与国民党的“和”,其内容和实质是不一样的。国民党是要在“和”之中“压服共产党”,最好使共产党“完全放下武器”;而共产党的“和”,则是“要在‘和’中取得政权(即参加联合政府),再图第二步的发展”。共产党是主张和平的,“但是共产党也不怕战争。一则是为了党的生存,绝无放下武力之意——至少是绝无在未得到安全可靠的保证以前放下武力之意。二则阵地战即使打不过国民党,游击战是他们的本行和拿手,他们可以化整为零,声东击西,到处渗入,弄得你当政的国民党,顾此失彼,疲于奔命;弄得你筋疲力尽,元神虚脱,结果是一个政权大崩溃。打胜仗不一定有把握,但是把国民党拖到垮台,这一点把握他们是有的,所以他们能‘和’最好,但亦不畏‘战’”。*本刊特约记者:《山云多幻变 柳暗花不明:四个月来的政治商谈》,《观察》第1卷第2期,1946年9月7日。当然,《观察》杂志之中也有人由于坚持国民党正统地位的政治立场,起初在立言上显得不够公正,对中共进行的自卫战争予以批评和责难,认为是共产党不遵守政协决议,甚至说出“共产党何尝反对内战”*严仁赓:《论反对政府》,《观察》第3卷第20期,1948年1月10日。这样偏激的话。这部分人,在当时应该说还为数不少。《观察》主编储安平虽然一面赞许中共的“组织力”,并对中共“不肯放下枪杆”予以更多的“同情”,但另一面又怀疑中共主张和谈的诚意,说“共产党对于‘和平’是越来越不发生兴趣了”,共产党“所提和谈的前提,在我们看来,也只是一种幌子”*储安平:《中国的政局》,《观察》第2卷第2期,1947年3月8日。。
《观察》杂志在讨论共产党是主“和”还是主“战”态度时,还就共产党是否应承担内战责任问题发表看法,一般地认为国共双方都有责任。从《观察》上的各期文章来看,一开始对于中共进行自卫战争的责难是有的,但随着全面内战的爆发,将内战的责任全部归咎于中共的言论还不多见。当时,最基本的言论倾向是,认为和平不成而发生内战往往是有多种因素的,因而“就过去的事实而论,以往和谈之所以卒不成功,并不能归罪于中共一方”*董时进:《和真比战难么?》,《观察》第5卷第15期,1948年12月4日。,国民党和共产党双方都是有责任的。张东荪认为,和平失败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共产党的“猜疑心理”及“要求过分担保”只是其中之一因,而且并不是主要的原因。他这样指出:“今天和平失败了,分析其中各因素颇为复杂。国民党要维持其实质上的绝对政权,一也;共产党因其猜疑心理,要求过分担保,二也;美国人自毁其调人资格,三也;第三者中多数不了解中国国运所降下的神圣使命,四也。有这样的四种不尴不尬情形,则这个七巧图绝对拼合不成,乃是当然的了。”*张东荪:《和平何以会死了》,《观察》第2卷第6期,1947年4月5日。周绶章对于东北所发生的战争深感痛心,认为国共双方对此都有责任,说东北战争一方面是“国军的飞机疯狂的轰炸着中华民国的城市”,另一方面是“共军的主力疯狂的攻打着中华民国的地盘”,因而作者“呼吁国共双方各自放弃‘戡乱’‘讨伐’、‘解放’‘斗争’那一套口号观念,切实反省,彻底觉悟”,“立即停战”,“全面停战”*周绶章:《疯狂了的中国——一个盲动的,悲剧的大时代》,《观察》第2卷第16期,1947年6月14日。。吴世昌强调共产党是主张和平的,但他仍然认为交战的双方都有责任,说“交战的任何一方面无资格说对方破坏和平,因事实上两者都有责任”*吴世昌:《论和平问题》,《观察》第2卷第16期,1947年6月14日。。
总的来看,在《观察》杂志言论之中,对于中共要承担内战责任的认识是不断变化的。他们中有人一开始确实是将内战的责任(尽管不是主要的责任)加在中共身上,认为中共对内战要负有一定的责任,但随着战局的演变和对国民党内战政策的认识,他们对中共被迫参战表示出相当的同情。譬如,时任北京大学教授的杨人楩,一开始认为共产党对内战的发生也有责任。他说:“关于内战的责任问题,不熟悉实际政治内幕的人,诚不宜轻下断语;但就表面事实来看,中共亦有其相当责任。”*杨人楩:《关于“中共往何处去?”》,《观察》第3卷第10期,1947年11月1日。但过了4个月即到了1948年3月,杨人楩已不再谈中共在内战中是否有责任的问题,而只是说中共为着革命目的“不怕内战”问题*杨人楩:《内战论》,《观察》第4卷第4期,1948年3月20日。。随着国民党后来穷兵黩武,扩大内战,《观察》杂志对于内战中的中共表现出更多的同情和理解。譬如,《观察》主编储安平就著文说,共产党是有组织的现代政党,不是所谓的“共匪”;国民党把共产党称为“共匪”,进行所谓的“动员戡乱”,并颁布所谓《动员戡乱时期临时条款》,但“就纯粹的法理立场,增加‘动员戡乱时期临时条例’,其理不通”*储安平:《国大评论》,《观察》第4卷第9期,1948年4月24日。。这多少说明,《观察》的言论对中共被迫卷入内战有着更多的同情和理解。
二、《观察》关于中共与自由关系的看法
《观察》杂志在总体上坚持以自由主义的理念评析中共的政治主张,希望藉此能对中国政治发生影响。当然,他们也明白:“任何政治上的主张与理论,无法使每一个人都接受,必然会有与之对立或相反的主张与理论发生。反之,任何反共产主义的政治主张与理论,亦无法使共产主义者接受而放弃其原所信仰的共产主义。”*杨人楩《关于“中共往何处去?”》,《观察》第3卷第10期,1947年11月1日。话虽这么说,但《观察》杂志仍然积极倡导自己的言论,就中共与自由的关系这一问题阐明看法。
《观察》杂志总的来说不满于中共在自由问题上的态度,在评析之中也常将其与国民党相比较,有时甚至认为国民党比共产党更能给予人民的自由。吴世昌就公开认为,中共对人民的自由并不重视,在国民党区域的国民党的“党部”先要来进行所谓的“指导”,而共产党的“‘解放区’也未必不如此,不过也许是暗中指导而非公开指导”*吴世昌:《谁能替人民说话》,《观察》第1卷第4期,1946年9月21日。罢了。吴世昌还认为,共产党讨厌自由主义者是“有甚于国民党”的,因而不相信共产党会比国民党给予人民更多的自由。他说:“今日国民党的政策虽然限制了人民许多自由,但我们决不相信共产党会比国民党给人民以更多的自由,尤其是思想和言论的自由,除非他党内起一种革命。”*吴世昌:《论和平问题》,《观察》第2卷第16期,1947年6月14日。作为主编的储安平,甚至说出这样极端的话:“老实说,我们现在争取自由,在国民党统治下,这个‘自由’还是一个‘多’‘少’的问题,假如共产党执政了,这个‘自由’就变成了一个‘有’‘无’的问题了。”*储安平:《中国的政局》,《观察》第2卷第2期,1947年3月8日。当时也有人认为,共产党的政治并不民主,与国民党一样都是“神话政治”,基本特征是“都是以偶像崇拜为中心”。周绶章在文章中说:“再说共产党,其党内组织较国民党为严,控制下级干部的力量也比国民党强,因而在实质上,偶像政治的成分也并不比国民党少……目前毛氏在中共区内之偶像化,正如蒋主席之于国民党一样……中共领袖人物以铁的纪律,铁的力量控制了全党,毛泽东氏不但是政治上的领袖,他的‘论文艺问题’,也成了一般文艺作家的最高创作原则……其余关于土地改革,社会政策各方面,一直都是由毛氏全权支配。”*周绶章:《论“神话政治”:评国共两党的政治领导》,《观察》第1卷第21期,1947年1月18日。这里,《观察》杂志在讨论自由问题时,习惯将共产党与国民党等同观之,甚或认为共产党在自由问题上还不如国民党,这是一个比较显见的现象,尤其是在《观察》前期的文章中更是这样。
在自由主义与共产党是否对立的问题上,当时的《观察》杂志内部曾引起了激烈的辩论。争论是由杨人楩的一篇文章引起的。杨人楩在文章中认为,共产党是否认“自由”的,因而自由主义者与共产党是完全对立的;共产党之中不可能有自由主义者,“共产党则根本否认自由,其干涉之严密更有甚于国民党”,由此“国民党及共产党都是与自由主义者对立的”*杨人楩:《自由主义者往何处去?》,《观察》第2卷第11期,1947年5月10日。。当然,杨人楩仍然主张自由主义者“不要消灭共产主义”,表现出自由主义者的宽容态度。施复亮赞同杨人楩的观点,认为“要在中共统治区域实现广泛的民主恐怕是一种奢望”,指出:“老实说,不仅国民党不能赐给人民以自由和民主,就是共产党也不能赐给人民以自由和民主”*施复亮:《论自由主义者的道路》,《观察》第3卷第22期,1948年1月24日。。然而,对于有人提出“在国民党统治之下,人民固然没有自由;在共产党统治之下,人民也不见得有自由,甚至更不自由”的论调,施复亮并不表示认同,说自己没有到过共产党区域,“无从完全了解”,因而也就“无从作一客观的评判”。但他还是提出了一个评判共产党与国民党是否更注重“自由”的标准。他指出:“自由主义者必须以自由的性质、种类、范围,以及获得自由的人数的多寡,来衡量一个社会或国家的自由程度。在国共两党统治之下,哪一个区域自由比较多些或者更不自由些,也要拿这种标准来衡量。”*施复亮:《论自由主义者的道路》,《观察》第3卷第22期,1948年1月24日。杨人楩的文章发表后,引起广泛的讨论,虽有赞同的意见,但也有不少人提出批评意见,要求自由主义者在“自由”问题上改变对中共的看法。譬如,当时有一位中央大学的学生致书《观察》,承认自由主义者与共产党在信仰上有区别,但认为将自由主义与共产党完全对立起来是不妥的。这位学生指出,自由主义与共产党在反封建上的目标“并非格格不入”,中共也是“会接受自由主义者善意的批评”的,因而说自由主义与共产党“无法妥协”实在是“言之过早”*李孝友:《读“关于中共往何处去”兼论自由主义者的道路》,《观察》第3卷第19期,1948年1月3日。。其后,杨人楩又发表《再论自由主义的途径》,指出自由主义受到“共产党的同情者”的两个厉害的打击,因而提出两个重要的观点:一是“自由主义者是不反对革命”,二是自由主义者“不反对共产主义的经济民主”,但仍然坚持“要有政治民主”的主张*杨人楩:《再论自由主义的途径》,《观察》第5卷第8期,1948年10月16日。。这两个观点是在评析共产党的“自由”问题中提出的,对共产党的观点多少采取了认同的态度,这实际上表明中国的自由主义者在思想上已有很大的变化。
《观察》杂志上也有一些文章,在对待中共是否“自由”的问题上,采取比较理智的态度。譬如,萧公权是著名的政治学家,他对共产党的民主问题分析,相比较而言更有学理的高度。他认为,社会主义者和自由主义者都是“民主”的,因而不能划分为对立的两极。“社会主义者及共产主义者并不否认主权在民(国为民有)的观念。他们所不满意的,是自由主义的民有理想与‘资本主义国家’的事实不符。在无产阶级被剥削的社会当中高唱全民政治,照他们看来,是一种诳语。真正民有的政治组织只能在‘无阶级’的共产社会里面出现。换言之,共产主义者否认‘资产阶级’是民。他们把这个国家主人翁的高贵地位保留给工农阶级。工农以外的非民消灭以后,全社会的人都成了民,都成了主。这就是共产主义者的民主。”因此,自由主义者不能说共产主义者“不民主”,只是两者对于“民”的看法不同而已。在萧公权看来,自由主义者的民主与社会主义者的自由是有“调和”可能的,其“关键在于民治民享两重点的平衡”。由于“自由主义过于忽略民享,共产主义过于蔑视民治。调和的途径就在民治与民享的兼顾并重”。*萧公权:《说民主》,《观察》第1卷第7期,1946年10月12日。萧公权论述的意思是,不能将自由主义者的自由完全与社会主义者、共产主义者的自由对立起来,而要寻求两者的“调和”。
在《观察》杂志之中,有些人虽对中共在自由问题上的态度也有不满的情绪,但仍然表现出相当的宽容态度。如当时就有人认为,应该创立一“折衷办法”,允许共产党试行其制度,“即将国内若干区域划归中共管辖,准许中共在其管辖区域内,试行其政制,但对外一切行动,应由各党各派组成之联合政府主持之”*《我们对于当前时局之建议》,《观察》第2卷第8期,1947年4月19日。。张东荪虽然没有就共产党与民主、自由的关系作直接回答,但他主张以自由理念宽容地对待共产党,认为应该允许和支持共产党参加民主政治建设的进程,并设想通过共产党参加联合政府的办法来推进国民党的民主化。由此,他提出一个让共产党参加联合政府来推进国民党民主化的方案,即“把共产党拉到大都会大城市来”,让共产党参与督责国民党,推进国民党的民主化。因为,不如此“国民党一辈子亦不会民主化”*张东荪:《美国对华与中国自处》,《观察》第2卷第6期,1947年4月5日。。允许共产党试验自己的政治制度、让共产党参加联合政府,反映了当时自由主义者的一种良好愿望,尽管这一愿望在当时的现实政治背景下不可能变为现实。
三、《观察》关于中共社会主义观的看法
社会主义是中国共产党人的政治理想,而这种理想也有形与无形地影响着《观察》杂志上的一些作者。据笔者的研究来看,《观察》杂志对社会主义问题曾进行过讨论,这之中涉及到了共产党的社会主义理想。而且,《观察》杂志上的文章一般不反对社会主义,尽管他们对什么是社会主义以及在中国实现社会主义的具体程序上,还有不同的看法。实际的情形是,《观察》杂志越到后来,越对社会主义抱有好感,并极力主张中国走社会主义道路。
《观察》上有不少文章,高度赞扬共产党人的社会主义理想,对社会主义在中国实现的必然性有肯定的认识,认为“中国民主革命的彻底完成,必然要走上社会主义”,但要经过一个“或长或短”的“新资本主义”阶段,而“不能直接走上社会主义”*施复亮:《废除剥削与增加生产》,《观察》第4卷第4期,1948年3月20日。。储安平不仅表示“期望”社会主义的实现,而且特别期待联合政府的出现,甚至将社会主义作为联合政府发展的方向,指出:“今日中国一般人所追求的就是社会主义和民主政治(包括意志自由),这两样东西在以国共两党为主的联合政府中或能勉可得之。我们期望这个联合政府者在此。”*储安平:《中国的政局》,《观察》第2卷第2期,1947年3月8日。严仁赓认为,中国的问题非常复杂,只有实行社会主义才能解决所有问题。他说:“旧日的封建社会,既不重生产,亦不重分配;近代的资本主义社会,只重生产,不重分配;惟有社会主义的社会,才能够兼顾生产与分配。”*严仁赓:《社会主义乎?“新资本主义”乎?》,《观察》第4卷第17期,1948年6月19日。时为武汉大学政治系主任的刘迺诚,主张将社会主义作为中国的现实选择,认为中国要不断采行社会主义政策。他指出:“依目前中国的社会情形,今后我们所须采行的政策,从原则上讲,一方面不致损害个人的创造力,一方面又要能尽量的提倡公共福利。具体说起来,现代中国的出路,第一步是要调协个人主义与社会主义,使能各得其宜,然后逐渐加强社会主义政策,来促进社会的团结,来提倡大众的利益。”*刘迺诚:《现代中国政治改革的几个原则》,《观察》第2卷第5期,1947年3月29日。伍启元认为,中国的出路应该从世界潮流中来认识,但中国的社会主义方向是一定的。他指出,今日的情形是:“社会主义是前进的经济制度,而资本主义却是保守者”,因而应该“根据中国的情形,经济应以扩大国营事业范围(但根除官僚资本),实行土地改革,并采行比较温和的计划经济和社会主义经济为根本政策”*伍启元:《从世界潮流论中国出路》,《观察》第2卷第7期,1947年4月12日。。概而言之,《观察》言论有这样的取向,即不管是立即进入社会主义还是创造条件逐步地进入社会主义,社会主义在中国的实现将是必然的。
值得注意的是,在《观察》杂志中以严仁赓等为代表的激进的自由主义者,认为中国应该立即进入社会主义,不必经过一个中间阶段。在严仁赓看来,就社会历史的进程而言,社会主义是可以不经过资本主义阶段的,“从封建社会一跃而为社会主义制度非不可能;不只于可能,而且不就是有所牺牲”,在这方面“苏联的经验是个显著的例子”。关于中国何以必须立即走社会主义道路问题,严仁赓认为其主要原因就在于中国所患病“不只于病在‘不均’,同时也病在‘寡’”,因而“一方面我们需要均等,另方面我们更不能忘情于增加生产”,而“这个双重的目标,只有在社会主义的制度下面才可以有把握的全部实现”*严仁赓:《社会主义乎?“新资本主义”乎?》,《观察》第4卷第17期,1948年6月19日。。此后,严仁赓在《再和施复亮先生谈“新资本主义”》中,又再次强调中国不需要“这一个中间阶段”的所谓“新资本主义”,主张直接进入社会主义,其基本理由是这样做“成本低”,并且“效果”也可能“较高”一些,甚至“效果不仅不会低,尚有比经过一个中间阶段较高的极大可能”*严仁赓:《再和施复亮先生谈“新资本主义”》,《观察》第4卷第23—24期,1948年8月7日。。樊弘也认为,中国必须以苏联的社会主义为榜样,积极地向社会主义目标前进,这就需要“我们不但不畏惧苏联或依赖苏联,且要努力的接近苏联,追上苏联,超过苏联,使中国成为自由社会主义国家的典型”*樊弘:《关于“以平等待我之民族”》,《观察》第4卷第18期,1948年6月26日。。关于中国实现社会主义的途径,樊弘认为其首要的条件是使中国的政权“掌握在被压迫的广大阶层的手里”,如此则“实现社会主义的机会较易”*樊弘:《关于“以平等待我之民族”》,《观察》第4卷第18期,1948年6月26日。。这里,《观察》的思想激进程度超出我们的预知。
《观察》杂志中以张东荪、施复亮等为代表,虽然也认为社会主义是中国社会发展的方向,但稳健地坚持中国不能立即进入社会主义阶段,而是需要经过一个中间阶段。张东荪主张中国未来是要实行社会主义的,但认为在当时只能实行在东欧已经实行的那种“新民主主义”,因而“中国不能照抄苏联的现成药方”。他认为,世界上除了社会主义苏联和资本主义欧美这两个“类型”以外,还有一种就是“战后东欧几个国家所实行的”类型即“新民主主义”。他指出:“东欧式的民主与苏联的不同点。第一在政治上是不仅有一个党(如苏联),而是多党并存。只是因联合而执行一个统一的政纲。第二在经济上是容纳混合的方式。有些是私人资本;有些是国家资本;有些是合作社经营。至于土地则实行合理的再分配。我以为如果把这几点当作原则,这都是中国今后所当取法的。”*张东荪:《关于中国出路的看法:再答樊弘先生》,《观察》第3卷第23期,1948年1月31日。施复亮也承认社会主义是自己的“理想”追求,但他认为中国社会发展的前途虽然是社会主义,然而这并不是说中国能马上进入“实行社会主义”阶段,其主要的原因是,中国当时还没有“十月革命”的主观与客观条件,这个道理即使是“信奉马列主义的中共也是这样看的”。不但如此,“从‘西安事变’以来中共的做法,一直没有超过民族主义和民主主义的范围,至少我个人还没有看到它有任何走向‘十月革命’的政策和行动。假使这个以实现社会主义革命为使命的最有力的政党还不想准备马上‘实行社会主义’,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政党有力量‘实现社会主义’”*施复亮:《新中国的经济和政治:答严仁赓先生》,《观察》第4卷第21期,1948年7月24日。。施复亮将新民主主义理解为“新资本主义”,认为在实践“新资本主义”的过程之中,“还要有计划有步骤地去积极创造并扶助某些带有社会主义性的经济形态的成长”,“直到它们有能力领导并控制整个国民经济的领域为止”。因而,这个“新资本主义”实际上是“在社会主义经济没有实现以前的‘中间阶段’”,可见“更非与东欧诸国的‘新经济政策’背道而驰”;在政治上,“新资本主义”是“只有在劳动人民掌握或领导政权的时候才能实现”,亦即这种“新资本主义”是不能离开“新民主主义的政治”的。由此,所谓“新资本主义”也就是“一种保证走向社会主义的过渡形态”*施复亮:《新中国的经济和政治:答严仁赓先生》,《观察》第4卷第21期,1948年7月24日。。
《观察》杂志对社会主义采取积极的态度,尽管他们所理解的社会主义与中共的社会主义理想并不一致,在是否立即进入或创造条件进入社会主义方面还有不同的意见,但总体上讲其思想意识已与中共的社会主义理想具有趋同的方面,与他们自己原来所设定的“自由主义”方向是越来越远*欧美语境下的“自由主义”,在思想传统上将个体自由放在突出的位置,强调以个体存在独立性的精神诉求来营造社会秩序,而不以“社会主义”作为个体的追求目标。但在中国特定环境下所产生的自由主义理念,虽然也与欧美自由主义有着思想上的承继关系,却与“社会主义”发生了紧密的联系,这至少也表示社会主义在中国的强大声势,同时也反映中国的自由主义在实际上已与欧美的自由主义有着很大的不同。。特别是以严仁赓等为代表的人物主张直接进入社会主义,这比中共的先要经过新民主主义社会然后才能进入社会主义的主张,还要激进得多*施复亮在《新中国的经济和政治》(载《观察》第4卷第21期)中,就批评严仁赓“直接进入社会主义”的观点是“左”倾,认为“过左的经济主张只有教育的意义”,这本是较为理智的态度。而严仁赓则发表《再和施复亮先生谈“新资本主义”》(载《观察》第4卷第23—24期)文章,予以猛烈的回应,认为:“‘左’如果是好事,愈左当然愈好,无所谓‘过左’。”《观察》杂志自由主义者这种“左”的倾向,已经超过了我们过去的认知。。这说明,《观察》杂志在言论上已经在很大程度上受共产党思想的影响,而这种影响随着人民解放战争的进行已越来越显著。
四、《观察》关于国民党与中共关系的看法
《观察》杂志一般地承认现存政府的政治合法性,其言论大致是在维护现存社会秩序的前提下来寻求社会的改良。因而,他们对于以推翻现存社会秩序并取得政权为目标的共产党,特别是对于共产党存在的政治合法性就会产生某些质疑。但也不尽然。事实上,《观察》杂志的文章在总体上只是一般地承认国民党的正统性,但对于国民党执政的合法性及其正统地位已表示怀疑与不满情绪,而在另一方面,则对共产党表示相当大的同情和尊重,尤其是对于国民党采取的那种消灭共产党的政策有着严重的不满。
在《观察》杂志之中,不少文章承认中共是与国民党对立的政治势力,认为其得到发展甚至表现出“膨胀”的态势,与国民党的反动统治是有联系的。著名学者伍启元认为,国民党“政府与共党是代表两种不同的利益”,故表现出两党的斗争是“你死我活”;但“共产党力量所以膨胀”,可以说是受国民党“经济政策之赐”*伍启元:《从经济观点论内战问题》,《观察》第1卷第2期,1946年9月7日。。储安平进一步认为,国民党二十年的腐朽统治一直是在“替共产党造机会”“替共产党增加声势”,正是国民党的腐败统治失去了民心,“使许多人觉得前途茫茫,中心彷徨,转而寄托其希望于共产党”,因而追寻共产党何以发展壮大以致声望的不断提升,要从国民党自身来寻找原因。他指出:“国民党的腐败统治是造成共产党今日这样膨大势力的一个主要原因。假如二十年来政治清明,民生康泰,中国何致弄到今日这样民穷财尽的地步,替共产党造机会?假如二十年来政治开明,胸度开阔,何致要把许多人迫到左派方面去,替共产党增加声势?假如二十年来的统治,不是如此腐败无能,何致使许多人觉得前途茫茫,中心彷徨,转而寄托其希望于共产党?我个人很率直的说,我认为国民党的腐败的统治是‘共产党之母’,它制造共产党,它培养共产党。”*储安平:《评蒲立特的偏私的、不健康的访华报告》,《观察》第3卷第9期,1947年10月25日。严仁赓承认共产党在国民党统治时期存在的合法性与正当性,认为“没有共产党反对政府,政府比现在还要糟得多”*严仁赓:《我们对于时局的几点认识》,《观察》第2卷第23期,1947年8月2日。。
《观察》杂志认为国民党在当时尽管具有军事上的优势,但却是不能以武力来消灭共产党的。在1947年初,《观察》杂志有篇文章认为,国共对立在抗战胜利后是一个显见的基本事实,在军事上形成了“不但延安打不垮国民政府,国民政府也打不垮延安”*钱端升:《唯和平可以统一论》,《观察》第2卷第4期,1947年3月22日。的局面。储安平认为,国民党与共产党是两个对立的政党,但国民党也不能置“共产党的意见”于不顾,这是“因为共产党有枪杆子”*储安平:《失败的统治》,《观察》第1卷第3期,1946年9月14日。。国民党已经腐败了,由此也决定了“并不因为国民党的军事力量增强后,共产党就将消灭”的*储安平:《评蒲立特的偏私的、不健康的访华报告》,《观察》第3卷第9期,1947年10月25日。。吴世昌也说,尽管国民党在当时是执政党,并且在军事上占有绝对的优势,而共产党的政治根基只是在农村,但其领导的军队也并非“流寇股匪之类”,因而国民党对付共产党“决不是一个军事可以解决的问题”;由于美国是“毫无保留地露骨反共”,这使国民党对共产党的态度发生“划时代的作用”,但“即使国民党在把共军赶出城市交通线以后想罢手,前途希望仍极渺茫”*吴世昌:《从美苏说到国内》,《观察》第2卷第6期,1947年4月5日。。《观察》杂志的一些文章看到国民党军事力量强大的一面,但坚持共产党不是可以用武力解决的主张,这应该说在政治上是比较有见地的。
《观察》杂志对学潮是坚决支持和深表同情的,他们对于国民党将学潮归之于中共的策动提出反对意见,认为不能将所有反对政府的行为都归罪于中共的“捣乱”。1947年“反内战”、“反饥饿”的学生运动,引起《观察》杂志的高度重视。北京大学教授樊弘认为,学生运动不是被共产党利用的,其本身是主动的并有其必然性。他指出:“学生的运动是一种自发的和主动的运动。诚然,在学生运动里面,不免也渗杂得有主义的成分,或不免也有一、二青年共产党掺杂其中。可是,假如我们以为在学生运动里面因有相信共产主义的青年参加,便以为学生运动是被动的,这可不是事实。”*樊弘:《教育莫忘群育!读书莫忘救国!》,《观察》第2卷第20期,1947年7月12日。清华大学教授何永佶认为,中国“当政的人仍脱不了中古时代‘捉巫婆’的作风,无论出甚么岔子,台湾暴动也好,工厂罢工也好,学潮澎湃也好,总是‘共产党人’干的”*何永佶:《从印度分治说到中国前途》,《观察》第2卷第20期,1947年7月12日。,这有失公允。上海《新民报》主笔赵超构,1948年9月在《观察》上发表文章,认为不能说学生是受“异党”利用,并对国民党所说共产党煽动学潮的言论予以批驳:“学生们的言论行动可以解释为对政府对政治的表示,自然可以说是有政治意义的……与青年学生抱同感,甚至同情青年学生的,也不完全是共党份子。例如反扶日运动,共党份子可能顺水推舟,参加在里面,但是青年学生举行这个运动自有其纯洁的一方面,未见得完全是‘异党’操纵起来的;同时,与青年学生抱同样态度的,同情反扶日运动的,有他们的师长先辈,有工商文化界无党派的人士,也有从前的参政员和现任的立法委员等等,这是一种颇为普遍的心理反应,能说青年们是完全受了‘异党’的利用么?”*赵超构:《论政府大捕学生》,《观察》第5卷第2期,1948年9月4日。上述这些言论,虽然主要是就学生运动而言,但为中共“说情”的成分不少,这不仅反映《观察》杂志对学生运动的支持态度,也反映出他们对共产党的理解和同情心理。
《观察》杂志是在对国民党绝望之中而逐步同情共产党的,因而对中共领导地位的认可是随着时局的发展而不断增强的,这之中当然也有相当大的保留。如前所述,《观察》杂志有些作者一开始对中共的政治方略不大理解,对共产党领导革命表示怀疑,甚至有人认为由中共来领导革命是“越俎代庖”*周钟岐:《论革命》,《观察》第1卷第22期,1947年1月25日。。尽管如此,《观察》杂志之中还是有不少人甚至是头面人物对共产党领导革命表示某种理解。张东荪虽然对于共产党的“过激党的革命性”有所不赞同,并且还要求能够尽可能使这种革命性有所“淡褪”*张东荪:《和平何以会死了》,《观察》第2卷第6期,1947年4月5日。,但他认为不应该害怕共产党领导的“革命”。他说:共产党在目前是实行新民主主义,至于以后要进行革命也不可怕,因为共产党人是讲客观条件的,由此“我们对于这种未来革命论实在不必认真,尤其不应该害怕”*张东荪:《追述我们努力建立“联合政府”的用意》,《观察》第2卷第6期,1947年4月5日。。杨人楩虽然对中共的政治领导不轻易表态,并且在其内心对于中共的“政治民主”问题确实也是存在着看法,但还是说:“我们不害怕由中共来领导中国的经济革命。”*杨人楩:《再论内战》,《观察》第5卷第9期,1948年10月23日。
《观察》杂志的一些文章在国共关系的考察中,逐步加深了对共产党的认识和理解,思想上的“左”倾化已有相当的表露。最突出的表现是,对中共的经济措施特别是土地政策予以高度赞赏,认为共产党做到了国民党所不能完成的土地制度变革。伍启元在《观察》创刊不久,就指出:“如果不幸内战不能停止,共产党方面必会在分配和生产等方面努力增强自己的地位,和给予政府以打击……共产党为补救军事的缺点,事实上在采取如次的经济措施:(一)利用土地革命的方式,使他们占有的区域财富分配平均,以加强他们的作战力量;(二)尽量破坏交通与生产,以削弱政府的经济力量;和(三)增加政府区域下的分配、生产、及其他方面的经济矛盾与不安。”*伍启元:《从经济观点论内战问题》,《观察》第1卷第2期,1945年9月7日。伍启元的预测正确与否是一回事,但他从经济方面来考察共产党的政治与军事行为,这在当时的《观察》杂志自由主义者中还是非常难得的。《观察》杂志对中共的土地改革表示高度的赞赏,并将中共的成功与土地改革联系起来,从而给予正面的评价。施若霖指出:“在这里,谁最能彻底实行土地改革,便是谁最能获得广大农民的同情和拥护,而因之获得在农村中的战斗胜利。我们很中立而无庸讳言地说,中共在逐步的土地改革上,是相当坚强了他们底经济和军事基础的,在激烈的内战炮火下,中共能够与国民政府分庭抗礼,未尝不是农村人民之力。他们为了最后胜利,实践了土地改革。国民党则为了他们一部分地主阶级利益的立场,对于土地改革总是因循姑息,迟迟其行。”*施若霖:《论中国土地改革》,《观察》第2卷第21期,1947年7月19日。这里,施若霖的态度确实是“中立”的,没有偏袒共产党,但他在国共两党土地政策的对照中,确是看到了问题的关键。《观察》第4卷第6期曾发表了观察记者的《土地改革·地道战》的文章,对“中共土地政策的演变”详加叙述,并给予高度的评价。如认为1947年公布的《中国土地法大纲》,“这是现阶段中共对土地问题的主要决定”,解放区实施这个土地法大纲之后,“不但人与人的关系改变了,农民与土地的关系也变了,这个地上的变革是空前的,他含有最强烈的阶级性,使得贫雇农翻了身,成为他们的主力……土地
改革运动,会使得他们在土地上生根成长乃至壮大。”*观察记者:《土地改革·地道战》,《观察》第4卷第6期,1948年4月3日。作者特别赞赏中共土地政策,认为中共的土地改革运动“使得土地外形本质内内外外都有了变革”,因而是“历史上从未有的”变革。《观察》杂志立论一般来说主要是在思想方面,对共产党的评价也大多在国共比较视域中。但他们中有不少人,一方面揭露国民党代表“地主阶级利益的立场”,另一方面对共产党的经济政策特别是土地政策给予极大的关注,这是一个很重要的进步。
《观察》话语体系中的“中共”是一个变动的文本,随着时局的进展而不断呈现出来。概而言之,聚集在《观察》周围的知识分子,一开始“虽不满意于国民党,但亦未必赞成共产党”*本刊特约记者:《组党传说中胡适的态度》,《观察》第1卷第1期,1946年9月1日。的主张。然而,通过与共产党相关问题的讨论,对中共的认识经历了从思想上怀疑到言论上批评,再到心理上认同(对中共政治合法性的心理认同)与政治上拥护的演变过程。而就《观察》视域中的“中共”观念来看,《观察》后来尽管在思想体系上与中共仍有相当大的差距,但在不少方面已逐步与共产党的主张相接近。自然,《观察》思想话语中的“中共”虽有某些真确的成分,但也并非就是事实上的中共,然而这种舆论环境却对中共的政治活动构成某种影响。研究和分析《观察》杂志的思想状态,探讨其对中共的思想认识,对于认知中共所处的舆论环境与社会心理基础,会有某些启示。
(本文作者 南京审计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院长、教授 南京 211815)
(责任编辑 薛 承)
On the “CPC” in the Discourse System of “Observation”
Wu Hanquan
“Observation”, the journal holding the liberation theory, established after the success of resistance war, published many articles and some had the comments on the CPC. The statements were related to the relation between the CPC and the civil war, the “liberal” attitude of the CPC,“socialism”view of the CPC, the CPC in the CPC-KMT relation, etc., which formed the discourse system of the“CPC”. In the discourse system, some ideas didn’t conform to the facts. With the situation changes, the statements of “Observation” became radical, and the cognition on the CPC was gradually similar to the Communists’opinions. To study the CPC in“Observation” has an active meaning in studying the public opinion environment of the CPC political activities.
* 本文为笔者主持的2012年国家社科基金重大招标项目“中国马克思主义学术史”(12&ZD108)、2014年江苏省高校“青蓝工程”科技创新团队项目“马克思主义与当代中国学术发展”的阶段性研究成果。
D231;K266
A
1003-3815(2015)-03-0066-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