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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基层干部日记的搜集、整理与利用述评*

2015-01-30

中共党史研究 2015年3期
关键词:基层干部史料日记

邓 群 刚



乡村基层干部日记的搜集、整理与利用述评*

邓 群 刚

日记是私人记载的一种,按照年月日记录作者的亲身经历和见闻,以及作者对人对事的看法。①参见齐世荣:《谈日记的史料价值》,《首都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6期。由于日记的私密性和即时性特征,其史料价值历来受到史家的重视。“日记作为传记文献体裁之一,就文献史料的可信度和准确性而言,一般说来是评传不如回忆录,回忆录不如年谱,年谱不如日记。”②邹振环:《日记文献的分类与史料价值》,复旦大学历史系编:《古代中国:传统与变革》,复旦大学出版社,2005年,第333页。在党史、国史研究中,除了利用档案文献、报刊、回忆录、声像、实物、口述等史料之外,使用最多的就要数日记文献了。论及中共党史日记,最为研究者乐道的是《谢觉哉日记》《杨尚昆日记》《汪东兴日记》等等数种,但这类日记大多是党、政、军各个系统上层人物所写,记述的往往是这些上层人物的思想活动及其所亲历的重大历史事件,对乡村干部群体、基层政权及农村社会的真实状况则关注甚少。随着社会史研究的日渐升温和“自下而上”研究视角的提倡,那些记载乡村干部工作内容、生存环境、衣食住行、思想信仰、日常生活及基层政权的运行状况,反映底层农村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生态信息的乡村基层干部日记资料逐渐进入研究者的视野,并日益受到关注。本文拟将目前学界对乡村基层干部日记的搜集、整理、出版与利用状况做一梳理,以期推动此项工作走向深入。

一、乡村基层干部日记的搜集、整理与出版情况

本文所讨论的乡村基层干部日记是指在长期的中国革命、建设和改革开放过程中,由在乡镇(公社)、村(生产大队)两级任职的乡村公务人员所写的记述其工作、生活经历的日记资料。由于受文化水平、思想观念、天灾人祸等因素的影响与制约,能够幸存至今且得以面世的乡村基层干部日记资料其实并不是很多。尽管如此,其数量仍不可小觑。就笔者寸目所及,目前已被发掘、整理和出版的乡村基层干部日记资料主要有以下几种:

1.《周生康日记》。复旦大学张乐天教授在自己的家乡(浙江省海宁县联民村)做田野调查时,发现了该村原大队党支部副书记兼副大队长周生康在1954年至1982年间所写的70余本工作日记,“那一行行、一段段当年留下的文字真实地、活生生地展示了集体化时期农村基层社会和政治生活的图景。这套《工作笔记》是迄今为止可能发现的,或许是绝无仅有的有关集体化时期一个农村基层单位的最详尽的记录,它对于我们理解那个业已逝去的时代具有难以估量的价值”③张乐天:《告别理想:人民公社制度研究》,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11页。。《周生康日记》的发现为作者在研究理念、研究方法、研究结论等方面有所创新打下了良好的史料基础。在学术界产生了广泛影响的《告别理想——人民公社制度研究》一书即是利用包括《周生康日记》在内的诸多乡土资料写就的。

2.《张明德工作笔记》。该笔记作者张明德1965年至1992年间(其间除两年在公社任职外)长期担任中共河北省赤城县茨营子乡苏寺村支部书记,其历时25年(1967年至1992年)所完成的工作笔记共35本,近140万字。这部工作笔记所涉内容十分丰富,包括政治运动、农业生产、乡村生活等诸多方面,其细致入微的记述动态全景式地展现了特殊时期国家对乡村社会空前的政治动员,完整而具体地再现了20多年间乡村的社会生产实践及其管理状况,生动地反映了20多年间乡村社会的生活状态及逻辑演绎。该工作笔记是现今难得一见的关于中国北方村落数十年生产生活较为完整的私人工作日记,不但为我们研究特定历史时期中国乡村的社会变迁提供了生动的个案参照,而且为我们深入探寻乡村社会的真实状态和实践逻辑提供了素材。*参见张海荣:《富有研究价值的乡村记录——一位大队书记的工作日记》,《中共党史研究》2010年第8期。经过文字识别和重新编排,该工作笔记已被华东师范大学中国当代史研究中心纳入中国当代民间史料集刊由东方出版中心出版发行。

3.《乔钦起工作笔记》。乔钦起,1930 年出生在河北省邢台县路罗镇桃树坪一个耕读之家,1941年初入根据地小学读书,1947 年在解放区参加工作。历任解放区小学教师、邢台县路罗区扫盲专职教师、路罗区扫盲教育中心教导主任、路罗人民公社党委办公室主任、中共邢台县路罗工委秘书、党委委员、中共邢台县白岸公社党委书记、将军墓工委副书记(代区长)、邢台县林业局督导员等职,1990 年离职休养。迄今所发现的与乔钦起数十年基层工作历程相伴随的工作笔记,共有87本。其中40年代4本,50年代11本,60年代30本,70年代31本,80年代11本。初步统计,总字数在300万以上。笔记分为会议记录、专题记录、调查记录、工作计划、工作报告、工作部署、工作检查、工作总结、工作汇报、统计报表、财物账目、讲话提纲、经验材料、学习心得、读书笔记、随时杂记等10多种形式。与工作笔记同时保存的,还有各个时期形成的文字材料百余份(主要包括乔钦起的讲话稿等)、不同历史时期的工作照片70余张、工作档案近千份(主要包括上级下发的工作文件与基层上交的情况汇报)、个人藏书500余册、个人生平档案百余份,同样是笔记的重要组成部分。该工作笔记内容涉及新中国成立初期的扫盲运动、农业合作化、公社化时期的行政机构设置、三年困难与调整时期的具体措施、“文化大革命”中被打成“走资派”时的大字报抄稿及“斗、批、改”等方面的活动。其中尤以70 年代担任白岸公社党委书记时期的工作笔记内容最为丰富,多为第一手调查研究材料、具体工作安排计划及专门技术学习记录,反映了一个农村基层干部努力学习地质、工程、测量、水文、林果等专门知识,领导建成一批太行山区山、水、林、田、路综合治理工程,受到省地县各级政府表彰的历程。*参见乔福锦:《共和国乡村社会40年历史之记录——父亲的〈工作笔记〉》,《清风》2009年第2期。该工作笔记书写工整、年代连贯,可以说是世间所罕见的有关共和国农村基层社会 40 年风雨历程的系统记录。目前该工作笔记原件已交由南开大学中国社会史研究中心华北文书研究室保存,并由张思教授牵头组织学生完成了数字化扫描工作。

4.《王孙高日记》。王孙高(1931—),重庆市沙坪坝区井口乡人,1951年3月参加工作,历任井口乡点长、副乡长、乡长等职。新近发现的《王孙高日记》,迄今数量已达342本,总字数超过300万字,年代跨越1951年至2009年,内容涉及上级工作布置、政治理论学习、党史学习、人口婚姻、农民生活、教体文卫、互助合作、征粮征税、交通建设、工业化、城镇化、民谣、民间故事、民风民俗、自然灾害等方方面面的内容。《王孙高日记》数量之大,年代持续时间之长,内容之丰富,在全国同类资料中都属罕见。其不仅是西南乡村近60年社会变迁的细致描绘,更重要的是它还反映了一个西南普通乡镇逐步走向城市化的历程,这在全国同类资料中极有可能是唯一的。目前,该日记已被重庆市沙坪坝区档案馆收藏。

5.《李发良日记》。李发良,重庆市云阳县新津乡和平村原支部书记。从1981年1月1日始至2012年12月,在近32年的时间里他一共写了141本日记,初步估计字数超过100万字。日记中大到国家大事,小到邻里之间,从名人警句、历史故事到养生之道、反腐倡廉,无所不包。这些日记看上去比较芜杂,但却有一条主线,那就是以他的生活、工作经历为主,记录非常完整。*参见杨兴云:《32年300万字,他写日记当传家宝》,《重庆商报》2012年11月6日。该日记是改革开放新时期中国西部乡村发生翻天覆地变化的历史见证。目前,笔者已组织学生完成了该日记的数字化处理,进一步的整理研究作业还有待来日。

6.《曹德绪“四清”日记》。曹德绪,河北省保定市安新县人。1964年8月,其参加工作后不久即被抽调为“四清”工作队队员,先后到河北省石家庄市赵县的周村、藁城县的邱头村、晋县的南魏家口村参加当地的“四清”运动。在两年多的时间里,无论多忙多累,他都一直坚持用写日记的形式把自己“所见所闻的社会状况、民俗风情、劳动过程、会议内容、座谈会记录、干部群众和自己的思想”等等真实地记录下来。后来就形成了时间跨度为1964年11月25日至1965年10月25日,包括手稿11本、誊清稿7本,近52万字的《曹德绪“四清”日记》。由于日记中所记内容均是他在当地参加“四清”工作期间亲眼所见、亲耳所听、亲身感受,因而比较真实地反映了那个时代的社会风貌和人们的思想,比较客观地反映了当地 “四清”运动的实况。在捐献给当地政府部门时,河北省石家庄市档案局曾评价说,这部日记“不仅填补了石家庄档案馆藏乃至河北省各级各类档案馆藏的空白,就其反映历史阶段性的清晰及记载内容的丰富、翔实,在全国也是没有先例的”*刘建英:《七旬老人十二次为石家庄档案馆捐赠珍贵档案》,《兰台世界·上旬》2012年第11期。。

由上可知,近年来,认识到乡村基层干部日记的史料价值,并开始对其进行搜集与整理工作的研究机构或个人,已不在少数。经过他们的大力开拓,一批珍贵的乡村基层干部日记资料被发掘和整理出来,部分甚至已交由出版社出版。但是我们也注意到,目前能够看到的乡村基层干部日记除了数量有限之外,还存在两大缺陷:一是在地域上多集中于华北、华东、西南等地域,东北、西北、华南等地域还是一片空白;在层级上,多是由村落(大队)层级的乡村干部所写,乡镇(公社)层级的乡村干部日记还很少见。

二、乡村基层干部日记的史料价值及其利用状况

史料是史学研究的基础。对治史者言,有了丰富翔实系统的史料,才能开展相应的研究。一种新的文献资料被发掘和整理出来,往往会给史学研究带来新的突破。有学者感言:“凡是真正有学术影响、经得起时间检验的历史研究成果,最重要的恐怕还是研究者对史料的掌握与解读。”*常利兵:《资料、视角与写法:关于中国当代社会史研究的再思考》,《中共党史研究》2014年第2期。日记珍贵之处一为皆亲闻亲历,二为私人书写,较少虚饰,是故,这类日记往往可弥补官修正史的偏缺,而为后人了解历史的多重面像提供珍贵的史料*参见高华:《初读〈杨尚昆日记〉》,高华:《革命年代》,广东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270页。。乡村基层干部日记的史料价值,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1.是宏观历史研究的地方原始文本。以往的党史、国史研究大多局限于上层精英人物、重大历史事件和中央路线、方针、政策的诠释上,对其贯彻执行及地方反应情况则关注甚少。有鉴于此,有学者指出,“国史并非只是党和国家的决策及其执行、修正、完成的简单过程,更不是会议、文件、数字、领导人物的思想与活动的再现。社会的反映、群体的影响、普通个人的动态,同样是重要的内容。只有从国家与社会的互动中,才能写出共和国历史的全貌”*杨凤城:《关于国史研究的视野问题》,《光明日报》2001年7月10日。。也就是说,国史研究不仅要关注全局性的决策及其运作,也要注重社会各阶层对决策的反映,更注重考察上层和下层的互动关系。乡村基层干部日记,虽然具有个人之史的性质,但由于个人总是处在大环境、大时代之中,所以,共和国发生的几乎所有重大历史事件,每一个时代脉搏的跳动在乡村基层干部日记中都会留下痕迹。如三线建设在太行山区的开展情况、毛泽东逝世时的应对措施以及粉碎“四人帮”消息的传达等等重大历史事件在《乔钦起工作笔记》中均有明确翔实之记录,为我们了解这些重大历史事件提供了地方视角。总之,在乡村基层干部日记中记录了大量底层民众面对国家宏观政治背景变动时的所思所想,为我们走进他们的日常生活实践,探寻普通人的心态史,倾听他们对历史岁月的感受,从而更深入地理解当代中国社会所发生的深刻变革,同时更好地理解我们今天的社会转型提供了地方性的原始文本。

2.为微观史学研究的开展提供了宝贵素材。微观史学是与宏观史学相对而言的,多指对一个人物、一个事件、一种组织或制度等等所做的考证、排比、叙述性历史研究。个案值得研究,重要原因在于个案中包含着可以反映某个时代、某个社会的大量信息,研究者把它们置于显微镜下进行细致的观察,可以捕获到与该个案有关的那个社会的细节,该微观研究从而成为人们认识个案所发生的那个时代、那个社会的一扇窗户。*参见俞金尧:《微观史研究与史学的碎化》,《历史教学》2011年第24期。可见,“以小见大”是微观史学的主要特点之一。微观史学与宏观史学的主要差异除了研究的方法和角度不同之外,还表现在史料的选择和运用上。新微观史学比传统的叙事史学更加强调史料的精确性,唯其如此,方能更加切近地重构作者所要描述的社会图景。因此,新微观史学所依靠的主要史料几乎都是事件发生时的当事人或旁观者留下的文字材料。*参见王挺之:《社会变动中的群体与个人——新微观史学述评》,《史学理论研究》2002年第2期。其中日记又是第一层次的史料,如法国著名历史学家勒华拉杜里在描述1580年发生在罗芒城狂欢节的那一次社会冲突前后过程中所使用的基本史料,大量运用了公证人皮耶孟德所写的日记。*参见〔法〕埃马纽埃尔·勒华拉杜里:《罗芒狂欢节:从圣烛节到圣灰星期三(1579—1580)》,商务印书馆,2013年。美国历史学家布朗重现修女贝内代塔一生所用的资料中也包含了泰亚廷女修院中修女的日记。*参见〔美〕朱迪丝·布朗:《不轨之举——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一位修女》,商务印书馆,1995年。西方微观史学理论传入中国后,在研究对象的撷取、研究方法的运用、写作手法的创新等方面给中国史学界注入了新的活力。近年来以研究一个人、一个群体、一个时间段、一个单位、一个村庄,甚至一个城市和地区的“小处入手,大处着眼”的个案微观研究成果层出不穷。然而以一个乡村基层干部一生所积累的日记史料为基础从而撰写一个时代乡村社会变迁的史学著作,在大陆学界还不多见。

3.为研究视角的转换创造了条件。有学者认为,“农村研究有一个大致的框架是国家、农民、基层政府三个层面”*吴毅:《民主化还是要从上而下》,《南都周刊》2008年第4期。。基层政权是国家权力的末梢,是官系统与民系统对接的地方。基层政权是夹在中间两面不讨好的一层,其与上层国家政权和底层农民世界之间有着不同的运作逻辑。如果我们能够以基层政府为主位展开研究,站在乡村干部的立场、观点、视角来看问题,真正从基层政府的角度考察基层政权、村级组织和农民个体多方面多层次的工作和生活实态,及其它们在复杂的互动结构中博弈共生的过程和状况,那么就能够对基层政权的运作逻辑有比较清醒的认识,就能够为我们重新认识当代中国乡村社会变迁提供新颖而富有启发性的视角。而在目前有关当代中国乡村社会的研究成果中,大多偏重于“自上而下”的国家视角和“自下而上”的农民视角的考察,而真正从基层政权角度考察当代中国乡村社会变迁的研究成果还不多见。造成这种状况的原因除了“史观”的局限外,还有“史料”的严重匮乏。“自上而下”的国家视角所利用的大多是官方已公布的档案资料,其不仅有限,而且大多仍限于国家宏观层面上的资料,“如重大决策、事件的回忆录,领导人物的年谱、书信录、文稿、文集、传记,政策文献选编,等等,这些关于上层人物和大事件的资料记录从根本上决定了研究者的历史视野很难从普通民众所在的基层社会出发,很难做到自下而上地去看待历史的生成与演变”*行龙:《“资料革命”:中国当代社会史研究的基础工作》,《河北学刊》2012年第2期。。而“自下而上”的视角所利用的资料大多是通过田野调查从民间搜集而来的以村落为单位的基层档案资料,多是底层农民生活变迁的忠实记录,这也决定了他们必然站在底层农民的立场看问题。可见,“只是强调史观的重要性还不够,还必须高度重视对新资料的发掘与利用,也许正是大量层出不穷的新资料才会真正使得解释历史的视角与方法发生范式变革。”“新资料的发现和利用,往往也意味着新的解释方法、新的研究视角的出现。”*行龙:《“资料革命”:中国当代社会史研究的基础工作》,《河北学刊》2012年第2期。因此,随着越来越多的乡村基层干部日记被发掘和整理出来,必将为研究视角向“基层政权”转换创造条件。

4.是研究乡村基层干部群体的重要资料。开展中共历史的群体研究,就是在研究中共历史的过程中,关注以普通民众为代表的社会群体在社会变迁中的生活状态、利益诉求、心理特征、历史作用以及不同社会群体之间的相互关系。*参见王峰:《中共历史群体研究的对象、方法与意义》,《党史研究与教学》2013年第1期。“在中共党史研究中,考察群体的作用,对于描述历史过程,说明社会发展方向,揭示社会前进规律,有着重要的意义。”*张静如:《论加强中共党史人物群体研究》,《湖湘论坛》2006年第4期。而以往中共党史群体研究,大多关注的是上层人物和精英阶层,对乡村基层干部群体则关注甚少。自新中国成立以来,新型的党和政府在不同时期的政策导入引领着我国乡村社会变迁的方向。而为数众多、队伍庞大的乡村基层干部群体则是党和国家各项政策的具体执行者和贯彻者,是沟通上层政策决策者和底层农民的中介和桥梁。正是通过他们的辛勤工作,国家“自上而下”推行的各种改造乡村社会的宏伟蓝图才得以在乡村基层变成现实。作为乡村社会的领袖人物,其个人举手投足、喜怒哀乐,都映现出中国大变革时代的历史脉搏。但是,这样一个重要群体的“庐山真面目”,却长期湮没在历史的尘雾中,未能进入研究者的视野。造成这种状况的原因也与史料不足有关。“现在通史型的中共历史书上很少反映共产党员群体和社会各领域不同群体作用的原因,是因为这方面研究基础太差。缺乏史料,缺乏研究成果,想写也写不上去。”*张静如:《精英史观和民众史观两个都讲全》,《党史研究与教学》2010年第4期。而乡村基层干部日记资料则详细展现了不同历史时期乡村基层干部群体的日常生活、工作经历、人际交往、个人境遇、家庭关系、思想信仰等方面的内容。这为人们认识和了解乡村基层干部群体,提供了极具价值的重要史料。有学者即利用乡村基层干部日记资料对乡村干部群体展开了初步的研究。如华中师范大学硕士生郑柏琼通过对一位村干部近十五年的工作笔记与会议记录的梳理,以湖北省恩施市城郊结合部的一个村庄为个案,具体考察了改革开放前后作为农村社区管理主体的村干部的日常工作,在此基础上对村干部的角色进行了界定,并揭示了影响村干部行为的因素,从而进一步透视了改革开放前后我国农村基层管理体制和治理方式发生的深刻变化。*参见郑柏琼:《多重代理:日常工作中的村干部——对一位村干部的工作笔记的调查与分析》,华中师范大学硕士论文,2003年。据此,我们有理由相信,随着越来越多的乡村基层干部日记被发掘、整理甚至出版,乡村基层干部群体的历史本来面目必将更加清晰地展现在人们面前,这对于弥补或纠正以往人们对乡村基层干部群体片面化、模式化的认识,推动乡村基层干部群体研究向前发展,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

5.为社会心理史研究的开展打开了一扇窗户。心理因素对历史进程的影响是巨大的,特别是在社会形态发生重大变化或社会制度内部出现重大调整时其作用愈加明显。心理史学即是指自觉运用心理学的理论与方法研究历史上的个体和群体的心理活动及其对于创造历史和认识历史的作用的一种跨学科研究方法。心理分析虽有助于历史研究,但同样存在着史料不足的问题。而日记则是研究心理活动史料的重要来源。日记是作者的心灵实录,“据实书写”是日记最显著的特征。“日记记载着一个人的心灵感受。写日记一般有各种各样的目的,但大多会写下作者亲身经历的事件和对这些事件的思考和主观上的反应。从这些记载中,我们更能揭示作者的性格和观点。特别是大多数作者并没有想到它们将会被史学家当作史料来运用。”“一些普通人的日记更能反映出某一个时期的社会心态。因为这类史料的作者并不在乎未来的历史学家会有什么样的想法,大多记载了当时真实的内心思想活动。如果能审慎而有效地使用一些日记和书信,几乎可以按年按日排纂出各个阶段、不同阶层的人对历史事件的看法与心态的变化,使我们能从历史的纵深处来窥见史实的真相。”*宋学勤:《心理史学的发展与当代中国史研究的深化》,《河北学刊》2008年第4期。“要认识一个历史人物,最简洁的办法,莫过于细读其日记。日记是记载作者见闻以及感悟的文字。日记仿佛是一扇心灵的窗户,一旦这扇窗户被打开,一切便都呈现在眼前了。许多历史人物内心活动,并不见诸奏章尺牍,或文书档案,而只有在日记中才能看到他们内心深处的东西。”*孔祥吉:《我与清人日记》,《博览群书》2008年第5期。由此可见,日记是研究个人心态史乃至社会心理史的首要资料。大量乡村基层干部日记资料被挖掘和整理出来,为了解乡村基层干部个人思想乃至其群体心态打开了一扇窗户。

6.为区域社会史研究的开展提供了宝贵素材。由于我国地大物博,幅员辽阔,东北、西北、华北、华中、华东、华南、西南等地域无论是在地理环境、经济生活、社会结构、风俗语言、宗教信仰、历史传统等方面均有明显之特点。再加上我国政治、经济、文化的发展极不平衡,各地域之间的差异是显然存在的。这些因素都会对国家大政方针在各个地域社会的实践效果产生重要影响。因此,越来越多的学者不想只停留在中央档案馆和中央机关公布的统计资料上,而试图从地方档案中获取信息来研究历史。他们认为通过具体而微观的地方资料或个人资料才能全面评价异常复杂的行为和社会关系以及通常隐藏在总数和平均数中的千变万化的特点,以看清历史全貌。*参见宋学勤:《当代中国史视角下的社会史研究》,《当代中国史研究》2010年第6期。20世纪90年代以来,特别是21世纪以来,中国史学界刮起了一股追求新史料之风,这在社会史研究领域体现得尤为明显。究其原因,是区域社会史或历史人类学研究对民间文献的重视,即新的研究旨趣或新的研究取向导致了对以往利用较少的史料文类的关注。*参见赵世瑜:《旧史料与新解读:对区域社会史研究的再反思》,《浙江社会科学》2012年第10期。乡村基层干部日记的原始性、具体性尤其是区域多样性特征,无疑是充实和完善“宏大叙事”体系不可或缺的重要材料,能够使呈现在人们面前的历史更加丰满和生动。因此,对乡村基层干部日记进行搜集与整理,对于区域史研究来说也具有特别之价值。如张彦波利用《曹德绪“四清”日记》考察了“四清”运动在河北省石家庄地区的开展情况。他指出,作为全国“四清”运动的一部分,石家庄地区“四清”运动既有与全国“四清”运动相同的地方,又有其独特之处,主要表现在其后的“复查”阶段出现了极端武斗的现象,这是较之“四清”运动尤甚者。*参见张彦波:《“四清”运动对中国农村社会的冲击与影响——以河北省石家庄地区为例》,《河北学刊》2011年第1期。

7.对于长时段考察中国乡村社会变迁具有重要学术价值。长时段是由法国年鉴学派提出并对史学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的理论。长时段理论旨在描述和揭示系统内不同结构层次、不同领域具有不同的变迁节奏,其中生产方式、心态、习俗、社会日常生活等基础结构和浅层次结构的变迁比较缓慢,以至乍看起来似乎静止不动,因而往往只有通过一个世纪和数个世纪的绝对时间才能察识出其变迁轨迹。长时段理论要求历史学家侧重对变迁比较缓慢的那一部分社会结构层次加以研究并由此形成未来史学研究的一种新的取向。长时段,“在中国社会史的研究中就是要打破朝代划分时期的局囿,把研究对象发展的内在脉络放在长时段的历史长河中加以把握,而在长时段的看似静止的时间之研究中,要注意‘结构’的发展变化过程,即使结构的变化是微小而局部的”*行龙:《二十年中国近代社会史研究之反思》,《近代史研究》2006年第1期。。长时段理论要求在乡村社会研究中要打破传统时代、革命时代、集体化时代和改革开放新时代几个时段的界限。只有把当代乡村社会放置到“长时段”中去考察,才能更准确更深刻地把握它的历史地位和时代特征。乡村基层干部日记的时间跨度少则二三十年,多则半个多世纪,往往具有时间跨度大、持续时间长、从未间断等特征。如《王孙高日记》从1951年一直持续到2009年,长达59年从未间断,可以说是共和国乡村近60年风雨历程的珍贵记录。这对于关注长时段乡村社会变动的史学工作者来说无疑具有极高的研究价值。

综上所述,乡村基层干部日记所记虽非“国之大事”,但以鲜活的日常叙事,不仅弥补了传统党史、国史研究中地方基层、普通民众史料匮乏之不足,而且对于转变旧的研究视角、拓展新的研究领域,催生新的研究热点甚至产生新的史学分支都具有重要学术价值。但是从目前对其利用情况来看,真正意识到乡村基层干部日记的史料价值,能够利用乡村基层干部日记开展研究的学者以及以乡村基层干部日记为主要史料写就的史学论著并不多见。

三、需要注意的几个问题

1.加强对乡村基层干部日记资料的发掘与搜集力度。目前,乡村基层干部日记的发掘与搜集面临着诸多困难:首先,在人类历史的长河中,虽然人人都是特定时代历史事件的参与者和见证者,但是由于受文化程度、认知水平、思想观念、家族文化、天灾人祸等因素的制约,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将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感、所悟记录下来。乡村基层干部日记被写就且能够幸存到今天的并不是很多。其次,乡村基层干部日记多产生于民间、留存于乡村基层干部或其亲属手中,私人性决定了其不易被发现的特点。再次,即使有一定记录,但是历经新中国成立后多次政治风暴的洗礼以及漫长岁月的磨蚀而得以完整地保存下来的乡村基层干部日记少之又少。再加上那个时代留给人们的后遗症尚存,这就使得日记的所有者或收藏者大多有所顾忌而不愿示人。最后,随着近年来市场经济大潮的冲击和城镇化步伐的加快,旧房重建或拆迁导致原本就存世不多的乡村基层干部日记资料随意丢弃的现象十分普遍。因此,加大对这些散落在民间的乡村基层干部日记资料的发掘与搜集力度已显得十分紧迫。

2.提高历史文化素养,利用各种途径发掘和搜集乡村基层干部日记资料。从乡村基层干部日记的发掘和搜集方式上看,目前主要有以下几种:(1)家族文化的传承延续。受“耕读传家”家族文化的影响,邢台学院乔福锦教授一直注重对其父亲工作笔记的收集与整理,早在2004年2月27日的《牛城晚报》上就对其父亲的工作笔记进行了详细介绍。*参见乔福锦:《一宗特殊的档案文献——父亲的工作笔记》,《牛城晚报》2004年2月27日。(2)发掘者的父亲所写,后来由于机缘的巧合被发现。如《张明德工作笔记》即是由受过严格历史学训练的张明德的女儿北京师范大学张海荣副教授所发现并整理出版的。*参见华东师范大学中国当代史研究中心编:《一个村支书的工作笔记》,东方出版中心,2012年,第3—4页。(3)发掘者所在村庄的乡村干部所留,后来发掘者受到专业的人类学训练后,回村做田野调查时被发掘。《周生康日记》的发现即是如此。*参见张乐天:《告别理想:人民公社制度研究》,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11页。(4)由党政部门征集资料时发现。《王孙高日记》即是重庆市沙坪坝区地方志办公室在磁器口小学征集老档案时所获。由此可见,乡村基层干部的日记发掘与搜集并没有定法可循,但是,无论何种方式,都需要发掘者具备较高的历史文化素养,始终对乡村基层干部日记资料保持高度的敏感。否则,再重要的史料摆在外行面前也只是一堆故纸。因此,努力提高人们的历史文化素养,培养专业人才,是发掘和抢救乡村基层干部日记文献的首要工作。

3.慎重选择乡村基层干部日记的整理或出版方式。目前能够看到的历史文献资料的整理与出版方式主要有三种:一是对原始文献资料进行影印出版。影印出版的好处是不需要校勘、标点,能够尽可能保持文本资料的原汁原味,但是由于其少则十几本,多则上百本,影印起来不但工作量巨大,而且也需要大量的资金支持,查找利用起来也极不方便。目前尚未看到乡村基层干部日记资料采用此种方式出版。二是对原始文献资料进行文字识别和重新编排。对原始文献进行文字识别和重新编排,能够减少出版的经费支出,查找利用起来也比影印出版较为方便。但是由于原始文献往往年代久远、所用纸张简陋,腐蚀破损严重,再加上日记大多属于随时手记,其中文字、数据等不易辨识之处甚多,并且录入过程中,往往流失了原始史料具备的一些特质,有的甚至为了某种原因对其进行了删节、修改作业,忽略了其系统性和整体性,缺乏历史文献学视角的整体审视。三是对日记文本进行电子化,建立数据库。现代科技的飞速发展,计算机技术的广泛应用也给历史文献资料的整理带来了全新的数字化环境。新世纪以来,利用先进的互联网技术、信息技术,辅以科学的分类、编目,将历史文献资料进行数字化存储和处理成为新的发展趋向。如复旦大学当代中国社会生活资料中心张乐天教授建立的“中国田野调查——张乐天联民村数据库(www.zltfieldwork.com)”不仅对已收集到的几部乡村基层干部日记进行了电子化,而且能够为利用者提供快捷便利的检索和查找服务。这种整理方式不但打破了传统的日记史料大多以纸介的形式留存和编纂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查找利用起来也极不方便的局限,而且可以便捷地将其上网发布和提供信息咨询,这对于打破传统的信息封锁,走“优势互补,资源共享”的发展之路,实现历史文献信息资源真正意义上的共享具有重要意义。

4.在解读方法上,要把乡村基层干部日记文本资料与田野调查充分结合起来。传统的历史学偏重于文献史料的收集、考证以达到接近、复原历史真像的目的。但是,由于日记文本文献的形成与留存,难免会受到时政的极大影响,因此日记资料也具有很大的片面性。传统的历史学方法存在着书本文字记载的真伪无从验证的缺陷。另外,“神游冥想,与立说之古人,处

于同一境界”是传统史学解读文献资料时常用的方法,这种方法“最易流于穿凿附会之恶习”*陈寅恪:《冯友兰中国哲学史上册审查报告》,《金明馆丛编》(二编),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第247页。,带有极大的主观性和随意性,而田野调查则可以有效弥补这一不足。通过田野调查中无结构观察和深度访谈,可与日记文本资料进行比对,考察它们之间存在的异同,并进而寻找其相互渗透和影响的内在思路。因此只有充分地将日记文本资料的解读与实地田野调查相结合,使其相互印证、相互补充,才能够更加接近于历史的原貌。“走向田野,深入乡土,身临其境,在特定的环境中,文献知识中有关历史场景的信息被激活,作为研究者,我们也仿佛回到了过去,感受到具体研究的历史氛围,在叙述历史、解释历史时才可能接近历史的真实。走向田野与社会,可以说是史料、研究内容、理论方法三位一体,相互依赖,相互包含,紧密关联。”*行龙:《走向田野与社会》,三联书店,2007年,第7—8页。对乡村社会的真实状态与实践逻辑的把握,不仅需要我们仔细研读乡村基层干部日记资料,更需要我们具备深厚的乡村阅历和生活积淀,以此去感悟和对接,这就需要我们走出书斋,去做大量的田野调查工作才能实现。因此,在乡村基层干部日记资料的解读方法上,日记文本与田野调查方法的融合和贯通,已成为正确解读乡村基层干部日记资料的未来发展方向。

(本文作者 四川大学中国史博士后流动站研究人员、重庆交通大学思政部副教授 成都 610064)

(责任编辑 薛 承)

* 本文系中国博士后科学基金第7批特别资助“《乔钦起工作笔记》与集体化时代太行山区水土保持研究”(2014T70865)、中国博士后科学基金第53批面上资助项目“《乔钦起工作笔记》与20世纪后半期太行山区环境变迁研究”(2013M531959)、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西部和边疆地区青年项目“《乔钦起工作笔记》的整理与研究”(12XJC770014)、四川省哲学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西部区域文化研究中心重大项目“《王孙高日记》的整理与研究”(XBYJA1402)的阶段性成果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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