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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命时代中共对美政策的起源与演变(1921—1947)

2015-01-30章百家

中国延安干部学院学报 2015年2期
关键词:演变起源

章百家

(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北京 海淀 100080)



革命时代中共对美政策的起源与演变(1921—1947)

章百家

(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北京海淀100080)

【摘要】中共对美政策起源可以追溯到中共成立初期。1936年初中共提出争取与美国建立反日统一战线,这是中共第一个具有实际意义的对美政策。太平洋战争爆发后,在美国支持中国抗战的战时对华政策背景下,中共采取了争取同美国建立友好合作的政策。1944年下半年,美国对华政策的重点从战时转向战后,中共对美政策也随之调整,转为防止美国支持国民党发动内战和武装干涉中国内政、防止美国变中国为殖民地。1946年初随着国共内战全面升级,中共对美政策也渐趋激烈,开始全面反对美国帝国主义。

【关键词】中共;对美政策;起源;演变

中国共产党对美政策的起源可以追溯到其成立初期,但具有现实意义的对美政策是伴随着中国抗日战争的兴起和结束而形成和发展的。从20世纪20年代初期至40年代后期,中共对美政策似乎经历了一个循环,从反对美帝国主义开始,历经争取与美国友好合作,最终又回到反对美国帝国主义。本文将对革命时代中共对美政策演变的历史过程做一梳理,并对影响中共对美政策的主要因素做些分析。

一、中共的革命与美帝国主义

1921年7月,中国共产党成立。建立之初,中共确定的革命纲领是对内打倒军阀,对外推翻国际帝国主义压迫,实现民族独立和国家统一。1924年,在共产国际的撮合下,中共与孙中山领导的中国国民党合作,随即在中国掀起了一场以“打倒列强除军阀”为口号的大革命运动。孙中山逝世后,他的继承者蒋介石没有继承孙的“联俄、联共、扶助农工”的政策,而决心实行反苏反共政策。1927年,国共合作破裂。国民党的屠杀政策使得中共无法在城市立足,被迫转入农村开展武装斗争。此后十年,中国陷入了一场残酷的内战。

1920年代,中国与美国的关系并不密切,中共对美国的了解也十分有限。但是,在中国共产党人眼中,美国无疑是掠夺和宰割中国的帝国主义列强之一。这个列强的特点是打着“开放门户”的旗号,凭借经济上的优势,企图取得对中国的支配权。[1]40国共分裂后,蒋介石被视为中国大资产阶级中亲英美派代表人物,美国也就成为南京反动政府的后台老板。这种最初形成的对美国的认识长久地影响着中国共产党人。

1931年的九一八事变揭开了日本大举侵华的序幕,也打破了列强在华盛顿会议上精心构筑的远东均势。通过这次事变,中共看到了美日矛盾的急剧增长,开始注意美国对华政策的动向。根据共产国际的解释,日本占领东北是国际帝国主义联合发动侵苏战争的前奏。中共临时中央政治局虽然提出动员工农群众反对日本侵略的决定,却把“武装保卫苏联”当作头等重要的任务,继续执行反对一切帝国主义的政策。[2]420中共中央的一份文件特别指出,假如中国想在抵抗日本侵略时利用美日矛盾,那是荒谬的,因为“美国也同样是帝国主义国家,是中国民众的敌人,希望美国来反对日本,等于引狼入室”[2]426。

面对日本的侵略,蒋介石的政策是“攘外必先安内”。1932年至1934年,蒋调集重兵对共产党在江西等地的农村根据地发动大规模围剿,迫使红军进行长征。此后,蒋介石一面围堵长征途中的红军,一面也开始为抗日做出准备。

1935年初,中共中央在长征途中召开了遵义会议,结束了党内“左”倾错误路线的统治。改组后的中央政治局由张闻天负总责,毛泽东第一次被选为中央政治局常委。当年秋季,红军抵达陕北,结束了长征。与此同时,日本继侵占东北后又加紧向华北扩张,中日矛盾更加尖锐。这一年冬季,北平学生为抗日救亡发起“一二·九”运动,获得全国响应。到达陕北后,中共与共产国际恢复了一度中断的联系,得知苏联和共产国际此时已改变了反对一切帝国主义的策略,要求各国共产党建立广泛的统一战线,集中力量反对正在崛起的德、意、日法西斯主义。形势的重大变化促使中共开始调整对内对外政策。

二、新视角下对美国的期待与疑虑

1935年底,中共中央明确提出,党的首要任务是反对日本帝国主义,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为了争取反日斗争的胜利,中共愿同一切和日本帝国主义相反对的国家、国内的党派、甚至个人,进行必要的谅解、妥协,建立同盟关系。[3]62,63此后,国共两党就结束内战进行了秘密接触。形势的发展和策略的转变,也使得中共领导人有可能从一个与以往不同的角度来观察和分析美国在远东地区所能发挥的作用,提出自己的对美政策设想。

斯诺的访问为中共探索新的对美政策提供了契机。1936年5月,在获悉美国记者埃德加·斯诺(Edger P. Snow)即将到陕北红色根据地访问的消息后,中共中央十分重视。张闻天专门召集毛泽东、博古、王稼祥等人开会,讨论国际关系和中共对外政策问题。在会上,张闻天说:美国是反对日本的,我们欢迎。但目前美国的态度消极,有部分美国人认为日本侵略中国对美国影响很少,这是错误见解。我们希望美国能更积极反对日本,并应联合各国。英国外交现在是在歧途上,英国希望与日本妥协是不可能的。日本侵华影响到英国在东方的统治,对英国是不利的,英国应改变政策。①毛泽东说:日本侵略中国,也侵犯了各国在中国的利益。我们同各国的关系,将来可根据双方的利益得到解决,尊重各国的利益。[4]541会议确定的对外总方针是,在国际关系上运用广泛统一战线策略,同一切不反对中国自由、独立、领土完整的帝国主义国家建立友好关系,把斗争矛头集中指向企图灭亡中国的日本帝国主义。建立国际反日统一战线的关键,是要使英美各国认清它们与中国有共同的利益关系。[5]337

斯诺于7月初进入陕甘根据地。9月,毛泽东根据5月会议的精神同他作了一次长谈,中共第一次公开表示愿与美国结成反日统一战线,第一次从积极方面评价美国在远东的作用。毛泽东把美国称作“反战国家”,认为美国迟早会与“中国人民结成统一战线”,因为“美国的东方利益同抵抗日本帝国主义紧密连结在一起”,“美国将觉悟到它在太平洋的真正责任是同直接威胁美国理想和利益的日本帝国主义作斗争”。他还说,“美国人民和美国政府对中国是有远见的,形势注定美国政府要对中国和日本的未来起非常积极的作用。”毛泽东告诉斯诺,在建立起一个人民政府之后,中共将力主根据各国的战时表现来制订政策;那些曾在中国的独立和解放战争中给予援助的国家可以享有同中国亲密友好和互利的关系;在中国真正赢得独立之后,外国人将有更多的机会在中国得到合法贸易利益。[6]128-130

5月会议的讨论和毛泽东毫无教条主义味道的谈话反映出,中共领导人开始用两种不同的理论来观察和思考国际问题:一方面,他们并没有改变对美国的根本看法,仍旧按照列宁关于帝国主义与殖民地的理论来理解美、英等国与中国相互关系的本质;但另一方面,作为灵活的具有现实主义精神的共产党人,他们又多少采用均势论以及国家利益的观点来分析国际形势。

当年12月中旬,西安事变发生。张学良实行兵谏,扣押了蒋介石,迫使其同意结束内战。以此为契机,中共同国民党展开谈判,争取实现第二次国共合作,主张与同情中国抗日运动的国家建立合作关系。周恩来与宋子文、宋美龄在西安达成的协议就包括外交方面“联俄,与英、美、法联络”一项。[7]3461937年7月,卢沟桥事变发生后,中共呼吁“立刻实现抗日的积极外交,拥护国际和平阵线,反对法西斯侵略阵线,同英美法苏等国订立各种有利于抗日救国的协定”[8]297,明确主张在抗日的问题上与包括美国在内的一切反侵略国家合作。

在国共合作抗日条件下,中共主张发展同美、英等国的关系,这不仅因中国抵抗日本需要国际支持,还因为从内政方面考虑,美、英等国如果赞助中国抗战,将可以牵制国民党的反共和对日妥协倾向,有利于巩固国共合作的局面。不过,中共虽表明了此种意愿,但一时没有提出具体建议,明显的原因是中共对外工作刚刚起步,而英、美尚无意介入中日战争。

中共同美国人的交往最初是以“民间外交”的方式开展的。从1936年到1938年,中共中央邀请了一批西方人士特别是美国记者到西北陕甘边区访问。中共领导人希望,通过他们的访问,打破国民党的歪曲宣传和新闻封锁,使外界了解中国共产党的政策和主张,争取国际舆论的同情,推动国际统一战线的建立。除斯诺外,这批美国人中还有史沫特莱(Agnes Smedley)、斯特朗(Anna Louis Strong)、卡尔逊(Evans F. Carlson)和拉铁摩尔(Owen Lattimore)等。他们或由中共地下组织,或由八路军驻西安办事处安排前往中共根据地。其中一些人是经孙中山夫人宋庆龄介绍与中共取得联系的。这些美国人撰写的报道、书籍和传递的信息,不仅使美国政府了解到中共的政策、主张和抗日战绩,也使得有关神秘“红匪”和红色根据地的故事为美国和西方公众知晓。

从1938年起,中共外交活动也在国民党统治区开展起来。南京失陷后,武汉一度成为中国的政治中心。当年4月,周恩来领导中共中央长江局成立了国际宣传组,开拓对外宣传和联络工作。这段时间虽不长,却是中共与在华外国人广泛接触的开端。如1938年1月,周恩来与英国驻华大使卡尔(Sir Archibald Clark Kerr)商谈后,经卡尔帮助在香港设立了八路军办事处。[9]307当年秋季,武汉沦陷后,各国驻华使团和记者及各国友好人士云集重庆,这里又成为中国国际活动的中心。这时,中共的外交主张已较为具体,主要是“集中一切力量,反对日本法西斯军阀侵略者,加紧国外宣传,力争国外援助,实现对日制裁,使日寇断绝外国军火和军事原料的供给,使我国能够得到友邦的军火、军事原料、医药材料、技术人员及财政的帮助”[8]752。

1939年1月,中共中央南方局成立,周恩来任书记。南方局是秘密机关,依托公开设立的八路军驻重庆办事处。当年4月,南方局专门成立对外宣传小组,1940年改称外事组,组长王炳南、副组长陈家康,1942年又增补龚澎为副组长。[9]304周恩来亲自领导外事组的工作。他为外事工作确定的指导方针是“宣传出去,争取过来”[9]总序3。按照这一方针,外事组的主要任务是宣传和结交朋友,了解国际形势和各国在华人士的政治态度和动向,重点是了解美、英对华政策,并力争加以影响。中共在国民党统治区开展的外事工作卓有成效,它使得1939年秋国民党重新封锁边区之后,中共仍能保持一个畅通的对外交往渠道。

自抗日战争初期起,在延安的毛泽东和在国民党统治区的周恩来成为主导中共对外政策的两个核心人物。在战争的头两年里,毛和周在考虑国内和国际问题时,基本上是把美国看作一支同情与赞助中国抗战的力量,认为美国政府有可能采取有利于中国抗日、有利于中国内部团结的政策。他们希望看到美国对华政策较快地向积极方面转化,最终与中国建立起某种形式的反对日本的同盟关系。1939年初,毛泽东在同美国合众社记者罗伯特·马丁(Robert Martin)谈话时说:如果欧洲发生战争而苏联卷入,它就会减少对中国的支持,那时,中国必须依靠美国的援助。他还风趣地预言:日本终将在中国游击战争的打击下走向衰落,到时候,“苏联给它背上一拳,美国在东面送它一脚,英法从南面给它一下耳光,让日本法西斯蒂见阎王,那就是中国所谓地狱”[10]。

不过,这一时期,中共虽然提出了争取与美国建立反日统一战线的政策,并与美国人有了最初的接触,但这一政策还只是一种设想。当时,中共没有了解美国政府对华政策的可靠途径,也缺乏分析和处理国际问题的经验,对美日关系和中美关系的理解还比较简单。不久,由于形势变化,中共改变了前一时期对美国的基本估计,不再把美国看作是有利于中国抗战、有利于中国内部团结的因素,一度放弃了与美国建立反日统一战线的政策。

在思考与美国的关系问题时,毛泽东和周恩来一直存在两个疑问:第一,美国究竟愿在何种程度上支持中国抗日,美日之间出现妥协的可能性到底有多大?因为美日矛盾的激化,并不能排除美国在某种情况下以牺牲中国的利益为代价,暂时地换取同日本相安无事。第二,更大的疑问是,美国是否赞同中国内部的和平统一、赞同国共合作,它是否纵容和支持蒋介石的反共活动?因为即使是在美国愿意见到中国继续抵抗的情况下,支持国民党抗日并不意味着必然赞同国共合作。

从1939年夏至1940年秋,中共对美政策出现摇摆,一度放弃了与英美建立反日统一战线的策略。这主要是受到三方面因素的影响:第一,国共关系重新趋于紧张。日本占领武汉和广州后,加强对国民党政府的诱降。国民党内部重新讨论起对日“和战”问题,并把主要精力用于限制共产党势力的扩大,国共之间的武装冲突不断增加。第二,欧洲局势趋于紧张,中共十分担心英美可能为着自己的利益与日本妥协,牺牲中国。第三,1939年8、9月间,苏德签订《互不侵犯条约》,随后德军入侵波兰,欧洲战争爆发。此后,苏联和共产国际放弃了建立国际反法西斯统一战线的策略,重新实行反对一切帝国主义战争的反帝统一战线策略。这种突然的策略转变使各国共产党陷入不同程度的思想和政策混乱,中共也因此不再提及与美英等国建立反日统一战线的问题。上述三方面因素是纠缠在一起的。随着形势的发展,中共中央和毛泽东的判断也不断改变。

1939年6月7日,中共中央发出指示,认为当前最大的危险就是国民党投降的可能,英、美、法妥协派制造远东慕尼黑的可能,而国民党的反共运动就是准备投降的一个组成部分。[11]806月10日,毛泽东在延安高级干部会上作报告,谴责英美法等非侵略国对于侵略国所进行的侵略战争采取放任政策,大量供给日本以军需品,使日本有可能进行消耗战,企图从中日相持中获益。[11]94-95当年年底,国民党发动第一次反共高潮,袭击山西、陕甘宁等地的中共政权和军队。不过,这次反共高潮很快就被击退了。

欧洲战争爆发前后,中共已注意到英美政策的区别,主要担心英国对日妥协,而看到美国对日政策已转趋强硬。9月1日,毛泽东就国际形势发表谈话,批评“英国的东方政策是远东慕尼黑”[12]584。10月22日,中共南方局主办的报纸《新华日报》发表社论,肯定美国宣布废止《日美商约》、对日本实施“道义禁运”等措施的积极意义,并提出如能进一步加强中美关系,使美国停止军火输日,“我们在远东有苏美两国亲密的友谊,慕尼黑阴谋者,也无法施其伎了”。[13]到1940年9月,中共中央又对形势的发展做出进一步判断,认为美国开始积极援助英国并准备参战,而日本参加德意集团即将实行南进的方针已经明朗,这就使得太平洋战争的危险日趋严重。为对抗日本南进,美英由劝和中日的远东慕尼黑政策转到利用中国牵制日本的政策。[11]479-480

然而,中共这时虽然不再担心英美对日妥协,但更加担心美国一面支持中国抗日,另一面暗中支持国民党反共。这种担心是有理由的。1940年,日本为了南进,希望尽快结束中日战争,向重庆政府提出了比以往更优惠的诱降条件;英美为了防止日本南进,也开始向中国提供援助。这使得蒋介石感到处于一种有利地位。他虽然无意投降日本,但与日本秘密接触,并散布和谈空气,其目的是向英美施加压力,争取援助,同时要求英美支持他反共。10月,蒋介石先后接见英、美驻华大使。在同英国大使卡尔谈话时,蒋介石说:英、美专恃海空军以谋远东,对日胜利,实感不足,中国可供给大量陆军,且能与英美合作。但这种合作必须“以平等基础”,“休戚相关,利害相共”。然后,他又说:“中国抗战已逾三年,业已到决定自己地位之阶段。将于两个月内,决定适应此新局面之未来政策,断不能长此放任不决”;“倘英美尚未有此觉悟,则中国不得不独立推进其国策。”[14]77随后,在与美国大使詹森(Nelson T. Johnson)谈话时,蒋介石强调:国民政府已不惧怕日本军队的侵略,而担心国内中共之猖狂,如能获得美国空军与经济援助,中共亦无所施其技。[14]79-80

1940年秋,种种迹象表明国民党即将发动第二次反共高潮。9、10月间,毛泽东对局势如何发展做过多种推测。其中,他认为“最困难、最危险、最黑暗的可能性”是,国民党当前的反共活动是为最终投靠美英做准备,而美国参战后迅速击败日本,此后“美国把中国英美派从财政上军事上武装起来,中国由日本殖民地变为美国殖民地,国共合作变为大规模内战”[15]34。为此,中共中央曾打算反对国民党加入英美同盟。

不过,中共领导人对美国政策的这种极度担忧几乎一下就消失了。1940年11月6日,毛泽东根据种种情报得出最后结论:“蒋加入英美集团有利无害,加入德意日集团则有害无利,我们再不要强调反对加入英美集团了……目前不但共产党、中国人民、苏联这三大势力应该团结,而且应该与英美作外交联络,以期制止投降打击亲日亲德派活动。”[16]221为开展联络,中共中央还发出了关于对待美籍新闻记者的具体指示,要求驻重庆的八路军办事处外事组向美国记者“自动地有计划地供给各种适当的情况材料”,以便加强国内外宣传,制止国民党反共活动,提高中共的外交地位,为形成中共与英美之间一定程度的外交关系开辟途径。[17]447这一系列指示的发布意味着中共对美政策在经过一段曲折之后又向回摆动了。

皖南事变前,中共驻重庆代表团曾按照毛泽东的指示多次与美国驻华使馆联络,希望美国能协助制止国民党对新四军即将发动的围攻。中共方面向美国驻重庆使馆提交了国共交涉的一些往来电文的英文译稿。周恩来在与美国助理武官的谈话中指出,即使新四军按照国民政府的要求撤往华北,它很可能仍然受到政府部队的攻击。但是,美国使馆在请示国务院后采取了不介入态度。[18]252这些努力虽然未能奏效,但却是中共第一次采取主动措施直接与美国政府联络。这段时间,周恩来还同美国作家斯特朗几次长谈,向她详细介绍八路军、新四军的历史和现状,国民党两年来制造反共摩擦事件的情况,预言即将发生更大的反共事件。[9]309

皖南事变发生后,中共立即通过斯特朗等美国友好人士向外界披露了事件真相,不仅引起了美国进步人士对中共的广泛同情和对国民党的强烈批评,也引起了美国政府对国共关系的注意。1月下旬,来自华盛顿的新闻报道称,美国国务院对中国国共“内争”表示关切,美国拟暂缓提供5000万美元对华贷款。蒋介石闻讯后急忙电示在美国的宋子文加以疏通。[19]5352月初,美国总统特使居里(Lauchlin Currie)来华访问,他特地向蒋介石转达了罗斯福的口信:表示对中共的赞许,深盼国共两党“能排除己见,为抗日战争之共同目标而加紧其团结”[19]542,543。

对于美国政府为制止国共分裂而采取的行动,中共显然注意到了。中共中央在一份文件中指出,皖南事变后,国共统一战线没有完全破裂的重要原因是国际的压力,包括“英美帝国主义不愿意蒋发动内战,放松抗日”[20]70。通过与柯里及其他一些美国人的会晤,周恩来了解到:美国政府的政策是力图控制中国以牵制日本,为此不会赞成中国内战扩大,美国将继续支持蒋介石政权,但对他已有所不满,想施加一些压力促使他改革。由于看到美国人对中共的抗战态度及各项民主政策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周恩来判断,中共在外交方面可以大有作为。[21]24,25

然而,中共中央并没有立即重新考虑与美国建立反日统一战线的问题。最初,毛泽东强调的是要进一步利用美英与日本之间的矛盾。3月初,他在致周恩来的一份电报中说明,我们并不放弃反对帝国主义战争的宣传,但要把宣传和政策加以分别:我们必须尽量利用两派帝国主义间的矛盾,以使蒋介石难于投降和反共。[22]到了4、5月间,由于日苏签订了中立条约,又有消息称美日正在密谋妥协,远东国际关系的前景变得更加难以预测。5月下旬,毛泽东又一次发出了“揭破远东慕尼黑阴谋”的指示。[23]804,805中共领导人十分担心,英美正在执行的方针是在西方逼德反苏,在东方英美日华妥协反共反苏。[16]311事实上,形势很快就变得明朗了,美日矛盾已难以调和。

苏德战争的爆发对中共重新提出与美英建立反日统一战线政策起到了至关重要的推动作用。1941年6月22日,法西斯德国对苏联的进攻意味着莫斯科套用第一次世界大战时的经验,用帝国主义战争的理论来解释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性质,不加区别地反对战争中的各方是错误的。至此,对全世界的共产党人来说,这种理论同反法西斯战争现实之间的矛盾可以解决了。6月23日,苏德战争爆发后的第二天,毛泽东向党内发出组织反法西斯国际统一战线的指示。[23]806几天后,他在致周恩来的一份电报中明确说:“不管是否帝国主义国家,凡反法西斯者就是好的,凡助法西斯者就是坏的,以此来分界限,不会错的。”[16]311他的欣喜之情跃然纸上。如果说此前,中共对美政策是以利用帝国主义国家之间的矛盾为基础的,那么在此之后,则是以抵抗法西斯侵略的共同目标为基础了。7月7日,中共中央在纪念抗战四周年宣言中重新提出“拥护国际反法西斯阵线,促进中、苏、英、美及其他一切反对法西斯的国家民族一致联合”的口号。[20]156在随后发出的文件中,中共中央再三解释:“对于英国的对德战争,美国的援苏援华、援英行动及可能的美国反德反日战争,都不是帝国主义性质的,而是正义的,我们均应表示欢迎,均应联合一致,反对共同敌人”[20]164。

从1921年至1941年,中共与美国官方几乎没有任何往来,但中共领导人对美国的认识却是在这二十年里逐渐形成的。来自莫斯科的指示、国共关系的演变、美国对中国抗日的态度是影响中共对美国看法的三个主要因素。1936年初,中共提出争取与美国建立反日统一战线的政策,这是中共第一个具有实际意义的对美政策。这一政策的核心内容是争取美国赞助中国抗战,争取美国赞助中国内部团结。中共希望利用美国在中国的影响促成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牵制国民党的反共与妥协投降活动。与此同时,中共对美政策的另一个方面是,强烈地反对可能出现的美日妥协,并对美国可能支持国民党反共活动保持着高度警觉。

三、争取与美国建立友好合作关系

以太平洋战争的爆发为标志,中共与美英等国建立反日统一战线的政策最终确立,美国在中共的国际统一战线中占据了最重要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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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1年12月9日,日本袭击珍珠港的消息传到中国后,中共中央立即发表《中国共产党为太平洋战争的宣言》和《关于太平洋反日统一战线的指示》。在这两份文件中,中共中央主张,中国与美、英“缔结军事同盟,实行配合作战”,并强调“中国人民与中国共产党对英、美的统一战线具有特别重大意义”,要求每一个中共党员“应该在各种场合与英美人士作诚恳坦白的通力合作,以增加英美抗战力量,并改进中国的抗战状况”[20]249-252。

中共高度重视同英美、特别是对美关系有三方面原因:一是苏联对华影响的迅速下降。苏联虽然在《联合国家宣言》上签字,但继续遵守《日苏中立条约》的规定,维持与日本相安无事的局面,并且很快撤走了在中国的军事顾问。二是在英美两国之中,美国对中国抗战的影响已明显超过英国。三是这时中共与美、英、苏三国的联系中同美国的联系最为薄弱。为改变这种状况,在重庆,南方局外事组进一步加强对美宣传工作,广泛结交来华的美国人士,向他们说明中共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政策和八路军、新四军的抗战实绩,以期影响美国政府的对华政策,使其重视中共领导的抗日力量。中共与美军开展军事合作问题也在这时提了出来。周恩来多次表达了这种意愿。驻华美军司令史迪威(Joseph W. Stilwell)将军和一些驻华外交官也表示,愿与中共领导的八路军、新四军进行合作。不过,在此后两年多的时间里,中共的这一政策未能取得实质进展。

太平洋战争爆发后,中美两国结为同盟。在这一同盟中,蒋介石政府是美国选定的合作伙伴。可是,双方的合作问题丛生。导致矛盾的原因很多,但一个无法否认的原因是国民党政府对抗战的态度越来越消极。1944年春、夏两季,日军在太平洋战场形势日趋恶化的情况下,在侵华战场上发动了一场大规模攻势作战,迅速攻占了河南、湖南、广西许多城市,实现了打通大陆交通线的作战目的。国民党军队在日本进攻面前出现大溃败,导致了一场军事、政治和外交危机。当时,美国当局不仅担心失去在中国东部的空军前沿基地,还担心国民党政府会因此垮台。于是,华盛顿决定向延安派遣军事观察组,试探与中共进行军事合作的可能,同时出面调解国共关系。出于多方面考虑,这段时间美国向蒋介石施加了巨大的压力。其结果是虽然换取了蒋的某些让步,包括使其同意向中共地区派遣军事观察组,但蒋也成功迫使美国于当年10月将史迪威调回国内。使得美国与中共刚刚开始的合作蒙上了一层阴影。

1944年7月22日,代号为“迪克西使团”的美军观察组第一批成员抵达延安,他们受到了毛泽东、朱德、周恩来等中共领导人的热烈欢迎。8月18日,中共中央发出第一份专门的《关于外交工作的指示》。[24]314-318这份文件反映了中共对美政策的三个积极变化:第一,确认开展对美外交是中共当前外交工作的重点。这是因为在中国的三个主要盟国美英苏之中,美国与中国抗战事业关系最为密切,它不仅是中国对日作战最重要的盟国和军事、经济援助的主要提供者,还对中国内政发挥日益重要的影响。第二,明确提出与美国建立友好合作关系的中心内容是抗日与民主合作。为此,中共决定首先争取实现与美国的军事合作,然后再根据情况和可能开展文化合作、政治合作与经济合作。第三,中共开始把在平等互利的基础上与美国发展合作关系作为一项长期政策加以考虑,提出了在抗日战争胜利后继续国际统一战线的可能。

事实上,中共与美国合作的尝试几乎是在军事、政治两个方面同时展开的。在军事方面,中共中央提出了“放手与美军合作”的方针,并为此做出一系列具体部署。同时,中共还公开要求美国按抗日战绩和抗战能力分配盟国援华物资,而不是仅仅援助国民党。[24]370在这两点之中,前者表现出中共的合作诚意,后者则包含着对美国合作意向的测试;因为向中共提供军事援助不仅会增强中共部队对日作战的能力,同时也会改变国共之间军事实力的对比。在政治方面,中共接受了由美国政府出面斡旋国共关系。这是牵涉全局的关键问题,无论美国斡旋的结果如何,都必将对国共关系和中美关系产生重大影响。军事合作与政治合作之间的联系是如此紧密,很难设想其中的某个方面能单独取得成功。

中共与美国的合作开头似乎很顺利,但很快就受到挫折。在美国总统特使赫尔利(Patrick J. Hurley)介入国共谈判之初,毛泽东曾乐观地估计,在中共允许蒋介石继续存在的条件下,美国可能作出一些有利于中共的交易。11月上旬,毛怀着满意的心情与赫尔利一道在延安达成“五条协定草案”②,其主要内容是改组国民政府,在中国建立包括各党派参加的联合政府和联合军事委员会。但是,在重庆的蒋介石断然否定了这一协定草案。随后,赫尔利又转而要求中共接受蒋介石的条件。1945年2月,国共谈判中断,直至抗战结束后才恢复。关于军事合作问题,表面看来没有什么明显的挫折,美军在华机构一直在与中共讨论军事合作问题;可是,由于形势变化,双方进行重大合作的可能性很快就消失了。1944年底至1945年初,美国最高决策当局放弃了在中国东南沿海登陆的作战计划,美军不再需要在那里活动的中共部队配合。

在初受挫折之后,中共领导人的对策是:在政治方面,坚持建立联合政府的主张,保持对蒋介石的压力,不急于在国共谈判中取得成果,在国共谈判中断后仍与赫尔利保持联系。在军事方面,中共决定对与美军合作采取谨慎的态度,强调要提高警惕,与美军配合必须是有条件的。[7]607不过,直至1945年3月,中共并没有对自己的方针做出重大调整。这是因为中共领导人当时预计,尽管逼蒋让步并迫使美国切实与中共合作的条件还不成熟;但国际国内形势的发展对中共还是有利的。他们估计在雅尔塔召开的美英苏三国首脑会议会有助于国共问题的解决。然而,这种乐观的情绪很快就消失了。

中共积极争取同美国建立友好合作的政策执行了将近三年。实行这一政策的重要条件是美国战时的对华政策,即美国支持中国抗战,希望国共避免内争,并表示愿与中共合作。1944年下半年,当中共的政策似乎显示出成效时,美国对华政策的重点却从战时转向战后。中共察觉到这一变化后,其对美政策也随之调整。

四、防范与“中立美国”

1945年春,中共对美政策出现转折,即由战时争取友好合作转向战后防止美国支持国民党发动内战、防止美国武装干涉中国内政、防止美国变中国为殖民地。

这一年4月至6月,中国共产党举行第七次全国代表大会。在这次大会上,毛泽东提出:战后中国面临两种前途:一种可能是爆发内战;另一种可能是废止国民党一党专政,实行民主改革。在预测战后形势的时候,他指出:日本倒台,这是一个变化,这个变化于我有利;但是还有另一个变化,那就是中国将成为美国的半殖民地。他多次警告说:由于美国的政策转变为“联蒋抗日拒苏反共,企图全面独霸东方”,战后中国不仅存在着内战的危险,甚至还存在着美国武装干涉的危险。全党必须准备应付这种最困难的局面。要用各种方法防止内战,揭露内战,内战愈推迟愈好;同时,要避免美国军事干涉,万一发生了,要有理有利有节。③在美国卷入战争之前,毛泽东就曾担忧战后中国会变成美国的殖民地。当战争行将结束时,他再次预感到这种巨大危险的来临。

直接促使中共改变对美政策的原因有三个:首先,这一转变是针对美国对华政策最新动向所做的反应。1945年4月初,赫尔利在华盛顿举行的记者招待会上宣称:美国政府全力支持蒋介石政府,而不支持任何军阀或武装的政党。稍后,美国又发生“美亚事件案”,主张与中共保持友好关系的美军观察组成员谢伟思(John S. Service)及其他五人以通共间谍罪被捕。这两个事件,对中共领导人来说,不啻是美国对华政策调转方向的明显信号,引起了中共对美国政策的批评。[25]其次,种种迹象表明国民党正在加紧部署反共军事行动,而这与美国对华政策的转向是联系在一起的。中共领导人看到,以“赫尔利为代表的美国对华政策,越来越明显地造成了中国内战的危机”;美国“全力扶蒋”后,国民党虽表面“故作缓和”,但“准备内战益急”[7]623。最后,美、英、苏三大国之间的矛盾此刻已初露端睨,特别是英帝国主义对希腊人民革命运动的武装干涉更为中共领导人敲响了警钟。

中共针对形势的变化,主要采取了三项措施:首先,在报刊杂志上发表文章抨击美国的政策,强调专门援蒋必会助长内战危险,只有扶助中国民主力量,才能战胜日寇,制止内战,取得战后和平。[7]624毛泽东也亲自撰写了《赫尔利与蒋介石的双簧已经破产》、《评赫尔利的政策的危险》等几篇文章。其次,中共暂时停止了一直单方面向美军提供的合作。采取这一对策的动机就是要抓紧美军对日作战如无中共部队配合则不能缩短战争减少牺牲这一点,逼迫美国政府重新考虑对华政策。[26]179-180与此同时,中共最重要的措施是扩大武装,扩大根据地,加强大后方的工作,壮大自己的力量,以便进退有据。中共中央在6月17日发出的一封电报中说得很清楚:“须知美国现行政策,是确定了的,不到山穷水尽,不会改变”;“蒋的内战方针是确定了的,除非我有力量胜过他,才能制止之,此外,敌人打败他,国际干涉他,都不归我管”[27]807。

8月6日,美国向日本本土投掷原子弹。8日,苏联对日宣战。15日,日本无条件投降。短短几天,中国局势就发生了急剧变化。由于抗战结束的时间比预料的要早得多,许多情形也和原先设想的大不一样,中共领导人急需对形势作出新的判断,以便及时在军事和政治两方面作出部署。当时,最紧迫最关键的问题是国共内战是否已一触即发,是否还能加以制止。对和、战基本倾向的估计影响全局,牵涉许多因素,其中也包括如何估量美国的意图。中共中央对这个问题的判断曾发生过一些变化。

最初,中共领导人的直觉是,原以为还可以推迟爆发的内战实际已迫在眉睫。8月13日,毛泽东发表讲演《抗日战争胜利后的时局和我们的方针》,并为新华社写了一篇评论《蒋介石在挑动内战》,其内容突出反映了中共领导人当时的焦虑。在讲演中,毛泽东提出了“针锋相对”的方针,他不仅严厉抨击蒋介石坚持独裁和内战,而且斥责美帝国主义老早就确定了要帮助蒋介石打内战,并打算把中国变成美国的一个附庸。[28]1126,1132几天以后,形势渐趋明朗。08月14、20、23日,蒋介石接连三次电请毛泽东赴重庆谈判。驻华美军司令魏德迈(Albert C. Wedemyer)也来电相邀。斯大林亦致电中共中央说:中国不能打内战,否则中华民族就有被毁灭的危险,毛泽东应赴重庆谈判。

事实上,抗战结束前后的短时间里,国共双方的相互政策都经历了一次重大调整。在国民党方面,战争末期,蒋介石在处理中共问题时,先将武力解决置于首位;然而到战争结束时,他又将政治解决置于首位。在中共方面,毛泽东在8月中旬最关注的是日军授降问题和抢先占领战略要地;而到8月20日之后,他的注意力迅速转向国共谈判。导致国共双方调整政策的原因有三点:一是抗战突然结束使国共双方都未能完成预定的战略部署。国民党的主力部队几乎全部滞留在中国西南地区,短时间内无法运送到华中、华北等地。中共部队虽一直在这些地区作战,但装备很差,尚不具备夺取大城市的能力。二是美苏表明了共同支持以蒋介石为首统一中国的政策,这使蒋感到形势十分有利,企图借机向中共施加政治压力,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目的。三是国际和国内均不愿中国发生内战,国共双方中任何一方如坚持内战政策将在政治上陷于巨大被动。

8月23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召开扩大会议。毛泽东分析了国内外形势,认为存在着有利于国内和平的几方面因素:首先,美、苏都不愿打第三次世界大战,也不赞成中国内战。苏联因中苏条约的限制不能公开支持共产党,但美国也不便公开支持蒋介石,如蒋必欲内战,英美苏可能出面干涉。其次,中国人民需要和平,中国共产党也需要和平。最后,蒋介石想要消灭共产党的方针虽然不会改变,但立即发动内战亦有不少困难,他也可能暂取和平。据此,毛泽东提出了“和平、民主、团结”三大口号,并说明现在是抗日战争阶段已经结束,中国开始进入和平建设阶段。④这次会议的结果表明,中共领导人认为全面内战的危险是可以克服的,他们对美国政策的估计也发生了一些变化。从这时起直至1946年春,力争实现战后和平成为中共政策的主流。

在确定了力争和平的方针之后,8月28日,毛泽东亲赴重庆谈判。中共中央在报刊上减少了对国民党和美国的批评,并指示各地极力避免与美军的冲突。10月10日,国共签署了一项协定,双方均表示赞成“和平建国”的方针。不过,此后一个多月,国共双方边打边谈,形势并未好转。在两个多月的时间里,国共两军在华东、华中和华北广大地区,围绕日军受降、争夺战略要点和控制交通线,普遍发生了冲突。美国向国民政府提供军事装备、协助运送军队以及美国海军陆战队在山东、河北等地沿海登陆是导致冲突加剧的重要原因。⑤至11月底,国共之间的政治谈判和军事较量都陷入僵局。

事实表明,赫尔利与蒋介石合谋,从政治、军事、外交三方面向中共施加压力,以迫使中共接受国民党的条件,实现中国统一的办法根本行不通,它的唯一结果就是加剧了中国的内战危机。11月27日,赫尔利宣布辞职,杜鲁门立即任命马歇尔为总统驻华特使。与此同时,美英苏三国外长会议即将在莫斯科举行,中国局势将成为会议的重要议题之一。中共领导人洞察形势、不失时机地提出了一项新的对美政策。

11月28日,中共中央发出《关于对美、蒋斗争策略的指示》,明确提出要“中立美国”,即:设法使美国在国共斗争中保持某种程度的中立。[26]455经过战后几个月的观察,周恩来等中共领导人把美国对华政策概括为“扶蒋压共”,以区别于战时的“抗日扶蒋用共”。对美国的战后政策,他们有两点估计:第一,他们认为美国政策的基本点是不会改变的,但是,由于存在着掣肘美国政府的种种因素,其扶蒋压共反苏还不能不存在着“某种限度”。第二,他们认为,美国目前尚不愿中国发生内战,仍想极力促成中国统一,其目的在于“取得在华优势”或“独霸”中国。[29]3-6他们敏锐地意识到,美国的政策中存在着中共可资利用的矛盾,只要方法策略对头,中共对美外交仍有游刃之处。

毛泽东、周恩来等领导人还看到:战后,美国出于自身利益需要是一定要以这种或那种方式来干涉中国内政的;无论欢迎与否,中共一时还无法避免这种干涉。事实上,中共领导人是抱着一种相当矛盾的心情来看待美国干涉的。他们认为,美国干涉具有两方面的影响,在不同的条件下,可能导致不同后果。一方面,国际的压力,包括美国干涉的压力,是迫使蒋介石走上和平改良道路的必要条件之一,中共在确定力争和平的方针时显然是把这一压力计算在内的;但另一方面,一旦美国采取片面支蒋的政策,美国的干涉就会给中共力争和平民主的努力造成极大困难,成为引发国共内战最危险的因素。因此,对中国共产党来说,必须力争前者,防止后者。作为国共美三角关系中最弱势、且与美关系疏远的一方,中共实行“中立美国”的策略,其主要目的是减缓中共在以对蒋斗争为中心时所面临的困难,不给美国采取援蒋反共政策提供借口,以使中共在劣势中求得主动。这一策略实质上是一种反干涉策略。

12月上半月,共产党的领袖们在延安多次讨论了恢复国共谈判的问题,进一步明确了在与国民党进行的争取和平民主的斗争中应如何中立美国。周恩来提出,整个局势对中共开展谈判斗争并非不利,共产党必须坚持“反内战、争民主、求和平”的基本方针,采取“政治进攻,军事自卫”的原则。他估计,在国共谈判重新开始之后,中共强调中国的民主统一,美国有可能同意,而蒋介石不会接受;反之,蒋介石想以邀请几个共产党人参加政府就算民主,美国也能同意,但中共不能无条件接受。[29]6,13

12月15日,杜鲁门发表对华政策声明,表示希望中国停止武装冲突,协商解决内部分歧,扩大政府基础,并保证美国不会使用军事干涉的方式影响中国的内争过程。杜鲁门声明证实了中共领导人对形势的预测。中共中央立即发出《关于美国对华政策的变动和我党对策的指示》,说明美国政策的调整并不意味着美国政府改变了扶助蒋介石的一贯立场,但美国决定不直接参加中国内战,愿意援助中国和平统一,这种变动有利于当前中国人民要求和平民主的斗争,是可以加以利用的。[26]494

在马歇尔斡旋国共谈判期间,中共中立美国的政策得到了充分体现。在与马歇尔最初的几次会谈中,周恩来坦率说明了中共当前的政策与目标,表示了中共的和平诚意以及与美国合作的良好愿望。这些讲话实际也反映了中共为在政治上、外交上争取美国中立所作的努力。概括起来,周恩来的讲话主要有三点:第一,关于中国的内政。周恩来指出,中国不应内战。中共主张立即停止冲突,用民主的方法解决国内的一切问题。经由政治协商会议草拟宪法,使中国成为宪政国家。针对美国的担忧,他解释说,中共目前所要求的这种民主与美国式的民主颇为相似,只是要加以若干的中国化,即在目前阶段中共还承认蒋介石的领导地位和国民党的大党地位。他还强调,中共希望看到盟国关心中国的内争,但要求盟国恪守“不干涉中国内政”的诺言。第二,关于中共的目标。周恩来告诉马歇尔,共产党今天所说的建国道路就是提倡民主和科学,以建立一个独立、自由和富强的中国。在这方面,美国有许多地方可供中国借鉴,包括华盛顿时期的民族独立精神,林肯提出的民有、民治、民享和罗斯福主张的四大自由,此外,还有美国农业改革和工业现代化的经验等等。周恩来毫不隐讳,作为共产党人,中共在理论上是主张社会主义的;不过,中国还不具备这种条件,中共现在还不打算而且不可能把它付诸实现,实现社会主义是中共的长远目标。最后,关于中国未来的外交。周恩来说明,中共希望一个实现了和平与民主的中国不仅可以与美国建立友好的睦邻关系,而且可以成为美苏之间的桥梁,以缓和它们在亚洲的关系,从而有助于维护世界的和平与合作。[29]23,92[30]260

在马歇尔使华前期,由于中共各项积极的对内对外政策,由于蒋介石尚在和战之间举棋不定,也由于马歇尔本人至少能在表面上保持公允的态度,国共谈判曾一度取得不少成果。1月10日,国共双方签署停战协定。同日,有国民党、共产党、民主同盟、青年党、社会贤达的代表参加的政治协商会议在重庆召开。1月底,政协会议结束时通过了政府改组案、和平建国纲领案、军事问题案、国民大会案、宪法草案案。2月25日,国、共两党又达成整军方案。与此同时,关内的战火也基本平息。这些曾给争取建立联合政府以实现和平、民主、团结的共产党人以极大的鼓舞。中国似乎可由此走上议会民主道路,实现和平建国的梦想。然而,蒋介石和国民党内的顽固派则极其担心国民党会因此失掉政权,很快撕毁了政协会议达成的五项协议,并决计在军事方面尚占优势之时以武力消灭共产党。在这种情况下,美国采取了“无条件支持蒋介石”的政策,这意味着中共与美国关系的破裂已无法避免。

五、回归反对美国帝国主义

中国局势从1946年3月以后开始恶化。走向全面内战的道路是一个典型的战争逐步升级的过程,中共对美政策也越趋激烈。

在国民党否定政协协议之后,中共曾作出巨大努力以挽救时局的恶化。这不仅包括动员一切力量从政治上进行反击,也包括从军事上进行反击。由于停战令不包括东北地区,美国也一直支持国民党占领东北,那里的战斗一直没有停止。3月以后,东北的战火不断扩大,并蔓延到关内。在进攻东北的过程中,蒋介石也摸清了马歇尔的底牌——即使他发动内战,美国到头来也还得支持他。5月下旬,国民党军攻占了原由中共占领的四平和长春两座城市。东北的军事失利使中共领导人意识到,挽救和平的机会从此已不存在了。在大规模内战不可避免的情况下,为获得广大农村群众的支持,中共在解放区开展了土地改革运动。6月22日,国民党军大举进攻中原解放区,全面内战爆发。

在局势恶化之后,中共仍一度继续采取中立美国的政策。4月中旬,为了阻止国民党在东北的进攻,周恩来曾考虑向国、美两方同时施加压力。中共中央致电指示他:“不要准备对国美两方同时弄僵”。为反对内战独裁方针,力争和平民主,中共不怕与国民党弄僵。“但对美国则除非他恢复赫尔利政策,公开全面地赞助国民党实行内战与独裁,我们不应和他弄僵”。电报还要求周恩来与马歇尔之间尽可能“保持友好关系,使国民党无隙可乘”[31]136。显然,这个阶段中共继续采取中立美国的方针是希望利用美国的因素来抑制国民党的进攻,并极力避免美国的政策转向公开支蒋内战。直到5月下旬,毛泽东和周恩来还对马歇尔的调解保持着某种信任。中共中央认为,美国的政策“除一般扶蒋及助蒋在东北作战外,对全国内战尚不赞成”。[32]81不过,中共领导人此后就越来越担心,美蒋正在合谋玩弄“假和平,真内战”的骗局。

6月以后,中共对美国的态度日趋激烈。9月底,中共公开提出“美军退出中国”的口号。[7]711这主要是为了打破国、美两方仍在施放的和平烟雾。中共政策的变化先后由三方面原因促成:

首先,全面内战爆发后美国政府继续向国民党提供大规模援助。6月底,美国国务院提出“军事援华法案”;8月底,又决定向国民党政府出售大量战时剩余物资。对此,中共表示强烈反对。在中共领导人看来,这无疑意味着美国已采取了公开支持蒋介石内战的政策。

其次,在内战爆发而美国又公开支蒋的情况下,中共需要尽快把美国势力挤出中国,并尽可能地排除美国在华影响。通过一年来的接触,中共领导人已看清,美国基本没有武装干涉中国的能力。当内战局面已无可挽回,国共两党进行生死搏斗的时候,鼓舞士气、扫除对美国支持蒋介石的恐惧已成为中共的当务之急,继续维持同美国名存实亡的关系已没有多少意义,甚至害多利少。8月以后,马歇尔的调解已经失败,他本人也失去了中共对他的信任。对中共来说,他的调解不但不能起到牵制国民党进攻的作用,相反却是蒋介石军事进攻的掩护。9月底,在同美国记者斯蒂尔的谈话中,毛泽东强烈谴责美国政府借所谓“调解”作掩护,助蒋内战屠杀,“使中国在实际上变成美国的殖民地”[28]1202。至10月中旬,国民党军队攻占了包括张家口在内的中共解放区一系列城镇。中共认为国共关系已经全面破裂。[33]129-133调解失败,而美国又不愿退出。马歇尔滞留中国直到次年年初。这无异于在人民中间散布和平幻想,不利于中共同国民党的斗争。10月中旬以后,中共继续参加谈判的主要目的在于使“蒋美骗局”彻底暴露,中心工作在于争取舆论和其他党派的同情。[7]715,718

最后,经过战后一年左右的观察,毛泽东对于国际国内形势做出了独立判断,改变了以往美苏关系决定国共关系的观点,改变了中国革命必须服从苏联外交需要的做法。战后初期,当毛泽东表示,要与蒋介石一起建立一个和平民主的中国时,他心目中多少把美苏妥协当作国共继续合作的一个重要前提。在美苏矛盾日趋激化之后,有不少人担心美苏之争会引起第三次世界大战,担心中国内战会成为美苏战争的导火索。但是,毛泽东却认为:美苏之间不会发生战争,双方迟早会实现某种妥协;而且“这种妥协,并不要求资本主义世界各国人民随之实行国内的妥协,各国人民仍将按照不同的情况进行不同的斗争”。[28]1185美国进攻苏联的战争喧嚣不过是美帝国主义施放的烟雾,它的真实意图是控制美苏中间极其辽阔的地带。[28]1193全面内战爆发后,毛泽东轻蔑地把美国和中国的一切反动派比作“纸老虎”,再也没有表现出早先那种对美国干涉的极度担忧。

1947年1月2日,中共发表了陆定一署名的文章《对战后国际形势中几个基本问题的解释》。这篇文章系统地阐述了毛泽东对战后国际形势的看法,认为美国帝国主义已经成为“世界反动势力的堡垒”,并乐观地预言战后民主力量的兴起决定了“三年至五年后的中国与世界,其面目将比现实大不相同”。[31]716,726这篇文章的发表标志着中共开始执行全面的反对美国帝国主义的政策。中共同美国关系的破裂已不可避免。

综观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前后中共对美国政策的演变,可以把影响中共对美政策的因素归结为以下三个方面:

第一,中国内部国共两党之间的斗争是决定中共对美政策发展变化的最为重要的因素,中共对美政策首先是围绕着同国民党的斗争来制定和调整的。在国、共、美三角关系中,中共采取何种对美政策基本取决于美国对国共之争的态度。中共对美国或争取、或防范、或反对,其贯穿始终的一个目的就在于取得国共斗争中的某种有利地位。

第二,中共对中美关系本质的认识以及对美国现实政策的判断是影响中共对美政策的另一个重要因素。从一个帝国主义国家和一个半殖民地国家关系的本质来说,中共始终认为它所要实现的彻底的民族独立与美国在华利益之间的矛盾和冲突是无法避免的,美国总要以这种或那种方式来控制和干涉中国。不过,中共又认为冲突的程度在不同情况下可能会有所差别,这就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前后,在不同阶段,中共采取不同策略的原因。总的来看,中共一直力图把与美国的冲突减少到最低限度,当然这一最低限度以不妨碍同国民党斗争的需要为前提。

第三,国际环境的变动、特别是美苏关系的变动也是影响中共对美国政策的重要因素。对中共领导人来说,国际形势的演变并不在他们所能干预的范围之内,因此他们思考的中心问题始终是怎样在既定的国际环境中选择最有利于中国革命的策略。如本文所述,最初,中共领导人曾有过在美苏合作的国际环境中,通过国共合作,以和平方式在中国实现新民主主义的设想;然而后来,中国革命实际是在美苏对峙的国际环境中,通过武装斗争来完成的。当毛泽东意识到,无论国际形势怎样演变,美苏两个大国也不会对中国革命的前途产生根本影响的时候,中国共产党对国际问题的认识无疑出现了一个飞跃。从某种意义上说,正是这个飞跃最终结束了由某些大国操纵中国命运的时代。

此外,不应忘记的一个事实是,在中共与美国交往的过程中,中共领袖们也有过一些发展中美两国关系的长远设想,包括政治、经济、文化、外交各个方面。它说明中共领导人并不是仅仅从中国革命这个唯一的角度来看待中美关系的。只是实现这些设想需要有一个和平统一的中国,当时却没有这样的条件。这些有益的想法几乎转瞬就被内战中美制炸弹掀起的泥土掩埋了。

注释:

①《张闻天文集》第二卷,北京,中共党史出版社1993年,第103页。1936年5月,中共中央收到了斯诺托人带来的采访提纲,这是张闻天召集这次会议的起因。在中共领导人中,张闻天对国际事务有比较广泛的了解。青年时代,他曾先后到日本和美国留学。加入中共后,他又到苏联留学五年,直至1931年初才回国。

②中央档案馆编:《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14卷,北京,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92年版,第393-394页。这一协定草案的全称是《延安协定草案——中国国民政府、中国国民党与中国共产党协定》。

③中共七大主席团和各代表团主任会议记录,1945年6月2日。参见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毛泽东年譜,1893—1949》中卷,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02年版,第602页;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周恩来年谱,1898—1949》(修订本),北京,人民出版社、中央文献出版社1989年版,第623页;胡乔木:《胡乔木回忆毛泽东》,北京,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390页。

④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毛泽东年譜,1893—1949》下卷,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02年版,第10-12页。“和平民主新阶段”的口号是根据毛泽东在这次政治局扩大会议上的讲话精神提出,然而“文化大革命”期间,这一口号却被说成是刘少奇的错误路线而受到广泛批判。

⑤美国在战时承诺向国民政府提供39个师的装备,大部分是在抗日战争结束前后才运抵中国的,实际主要被用于内战。抗战结束时,为帮助国民政府受降,5万美国海军陆战队在山东、河北等地沿海登陆。此时,驻华美军总人数达到6万人。此后,驻华美军人数逐步减少,至1946年底已不足12000人。1946年2月以后,在华美军主要为美国驻华军事顾问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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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中央统战部,中央档案馆,编.中共中央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文件选编:下[M].北京:档案出版社,19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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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毛泽东年谱(1893-1949):下卷[M].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02.

[33]中央统战部,中央档案馆,编.中共中央解放战争时期统一战线文件选编[M].北京:档案出版社,1988.

[责任编辑张海波]

(续接第132页)On Talent Strategy for a New Type of UrbanizationCAI Yongfei(Publicity Department, Revolutionary Committee of Chinese Kuomintang, Beijing 100006)Abstract:The Plan for the New Type of Urbanization (2014-2020) fails to attach due importance to talent strategy for a new type of urbanization. Policies that encourage professionals both in-service and retired from megacities or major cities to move back to small cities, towns or rural areas and work there should be made so as to achieve a “reverse brain drain” for these areas and promote a new urbanization and the building of a new countryside. In the early 1980s, Deng Xiaoping acknowledged and fully recognized the practice of some township enterprises in Jiangsu that took advantage of retired professionals from Shanghai for their development. Their successful experience offered a strategic thinking for solving the shortage of talented personnel in rural areas and for implementing the new urbanization strategy.Key Words:Plan for a New Type of Urbanization; talent strategy; in-service talented professional; retired talents; Deng Xiaoping

The Origin and Evolution of the CPC,s US Policy during the Revolutionary Times (1921-1947)

ZHANG Baijia

(Party History Research Office of the Central Committee of CPC, Haidian, Beijing 100080)

Abstract:The CPC,s US policy can date back to the early years since its founding. In early 1936, the Party proposed that an anti-Japanese united front with the US be established, which is the Party,s first realistic and significant US policy. After the breakout of the Pacific War, in the context of US,supportive China policy, the Party adopted a policy that strived to establish friendly cooperative relations with the US. In the second half of 1944, as the US shifted the focus of its China policy from wartime to postwar time, the CPC adjusted its US policy accordingly, focusing on preventing US from supporting the Kuomintang in launching a civil war, guarding against its military interference into China,s internal affairs and its intention to change China into its colony, and thus began to go completely against American imperialism.

Key Words:the CPC; US policy; origin; evolution

【中图分类号】K26

【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码号】1674—0351(2015)02—0091—13

【作者简介】章百家(1948—),男,浙江三门人,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原副主任,研究员。

【收稿日期】2015-0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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