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衡书法艺术集评
2015-01-30
朱天曙(北京语言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昆山陆公家衡先生为江东二陆之后,幼承庭训,潜心艺事。其隶书得汉人神髓,融《张迁》《封龙》《礼器》《石门》《西狭》《杨淮表》等汉碑而化之,又以秦诏、汉器、清人篆隶闳于笔端,静穆中见清刚,豪放而富内蕴。苏州隶书两家,华人德公以“朗润”胜,陆公以“朴厚”胜,各有所得。家衡先生行书取二王、颜鲁公、米南宫意而以平和发之,如闲庭信步,文质彬彬。先生作画多小品,重笔法,取清逸,意在冬心、复堂之间,绝去尘俗,卓然雅风。亦擅著述,所编《玉山翰墨志》载昆山文士艺人文献,《中国画款题类编》以题材而分,按类取材,艺林之津梁。先生诗文书画无不清新雅典,朴厚融通,所以者何?!归于文心也。永嘉禅师云“一性圆通一切性,一法遍含一切法”,先生澄怀乐道,博雅涵儒,法贯众法,故能意明笔透,一以贯之。诗曰:“杞菊轩中雅意传,汉风晋韵作神仙。兴来梅影清修竹,饱看玉山缥缈间。”
夏天星(著名书画家、书法家):我是因为1998年筹办昆仑堂美术馆,跟家衡先生一起工作认识的。但是陆先生的作品我早已拜读过了。今天不客气的讲,书画已经到了一个哗众取宠的时代,瞎搞一气的人占主流。我看陆先生的东西,从早期的秀,演变到现在苍秀的境界,是很难得的。我从头到尾细致地看了一遍,觉得当今很少人能做到这个程度。
萧平(著名书画鉴定家):家衡是极具文艺功底的,他的画承继着父亲曙轮公的清劲丰神;他的书法得翁闿运先生指授,多出于两汉六朝碑版;他还雅擅格律诗,受业于黄异庵先生,时有清新之作。诗画书全面如家衡者,在当今书画圈的中年人中,恐怕少之又少了。
“四君子”画,是中国文人画中最早形成气候的一个特殊门类,梅的不畏风雪,兰的清芳,竹的挺拔有节和菊的傲霜,无不反映了文人标举的“士气”。
早在宋代,就出现了专画梅的杨无咎,以写兰名世的赵孟坚、郑思肖和专门画竹的文同。只有画菊的专家相对少一些,出现也较晚。
在昆山画史上,曾有过许多画竹名家,元代顾安、谢庭芝开风气之先,明初夏昶家族画竹,一直继续到清代中后期,延绵300年不衰,实为画史中罕见。家衡的竹也不寻常,因为他有极佳的书法基础,一撇一捺中,都含着画的法则和竹的机趣。
家衡笔下的兰,与他的竹一样,得力于他的隶书和行书,而梅和菊则不然,“似将篆籀纵横笔,铁线圈成个个花”,他擬冬心,仿撝叔,不求形似而神采有合。
“四君子”画标榜的是清高的品德,梅兰竹菊都人格化了,文人以此寄情抒怀,兴到落笔,成了一种高雅的笔墨游戏。所以形象不重要了,重要的在气息。以往所谓的“士气”,其实就是书卷气或曰文化气息,似乎很抽象,却依然可感可觉。家衡的作品中就含着这样的气息。
刘一闻(上海博物馆研究员 、上海市书法家协会副主席):初知陆家衡的名字,是在十多年前的一次全国书法展上。展厅里有件硕大的隶书楹联之作,分外地抢眼,尤其是那笔墨篇幅间所洋溢出的充满古意的委婉气息,竟让我生出一种久违了的莫名感怀。凭着我的直觉,和一时难以说清,但大致可以体味到的某种特质,当时我就曾有过作者兴许就生活在江南一带的判断。后来一打听,这位已经有点年龄的名叫陆家衡的隶书作者,果然来自毗邻上海的鱼米之乡昆山一世家。此事尽管过去多年,但陆家衡的名字,却深深留在我的印象里。
就职业性质而言,我和陆家衡的工作颇多相似,因此我想我们一定会有见面的机缘。这种也许称得上彼此神交心有灵犀的感受,除了我近年来分外关注陆家衡其人其作外,还表现在尚未认识他之前,就已经陆续领受了由陆家衡主持出版的好多期内容丰厚、印刷精美的昆仑堂美术馆馆刊。
今年年初,陆家衡公干来上博找我,初一见面,我俩竟全无陌生全无隔礙之感地交谈起来。那次,家衡捎来了他已印成小册的近作若干,并交代希望写些评语感受之类,以备有待集结出版《陆家衡书法集》之用。因着自以为对陆家衡的熟识程度,我居然毫不思索地答应下来。
想来一定是他的家庭影响(乃翁陆曙轮为陆廉夫再传子弟,曾为围棋国手。今昆山“柿园”为其旧宅)和平素惯常工作的缘故吧,起码在创作观念上,陆家衡的审美取向,大体已决定了他的书法创作的基本立场。毫无张扬之态的取道汉碑平实一路和汲乳二王的陆氏创作方式,就其遣笔、结字、乃至通体气息的准确把握而言,在整个书写过程中,其实是最难操舟的。此种不易,除非知道者,何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早1300多年前,唐代大书家孙虔礼在他的文书并茂的《书谱》中就曾说过,“初学分布但求平正,既知平正务追险绝,既能险绝复归平正”的精彩话语,看来,传统艺术的最高境界,并不是让人一望间的吞吐腾挪以致触目惊心,而恰恰是看似平淡无奇波澜不兴,骨髓里却充满勃勃生机的典雅纯正之境。
以往,我只知陆家衡擅书,殊不知他的绘画创作,却也见得精彩。册中所刊《双松图》和《紫藤花》,无论从用笔、造型、构图,还是从施墨、赋彩看,皆不悖格辙而称运用裕如。画面中的兰叶藤蔓类极具功力且富书写意蕴的笔调显现,直让人联想起“书画同源”这本来用惯了的而今益觉新警的词儿来。书画相关。元代大书家杨维桢说:“能诗者必知画,而能画者多知诗,由此道无二致也。”又说:“书与画一耳,士大夫工画必工书,其画法即书法所在”,皆道出了书画同源之理。书画一门,历来被称作“无声之诗”,士人之作更是如此。如果从若干属性上归纳的话,陆家衡无疑也应是这一类作家呢。
古人始终把读书养性,看作是书画创作的一个不可或缺的部分,见识增长了,学养提高了,书画创作方能由此及彼由技及道。以艺术本质之论,技为技矣,道为道矣,此古来向有渭泾分别。然而不读书,便企望入古入道者,则无异徒有千里黄鹊之想。笑看时下书画篆刻界,可谓人群争勇热闹非凡,尤其以那些不谙艺事不顾廉耻、惟知追逐名利自我标榜“名家”作派论,嵩岱不能比高的巍巍千年的传统文化艺术,一时间岂不成了可被任意摆弄任意亵渎的廉价词儿?这个现象何尝不是当今中国艺坛的悲哀。故尔,面对实至名归、好古敏求的笃学之士有如陆家衡辈,除了肃然起敬之外,更多的,应是羞赧感悟下的自勉自励。
顾工(清华大学美术学院博士后、《中华书画家》杂志审读):陆家衡先生是一位承续了明清以来江南文化传统的文人书法家。他早年在父亲曙轮公指导下学习书法,后来得沪上翁闿运、吴门沙曼翁先生指点,在1990年前后就以隶书屡获大奖,享誉全国。如今,与他同时出道而且占据各地书协高位的很多书家,在60岁退休以后不再受人关注,而身居江南小城的陆家衡先生却能不断精进,成为吴门书坛与华人德并执牛耳之大家。
窃以为,与当代其他书家相比,陆家衡先生有两个显著的优长。一是读书万卷,胸有逸气。他自幼喜爱读书,能作旧体诗,写文言文,对书画史、书画鉴定多有研究和著述。他的书画作品,内蕴骨力,外显平和,不像现时许多作者故作疏密轻重枯润对比以营造形式感,却经得起再三品味,总有一种高雅超逸的韵味在其中。二是贯通五体,样样精能。家衡先生写得一手漂亮利落的褚遂良式楷书,另外,其篆、隶、行书自成风格,都曾在全国书法展获奖。攻习篆隶,让他对中国文字的发展演变了然于胸,挥毫之际有了更大的自由。
读书万卷和贯通五体均非一朝一夕所能成就,而家衡先生数十年来孜孜于此,为他花甲之年的书法蜕变提供了极为坚实的支撑。古人云,唯天下至诚,方能尽人之性。陆家衡先生不为俗务所扰,一直以至诚之心为人为艺,故能臻于通会之境。这是他的经历给予我们的重要启示。
顾鹤冲(著名书画家、书法家):家衡先生长于书艺,造诣很深。故偶作写意花卉,也不同凡响。最近看到他新创作的一组小品,幅面不大,寥寥数笔,墨色简洁,但格调高雅,别开生面。例如那幅牡丹,花朵用大红色几笔画出,再添上几张非常随意的墨叶,笔精墨简,却生意盎然。紫藤则妙在藤上,用笔恣肆泼辣,完全是书法中来。雁来红以紫色画叶,依于顽石,墨与色作了强烈对比,胜过百花。水墨写寒梅,不用一色,素心冰魂,跃然纸上。而清淡如水的兰竹,“品原绝世谁同调,骨是平生不可人”,一种文人情调完全将你溶化,在这淡雅的水墨世界中得到美的熏陶。
于是不由得使我想起人们一直争论不休的中西绘画问题。其实当西洋绘画崇尚写形的时候,我国宋代的苏轼即已提出“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而文人写意画的诞生,对中国画来说,更是一次伟大的革命。因为写意画才真正集中体现着中国传统绘画的内在品质,用现代语言来说,写意精神正是中国绘画的基因密码。
然而现在一些所谓写意画,只是与工笔画相对而言,人们往往误将大笔涂鸦为“写意”。许多所谓写意画失去了写意精神而千篇一律,味同嚼蜡。因此须重温一下其历史:中国写意画,以五代徐熙为滥觞,宋代石恪、苏轼、梁楷、法常为开山祖,经元代吴镇、倪瓒,由“无我之境”到“有我之境”。至明代陈惇、徐渭出,则更臻成熟。而八大、石涛以轶世之才,于笔墨集先贤之大成,又为后世广拓视野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后扬州八怪、海上画派出,中国写意画达到神化之境。细品这“写意”两字,不同于西方所言的作品内容,它有一种更深刻特殊的涵义,它指作者内心情感直接通过笔墨形式要素与画面意境而得到抒发,而使艺术上了一个更高的层次。它说不清道不明,只能用心默默领悟。“只可意会,不能言传”,这正是欣赏中国写意画最正确的方法。因此,创作写意画,作者必须有很深的文化修养,除了苦练画技以外,文学、历史、哲学、书法、音乐等等都要有深入的研究,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胸中有墨,下笔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