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北极光(组章)

2015-01-29许淇

翠苑 2014年6期

北极光

那一年夏至,我在漠河北极村,见到了北极光。

是真实还是虚幻?

北极光是幻光,是企盼,

是生命之夜的逝川。

一年又一年,人们

空待。望鸿鹄而不至。

一辈子只允许见那么一回——如同花烛高烧,挑开新嫁娘的头盖。

幸运,绝大多数人擦肩而过,

犹如错过了青春、爱情、时代。

今日白夜,天空虽白却不发光,

命里注定那么清晰、刻板。黑龙江畔的树的倒影,被静静的江水勾勒出铁线描的轮廓。

白夜,漠河天黑那么一会儿,沿着同样的纬度,时空倒转,彼德堡的梦游病患者,度过了四个彻照北极光的白夜①;芬兰湾的作曲家②,他那管弦乐像折断的水晶柱,多棱的翠亮的闪烁,使刹那停格。

翠亮的,翠亮的北极光,在森林和草原的上空,在中国黑龙江北极村的上空……

光,漂白了洗涤了江水、村落和人。

那一刻,仿佛光的利斧劈开森林大墓窟,蝙蝠样群集的白鸟从骨骸中飞出,幸运的金星成为光的尾巴,迟迟地不肯坠落。

我是童话中的黑马王子或白鬓老爹,在夏至那晚,和北极光零距离亲吻,然后和冷杉落叶松一齐祈祷,祈祷奇迹的来临。

白夜暗下来,像死一般寂默,抽光了脑髓中丝缕的记忆。

惟有往世纪神秘诗人布莱克的两句诗,居然像冰山一样浮出海面:

“把有限交付给你的手掌,

永恒在一刹那间收藏。”

①杜思舀亦夫斯基小说《白夜》中的主人公。

②指芬兰伟大的民族作曲家:西贝柳斯。

中国驯鹿

我们生活在大兴安岭北部额尔古纳右岸的一片大森林里。

我们是中国仅存的不到千头的驯鹿。

北美、芬兰、西伯利亚……世界上半冻土地带、环北极圈苔原都有我们的同类。

族群的兄弟姐妹们,七叉犄角的角茸多壮伟!当集体迁徙的时候,像移动的小森林,像海啸排浪的珊瑚架。

据说,三百多年前,我们的祖先就在西伯利亚的勒拿河冰面上驾着雪橇,朝中国的北方森林奔跑。

我父亲的父亲的父亲,就已经降生在这世界上最靠南的种群属地。

“我们天生爱寒冷。也许我们体内的血液在零度以下。

我们世世代代爱盐似的雪,爱雪似的盐。

爱闪燃雪沫子的带冻雾的阳光。

苔原山林的阳光是温和的,摩挲我们多毛的躯体,和鄂温克女主人玛利亚·索的手掌一样。

我们爱稀薄的凛冽的空气和山里结冰碴却不冻的山涧。

我们素食,吃分布在湿润、洁净的山谷和河源的白蘑、石蕊和苔藓地衣。

主人称呼我们“索格召”。主人爱我们,舍不得使唤我们而放弃了雪橇。老人和孩子用我们当坐骑。大人们用樟松和桦木做的雪板绑在脚上,牵着我们漫山遍野寻找人和驯鹿的食物——自然的馈赠。

鄂温克人豢养我们。为了生存,他们喝我们的奶,也吃过我们的肉。萨满祭祖的时候,将我们作为奉献给玛露神的祭牲。但他们爱我们,尽量护卫我们这些性格驯良的素食主义者免遭森林里险恶的自然法则淘汰。我的爷爷病死以后,玛利亚·索编织了婆婆丁花环,套在它的脖颈上;族人在它僵硬的四肢系了彩带,隆重地架到一颗百年老杨树上风葬。

我们和鄂温克人,世代延续着一种神秘的默契。

什么也不说,不可说,不必说,任何语言都是多余的。

因为,额尔古纳右岸的这片大森林是缄默无言的。

在人和自然之间,

在仲夏的草树与花朵之间,

在隆冬的雪野和枯枝之间,

在飞鸟与走兽之间……

只有鹿铃激烈地自言自语,脆脆的,急急的,像林中一只惊惶的鸟,

向时间发出警告。

春天来了!夏天来了!萌发幼桦和水柳的嫩枝,那是我们的盛宴。

我们涉过青青的沼泽地,爱情在花丛中等待。等待白夜,黑与白的婚配。快乐仿佛白棠梨花纷落如雨,花瓣埋了我那灰褐色母鹿的脚踝。

然后是离别。你不知道它究竟跑到哪里去躲藏,留下我罪犯似的在无所适从中守望。

玛利亚·索翻过三座山头寻找属于她的驯鹿。她牵着一群回到自己的饲养点。

大驯鹿后面跟着鹿羔子。白的、黑灰的、青花的……那里边有我的儿子!

我的儿子,人们叫它:伊肯!

什么花纹的鹿崽子都有,是谁替它们纹身的?好像鄂温克姑娘嫁妆的桦皮器物上刻制的图案。我的儿子是我熟悉的圆旋纹。

主人给鹿崽佩戴铃铛,关进宿营地附近的木栅栏。让它们传递出不同的呼唤和气味,让它们学着辨别各自母亲的气味和呼唤。

主人在宿营地的空地上,堆放采集到的“拉布卡”(苔藓),点烟熏跑瞎虻、蚊虫、小咬……我们聚拢在一起。铃声沉寂了。晚上,烟和月光将我们笼罩在传说里。

晚秋的兴安岭,早早地降了雪。我们的毛色也会随林野的变白而泛白。

我老了,咽喉处垂一绺须毛,肩也驼隆起,眼睛大而无神,许多悲伤的事毁了我的视力。

冬天雪深,鄂温克人为打灰鼠要搬家。15头驯鹿把他们全家吃的、用的、粮食、撮罗子都驮运到新的宿营地。我们全身都被雪埋了,只剩角茸和鼻孔和尾巴,像逆流的泳者,冲开雪浪……

事后,我浑身冒汗。咳嗽、咳嗽……

我变了,世界变了,我们生活的森林也发生了变化。

玛利亚·索成老婆婆了。她喜欢独自躲在她的撮罗子里。她说:驯鹿离开人群越远越好!

然而,我们周围的人越来越多:盗猎者、凶手、公安、记者、官员、游客……

把鄂温克人的猎枪收走了。于是,黑瞎子肆无忌惮地袭击我们。

鄂温克人从林子里搬到敖鲁古雅猎村,又从敖鲁古雅搬到根河城里。

我和玛利亚·索却依然赖在激流河畔的山林里不走。

我的儿子伊肯随主人被带到根河定居点喂养了。它终于死在那里,我的四平头四岁的忧郁症患者!

城里尘世的喧嚣震耳欲聋,欲风燃炽比林中大火厉害百倍,社会法则比森林法则更严酷。他们会设计各种各样的圈套,甚至陷害自己的父亲,谄媚者则把熊掌送到饕餮者的餐桌上。我与其每日遭人戏弄,不如在深山里被黑瞎子一掌拍死。

玛利亚·索像那棵兴安岭松神树似的,来到世上快一个世纪了。她太老了,但还能动作,还能照顾我照顾自己。她说:“难道我还要重新拿起弓箭,去撵走那些自己也朝不保夕的熊吗?”

她“呜呜”地哭了,哭过之后,吹起她“嘤嘤”似哭的口弦琴。接着,没牙的瘪嘴呶动着,唱一支古老的阿尔巴基嘎民歌,几乎没有歌词,只有感叹词。

像天鹅的长唳,巫师的呢喃,冬眠的熊的梦呓,我死去的爷爷的絮语……

昼之光在相似的黝黑的落叶松林后面奄息。

我在暗中睁着大而无神的眼睛,恰似梦想家的晚年。

岩  画

面对须要索解谜底的岩画,

如同赏析最伟大的艺术作品,

这是可逆时间的天地大手笔,

它们的作者就是“人类”。

人类,除了生存,便要表现,而表现即生存之证明。

大地是纸,地上的石头是笔,

磨细的石头,在黑玄武岩崖板块上刻凿,

于是黑暗蒙昧时代,显现了玄青的曙光。

我看见一个全身赤裸的男人,在阴山的深处。他和大山融为一体,这不是作画,这是造神、造势、造物……

我和部落的男女一起跪下,如中了巫。

他是巫师。巫师即艺术家。

巫师和神是同一的;可能和现实是同一的;梦幻和历史是同一的。

在亚细亚草原,匈奴王单于,清早出营帐,“拜日之始生”,“夕拜月”。

成吉思汗匍伏在地,膜拜他的“长生天”。

在中国的阴山、贺兰山;在西伯利亚;在蒙古国;在夏威夷群岛……全世界岩画都画着日月经天,星回斗转。天体的变更是永恒的神秘。

发酵的太阳,周身长出密密的毛发。

不放光的月亮,一块冰冷的石头。

山川河流。女性和生殖崇拜,

单个多个凹状的小穴……

劳动、狩猎、畜牧、征战、祭祀、繁衍……

生生不息的生灵之劳绩与荣光。

老祖母的穹庐,孕妇的肚子可视透明,藏着新的鬼魂、新的人类。

他还刻过执弓搭箭的人,

羊和鹿。一头鹿全身插满了箭头。

我曾经在大青山的旷野的一块兀立的岩石上,见到他刻的回头鹿。

母鹿曾经是蒙古图腾的一半。

青铜器和铁器的出现,使他的书写更加精确。

在阿拉善雅布赖山洞的洞穴崖壁上,他口含羊腿骨制作的骨笔管,喷绘上红褐色的矿物粉末。

红色——氧化铁。

蓝色——氧化锰。

黄和棕色——碳化铁。

搅拌了油脂。然后将兽骨烧成黑炭。

(我学美术的第一课,便是用木炭棒画素描。)

从离我们很远的西方传来。在他们一个史前的洞穴里,记载下人类创造美的历史。

西班牙野牛,是一个小女孩首先发现的。

人类童年和艺术密不可分。儿童和艺术密不可分。

也许,画这头野牛的艺匠,正是一个小女孩。

老人返回天真。20世纪西方超现实主义画家米罗,老家伙就是一个白胡子小孩。

他画一根抖抖索索的线条,和—只死去的鸟,活的树,蓝的月亮……

复活的鸟在画布上唱歌。

他将世界归纳为各种各样的符号,梦的解析,他隐藏的欲望。

鸟拥有天空和一个独立的世界。冷蒿一样的羽毛。鸣叫含有胜利和庄严的告诫。

也许,米罗就是那个全身赤裸的男人。

马  话

梭罗马跑过来了,像遮月的乌云游游荡荡。

夜的草原。我和梭罗马对话。

语言像风的畅达。

打一个响鼻,他沁凉的鼻翼的软骨,触摸我的手掌。

像一把利刃,刻凿经文、咒语和祭祀的图画,

我口中喃喃,敬献我罪恶之牲在大地神龛前。

马语回答,肢体作舞蹈的倾诉。

马语即隐喻暗示的流星雨。

不仅凭听觉识辩还凭视象。

他右腿提起然后轻轻地着地,

每一块匀称的骨关节格格发响。

我完全明白他蹄子在草上写下的诗行,像史书一样记录往日的荣光。

那时候,马蹄似潮,踏平了蒙古高原。速度和坚忍,是遗传的性格化语言。

来自祖先,一群血脉融合繁衍的野马。

如今,我读懂了马语。一切都藉目光与手掌的触摸,凹凸起伏的字的象形,曾写在九尾白旄大  的褶纹里。

如今,我俩都不作说话的奴隶。

在人迹罕至的旷野,失语并不可悲。

我俩都是丧失了图腾的流浪者。

像黑衣萨满的幽魂祈求长生天的宽恕。

心中的一半黑暗埋在相同的乌釉黑陶罐里,沉入时间的深渊。

而另一半是梭罗马的泪光和泪花,那便是光明的绽放,而愚钝、懵懂,应为聪慧之前兆。

人们驱赶我们的时代已经过去,不再骄傲地和古勇士一块儿死亡,不再犁田或拉车,我的梭罗马,为历史与美而存在。我们已经无用,除了生命的惊现。

梭罗马,你目光中的泪花是大漠里的湖,映射那即忽即逝的蓝。

咴——爱——哀——咴咴!

马如是说。

白  马

被阳光耀得亮绿的草原,弧斜的褐色的山岗下,在紫蓝的浓荫里镶嵌着一匹白马。

一块白玉,不蒙尘纯洁的完美。

燃烧的雪团,不畏惧流火的灼烤。

开花的棠梨树,千朵白簇拥着春。

这是你的白马,白度母①吉祥之神!

萨满②的手鼓,节击而礼赞你的蹄踏。

在神圣的白节③,你骑着白马来,双手虔诚地举着哈达,祝福草原上的每一个人。

哈达上手托着盛酒的银碗,和白马的眼睛一样闪光。

那酒是马奶酒一一白马母亲的乳汁。

喝吧!发酵了的久藏的歌,自母马的乳房汩汩地草原上小河般流淌。

流入干旱的心田。那是小白马驹化为血液的生命的琼浆。

在神圣的白节,你从远古疾驰而来,

不只一匹,足足有九匹白马,是从马群中挑选的没有一根杂毛的“九白之贡”。奔跑如河的流荡。

马背上,有一个民族的睡和醒。

应是一个民族的象徽。

白马从远古驰来,骑者是一个叫其其格的蒙古小女孩。

她打一个响亮的唿哨,然后一声呼唤,白马便停止了奔跑,时代凝聚了。

能听到马的牙床咀嚼,坚硬的齿龈像石刀:“沙——沙——”静的图画里有几笔草丛里虫唱的音乐。

这是一匹普通的白马,马走时一颠一颠的,那乳白的鬃鬣像插在喇嘛庙上的飘扬的经旌,四蹄在翻飞的深草中溅起浪花,远望碧浪泛着肚腹的胼毛。光明的帆乘风驰近。

穿白袍的其其格与白马已浑然一体。

你搂着它的脖子,让它低下头,你亲吻着它,白马竟一阵战栗,半垂两侧的眼睛,竖起耳朵,机敏如为爱惊悚的羚羊。

五岁齐牙口,成熟的胸肌,给予汉白玉温馨的摩挲。银匠的铸造是拙劣的,只有白度母的手以自我的造型创造了自己。

白马的鼻息响若风笛,应和一支深情的民歌:

一支无言的世俗的歌。

①藏传佛教的菩萨

②巫师

③吉祥的节日。春节也称为“白节”。

白  灾

雪,一阵紧一阵慢,一阵飘洒一阵倾泻;雪绞着风,风卷着雪;然后是雨,大的雨滴,小的雪块;长时间不懈怠地抽搐,白天连着夜晚……复调的、立体的、多维的、非理性的、反逻辑的、断裂的……

弦断了。马头琴摹拟万马奔腾,在极度紧张中

断裂。

一场雪崩。

温柔的雪遭遇强暴,

谋杀正在迅速地进行。

灰黑的大氅渐遮蔽雪的尸体。

死亡的影子漫延不透明的蓝紫。

一只雪点雕耸着肩,像一块遗落在另一星球的殒石,因饥饿而回归大地,翅膀张开在雪的裸尸上,紧密的网笼罩草原。

他的眼睛充满了悲伤。

风的利刃刺破羊的心脏。

马僵立着,和帝王陵前的石翁仲相似。

牛和骆驼感恩于天地山川无声无形的杀戮。

没有痛苦和挣扎,在平静的人生之荒原,模糊了生与死的界限。

雪,感觉不到雪还在下,似乎已经停歇了,但仍是一阵紧一阵慢,一阵飘洒一阵倾泻……

白茫茫的世界,达到真正的无差别境界,分辨不出牛羊马骆驼以及你和我的存在。

分辨不出哪儿有骆驼哪儿有河。

看不见道路就是看不见信仰。

然而,前方毕竟有了路,

等待着人而不是神的来到

——救援。

纳息斯

希腊神话里有一个美少年纳息斯,

俯临平如明镜的深渊,他只为自己的美丽而醉。

朝朝暮暮,守望着这真实的幻影。

他憔悴了,他投水死了,变成一丛摇颤的水仙。

古罗马诗人维吉尔说:“……我没有在岸边待过。”

也许他怕在水中看见自己?

兴安岭的马鹿栖息在顺风的山坡,

机警而灵敏,任何外来的偷袭不能将它们就擒。

当雄马鹿来到水沼边,它惊讶地见到自己珊瑚枝般多叉的角茸,

华美焕发,玉树临风,简直太美了!

雄伟的马鹿果真是鹿中之王。

幽暗的林叶,丛密的花冠,透彻的天光,勾划出它颈的柔韧和角的变化。

它俯首细细地端详,这难道是“我”的映象?

要认识“我”并不容易,必须审视再审视,认真地看个真切。

它敏感的鼻尖埋进沁凉的柔波,一阵微妙的颤栗,荡开了涟漪。

模糊了,搅和了。

蓝天。绿叶。鹿角。枝丫。草花。眼睛……

它感到幻灭,难道“我”竟是如此脆弱么?

渐渐地,深渊恢复表象的平静。再凝注:

——远远观照完整的形。

马鹿徘徊不去,它欣赏自己,忘掉一切。

听,有回声:“美少年,美少年,纳息斯!”

这时,早就躲在沼边灌木后面的盗猎者扳扣了枪机。

维吉尔从岸边逃遁。

他甘愿引领但丁赴难地狱的忘川。

纪德却偏偏要到水边:“俯临意象的深处,慢慢的参透象形字的奥义”。(卞之琳译)

由自恋而恋他,瓦雷利的“他”:“想象这千万的荧荧群生只是他的自我化身……”(梁宗岱译)

而我国诗人一向将水仙花比作女身,“凌波仙子”是她的别称。

“一江湘水碧漪漪,波上夫人淡扫眉。”(徐渭诗)

纳息斯如同马鹿一样徘徊不去,谛听水湄凌波仙子的箫管、泉声和西山仙女们应答的回声。

桦皮船

桦皮船,小小的桦皮船,

你的肤色那样地白,

身段轻巧和苗条。

传说你是白桦姑娘变的,

你从岭上的森林里来,

因为你爱上了一个激流河畔的鄂温克少年,

于是你变成了一只船,一只散发松脂和桦皮油香的小船,一只两端尖翘的小船。

遇到水,你比水还要温柔,躺下来,伸展四肢……

让那少年藏身在你的怀里。

你轻轻地托起他,像睡眠托起梦,花萼托起雄蕊的花……

激流河并无激流却有激情。

从额尔古纳河的源头,到这里,河已经经历沧桑,归于平静。

然而,未来却不平静。

桦皮船,你载着他去叉鱼,那从北太平洋经黑龙江游来的细鳞鱼、哲罗鱼……

桦皮船,你载着他去原始林的沼泽,去探寻水和林的接壤地那不可知的奥秘。

现在,你载着他顺流而下吧!顺着敖鲁古雅,像春天的消冰水流送木材,不自觉地卷进爱的漩涡,那是有灭顶之灾的。

然而,命运总是垂顾于你的。绿枝与蓝天分割的空间,如宝石镶嵌,桦皮船会搁浅在正前方。

清沏的河水依次吻遍你鱼似的胴体,吻着和少年肌肉凸隆的手臂联结成力量的木桨。

你汩汩私语向他倾诉,然而,少年却没有听见,他的注意力被岸边的声音分散了,他看到草丛中什么呢?为什么不管不顾地向岸边划去呢?

于是,你不安了,嫉妒了,颤栗了……

桦皮船,小小的桦皮船,

你的心碎了!

作者简介:

许淇,1937年出生于上海市。早年学画于苏州美专,后师从沪上大师学画(见文《我与绘画》)。1956年“支边”到内蒙古包头市工作至今。在内蒙古主要从事文学创作,半个多世纪以来,发表和出版散文诗集、散文随笔集、短篇小说集等300余万字,为我国著名散文诗人。被评选为中国90年散文诗重大贡献者;任中国散文诗学会副会长。他一生献身艺术,写作与绘画并进,从油画创作开始,继而上溯传统中国画,追摹青藤、八大,于宣纸上泼墨重彩,创“东方表现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