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业转移人口转户意愿的影响因素与现实诉求研究——来自重庆的调查与分析*

徐爱东，吴国锋

(重庆工商大学a．经济学院;b．社会发展学院，重庆400067)

引言

重庆2007年就建立了城乡人口自由流动的户籍制度、住房政策、社保体系、教育培训等制度，但重庆农业转移人口还是转移能力不强、转移意愿不高，进城农民还是处于“人来了、融不进”的无序状态，无序市民化不能简单归罪于户籍制度(徐爱东，2012)。国务院于2014年6月发布了《关于进一步推进户籍制度改革的意见》(下简称《意见》)，标志着我国开始建立城乡统一的户口登记制度。笔者认为只是拆除户籍制度藩篱还不能解决中国农业转移人口的非农化与向城市转移不同步的问题。需要政府从农业转移人口市民化意愿与关键制约因素入手，顺应农业转移人口的意愿与现实诉求，排除农业转移人口市民化的障碍，才能解决无序市民化问题。因此，本文研究农业转移人口市民化的意愿、制约因素与现实诉求，对制定有关配套政策具有现实意义。

国内外关于农民迁移影响因素的研究较多，大体从经济因素、主体因素、制度因素、社会因素(单菁菁，2014;李培林，2003)等方面找影响因素。二元结构理论(Lewis，1954;Todaro，1969)把城乡工资收入差距作为劳动力转移的根本原因。推—拉理论(赫伯尔，1971)认为农村的资源、生产成本、失业、收入和城市就业、工资、生活水平、教育机会、设施条件等影响劳动力转移。成本—收益理论(舒尔茨，1961)把预期收入、迁移成本归结为影响劳动力转移的因素，当迁移收入大于成本时，迁移才会发生。国内经济因素论把改革户籍、就业、社保、土地等二元制度带来的改革成本看成是劳动力转移的关键影响因素(张蔚，2011);主体因素论认为农民自身综合素质较低、文化素质低、无职业技能、价值观念是制约因素(黄祖辉，2004);制度因素论认为户籍制度以及附着的教育、医疗、社会保障制度排斥农民市民化(卢海元，2004)。事实上，农业转移人口外出就业、转户市民化总是带着各自的动机与愿望(单菁菁，2014);在中国户籍制度藩篱被拆除的今天，应进一步从经济理性的角度研究农业转移人口的意愿、影响因素与诉求。

一、理论假设与分析框架

(一)经济理性假说

按照现行制度安排，农业转移人口可选择进城就业创业，也可选择在家务农;进城就业创业可选择不迁户口保留土地，也可以选择迁移户口放弃土地。户口迁移不可逆，即户口可从农村迁到城市，很难从城市迁回农村。本文采用经济理性选择理论(Coleman，1990;Chang，1995)分析农业转移人口市民化的影响因素。假设迁移户口放弃土地所获得的收益大于不迁户口保留土地所获得的收益时，农业转移人口做出市民化的决策。收益是收入与成本之差，市民化决策理性选择模型如下:

当V2≥V1时，农业转移人口做出市民化决策。其中，Vi为农业转移人口做出第i项决策的预期收益(i=1表示不迁户口保留土地，i=2表示迁移户口放弃土地);

Ri为农业转移人口做出第i项决策预期收入;

Pi为农业转移人口做出第i项决策获得预期收入的可能性;

Ci为农业转移人口做出第i项决策预期成本或遭受的损失;

Bi为农业转移人口做出第i项决策遭受损失的可能性。

收入和成本之外的各种因素影响农业转移人口转户的预期收入和成本，转户的预期收入和成本影响转户意愿。农业转移人口转户的收益是转户市民化的收益和做农民的收益之差，收益是收入和成本之差。转户市民化后获得城市创业就业收入，付出城市生活成本，放弃农村收入，免除农村生活成本。因此，影响农业转移人口转户市民化意愿的因素可分解为城市创业就业收入、城市生活成本，农村收入、农村生活成本四大维度，四大维度与其他因素描述如图1所示。

图1 农业转移人口转户影响因素与意愿关系假设

(二)维度及其影响因素

1．城市创业就业收入

如果农民转户市民化，即选择迁移户口放弃土地，必然要在城市就业创业，获得城市就业创业收入。按照《意见》中配套政策规定，将实现基础养老金全国统筹，医疗保障、养老逐步实现均等化，短期内农民和市民的医疗、养老保障还存在差别，农民转户市民化将获得城市社保收入。《意见》中没有关于放弃土地和农村权益的补偿规定，自愿迁移没有补偿，放弃土地和农村权益补偿发生的可能性取决于是否被征地拆迁。《意见》中农民只要是城市常住人口，不迁户子女也能获得城市优质教育，本文不把子女教育作为收入变量。城市收入大小主要受年龄、性别、文化程度、职业类型等因素影响。

2．城市生活成本

如果农民转户市民化，即选择迁移户口放弃土地。农民市民化后，吃、穿、住、行、社保等按照城市标准来开支。城市成本的大小主要受城市房价、年龄、性别、文化程度、职业类型等因素影响。

3．农村收入

如果农民不转户还是保留农村户口。必然要在农村生产，获得农村生产收入。《意见》规定不管农民在城市就业创业还是在务农，都能获得土地承包经营权、宅基地使用权、集体收益分配权带来的收入，收入多少与地理位置、土地资源条件呈正向关系。按照现行农村政策，农民可获得农业生产和补贴收入，参与农村社保获得农村社保收入。农村收入的大小主要受年龄、文化程度、地理位置等因素的影响。

4．农村生活成本

如果农民不转户还是保留农村户口，即选择不迁移户口保留土地，在农村住房一般是自行建设，农民需要按照在农村生活标准付出农村建房成本、农村日常生活成本、缴纳农村社保支出。在农村生产需要化肥、饲料、收割等农业生产成本。成本的大小主要受农村建房价格、年龄、农资价格等影响。

(三)实证分析框架

1．研究方法

由于变量的数据为个体水平数资料，市民化意愿是二项反应的定性变量，且水平之间不存在等级递减或等级递增的关系，本文采用Logistic回归模型分析农业转移人口转户市民化意愿与城市创业就业收入、城市生活成本、农村收入、农村生活成本四大维度之间的关系。采用stata12软件对每个模型分别作逐步回归，根据维度的显著水平值，逐步剔除不显著的维度，直到所保留的维度对市民化意愿影响都显著为止，留在模型中的维度为本文筛选的对市民化决策有显著影响的关键维度。采用Odds Ratio值分析关键维度对市民化意愿的影响程度。模型如下:

xm为农业转移人口市民化意愿的m个维度。P为农业转移人口迁移转户的概率，P有转户和不转户两种选择，关键看农业转移人口是否迁移户口放弃土地，即放弃土地承包经营权、宅基地使用权、集体收益分配权。若“转户”因变量取值为1，若“不转户”因变量取值为0。采用5级李克特量表法对维度和影响因素进行测量。

然后，用线性回归模型模拟其他影响因素对四大维度的影响，得出影响因素对维度的影响预期方向，以及对市民化意愿的影响预期方向。模型如下:

zxi为维度的影响因素，xi为影响农业转移人口市民化意愿的m维度。

2．数据来源

本文采用课题组对重庆市渝北、万盛、黔江、万州等区县的调研数据，对农业转移人口市民化决策的意愿与影响因素之间的关系进行分析。共调查498人，其中男性316人，女性181人，剔除缺省值，共有可用样本408份。

二、结果分析

(一)维度对转户意愿的影响

1．维度的数值特征

重庆市农业转移人口收入、成本表现出以下特征(见表1):一是农业转移人口在城市就业创业和在农村生产的年平均收入差别较大。平均在城市就业年收入达2万元左右，而在农村生产年收入在6 000元左右，收入差距形成农业转移人口进城的动力。二是重庆市农业转移人口的转移成本高。城市生活成本高出农村6 000元/年，大约是农村生活成本的2倍以上，生活成本成为农业转移人口进城障碍。重庆农业转移人口如果转户迁移，则平均年收入提高1万元左右，而生活成本高出6 000元/年，住房成本高出1万～2万元/年。选择流而不迁不需要全部支付城乡生活成本增量，可选择进城赚取一定的经济收入。选择转户迁移则迁移收入增量不能抵消迁移成本。因此，83%的农民选择流而不迁(见表2)。

表1 变量及描述性统计结果

2．维度对转户意愿的影响

重庆市农业转移人口转户影响四大维度中，城市就业创业收入、城市日常生活成本、农村生活成本3个维度具有显著性，是市民化意愿的关键影响维度，且对农民市民化意愿的影响方向基本与本文的理论分析框架一致。农村收入因显著性水平大于0．5，被剔除出了方程，对市民化意愿影响不大。说明重庆市农业转移人口转户意愿主要关注城市就业创业收入的提高和城市日常生活成本的降低，农村生活成本增加也形成促使农民进城的推力。见表2。

农业转移人口在城市就业创业收入的Logistic回归系数为2．14，比数比(Odds Ratio)为8．50(见表2)，表明在城市就业创业收入每增加一个等级，愿意转户市民化的人数增加8．50倍。而农村收入的影响不显著，表明在城市劳动力日趋短缺的情况下，劳动力工资普遍上涨，农民在农村生产的收入非常低，被忽略了。

表2 维度对市民化意愿的影响结果

农业转移人口城市生活成本、农村生活成本的Logistic回归系数分别为－1．47、1．20，比数比分别为0．22、3．32(见表3)，表明城市生活成本对转户迁移有副作用，每增加一个等级，愿意转户市民化的人数减少30%;农业生活成本对转户迁移有正作用，每增加一个等级，愿意转户市民化的人数增加1．2倍。

(二)因素对维度的影响

因城市就业创业收入、城市日常生活成本、农村生活成本3个维度的影响显著，而农村收入的影响不显著，因此本文重点分析前3个维度与其影响因素之间的关系。

在城市创业就业收入的影响因素中，年龄、职业类型对城市创业就业收入有显著影响，性别、文化程度对城市创业就业收入影响不显著。年龄每增加一个等级，进城创业就业收入减少22．5%，职业类型每增加一个等级，进城创业就业收入增加17.5%，说明农民进城的年轻人更能获得工作，大龄农民因年龄大了，平均收入反而比年轻人低。从事体力劳动类、技术与管理类、个体创业与经营类工作收入有明显的区别。由于农民进城多数从事技术程度低的工作，性别和文化程度的影响不大。

表3 城市创业就业收入的影响因素结果

在城市生活成本的影响因素中，年龄、城市房价对城市生活成本有显著影响，文化程度、职业类型对城市生活成本影响不显著。年龄每增加一个等级，进城城市生活成本减少7%，城市房价每增加一个等级，进城城市生活成本增加17．2%。说明农民进城的生活成本主要受城市住房价格影响，进城买房成为农民进城的重要负担和阻力。年龄大的农民消费观念更加保守。

表4 城市生活成本的影响因素结果

在农村生活成本的影响因素中，农村建房价格对农村生活成本有显著影响，年龄对农村生活成本影响不显著。农村建房价格每增加一个等级，农村生活成本减少7．5%，说明农民在农村的生活成本主要受农村建房价格影响，农村建房价格成为农民进城的重要推力。农村的日常生活成本在不同年龄的农民之间变化不大，农村的消费主要是基本生活开支，其他娱乐等开支少。

表5 农村生活成本的影响因素结果

(三)农民转户市民化意愿数值特征

基于调查数据，本文应用stata12进行统计分析发现，重庆农业转移人口在《意见》中配套政策出台后，愿意转户市民化的比例只有17．65%左右，大部分农业转移人口仍然是流而不迁的非永久性迁移(如表6所示)。农业转移人口转户市民化的意愿并不高，这和国家统计局的调查数据显示近六成农民工倾向“流而不迁”的结论一致。

表6 市民化意愿的描述性统计

本文认为出现这种结果，除了受表1中所列关键因素的制约以外，还有以下原因:一是不转户收入更多元化。国务院《意见》中规定，不得以退出土地承包经营权、宅基地使用权、集体收益分配权作为农民进城落户的条件。而工业化、城市化加快发展，农民比较容易在城市找到就业创业的机会，不受是否转户的影响，甚至不受年龄、性别、文化程度、职业类型等个体因素的影响。不转户可进城就业获取城市就业收入，也能兼顾农村征地拆迁、补贴、权益性收益。二是转户成本太高。转户市民化需要支付更高的购房和城市生活成本，自愿型的市民化属于非征地拆迁的范畴，没有土地权益性收益，转户成本由自己承担。三是子女接受城市教育不再以转户为前提。国务院《意见》中规定，农民只要是城市常住人口，子女就能获得城市优质教育，过去进城让子女接受好教育而转户的动力越来越小。

(四)转户意愿与影响因素的关系

通过以上分析，本文认为农村收入不会影响农民市民化决策，城市就业创业收入、城市日常生活成本、农村生活成本三个关键变量影响农民转户市民化意愿(如图2所示)。年龄和职业类型通过影响城市就业创业收入影响农民转户意愿，年龄和城市住房价格通过影响城市生活成本影响农民转户意愿，农村建房价格通过影响农村生活成本影响农民转户意愿。

三、利益诉求分析

(一)增加收入的需求最强烈

就业创业收入水平是影响农业转移人口市民化最活跃、最敏感、最关键的因素。从调查结果来看，38．23%的农民工月工资在2 000元以下，38．24%的农民工每月工资为2 000～3 000元，17．65%的农民工每月工资为3 000～5 000元，高收入者比重很低。受国家政策支持、农民工供求关系变化等因素的影响，农业转移人口的就业和生活环境有较大改善，但收入的稳定性和水平不足以满足他们市民化的要求。还需要持续合理提高城市就业创业收入水平，需要国家的基础社会保障为农业转移人口提供基本的生存保障，为工业化、城市化进程中农业转移人口向城市的平稳转移提供可靠保障。

表7 农业转移人口城市就业创业收入的描述性统计

图2 农业转移人口转户影响因素与意愿关系

(二)改革土地补偿制度的需求强烈

由于农村经济落后，农村收入低，非农生产的权益收入更低(均值为1．5)，国家政策规定的农业生产和补贴收入(均值为2．44)、农村社保收入(均值为1．51)都非常低，不能为农民带来丰厚的报酬，农民并不看重这些收入。土地虽然是农业转移人口最大的资产，土地被征收的补偿比其他收入高很多。调查数据显示，由于农业转移人口的土地被征收可能造成因生活失去土地保障，陷入生存危机，农民对现有的“剪刀差”土地制度不满，50%左右的人认为补偿太少，没有人认为很多，现实生活中因失地陷入生存危机的比较普遍。因此，农业转移人口迫切希望土地补偿能支付放弃土地转户市民化的转移成本。需要提高土地补偿标准，或推行土地股份制，让农业转移人口以土地折价入股，建立土地股份合作社或股份制农业企业，使农业转移人口取得其应得的股权与红利收入。

(三)提高实用技能培训的需求迫切

课题组的调研数据显示:98．1%农业转移人口受教育程度平均在初中到高中之间，1．9%受教育程度为大学;72%农业转移人口认为自己缺乏有效的工作技能培训，90%以上的农业转移人口认为政府的培训不同程度地存在走形式问题，有时出现培训内容不实用、创业培训不实际、上岗培训专业不对口等问题。农业转移人口从事建筑业的占总数的27%、制造业占22%、旅馆餐饮业占8%、家政服务业占14%、批发零售业占9%、其他领域占29%。

随着工业化程度的不断加深，经济社会获得巨大发展，对劳动力技能和素质的要求也进一步提高。没有技能的农业转移人口只能进城从事建筑业、餐饮业等收入和地位低的职业，很难自己创业或获得稳定的工作。因此，农业转移人口市民化迫切需要职业技能培训、创业培训以及实用技术培训。

表8 农业转移人口放弃土地和农村权益补偿的描述性统计

(四)需要获得保障房在城镇定居

农业转移人口市民化需要在城里有住房作为基本生存和发展条件，而现实的保障住房价格、城市日常生活开支与农民能承受的水平差距巨大。

课题组的调研数据显示:重庆购买城市住房价格高出农村建房成本3 000元/平方米，大约是农村建房成本的1倍以上，高出的住房成本需要农民在城市至少奋斗15年以上。城市生活成本高出农村6 000元/年，大约是农村生活成本的2倍以上，生活成本成为农业转移人口进城障碍。重庆农业转移人口如果转户迁移，则平均年收入提高1万左右，而生活成本高出6 000元/年，住房成本高出1万～2万元/年，而保障性住房价格比市场房价低30%，可大幅度降低农民城市生活成本。但地方政府建设保障性住房的能力有限、动力不足，大量农业转移人口市民化获得保障房在城镇定居还是比较困难。

五、结束语

通过对城乡统一户口登记制度背景下农业转移人口市民化的意愿、制约因素与现实诉求进行分析，发现17．65%的农民愿意转户市民化，子女教育不再是影响农民市民化的因素，年龄、职业类型、城市房价、农村建房价格是关键影响因素，通过影响转户收益，继而影响转户意愿;获得更高的收入、提高土地补偿、接受技能培训、降低生活成本是农民主要的现实诉求。

农民作为理性经济人，必定选择经济收益最大化，选择更美好的生活。只有当城市就业创业的比较收益高过农村，他们才会在城市工作和生活下去。政府应着力提高农业转移人口的收入，最大限度降低农民转移成本和生活成本;以农民的培训为突破口提高农业转移人口创业能力、就业机会和就业质量;大力推进保障性住房建设，降低城市生活成本;改革土地征收补偿制度，让被征地的农民能支付转移成本。并顺应国家户籍制度改革的环境，顺应农业转移人口市民化的需求，做到工业化与农业转移人口市民化的同步化，推动经济社会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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