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士人生存形态对士文化形成的影响
2015-01-28张勇河北工程大学河北邯郸056038
⊙张勇[河北工程大学,河北邯郸056038]
先秦士人生存形态对士文化形成的影响
⊙张勇[河北工程大学,河北邯郸056038]
士本来是周朝贵族体系中的最底层,然而随着社会阶层的流动,士的数量大大增加,底层贵族和平民之间的界限被打破。在春秋时期,士完成了从底层贵族到四民之首这种身份的转变,成为四民之首。士虽然失去了贵族身份,但在春秋战国这个特定的历史条件下,凭借自身拥有的知识和能力,却有“仕士”与“处士”等多种人生道路可以选择,而多样化的人生道路选择和多样的生存形态直接促成先秦士人多样化的文化品格,进而影响了中国士文化的形态。
士文化先秦仕士处士
在西周的分封制度下,士在社会等级体系中属于贵族底层。《左传·桓公二年》中云:“天子建国,诸侯立家,卿置侧室,大夫有贰宗,士有隶弟子,庶人工商各有分亲,皆有等衰。”①可见士在西周的政治体系中属于下层贵族。
然而在春秋战国历史发展过程中,封建秩序崩坏,底层贵族没落,贵族教育垄断以及底层贵族和平民之间的界限被打破。同时,因为社会动荡以及由此带来的社会阶层的变化,使士的数量快速增加。余英时在《士与中国文化》中提道:“春秋晚期‘士’的数量激增,虽然是由贵族下降和平民上升两种情形共同造成的,但我们有理由相信‘士’与‘庶人’之间流动更为活泼畅遂,也更为重要。因此公元前六世纪中叶以来士庶之间的界限便已变得相当模糊了。”②随着教育垄断的被打破以及士的数量的不断增加,春秋时期士已然脱离贵族体系,成为四民之首。在《国语》中,已经有对四民的界定:
桓公曰:“成民之事若何?”管子对曰:“四民者,勿使杂处,杂处则其言,其事易。”公曰:“处士、农、工、商若何?”管子对曰:“昔圣王之处士也,使就闲燕……令夫士,群萃而州处,闲燕则父与父言义,子与子言孝,其事君者言敬,其幼者言弟。少而习焉,其心安焉,不见异物而迁焉。是故其父兄之教不肃而成,其子弟之学不劳而能。夫是,故士之恒为士。”③
士虽然成为四民之首,但却受过教育,拥有知识,会对周围人产生影响,所以管仲对士的理想安排是发挥教化的作用。然而受过教育的士阶层要生存要发展,并不满足于“就闲燕”。士原本属于统治阶级,虽然成为“民”但仍有参与政治的欲望,春秋战国时期诸侯争霸的社会环境也让士有了参与政治的机会。春秋时期的士阶层,凭借自己的知识和智慧,“一反此前不显眼的态势,开始加入了创造历史的行列。到了春秋末期,士变得最为活跃”④。许倬云根据班固《汉书》中提到的先秦人物,整理在先秦历史上留下印记的历史人物的阶层,得出这样的结论:春秋时期士在历史政治活动中“从根本不被提及转变为偶尔有活跃角色被提到……权力的中心已经从卿大夫阶层部分地转移到了士阶层”。⑤而到了战国时期,“大多数历史人物都是出身寒微,白手起家的”。⑥
纵观春秋战国时代能够青史留名的士,大体可分为三种,一是出仕,为诸侯或者卿大夫效力;二是成为先秦众多学派中的领袖人物;三是不担任官职成为“处士”。荀子以是否为官为标准,把士划分为“仕士”和“处士”两类:
古之所谓仕士者,厚敦者也,合群者也,乐富贵者也,乐分施者也,远罪过者也,务事理者也,羞独富者也。今之所谓仕士者,漫者也,贼乱者也,恣雎者也,贪利者也,触抵者也,无礼义而唯权之嗜者也。古之所谓处士者,德盛者也,能静者也,修正者也,知命者也,著是者也。今之所谓处士者,无能而云能者也,无知而云知者也,利心无足而佯无欲者也,行伪险秽而强高言谨悫者也,以不俗为俗,离纵而悫訾者也。⑦
荀子批评战国仕士和处士有太强的功利心、权力欲,而这恰恰是战国时代士人的普遍特色。士为了生存发展,为了推销自己的学说,需要奔走于诸侯国君、卿大夫之间为之效力;同时诸侯和贵族又需要士人贡献自己的才学,扩充自身的政治力量,故而两者一拍即合。仕士在战国时期受到重用,处士也得到了宽容的对待。《战国策·齐策》中,赵威后问齐使:
“齐有处士曰钟离子,无恙耶?是其为人也,有粮者亦食,无粮者亦食;有衣者亦衣,无衣者亦衣。是助王养其民者也,何以至今不业也?叶阳子无恙乎?是其为人,哀鳏寡,恤孤独,振困穷,补不足。是助王息其民者也,何以至今不业也?……於陵子仲尚存乎?是其为人也,上不臣于王,下不治其家,中不索交诸侯,此率民而出于无用者,何为至今不杀乎?”⑧
钟离子、叶阳子发挥教化作用,受到了统治者的青睐,於陵子仲哪怕于国无用,引发赵威后不满,令其欲杀之而后快,但在战国群雄争霸的环境下仍安然地活着,由此可见诸侯国对待士的宽松态度。尤其是对待有名望的士,哪怕诸侯不认同其学说,也采取优待政策。孔子辞官周游列国,来去自由;孟子仁政说虽然不被诸侯采纳,仍受礼遇。稷下先生能自由议论,道家学派能超然于政治之外,都说明春秋战国时代有相对宽松的文化环境。
宽松的文化环境中,产生了“处士横议”的现象。在战国这种诸侯并存、多元的政治和文化格局之下,处士可以坚持自己的学说,攻击其他学说,批评诸侯国的政治政策。士人议论政治,在春秋时已经出现,《左传·襄公三十一年》:“郑人游于乡校,以论执政。然明谓子产曰:‘毁乡校,何如?’子产曰;‘何为?夫人朝夕退而游焉,以议执政之善。其所善者,吾则行之;其恶者,吾则改之。是吾师也,若之何毁之?我闻忠善以损怨,不闻作威以防怨。”⑨战国时代士人议论政治之风更盛,《孟子·滕文公下》中说:“圣王不作,诸侯放恣,处士横议,杨朱、墨翟之言盈天下。”⑩从侧面证明处士横议之盛,而批评“处士横议”的孟子,也曾批评梁惠王不仁,诘难齐宣王失职,导致齐宣王“顾左右而言他”,这也可看成是“横议”。而诸侯国君则大多对处士横议保持克制和包容的态度,最终造就了春秋时期“处士横议”的文化景观。
战国时齐国设立的稷下学宫,则成为战国时代尊士养士的一个典范。稷下学宫开设于齐桓公时,据徐干《中论·亡国篇》记载:“齐桓公立稷下之官,设大夫之号,招致贤人而尊宠之。自孟轲之徒皆游于齐。”⑪齐宣王时期,稷下学宫最为兴盛。《史记·孟子荀卿列传》记载:“自驺衍与齐之稷下先生,如淳于髡、慎到、环渊、接子、田骈、驺之徒……齐王嘉之,自如淳于髡以下,皆命曰列大夫,为开第康庄之衢,高门大屋,尊宠之。览天下诸侯宾客,言齐能致天下贤士也。”虽然到了王后期稷下学宫走向衰落,并最终随着齐国被吞并而终结,但其影响深远。
稷下先生的身份和职责并不固定,处在处士与仕士之间。稷下先生收徒讲学,研究学问,著书立说,“不治而议论”,从这些角度看,他们类似于“处士”。虽然稷下先生可比“上大夫”,但并不是臣子,而且受到了更高规格的礼遇。余英时总结出稷下先生有两个特点:“第一是君主待知识界领袖以师友之礼;第二是这些知识界领袖的专职即是各持其道以批评故事。”⑫稷下先生在其他诸侯国也受到了礼遇,《史记·孟子荀卿列传》记载:“是以驺子重于齐。适梁,惠王郊迎,执宾主之礼。适赵,平原君侧行撇席。如燕,昭王拥彗先驱,请列弟子之座而受业,筑碣石宫,身亲往师之。”⑬稷下先生与君主这种带有师友性质的关系,让他们保持着思想和政治上的独立性,这类似于处士,尤其“不治而议论”的特点,更类处士的“横议”。另一方面,稷下先生食君之禄,也出仕为君主服务,又类似于仕士。如淳于髡曾担任齐相,讽谏齐威王罢长夜之饮,又曾出使诸侯,不辱使命。稷下先生这样的身份职责,可以称之为“半仕”。
通过分析先秦时代士的人生选择,可以归纳出先秦士人的生存状态。在失去贵族身份后,士在春秋战国时代能够有仕士、出仕以及半仕多种选择。先秦士人有自由迁徙流动的权利,楚材可以晋用。他们拥有知识,是诸侯纷争的社会环境下的宝贵资源,其杰出者受到诸侯国君的尊重和重用。春秋战国的社会条件又使得诸子百家并存,士在学术方面保持自主,能够形成百家争鸣的局面。先秦的士因为拥有人身和学术自由,并且有参与国家政治的热情,又形成了“处士横议”的现象。而对政治的参与,又提高了士在政治文化方面的地位。
先秦士的生存状态,又是形成中国士文化的原因:因为有人身自由,并在精神方面受到重视、礼遇,让士有养成一种不屈强权的品格的可能;因为有百家争鸣,所以中国士人哪怕是在独尊儒术的时代,文化上也能做到儒道互补,从未走向极端,而且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中国士人能对其他学说、对异域文化,甚至对外来的宗教都抱有一种大度包容的态度;因为对国家政治的积极关注,这种热情从春秋战国一直流传下来,形成了中国士人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的历史政治责任感。
①杨伯峻:《春秋左传注》,中华书局2009年版,第94页。
②余英时:《士与中国文化》,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78页。
③《国语》,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版,第226页。
④许倬云:《中国古代社会史论——春秋战国时期的社会流动》,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27页。
⑤王先谦:《荀子集解》,中华书局1988年版,第100—101页。
⑥何建章:《战国策注释》,中华书局1990年版,第409页。
⑦杨伯峻:《春秋左传注》,中华书局2009年版,第1191—1192页。
⑧杨伯峻:《孟子译注》,中华书局1960年版,第155页。
⑨徐干:《中论》,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34页。
⑩余英时:《士与中国文化》,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94页。
作者:张勇,博士,河北工程大学文学院中文系讲师,研究方向:魏晋文学。
编辑:杜碧媛 E-mail:dubiyuan@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