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墨扬名在虹关
2015-01-27吴邦国
吴邦国
一
江西婺源的浙源乡虹关村是明清时期享誉全国的“徽墨”产地,至今有许多著名墨师的宅第保存完好。
人们不禁会问,徽墨为何落虹关?又因何而盛名呢?这真是孩子没娘说来话长,故事还要从唐朝末年的河北说起。
河北易水有一户姓奚的人家,主人名叫奚超,人称制墨世家,家里祖祖辈辈都是靠制墨为生。奚超做了一辈子墨工,潜心钻研,总想研制出一种“落纸为漆、万古存真”之墨,可因年长,力不从心,只好把希望寄托在儿子奚廷圭身上。
岂知奚廷圭年轻气傲,根本没把父亲这套传统的制墨技术放在眼里,说父亲之所以未能研制成功,是因为他的那套制墨技术太原始了,又怎么能研制出“落纸为漆、万古存真”之墨?于是他就另起炉灶,开起了自己的制墨坊。
一看儿子有这番心思,做父亲的倒也高兴,只要他能研制出“落纸为漆、万古存真”之墨,便会在奚家的制墨史上添上一笔重彩,那他就不愧是他奚超的儿子。
奚廷圭念过私塾,平日里说话文绉绉的,不仅会舞文还会弄棒,故当地乡绅王水才的儿子王白很是欣赏他。俗话说得好:“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别看这王白是一小小乡绅的儿子,可此乡绅教子颇有方略,战乱年代,他不仅教会了王白吟诗作画,而且还请人教会了他几套防身健身之拳术。王白与奚廷圭往来甚密,两人一见面,不是吟诗填词就是比试拳脚,还真成了一对好友。其实这王白本不叫王白,原名王士年,有一年他过生日,十里八村的亲戚朋友都来了,他一高兴就多喝了两杯,酒兴上来了,竟宣布即日起把自己的名字改了,就。把士年二字,改为一个白字,意思是要做李白第二。
话说这天,王白因坟地之争与邻近一乡绅打官司,他找来奚廷圭出主意。奚廷圭一听说他要打官司,便说自己愿免费为他提供最近研制出的一种“落纸为漆、万古存真”之墨,还答应亲自帮他写诉状。王白听后连声说:“好,好,现在我就帮你磨墨,写状子告汪永财。”汪永财,就是那邻近乡绅。
奚廷圭这么热心,自有他的小算盘。他知道王白家族在当地颇有声望,这官司肯定能打赢,到时就能为自己刚刚研制出来的“落纸为漆、万古存真”之墨扬名了。
次日,王白把状子送到了易水县衙,知县一看,立刻说,三日后开审此案,要他们父子俩务必到堂。
开审这天,奚廷圭早早来到县衙,伸头朝里一看,见被告汪永财早已老老实实地坐在一边的椅子上候着,而原告还没到。他心里直发笑:“官司没打,汪永财就已经蔫了,看来再厉害的人也怕衙门。”正想着,只见王白和他父亲王水才慢悠悠地走了进来。
“升堂!”知县大人惊堂木一拍:“王白告王水才一案现在开审!”
知县大人这一声喊,让公堂上下所有人为之惊愕:王白告王水才?王白也糊涂了,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见公堂上下一片惊呼交头接耳,他想自己没听错,立即道:“知县大人,王白告的是汪永财,不是王水才……”
知县扬起手中的状纸说:“什么,告汪永财?请问,这可是你给我的诉状?”
王白连连点头。
知县大人又说:“那就请你过来看看,是本县看错了,还是你写错了?”
王白上前一看,果真是告王水才,他简直不敢相信,再拿近细看,没错,是告王水才。这就怪了,他送来的诉状明明写的是告汪永财,怎么变成了告王水才呢?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他束手无策,如这样审下去,岂不成了儿子告父亲,要让易水人笑掉大牙!他立即对知县大人拱手作揖:“知县大人,您说我怎么会告我的父亲呢?”
“公堂之上,妻告夫、子告父的多了。王白你大义灭亲,伸张正义,这是好事啊!本县应该支持才是。”
“是啊,是啊……”
“审,快审!”
堂下有人开始起哄了,站在门口的奚廷圭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故意站在显眼的地方,对着王白又摇头又摆手。
王白一见奚廷圭的手势,明白了他的意思,就对知县大人说:“知县大人,我不告了,不告了!”
“不告了,你是说撤诉状?”知县大人问。“是是是,撤撤撤……”王白连连向知县大人和堂上堂下的人磕头行礼。
见王白如此这般,知县大人惊堂木一拍,说道:“你戏弄本官,本县暂且不究,可此案你要是撤了,以后就不许再告。退堂!”一场官司就这样莫名其妙地结束了。
从衙门出来,王白第一个找的就是奚廷圭,问这是怎么回事。奚廷圭说那天他是亲笔写的,怎么会这样他也不知道,莫非是有人暗中把名字改过了?王白说:“可状纸上看不出有改过的痕迹呀!”
回到家,王白要奚廷圭照前面写的状纸再重写一张,把它高挂在墙上,面对这状纸久久地思索着。忽然,他眼睛一亮,对奚廷圭说:“就是有人动了手脚,你看,把‘汪的三点、‘永字的头、‘财字的‘贝字边去掉,不就成了‘王水才三个字了吗?”
“哇!”奚廷圭惊愕不已,惊的是对手不是等闲之辈,愕的是王水才正好是王白的父亲。他想了想又说:“就算汪永财与知县大人串通好,可这墨迹怎么能去得一点痕迹也没有呢?”
“拿水来!”王白立马吩咐下人端来一盆水,他用一支毛笔蘸满水,轻轻地对着那纸上的“汪永财”三个字的头和边谨慎地涂去,不一会儿工夫,“王水才”三个字清晰地显露出来了。
事情一目了然,气得王白把笔往盆中一摔:“奚廷圭呀奚廷圭!这就是你研制出来的‘落纸为漆、万古存真之墨?这样一洗就没有了半点痕迹,真气死我也!”
奚廷圭两眼瞪得如铜钱大,顿觉颜面扫地,浑身直冒冷汗。这一状倒真把自己给告醒了,他连连给王白赔不是,觉得太对不起王白一家了。
奚廷圭的自以为是,给了自己当头一棒,遭众人耻笑不说,也毁了奚超世家之墨在易水的名声,这里待不下去了,加上此时由于藩镇之乱,北方连年征战,奚廷圭的父亲决定举家南迁。
临走时,奚廷圭来到王白家辞行,他拉着王白的手说:“我这一去,恐怕不会再回来了,不过请你相信,‘落纸为漆、万古存真之墨,我一定要研制出来。王兄保重,候我佳音!”
二
不日,奚廷圭一家来到婺源的虹关,那时虹关归歙州管辖。见这一带松林茂密,烧烟制墨的原料十分丰富,于是父子俩决定就在这里安下家来。
安下家后,奚廷圭吸取上次在易水的教训,踏踏实实潜心钻研,他用这里的古松为原料,又改进了捣松、和胶等技术,终于研制出了丰肌腻理、光泽如漆、经久不褪、香味浓郁的“落纸为漆、万古存真”之墨。
研制出此墨后,奚廷圭立即给远在易水的王白以书信报喜,并邀他来虹关一游。
王白接到奚廷圭的书信后,立马决定南游一趟。
这日,王白来到歙州,让他大开眼界的不是歙州的美女,而是歙州城内各种笔墨纸砚的店铺比比皆是,他目不暇接,一路边看边走。
行至一湖边时,见前面小桥边乱哄哄的围了很多人,开始王白还以为是玩杂耍的,等走近一看,才知是一个泼皮在戏弄一位小姐,要她陪自己去旁边的酒楼喝两杯。小姐的侍从推开那泼皮拼命护着小姐,岂知这泼皮耍起无赖,扯着小姐就要走。路见不平,王白怒吼一声,上前把那泼皮顺势往旁边一推,泼皮顿时摔了个狗吃屎,惹来众多围观者一片叫好。那泼皮爬起见有人竟敢管他的事,突然从腰间抽出一把刀来,对着王白当头就砍。王白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了他握刀的手,猛地往后一扭,使他在原地转了两圈,然后往桥边轻轻一甩。那泼皮被转得头晕眼花,一下撞在石墩上,碰了个头破血流。
围观的人见要出人命,纷纷散去,唯有那小姐和侍女没有离开。
“小姐,你怎么还不赶快走?”王白问。
小姐说:“你是为了救我……我走了你怎么办?”
“他是咎由自取,你赶快离开此地。”王白催促道。
这时旁边侍女也催小姐快走,小姐从身上取下一玉佩递给王白,说:“谢谢贵人救命之恩。我姓李,有事来金陵府找我。”说完与侍女匆匆离去。见小姐走远了,王白这才离开。
王白找到奚廷圭的住处时,奚廷圭刚好从歙州城里回到家,一见是他来了,十分欣喜,但又想起什么,突然问道:“王兄,你是不是进了歙州城?”王白点头称是。他又问:“在歙州城你有没有惹什么事?”听到这儿,王白这才把昨天发生的事告诉了他。
“坏了坏了!”奚廷圭听后连连说道,“我刚从歙州城回来,现在到处张榜缉拿凶手,当时我看那画像就像是你,但一想又不可能,你远在易水,没想到还真是你。”
“那泼皮后来怎么样了?”王白又问。
“听说死了!那泼皮在歙州是出了名的泼,谁也不敢惹他,这下好了,城里人都暗暗拍手称快,可泼皮的父母把这事告到了官府,官府正在到处抓你。”“这可怎么办?没想到一来就给你惹麻烦了!”
“王兄千万别说惹麻烦之事,想当年在易水打官司,我给你惹的麻烦还少吗?”奚廷圭想想又说,“你要想办法逃过这一劫才好。”
“逃,往哪儿逃?”
“是啊!。处面到处贴了你的。画像,哪里你也逃不了。”
“那、那……”这时王白也急了,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当见到桌上的砚台里有奚廷圭磨的墨时,顿时计上心来,大声叫道:“有了有了!”
“什么有了?”奚廷圭问。
“奚兄,你看……”王白说着,用手把砚台里的墨胡乱地往自己脸上抹,瞬间变成了一个黑脸人。
“这……这怎么是好?”奚廷圭说。
“这有什么不好的?”王白说,“你不是说要逃过此劫吗?你看看,这样谁还能认出我?”
奚廷圭连连摇头:“认不出了、认不出了!现在连我也认不出你了!只是弄得这一脸全是墨……”
“这有什么,到时不就一洗了之!”
“你呀!易水的王白,到虹关就变成了一个王黑。”
“哈哈哈……”两人情不自禁地哈哈大笑起来。
就这样,王白凭着这一张黑脸,还真逃过了这一劫。
三
在奚廷圭家住了些日子,奚廷圭带王白饱览了虹关山水风景。这天,王白对奚廷圭说:“奚兄,听说金陵很是繁华,我想去那里走走。”
“去金陵?你这一路上可要当心呐!”
“放心吧!我走到哪里都是一张黑脸,像个判官似的,谁见了都怕,只要我不再惹事,就不会有事的。”
奚廷圭想想也好,说:“既然来了,你也该到处去走走看看,江南的景色就是与北方不一样啊!”
启程这一天,奚廷圭送了很远,一再嘱咐他千万别惹事,王白连连答应。
金陵当时是南唐首府所在地,繁华景象是王白见所未见的。自进了金陵城后,王白走街串巷,一双腿就没停下。转眼天黑了下来,王白想找家客栈住下,抬头一看,前面正有一家。他走进去,刚开口说要住店,谁知客栈主人一见他,马上说道:“客官,本客栈已满,请另找一家吧。”
王白就这样一连跑了好几家,可家家都是客满。这让王白好生奇怪,他边走边想:“金陵的客栈生意怎么这么好?不可能找不到一个住处吧。”这时,只见前面有个门楼灯火通明,会不会是个大客栈?他赶紧走了过去,一看,哪是什么客栈,原来这里正是金陵府。
哇!好气派的金陵府!王白好奇地四处张望,没想到他这番模样遭到了门口值巡门房的怀疑,立即推推搡搡地拉他过来问话。这一问话,王白还真有些紧张,他想起在歙州出的那件事,说话就支支吾吾的,这样一来,门房就要押他进去审问。正在这时,王白的手碰到了口袋里的那块李小姐送给他的玉佩,耳边想起了她说的那句“有事来金陵府找我”,他马上把玉佩亮了出来:“我是来金陵府见你们府上李小姐的。”
一见这玉佩和王白说出来的话,门房马上进去通报,不一会儿,王白被传进了府内。
进得府来,王白果见那李小姐和侍女迎上来,他赶忙走上前去,可还未开口,小姐和侍女就连连往后退:“你……你到底是何人?”
王白说:“我……我就是在歙州城救你的……”
“救我的?怎么是这般模样?”
“小姐,此事是这样的……”王白想起了自己的这张黑脸,便一口道出了此事的前前后后。
“原来是这样。”李小姐和侍女知道事情真相后,就把王白迎进屋里。
“你这样子谁见了都怕,哪家客栈还敢让你留宿。”李小姐笑着叫下人端来一盆清水,说:“还不敢快洗掉,这里没人敢抓你了!”
原来,李小姐正是南唐后主李煜之女,那次随父巡游歙州,为了体验民间风情,她悄悄与侍女上了街,没想到却碰上那泼皮。她回来后还一直念着此事,没想到今天救命恩人找上门来。李小姐正想着如何禀报父皇,哪知父皇己闻讯赶来,李小姐让王白立即出来见父皇,哪知王白一来,李小姐就说:“叫你把脸上的黑墨洗掉,如何还不洗?”
王白说:“我都洗半天了,脸上还有!”
这时,李煜走了过来,先问明原委,当知道王白的这张黑脸是因为涂了墨汁才洗之不去时,他惊道:“还有这等事……好墨、好墨呀!没想到在我南唐出了这等好墨,这真是‘落纸为漆呀!”
李煜又问:“这墨是何人所制?”
“歙州虹关奚廷圭。”
“此墨不仅‘落纸为漆、万古存真,而且他脸上至今还留有墨的馨香。”
李煜立即下旨:“传奚廷圭进宫!”
奚廷圭进宫后,朝廷上下大夸其墨是真正的“落纸为漆、万古存真”之墨,而且还有悠悠馨香。南唐后主李煜即刻令奚廷圭为南唐的墨务官,并赐给“国姓”的奖励。于是,奚氏全家一变而为李氏,奚廷圭就成了李廷圭,也成了古今墨家的宗师。王白也因救了李小姐,留在了宫中帮助奚廷圭料理墨务。
宋宣和年间,就出现了“黄金易得,李墨难求”的局面。
宋善和三年,歙州更名为徽州,李墨及其他各家之墨,遂统一称为徽墨。虹关徽墨之名,就这样形成,虹关徽墨的来由,渐渐在百姓中传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