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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与乡土叙事:王旭烽“茶人三部曲”主旨解读

2015-01-21李光耀

关键词:乡土故乡历史

李光耀 房 萍

(浙江农林大学 文化学院,浙江 杭州 311300)

茶与乡土叙事:王旭烽“茶人三部曲”主旨解读

李光耀 房 萍

(浙江农林大学 文化学院,浙江 杭州 311300)

“茶人三部曲”是“家史”“茶史”,也是“国史”,王旭烽以多年对茶事的熟识及对茶历史的把握,以茶为杭州代言,表达了对故乡的深情;在茶历史叙写中为家国代言,展现了深厚的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用茶与乡土的双重旋律演绎了一曲精彩的茶人故事。通过乡土百年沧桑历程的深情回望,“茶人三部曲”不仅体现了鲁迅的批判国民性、引起疗救注意的文学主张,也体现了沈从文渴望构建诗意乡土的文学理想。王旭烽的乡土叙事是对当代乡土文学的丰富与发展。

王旭烽;茶人三部曲;乡土;茶;叙事

20世纪初,鲁迅《故乡》首开乡土文学先河,在“改造国民性”大旗的感召下,不少浙籍青年作家投身于乡土文学的创作。王旭烽的“茶人三部曲”,沿着前贤的道路,凭着对茶的情感及对故乡的热爱,将茶与乡土进行了融合,以“茶”为线索,进行了多维度的乡土叙事。

一、茶与杭城:诉说故乡的情怀

“故乡,因此不仅仅是一地理上的位置,它更代表了作家所向往的生活意义源头,以及作品叙事力量的启动媒介。”*王德威:《想像中国的方法:历史·小说·叙事》,三联书店1998年版,第225页。在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浙江女作家大都有过背井离乡、异地漂泊的经历。她们有的漂洋过海,到异地谋求发展,如琦君和张翎;有的跟随丈夫的脚步来到上海,却终靠自己的肩膀扛起生活的全部艰难,如苏青;有的辗转于人生的战场,历经生活的磨难,最终走向了革命,如茹志鹃;有的作为一代人的代表,在上山下乡的浪潮中奔赴东北,成为南北文化沟通的桥梁和纽带,如张抗抗;还有的曾辗转各地,最终回到故土,如叶文玲等。王旭烽是少有的没有远离故土的作家,因为独特的成长环境与经历,故土成了情感的凝聚地,“茶”意象在她的作品中凸显出来,成为作者乡土叙事的标志性符号之一。

王旭烽祖籍江苏徐州,却是杭城养育出的女作家,她说:“我觉得杭州这个城市非常具有典型意义”,“对我来说,杭州就是我的居住家园和精神家园。”*王旭烽、孙侃:《历史风貌的文化叙述——王旭烽访谈录》,《时代文学》2000年第6期,第72页。月是故乡明,故乡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与成长历程中的记忆紧密相连,连缀起严密的历史网格,交织着对人生世事的理解。王旭烽对乡土的书写主要是围绕西湖与茶展开。“初夏天气,风和日丽,又值立夏,湖上倒也热闹,却大多是些私家的船,慢悠悠地荡漾在湖面上。因为不是竞渡龙舟的日子,看不出多少激动人心的场面,只有那暖风如酒,波光如缕,青山如蛾和游人如织的富贵山川图。”两者气质暗合,龙井就像是西湖的精魂,“郁绿的,温和的,平静的,优雅而生的”,“东南一隅的浙江,本来有着性情温和的岁节和湿润多情的雨季。缥缈的雾气在清晨与傍晚线绕省城杭州的三面峰峦,那里是小叶种灌木茶林生长的最舒适温床。”*王旭烽:《南方有嘉木》,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100页;第3页;第5页。浙江是茶的温床,茶树是浙江重要的经济符号,茶叶就是作者讴歌乡土的切入点,正如她自己所言:“茶人三部曲”的原创种子,是在龙井双峰村的中国茶叶博物馆播种萌发的,三卷本中的每一卷都和龙井村、龙井水、龙井茶分不开。小说主线杭氏家族是一个茶人家族,家住清河坊,专卖龙井茶。小说第一部的龙井茶形态主要以文化为主,第二部写了茶的销售,第三部以茶的栽培制藏作为背景。*王旭烽:《“茶人三部曲”与龙井茶》,《时代文学》2005年第6期,第65-69页。面对工业文明冲击的浪潮,王旭烽用乡土的茶事活动,寄托了现代人在物欲横流的都市社会中对古朴的乡村文明的向往,以及寻求构建一种传统与现代融通与衔接的理想。

乡土叙事首先表现为对多姿多彩的自然风光与独特风俗的深情回望,它们构成了作家创作理性层面的概念化与象征性形象表达的必然。女性作家擅长对山山水水的诗意抒写,作品里随处可见秀美的山峦、清澈的溪流、嫩黄的茶芽头和茂密的茶蓬等。同时,王旭烽也深谙融情入景、情景交融的技法,善于把自然环境、社会环境和人物情感紧密联结,相互烘托,营造意境。在作家的记忆中,西湖的美是任何东西都无法抹杀的,在“茶人三部曲”中对父子泛舟的描写,突出表现了作者对于故乡的热爱:“夜浮于水,明月如洗,水天一碧,环视天地,悄然无声,只有青山浓翠欲滴。此时舟则活,舟则幻,舟则意东而东,意西而西。杭九斋叹道:‘叩舷浩歌,心神飞越,曾不知天之高,地之下,不知老之将至,悠然乐而忘世矣。’”*王旭烽:《南方有嘉木》,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44页。西湖的美使父子俩忘记了时局的艰难,忘记了个人生活的不幸,他们沉醉于故乡自然的美好中,心灵获得了安慰。

王旭烽真正与茶结缘是因为在中国茶叶博物馆的工作经历。每天在青山绿茶之中,饮一杯绿茶,读一段茶史,写一段札记,访几个懂茶之人,领悟着茶与中国人、中国文化和中国精神的深刻联系,想象着这个独异的生命历史世界。日有所思,夜有所悟,终于生发了一种强烈的生命冲动,立志写出这样一个独特的生命世界。*李咏吟:《茶的精魂与王旭烽的形象化解释》,《南方文坛》2000年第3期,第63-67页。因为深厚的茶学渊源,王旭烽甚至在作品中独创一种龙井新茶,名唤“软新”,春至雪消,龙井村的茶农摘掉冻坏的芽头,再次采摘时便是新鲜的芽头,新芽的柔嫩带着勃勃的生气,作者对农业生产细致入微的观察,对茶农创造的衷心认同和赞美,无不清晰地诉说着她对故土的深情。茶就是以这样一种亲历的姿态走进了王旭烽的作品深处,茶就是作家对故乡深深依恋之情的外化。

二、茶与家国:记录曾经的苦难

“无怪国破家亡之后,张宗子喝不到茶了,便到茶铺门口去闻茶香。”*王旭烽:《南方有嘉木》,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72页。在“茶人三部曲”中,茶与家国的历史是另一条线索,借用茶的故事把杭氏家族的历史描写出来,把民族的苦难历程写出来。乡土是纯粹的,它是文化留给我们的感情寄托,在它的公式里每一个细节都不能剔除。正如赵园所说:“它将日益成为诗的、纯粹艺术的感情。城市人在失去乡土之后有精神漂流,却也未必长此漂流。漂流者将终止于其漂流在人与环境、人与自然的更高层次的和谐中。”*赵园:《北京:城与人》,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20页。

“茶的青烟,血的蒸气,心的碰撞,爱的纠缠,在作者清丽柔婉而劲力内敛的笔下交织:世纪风云、杭城史影、茶叶兴衰、茶人情致,相互映带,熔于一炉,显示了作者在当前尤为难得的严谨明达的史实和大规模描写社会现象的腕力。”(茅盾文学奖评奖委员会评语)。主线人物的命运也和茶重合在一起:嘉草和林生的婚礼中,茶是革命爱情的亲历者,“寄草却发愁地说:‘还有喜酒呢?没有喜酒,怎么成亲?’嘉草说:‘用茶吧。以茶代酒,古代就有的。’”*王旭烽:《南方有嘉木》,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510页。杭州沦陷时,灵隐寺外的茶丛是嘉草埋骨之地,“这江南柔弱女子的鲜血,就东一片西一片地沾在茶蓬上,沾在那些铁绿的老叶上,甚至,沾在了那些洁白的清香的茶花上了。”“那么歪歪斜斜地、跌跌撞撞地往前走着,两旁蹲着的茶蓬都心痛地为这茶的女儿掉泪,只恨了没有手去扶她一把。那些沾了血的茶蓬,就用她们的枝叶搀扶着她,做了这无依无靠、受苦受难的女子的临时的依靠。”*王旭烽:《南方有嘉木》,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140页。八年抗战期间,一杯冻顶乌龙是寄草和罗力情感的最好见证人,“这道茶,未冲泡前茶条索卷皱曲而稍粗长,外观呈深绿色,还带有青蛙皮般的灰白点,冲泡后,茶香芬芳,汤色黄绿。寄草慢慢地吸着茶,眼泪,又慢慢地从眼睛里沁出来了。”*王旭烽:《不夜之侯》,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379页。王旭烽把历史画卷里的一幕幕场景重新剪辑,在西湖岸边,带着对故乡的回忆,伴随着茶与泥土的芬芳,把茶人在炮火纷飞的岁月中受到的迫害、造成的悲剧一个个演绎出来。人物的命运最吸引人,人物的内心世界最有魅力。

“微雨中杭州龙井的初冬的茶蓬,闪着铁绿的光泽,即使在这样的残暴的敌人面前,她们也没有那种枯木朽株齐努力的剑拔弩张之势。她们的沉默,便也一时有了某种不可判断的面貌。”*王旭烽:《不夜之侯》,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135页。作者以茶为引子描写末世知识分子,尤其是女性知识分子,在文字典雅、格调高洁的文本外套下,表现的却是苦难人生中人内心的挣扎和内在的自省与追寻。人只是社会的一员,是大海里的一滴水,它没法脱离社会和现实,只能伴着时代洪流前进。作家并不是简单地宣告这些现成的结论,她在推导、演绎这些现成的结论时流露出绵绵的伤感甚至深深的痛苦及默默的无奈,体现在人物身上就是灵魂的挣扎。茶,成了作品主人公现实生活的慰藉,伴随他们走过人生的悲欢离合,去寻找心灵的净土。只有这样表述,才能把这部作品与其他同类题材的作品区别开来,也才能把这部作品所揭示的更高层面的永恒而普遍的灵魂挣扎和人生痛苦解读出来。王旭烽从茶的角度书写历史的故乡,书写故乡的女性,在对乡土历史文化的追寻中继承与弘扬着传统文化的精华,构建着她心中的精神之乡。

“茶人三部曲”中借用茶的历史展示,还塑造了国家的形象,那是更大意义上的故乡。但这并不是说,社会主义就没有异化,异化是客观存在的现象,拥有怀乡情怀的作家立足于坚实的祖国大地之上,自然会对异化的世界作出强烈反映。*周扬:《关于马克思主义的几个理论问题的探讨》,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0年版,第386页。王旭烽走着写实派小说的路子,“茶人三部曲”也是历史大潮充满各种矛盾的社会现实和作家创作心态碰撞的产物,但作品中的世界并不单纯是事实存在下的故乡,更偏向于“五四”精神和作家的人生思考相结合的产物。王旭烽笔下的乡土,作者魂牵梦萦的心灵栖居,诗意浸染过它的每一寸土地。正如海德尔格所说,所谓“返乡”就是寻找“最本己的东西和最美好的东西”。*海德格尔:《荷尔德林诗的阐释》,商务印书馆2000年版,第12页。

三、茶与女性:追寻性别和谐的理想

茅盾在《关于乡土文学》中说:“我以为单有特殊的风土人情的描写,只不过像看一幅异域的图画,虽然引起我们的惊异,然而给我们的,只是好奇心的餍足。因此,在特殊的风土人情而外,应该还有普遍性的与我们共同的对于命运的挣扎。”*茅盾:《茅盾全集》(卷21),人民文学出版社1991年版,第89页。历史对女性设置了藩篱,女人与时代、历史构成了一种对峙的局面。王旭烽笔下的女性被赋予了特别的叙述权力,女性形象有着独特的风采。在“茶人三部曲”中,无论是沈绿爱、小茶,还是杭嘉草、杭寄草等,都是个性鲜明、敢爱敢恨的女性,在她们身上体现了渴望自由人性、渴望性别和谐的理想。这些受新思想影响觉醒了的女性,她们争取自我权利,执着走着自主之路,勇于唱出个人自强自立的歌呼。茶人家族的女性在家族面临苦厄的时候挺身而出,勇敢承担家庭重任,成为与男性并立的双峰,她们有独立的自我、独立的人格,表达了男女平等、性别和谐的理想。

“茶人三部曲”中女性的历史,建立在个体生命之上,建立在女性自我主体意识之上,建立在更高文化层面上与男性对话与灵魂呼应之上。杭家几代女性形象,表现了女性在从旧时代的限制中不断找寻自我出路、不断成长、女性意识不断增强的过程,成为连接不同时间、空间和文化的桥梁。作品中的女性成为自我的主宰,女人争夺了自己的话语权,自主的女性不再甘心做历史的被动者,大声地对历史说“不”。王岳川说,在历史上,传统男性中心观认为,女人无史。中国的“二十五”史中,所有的历史主体都是男性,这一历史长期丧失了公正性。不管是鲁迅的“吃人”说,还是很多历史学家所说的女性身份被抹杀,仅仅变成性取向的符号。这些都告诉我们:女性无史——历史规则的制定者是男性,历史的主体是男性,历史的书写者是男性,表现的客体是男性,历史阐释的权力者也是男性。*王岳川:《女性歌吟是人类精神生态的复归》,《文学自由谈》2004年第4期,第91-95页。王旭烽用笔为女性而歌,为女性的独立与自主而呼吁。“我们能够战胜那些贬低自然、物质、身体和女人的思想;但只有女人学会为自己和自然讲话才行。”*格里芬:《自然女性》,张敏生、范代忠译,湖南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第293页。在不同时代的作家笔下,女性虽然不是历史的主人,但她们始终在抗争,始终在宏大的历史洪流中唱着一首寂寞的、柔弱的歌,始终坚持用自己的声音呼唤着被承认、被尊重的渴望。她们发出的微弱的性别和谐之声,展现了传统女性向现代的具有抗争意识的女性的转变,体现了女作家对两性和谐关系的追寻与构建,显示了鲜明的生态理念。在对乡土女性命运的书写中,表达了对封建陈规陋习的憎恶与否定,对人类历史发展过程中传统的不平等的性别文化的反思与批判,对性别和谐的生态理想的执着追求,因为“对以往文明的研究实际上都曲折地反映了对现实的思考、批判和否定。”*王杰:《审美幻象与审美人类学》,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192页。

“茶人三部曲”中的乡土叙事,是对鲁迅先生乡土文学的继承与发展,通过对乡土的自然景色以及风俗的描写,表达了对自然家园的向往,在不违背历史真实的前提下将中华茶史、杭州地方史和人物命运史细腻地糅合在一起,以艺术再现历史,表达性别和谐理想的渴望,在生态问题日益成为困扰现代人的头等大事的今天,为读者构建了一个茶香四溢的精神家园,在乡土文学的创作上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和长远的影响。

(责任编辑 金菊爱)

Tea and Native Narratives: Interpretation of Wang Xufeng’s “Trilogy of Tea and Men”

LI Guangyao & FANG Ping

(CulturalSchoolofZhejiangAgricultureandForestryUniversity;Hangzhou,Zhejiang, 311300,China)

“Trilogy of Tea and Men” is a “family history”, “tea history” and also “national history”, in which Wang Xufeng used tea as the representative of Hangzhou to express his affection of his hometown based on his knowledge of tea and understanding of tea history. He narrated the history of tea for speaking of the home country to show the profound traditional Chinese culture, and used tea and native dual melody to perform a wonderful story of tea and men. Looking back a century of vicissitudes in the homeland, “Trilogy of Tea and Men” not only reflects Lu Xun’s literature proposition of national character criticism, rescue and treat, but also Shen Congwen’s literature aspiration of building native poetic. Wang Xufeng’s native narratives are the enrichment and development of contemporary native literature.

Wang Xufeng; Trilogy of Tea and Men; native; tea; narrative

2015-10-16

杭州市哲学社会科学规划课题(B12WX04)

李光耀,男,浙江台州人,研究方向:茶文化、女性文学。

10.3969/j.issn.1671-2714.2015.06.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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