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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人与共同体:美国小镇文学叙事中的矛盾与张力

2015-01-21陈忠猛戴红霞

关键词:陌生人共同体小镇

陈忠猛 戴红霞

(1.南昌师范学院 外国语学院,江西 南昌 330032;2.南昌工学院 民族二分院,江西 南昌 330108)

陌生人与共同体:美国小镇文学叙事中的矛盾与张力

陈忠猛1戴红霞2

(1.南昌师范学院 外国语学院,江西 南昌 330032;2.南昌工学院 民族二分院,江西 南昌 330108)

在美国小镇文学中,陌生人因各种目的进入美国小镇这一共同体,并与之产生不同程度的交织或冲突,从而引起不同的价值观变化或利益分配。在共同体较为强大时,往往表现为同化或排斥陌生人;而在共同体较为薄弱时,陌生人则引发其内在的不安。陌生人亦具有潜在削弱之解辖域化的力量,迫使小镇共同体逐步开放并扩大其包容性。通过分析美国小镇文学叙事中所蕴含的陌生人与共同体矛盾共存、颇显张力的辩证逻辑关系,阐明小镇社会在渐进的现代化过程中,狭隘与包容、保守与开放共存的精神和道德风貌。

陌生人;共同体;美国小镇文学叙事;矛盾与张力

齐美尔较早关注到“陌生人”这一概念,“陌生人是指今天来、明天留下来的漫游者,可以说是潜在的流浪人。他虽然没有继续游移,但是没有完全克服来和去的脱离。”*齐美尔:《社会是如何可能的:齐美尔社会学文选》,林荣远编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341页。他这样描述陌生人与其所到之地的关系:他并非历来就属于它,他带着一些并非和不可能产生于它的品质到它里面来。*齐美尔:《社会是如何可能的:齐美尔社会学文选》,林荣远编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342页。在齐美儿看来,这种陌生的品质使陌生人难以融入当地社会,因为“陌生人通过陌生地出现,才使得他不容易被轻易地放进任何已经建立起来的类别之中”。*齐美尔:《社会是如何可能的:齐美尔社会学文选》,林荣远编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40页。所谓“类别”,用舒茨的术语就是“共同知识”,从某种意义上说也就是“共同体”,即以地缘、血缘、宗教等比较稳定的人类因素来维系的一种约定俗成的熟人社会组织。*滕尼斯:《共同体与社会》,林荣远译,商务印书馆1999年版,第ii页到第iii页。由于陌生人所带来的“品质”与所到之地(“共同体”)不同,势必会导致一定程度的冲突,这在美国小镇文学中得到了充分而生动地呈现。如《大街》(MainStreet)中的卡萝尔(Carol)进入戈镇,《在魔爪下》(UnderthePaw)中的汉斯金(Hanskin)进入西部农场小镇,《八月之光》(LightofAugust)中的莉娜(Lena)进入杰弗逊镇等,这些陌生人因嫁娶、务工、求助和娱乐等各种原因进入或想进入美国小镇这一共同体,遭遇了不同程度的矛盾和冲突,进而引发不同价值理念的变化或利益分配。本文通过分析美国小镇文学叙事中所蕴含的陌生人与共同体矛盾共存、颇显张力的辩证逻辑关系,认为陌生人在共同体与社会之间起到一种媒介作用,而陌生人与共同体之间的张力在美国小镇文学中表现为外面社会与小镇共同体的矛盾或统一,同时阐明美国小镇社会在渐进的现代化进程中狭隘与包容、保守与开放共存的精神和道德风貌。

一、男女结合:嫁娶

陌生人通过婚姻关系成为小镇共同体的成员,即:陌生人→家庭(姻亲)→小镇共同体。婚姻关系的建立不仅关乎男女双方,也涉及一方进入到另一方所建立的关系圈,这就存在婚姻准入小镇共同体的问题。在嫁娶仪式中,为避免陌生人带来不洁之物,要求陌生人经过一些火盆之类的“障碍”,最后才能到结婚之地。*候小纳:《论“陌生人”的宗教之维》,《云南师范大学学报》2015年第1期,第128-133页。诗人恩·布兰德斯翠德夫人(Anne Bradstreet)随丈夫来到新英格兰的一个小镇,她发现镇民大都持这样一种看法:女人更应该做的是针线活而不是艺术创作,在《开场诗》(Prologue)(1678)第5诗节中,她这样写道:我讨厌吹毛求疵的嚼舌/说我的手更适合针线/都嘲弄我因此拿错了诗人的笔/他们这样恶意攻击女性智慧/如我证明自己行,也不会进展/他们说那是偷窃或运气。*Baym Nina, The Norton Anthology of American Literature(7th edition), W.W.Norton & Company,2007,p.189.可见,在殖民时期,已婚女性要从事文学创作往往须承受各种舆论的压力。但有趣的是,她的诗歌竟也被广泛诵读甚至收藏。作为小镇初来乍到的陌生人,布兰德斯翠德夫人突破了镇民们对女性的世俗偏见,以自己的文学才能赢得了普遍认可,从中可以看到殖民时期女性的独立意识已初见端倪。

至美国社会不断发展扩张的19世纪末,斯蒂芬·克莱恩的短篇小说《新娘来到黄天镇》(TheBrideComestoYellowSky)(1898),更是戏剧性地展现了嫁娶所带来的巨大变化。故事讲述的是德高望重的杰克·泊特(Jack Potter),一位身为黄天镇的司法官,在一次去圣·安东尼奥市时遇到了一位心仪的姑娘,在没有告知镇民的情况下两人结了婚,他在回镇的路上惴惴不安。结果新娘的到来使之前他与老对手斯格拉奇(Scratchy)的对决瓦解。小说这样描写:他并不是骑士准则的学徒;只是这种外来状况的出现,他是更早平原上的一个不经世事的孩子。他拾起右轮式手枪,把武器放进手枪皮套里,他走开了,他的脚在厚厚的沙地上拖出沙漏的印记。*Crane Stephen, The Bride Comes to Yellow Sky, A Project Gutenberg of Australia eBook eBook No.: 0700031h.html,2007, chapter Ⅳ.这种外来的陌生状况使以男子为中心的尚武的小镇社会发生了重大变化:以往都是以男子的格斗来解决一些纷争,而新娘的到来则意味着正常的家庭生活的开始,武力失去了其在小镇社会的威慑力。这也就预示着:小镇这种以男子为主体的传统生活方式正在逐步向男女均衡的现代生活方式转换。

现代生活方式有时会演变成一种“商业婚姻”模式。二战后,福克纳在中短篇小说《小镇》(TheTown)(1958)和《花斑马》(SpottedHorse)(1950)中塑造了典型的狡诈商人斯诺普斯·弗莱姆(Snopes Flemme)这一人物形象。弗莱姆通过与尤拉(Ula)结婚,不仅得到了财产,而且在杰弗逊镇通过各种手段当上了银行经理,他霸占工厂,不断扩张自己的商业势力。作为一个带有异质性的他者,他通过姻亲关系进入小镇共同体,然后运用各种狡诈的商人伎俩谋利,使小镇社会发生着某种变化。然而,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嫁入小镇的陌生人往往只能通过某种“异常”的行为来表现自身的反叛。安德森的《俄亥俄,温斯堡》(Winesburg,Ohio)(1919)讲述的露易丝(Louis)的故事就是例证。因为向往着俄亥俄州温士堡镇的快乐生活,露易丝从农村嫁到温士堡,但小镇浓重的商业气息与家庭沉闷的氛围与她想象的不一样,因此她经常发怒宣泄,甚至一个人驾着马车冲到乡下。同样,辛克莱·刘易斯在《大街》(1920)中塑造了一个清纯的姑娘卡萝尔(Carol)。卡萝尔大学毕业后,抱着对美丽乡村的美好幻想,嫁到草原戈镇。她曾经想凭借自己的力量改变小镇沉闷而缺乏文化氛围的现状,但由于小镇中群体的病毒式市侩力量过于强大,卡萝尔最后只得回到城市找工作。这两部作品反映了进入工业化时期美国小镇社会的真实状况:人口流动性较大,商业气息较为浓厚,美好的乡村世界成为人们心中的一个梦想。

姻亲嫁娶等除了两性结合的生活意义之外,更为重要的是通过陌生人与共同体两种价值体系的碰撞,折射出历史与时代的身影以及人们生活价值观念的某种变化。与传统的已婚女性以家庭为主的观念相对,布兰德斯翠德夫人身上体现出了殖民时期女性新兴的独立意识;与男子尚武为中心相对,嫁到黄色天空镇的新娘则从某种意义上象征着一种现代生活的开始。与南方重友善、重亲情的传统相对,杰弗逊镇的弗莱姆体现的是商业势力对传统价值的侵蚀与破坏;与商业市侩阶层相对,露易丝与卡萝尔则体现出在现代化浪潮的裹挟下,人们对失去的乡村美好时光的幻想。陌生人与共同体这两种力量之间的矛盾、对立和冲突,用齐美尔的话来理解:在关系之内的距离,意味着接近的人是远方来的,但是陌生则意味着远方的人是在附近的。*齐美尔:《社会是如何可能的:齐美尔社会学文选》,林荣远编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342页。齐美尔对陌生人“远”与“近”的辩证阐释,充分说明了小镇嫁娶叙事中所体现的矛盾,即陌生人通过血缘关系成为小镇的一员,这是“近”;而陌生人来自外面,这是“远”。陌生人通过嫁娶成为小镇成员的同时又带有自身外来的异质,其间各种价值观或利益的冲突从一个方面说明:在现代化过程中,小镇自身缺乏一种内在的协调机制与灵活性,嫁娶者虽已具有小镇镇民的身份,但小镇社会无法以正常的方式来调和这种内在矛盾。那么对于关系更远的陌生人,小镇共同体又将如何对待呢?

二、经济关系:务工或经商

陌生人经由工作关系进入小镇社会,即:陌生人→工作地点→小镇共同体。陌生人与小镇共同体的经济关系,在给小镇带来经济好处的同时,也影响到本地人的利益。齐美尔曾论及商业的社会作用:商业总是比原始的生产能接受更多的人,因此,它对于外乡人来说是可取的领域,外乡人在某种程度上作为一个多余的人,挤进一个原来经济岗位都已经被占据的圈子里。*齐美尔:《社会是如何可能的:齐美尔社会学文选》,林荣远编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343页。因此,陌生人在小镇社会中所起的作用一般是功能性的,其所涉及的大都是对本地经济资源的占有,比如工作机会、赚钱的途径等。但无形中,陌生人的存在对小镇社会的伦理道德秩序亦造成一种压力甚至潜在的威胁或渗透。威廉·布兰福特在《有关普利茅斯种植园日志》(OfPlymouthPlantation)(1632)中这样描述:由于许多人涌入这个国家,特别是涌入马萨诸塞海湾,种植园的人也开始向外扩张地产,因此玉米和牲口涨到高价,许多土地变得更肥沃,产品更丰富;但在其他方面,这种好处又造成对他们的伤害,并且这种力量的到来击中了他们的弱点。*Baym Nina, The Norton Anthology of American Literature(7th edition), W.W.Norton & Company,2007,p.129.陌生人的涌入,在经济上对建立纯粹的小镇宗教共同体造成了很大的压力,根据作者在日志中后面的分析,可以归纳出如下结论:由于人口增加,资源有限,人们为了生计不得不到别处开荒,小镇人口分布变得日渐稀疏。因此,小镇居民与之前生活的小镇慢慢分离,他们逐渐建立了新的小镇。这样,英国清教徒建立统一的宗教共同体的梦想也就随之破灭了。*Baym Nina, The Norton Anthology of American Literature(7th edition), W.W.Norton & Company,2007,pp.129-130.此外,小镇有限的经济资源是宗教共同体发展的瓶颈,它无法容纳更多为生计而来的陌生人,因而产生了小镇共同体的分裂。

在美国,有的小镇发展成了城市,有的仍然保持不变。前者被斯密斯归为累积型(cumulative),后者归为殖民型(colonial)。*Poll Ryan, Main Street and Empire: the Fictional Small Town in the Age of Globalization, Rutgers University Press,2012,pp.306-307.在后来许多小镇文学作品中,陌生人来小镇务工这一叙事更多体现为陌生人与小镇或小镇势力之间的冲突。如汉姆林·加兰的短篇小说《在魔爪下》(1889),描述了当地地主与佃农之间的紧张关系:汉斯金(Hanskin)一家到西部小镇农场来寻找生计,租赁当地土地投机商巴尔特(Bulter)的土地。他们辛辛苦苦劳作,使土地变得更肥沃,原本想早日还清地租并把地买下来,结果巴尔特却以土地产出较大、价格已涨为由,压榨汉斯金并逼其付更高的价格。忍无可忍的汉斯金以暴力威胁地主,此种反抗姿态撼动了当地土地投机商所建立的不公正的经济规则。当时的美国处于西进运动时期,许多陌生人来西部寻求生计和发展,大都带有很强的美国式个人意识,这种个人意识甚至演变为一种暴力对抗。罗伯特·弗罗斯特的诗歌《规则》(TheCode)(1914)对“不公正的劳动规矩”作了更富张力与戏剧性的描述。雇工们有自己的劳动规则,而小镇农场的雇主山德斯(Sanders)自己拼命劳作,目的是想带动雇工也卖命工作,结果被叙事者“我”用干草掩埋。雇主获救后尊严受损,但并没有解雇“我”。诗中这样写道:“解雇我?不!他知道我做得对。”*沃伦(Warren R P):《理解诗歌》,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4年版,第54页。在某些西部小镇,陌生人所带来的这种意识也被视为对小镇的一种威胁。在《我的安东尼奥》(MyAntonia)(1918)中,薇娜·凯瑟(Willa Cather)描述了在黑鹰镇务工的农村女孩们的情况,她们赚钱还债或供弟妹读书,最后女孩们大多回到农场结婚成家,尽管如此,她们仍被视为小镇社会的一种潜在威胁。小说中写道:乡下的姑娘被认为是对社会秩序的一种威胁。在这种传统的背景下她们的美丽炫耀得太大胆。*Cook M D, Swager C G, The Small Town in American Literature(2nd edition), Harper & Row,1977,p.100.

在南方,陌生人的这种美国个人意识还带有一种个人英雄主义意味。在耳熟能详的福克纳短篇小说《烧马棚》(BarnBurning)(1950)中,斯诺普斯(Snopes)一家在南方小镇过着游击式的生活,之前他们因烧马棚而被驱赶出当地,后来遭到德·斯班(De Span)少校要求赔偿地毯的压榨,难以通过务工(租赁田地)稳定下来,最终为反抗少校的权威,他们又一次烧了斯班的马棚。小说这样评价:他爸爸根本不穿制服,根本不效忠于哪一个人、哪一支军队、哪一方政府,也根本不承认谁的权威……*《H.R.斯通贝克选·序》,《世界文学》编辑部:《福克纳中短篇小说选》,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5版,第168页。陌生人作为自由劳动者来到小镇务工,这种劳动自由的现代性意识对本地的市场秩序有一定的冲击性,正如有论者所说:陌生人是与现代性相伴而来的。陌生人要置于朋友和敌人或我们和他们之间进行理解。*陈蓓丽、何雪松:《移民的陌生人意象:三个社会传统》,《华东理工大学学报》2012年第3期,第43页。同样,在他的小说《花斑马》(1950)中,得克萨斯人贩卖的花斑马,隐喻着作为商人的陌生人对当地小镇社会秩序所造成的危害:有优质马匹的许诺没有兑现,买来的花斑马逃跑了,有人被花斑马踢伤。福克纳的这两篇短篇小说都诉说着在陌生人身上蕴含着某种可以解构当地经济秩序甚至伦理秩序的破坏性力量的主题意味。

在小说《献给艾美丽的玫瑰》(ARoseforEmily)(1950)中,福克纳设计了荷默·伯隆(Homer Bermean)这个北方佬形象,让人感受到南方小镇对外来务工人员的态度。伯隆作为铺路队工头来到杰斐逊镇监工,虽然与艾美丽谈恋爱,但他无意于结婚而成为小镇成员(镇民也不希望他们结婚)。最后,艾美丽通过毒死伯隆来“挽留”他。伯隆的死似乎呈现出这样的象征意味:老南方强大的势力“吞噬”了伯隆这个北方佬。总之,通过务工或经商进入小镇社会的陌生人,一般都较难成为真正的小镇共同体成员,因为维系小镇共同体主要还是取决于地缘、血缘和宗教等具有一定局限性、相对稳定的因素。相反,商业或劳动力这些在一定程度上具有流动性与扩张的力量以及随之而来的美国个人主义精神,对小镇共同体的经济、社会乃至伦理秩序,都构成了一定的潜在或显在的威胁,由此难以被共同体所容纳。

三、道义关系:求助

陌生人因找人、避难或其他需要到小镇寻求帮助,不可避免地与小镇镇民发生一定的关系,即:陌生人→短暂求助→小镇共同体。陌生人到小镇寻求帮助,可能触及小镇的伦理体制或镇民的切身利益,从而产生普世的善意与小镇共同体道德规范之间选择的问题。许多哲人或宗教都表达了普世的善应推广至陌生人的理念,如亚里士多德提出,对待陌生人也要表现出善意;基督教教义说,人都是上帝的子民,彼此都要视同姐妹兄弟;孔子同样提倡人同此心、推己及人的原则。本杰明·富兰克在文章《关于北美野蛮人的评论》(RemarksConcerningtheSavagesofNorthAmerica)(1784)中谈及印第安人接待陌生人的方式:他们一到达所能听到的范围,就停下来呼叫,在那里待着直到被邀请进去。两位老者通常出来迎接他们,带他们进去。在每个村落都有一个叫陌生人的屋子的空着的居所,他们被安置在这里,同时老者挨家挨户去通知居民,陌生人来了,他们可能饿了累了;然后每个人都送来他们能多出来的食品与兽皮。*Baym Nina, The Norton Anthology of American Literature(7th edition), W.W. Norton & Company,2007,p.471.印第安人在陌生人的屋子(过渡地带)接待前来求助的陌生人,这体现了他们对陌生人的善的同时,也保证了村落社会不受陌生人的干扰。

在美国现代小镇文学叙事中,小镇镇民对不同的求助陌生人有着完全不同的态度与行为。玛丽·E.威金斯的短篇小说集《金盆》(ThePotofGold)(1892)中的《村庄的陌生人》(AStrangerintheVillage)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一个小男孩因迷路来到了一个名叫帕其沃克的村庄(Patchwork),他挨家挨户地寻求庇护,结果只有善良的马戈丽(Margary)一家热心地帮助了他。最后他的父亲林德瑟(Lindsay)公爵找到了自己的孩子,马戈丽一家由此得到了丰厚的回报,并且他们的女儿也与男孩结了婚。福克纳在小说《八月之光》(1932)中讲述了莉娜(Lena)千里寻夫的故事:莉娜挺着大肚子赶到杰斐逊镇来寻找未婚夫,她搭乘阿姆斯特德的马车并到了他家,夫妇俩与莉娜一同吃住,临别时阿姆斯特德夫人还给她路费。到杰斐逊镇后,她遇到了邦奇,邦奇给她安排了住宿,又在热心的牧师海托华的助产下生了小孩,随后又继续她的寻夫之路。莉娜乐观的精神感染了镇民,并得到了镇民的热心接济与帮助,邦奇甚至爱上了她。莉娜寻夫这一具有寓言意味的故事表明,真正的充满活力的小镇共同体应该具有一种推己及人的基督教式的普世博爱精神。

在托马斯·马伦的获奖小说《地球上最后一个小镇》(TheLastTownonEarth)(2006)中,这种普世的善的精神诉求与小镇的整体利益发生了冲突:一战时期,美国曾出现流感疫情,患病致死者不计其数。地处偏远的康芒威尔思小镇举行全体会议,决定实行临时隔离措施,镇民轮班执勤,拒绝外来者进入。恰好在格雷厄姆与菲力普放哨时,落难的士兵想进来寻求救助。他们发现士兵有咳嗽症状,怀疑其患有流感,没有同意他的请求。在士兵步步逼近的情况下,格雷厄姆开枪将其击毙。士兵的死使菲力普的心蒙上了阴影,也为之后他在仓库(像陌生人的屋子的过渡地带)救济第二个美国士兵作了铺垫,但最终这个美国士兵还是被心胸狭隘的格雷厄姆枪杀。具有讽刺意味的是,陌生人虽然被阻止进入小镇,但小镇最终还是感染了流感。这似乎意味着,问题真正的症结不在于陌生人,而在于其内部。小说中有些镇民在隔离期偷偷跑到森林大瀑布去,并由此带来了病菌的传播。这个具有乌托邦色彩的小镇最终从地球上消失了,从而说明了道德狭隘与个体自私的小镇不可能长久发展。

四、娱乐或审美:过客或游客

陌生人主要因为娱乐而来到小镇,即:陌生人→娱乐放松→小镇共同体。作为游客或过客,陌生人的到来给小镇增添了新奇感,有论者说,从陌生人身上,人们得到了对于新奇感的满足,无法理解转化成异国情调,成为娱乐来源之一。*刘岑:《将陌生人置于美学空间的方案》,《现代语文》2010年第5期,第156页。什科洛夫斯基在论文《作为技巧的艺术》(ArtasTechnique)(1917)中提出了作家创作“陌生化”(defamiliarization)的概念。他认为,读者可以从陌生的文本中找到愉悦。同样,镇民们与陌生人的距离感,有时反而激发起他们内心深处的情感或欲望,从而产生快感,因为他们可以在没有任何外在顾忌的情况下把深藏的“本我”表现出来。在小说《尖枞树之乡》(TheCountryofthePointedFirs)(1896)中,朱厄特创设了“我”作为叙事者,“我”以游客身份来到缅因州的一个海岸小镇丹宁特小镇度假,倾听了镇民往昔的故事:托德夫人(Mrs Todd)曾经失败的爱情经历、船长利透裴基(Captain Littlepage)海上历险的光荣事迹、琼娜(Joanna)结婚前遭爱人抛弃的伤心事、海岸老渔夫曾经美好的夫妻生活等,作为游客兼倾听者的“我”激发了他们内心所深藏的情感。

在《败坏了哈德莱堡的男子》(TheManthatCorruptedHadleyburg)(1900)中,马克·吐温安排了这样的情节:一个陌生人来到以诚实正直而著称的小镇哈德莱堡,带来一袋镀金的铅块,说是要感谢曾经在困难时接济过他的人,但其真正的目的是要愚弄镇民,进而败坏小镇正直诚实的声誉,结果正如他所愿。《在我们的小镇》(InOurTown)(1904)中,威廉·艾伦·怀特也讲述了贝韦力·阿美顿(Beverly Amidon)到小镇来休闲度假并带来许多新奇事物的故事:奇装异服(法兰绒网球装、巴拿马帽子等),高层阶级品味(试图组建马球俱乐部、引进高尔夫球运动等),休闲的生活方式(组织各种新的派对、与女孩一起游玩)等,这些现代事物成了镇民娱乐关注的焦点,因而有关他的信息经常出现在小镇星期六报纸的“社会栏目”上。威廉·撒若彦在短篇小说《火车头38,欧基布韦》(Locomotive38,theOjibway)(1940)中,塑造了一位名叫韦力(Willie)的叙述者“我”。“我”在一个加州小镇上遇见一个正骑着驴在街上走的欧基布韦印第安人,后来印第安人的驴被车压死了。这个自称“火车头38”的印第安人非常富裕,买了一辆豪车并让“我”陪他一起开车钓鱼,结果“我”发现这个印第安人只是来小镇寻找乐子的,因为他自己会开车。少年的“我”在街上偶遇印第安人,并从他身上找到乐趣,同时,印第安人亦从“我”身上找乐子,这种互相娱乐关系反衬了小镇生活的单调和沉闷。

戏剧家田纳西·威廉斯精心创作了一个短剧《矮牵牛花踩踏事件》(TheCaseoftheCrushedPunias)(1948),剧情发生地设计在马萨诸塞州的普瑞曼普罗普镇。情节很简单:一个年轻男子踩踏了朵若西(Dorothy)小姐店前的矮牵牛花,朵若西向警官告发。这个年轻男子主动上门找朵若西,结果朵若西不但没有追究他的责任,反而被他说动了心,要去寻找一个名叫第7号高速的地方。这种情节的反转,深刻揭示了朵若西潜在的性欲渴望,编者在前言中评论,戏剧中深层的一个主题当然是这样一个思想:性欲的压抑是在所有像普瑞曼普罗普镇所找到的传统的态度产物。*Cook M D, Swager C G, The Small Town in American Literature(2nd edition), Harper & Row,1977,p.207.这种压制来自小镇法律(警官为代表)的“规矩”与正统伦理(以沉闷夫人Mrs Dull为代表)的“古板”。漫游的陌生人带来许多外面“新奇”的东西或品质,刺激了处于“睡眠状态”的小镇惰性美学空间,激起了处于共同体压制下小镇民众内心深处无意识的“本我”。因此,陌生人在小镇娱乐休闲的同时,其行为本身也构成小镇“社会景观”的一部分。可以说,作为一种异质的符号嵌入到小镇同质符号圈,陌生人进入小镇的叙事强化了其与小镇共同体所共同建构的审美叙事功能。此外,陌生人作为游客来到小镇,其行为本身也是一种探索与发现小镇内在变化或外在发展的过程:从19世纪末对往昔小镇的回忆,到20世纪初金钱实用主义的来袭,再到20世纪40年代商业主义压抑心灵,陌生人(游客)有意或无意中发觉并感知着小镇内在情感的动态及思想的变化。同样,游客也见证了小镇的外在发展所带来的巨大变化。在理查德·布罗第甘的作品《在美国钓鳟鱼》(TroutFishinginAmerica)(1967)中,作为叙事者的小男孩想找一条可以钓鳟鱼的河流,但始终没有找到,因为小镇的河流都被污染了。又比如游记《失落的大陆》(TheLostContinent)(1989),更好地体现了作者对商业化进程给美国小镇所造成的同质化、单一化的批判。作者比尔·布莱森驱车万里,横跨数州,探寻曾经美好的小镇,发现这些小镇几乎都变成一个模样,失去了原本的纯真色彩。这两篇当代小镇文学作品,充分反映出美国许多小镇在现代化过程中生态遭到严重破坏及其所遭遇到的传统与现代、历史与现实、生态与发展等各种问题。

总之,在美国小镇文学叙事中,嫁娶、务工、求助和娱乐,不管是作为陌生人进入小镇共同体的原因或是目的,都充分展现了陌生人(外面世界)与小镇社会处于矛盾冲突的、充满张力的关系网中的事实:陌生人(异质)→小镇共同体(同质)→同质或间质(同质与间质并存)。在小镇共同体较为强大时,往往想方设法“吞噬”或“吐出”陌生人;反之,在共同体较为薄弱时,陌生人则引发其内在的不安。同时,陌生人具有潜在或显著的解辖域化力量,对小镇社会起到一种逐步削弱的作用,如嫁娶的潜入、经济的扩张、道德的不济和娱乐的刺激等,都迫使小镇共同体逐步向外开放,扩大其包容性。值得思考的是,处于现代化过程中的小镇也由此产生了诸多问题:关系的疏远、人性的压抑、生态的破坏和传统的遗忘等。

(责任编辑 金菊爱)

Stranger and Community: Contradiction and Tension of Narratives of Small-town American Literature

CHEN Zhongmeng1& DAI Hongxia2

(1.ForeignLanguagesSchoolofNanchangNormalUniversity,Nanchang,Jiangxi, 330032,China; 2.The2thNationaleducationSchoolofNanchangInstituteofScience&Technology,Nanchang,Jiangxi, 330108,China)

In the Small-town American literature, strangers access or intend to access the communities of small towns in America, resulting in interweaving or conflicting of various degrees between them and leading to different values change or interests distribution. When powerful, the communities assimilate or expel strangers; when weak, the strangers give rise to internal unrests. Meanwhile, strangers also have the undermining power of deterritorialization to force the communities of small towns to be more open and accommodated.

Stranger; community; narratives of small-town American literature; contradiction and tension

2015-06-19;

2015-08-22

江西高校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WGW1413)

陈忠猛,男,江西进贤人,讲师,硕士,研究方向:中美比较文学。

10.3969/j.issn.1671-2714.2015.06.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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