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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入还是抽身而出这不仅仅是一个关于参与与否的问题(三)

2015-01-20

艺术汇 2014年12期
关键词:多利写作者个体

2014年11月19日晚,OCAT图书馆举办了一场德国电影导演桃丽丝·多利(Doris Dorrie)与两位中国纪录片导演赵大勇和龙淼渊的对话。在这场对话中,桃丽丝·多利以她的电影无法通过审查在中国放映的遭遇谈起,一方面对在中国由于种种审查机制的存在使文化传播遭到阻碍而表示不满和愤慨;一方面描述了她在德国所享受到的创作自由。居住于广州的导演赵大勇显然在对话中逐渐对于多利所使用的教导性语气有所抵触,并不时地提出带有一定尖锐性的回应,这些回应一方面削弱了多利所提出的问题的意义,另一方面也是充满拒绝的,呈现了不愿意继续探讨下去的情绪。在这场对话中,对于创作的问题的讨论逐渐被淹没在对于在两个国家从事电影和纪录片工作的情境差异的比较之中。而多利无意流露的一点点优越性遭遇到赵大勇有些挑衅的,甚至是粗暴的回应。这种交锋使这场本来以个体创作为主要内容的对话沾染上了些许国家主义的色彩。这场对话在我看来呈现了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是交流的挑战性和挫败。这场对话中反复提及的现状只是确认了人们对于文化差异的一些非常粗浅和片面的普遍认识。不回到个体的经验和立场来讨论创作、思考和遭遇会使我们始终在事情的表面打转。第二个问题是生活在这个快速膨胀中的国家的我们对于文化交流和反复表述差异的疲惫和反感,以及个体主体性的逐渐强大。我看到了赵大勇和他的拒绝中所具有的主体性,并对其有所共鸣。在他的无法言语中我看到了一种投入现实之后所体会到的复杂性,以及这种对复杂性的认识所带来的沉重和谨慎。

我回想起我曾经参加过的一个大型展览的开幕活动,在开幕式的发言上,我听到了各种激昂的发言,人们庆祝着这个盛大展览的开幕,回顾这个展览的历史。我在这些不同嘉宾的发言中发现了一种彼此非常接近的语汇和意识,那就是竞争性,强烈的比赛意识,而且是与所谓的国际的竞争和比赛。“我们更怎么样”,“我们已经超过了……”这样的表述是能产生立即和广泛反响的语汇。而且这种语汇中指涉了对于过去的落后和失败的不齿,一种扬眉吐气的痛快感和骄傲。我把这个发现与坐在我旁边的一位艺术家交流,征求他的感受和看法。他告诉我,只要一到台湾,他就发现自己非常像一位“共产党员”。他说不管他再如何有意识地淡化自己语言中具有的国家意识形态印记,只要一开口,好像就听到另外一个人再说话,而他阻止不了这个声音。这个声音同样是我们主体的一部分,它被我们的周遭塑造,得益于国家和社会的成长、自信、强势、优越和狂妄,也充斥着种种“翻身农奴”的胜利感和令人不安的粗暴直接。我想我们每个人或多或少都夹带和表露着这样一种基因。在这样一种意识形态框架中,没有一个人是能够完全免疫的。这样的意识形态框架也是我们主体的来源,并且具有强烈的排他性,塑造了一个个同质性的个体,并形成一个相当封闭的集体。在其中,个体自由和独立的精神是难以被容忍和得到发声的平台的。

在一次国际批评奖项的评选中,我有过一次对于民主的小范围体验。我与几位来自英国和美国的批评家一起阅读了300多篇以中文和英语写作的艺术评论文章并参加了一个与其他评委一起坐下来面对面讨论和评选的过程。为了确保评选的公正,在评选结果出来之前,我们评委所收到的投稿都被删除了作者的名字,直到评选结果出来,我们才被告知参赛选手的名字。在这个评选和讨论的过程中,我是唯一一位成长于中国的评委;尽管评委之间意见分歧不小,但整整两天的讨论让我深深地经历并体验到一种基于个体的感受和认识所不断自我调整和充满灵活性的民主机制可能给不同的声音所提供的充分的空间。这个过程尽管借用了票数来缩小选择的范围,但获得少数票,甚至一票的稿件都被充分地阅读和评论。每一位评委的感受和顾虑都被聆听,并直接作用到评选过程,随时在评选过程中发现和指出评选机制的问题并及时调整,使最后的结果不是一个简单的大多数人的民主,而是一个借助票数但通过深入讨论所得出的结论,一个接近理性分析和充分争论出来的结果。这种评选和讨论机制使每一个参赛选手都得到了一定的被观看和讨论的空间,也使每个参与的评委获得了被聆听和意见被纳入考虑的空间,在一定程度上保证了有效和真正的参与。

同样在参与这个奖项的评选当中,我阅读到了一百多篇中文写作者所提交的展览评论文章。这些评论文章所覆盖的展览范围非常广,从不同的中国城市,不仅仅限于北京和上海,到中国之外其它国家的展览,都有所涉及,写作者的视野很宽广。但另一方面,我也发现了一种倾向,就是大多数的写作者尽管具备了成熟甚至是优秀的观察和表达能力,却普遍缺乏价值观和立场,或者应该说是不表达立场和判断。大多数的写作停留在对展览和作品的形式和技术层面的描述,包括对于创作者的背景的描写,但除此之外,写作者是躲闪的,不给予自己的判断,是始终把开关放置于安全模式和自我保留的。在这一点上,这些内容迥异的评论文章是消除了差别的。我们读不到写作者的立场和态度,读不到对于艺术,对于艺术所承载的广义的政治问题的敏感和表述。我不得不开始反思这种两面玲珑、不痛不痒和自我搁置的批评写作风气是怎样形成的。为什么这些似乎具有国际视野和专业的批评写作技巧的写作者们如此不愿意敞露心扉?他/她们在躲避什么?在害怕什么?或者在诉求什么?从什么时候起批评写作成为了一种仅仅描述展览和作品的写作类型?

这种观察也与我们在微信和微博平台中所看到和读到的艺术世界是一致的。我们所看到的参与是一种庆祝式的、集体狂欢似的参与。我们看到了大量的对于最近频繁开幕的各种艺术博览会的庆祝,我们看到了商业画廊各种展览开幕的信息,我们看到了各种拍卖的现场和价格,我们看到了艺术系统中各种交往和庆典的场景。我们有照为证,见证一个日益赋予和繁忙的艺术产业,我们也为置身其中不亦乐乎。但我们也同样看到了各种有意的沉默和忽略,对于某种敏感问题不加思索的回避和自我阉割,对于价值判断的永久搁置。当然我们也看到了消失,微博上一些声音的不断消失给我们带来了一种震慑和恐惧。但是沉默和忽略并不完全出于恐惧,我想这也许是最令人担忧的。一些人的沉默的背后还包含着一种态度和价值观,一种相信眼前的胜利者的价值观和对于失败的不齿和不愿与之为伍的坚定性。这种对于强者和胜利者的拥抱是可以与当年鲁迅所描述的吃人血馒头的残酷性相比的,只要不接近现实的残酷性,那么还可以旁观,还可以享受,还可以保持无知和置身事外,当然还可以庆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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