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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惮于坏的方鸿渐

2015-01-19高璐

语文周报·教研版 2014年20期
关键词:方鸿渐文凭乘客

高璐

小说以方鸿渐始,以方鸿渐终,对主人公方鸿渐的叙述有始有终。茫茫大海里驶来一艘航船,客轮载来了小说的主人公,其始也;这位主人公消融在茫茫的幽冥之中,其终也。“所有乘客的票都是终点的,但每站都必须有一些乘客要下去,给新上来的乘客腾出地方。”下去的乘客也许一去不复还,但也或许会在此站盘桓些时日,再上来去另一个站——这就是真实的人生旅程:并在多为歧出,生离可判死别。

人在婚姻、职业、乃至人生中,万事都普遍存在着这个圈、这座城,冲进逃出,永无止境。而无论冲进还是逃出,到站还是转站,都是无谓的,人始终达不到自己的理想家园。正如鲁迅先生所说:“希望本是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这正如地上的路 ;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其实这世上本没有城,进出的人多了,也便成了城。方鸿渐正是一次次地种下希望之花,又一次次地看它凋零、败落,如此反反复复,不知是“花种”的问题,还是土壤和气候的原因。

一、心灵的孤岛

美国的夏志清早就说过:“《围城》是一部探讨人的孤立和彼此间的无法沟通的小说。”这是颇有见地的说法,可以看到:《围城》通过一系列悲喜剧的事件,揭示了人与人之间的疏离感以及孤独的心境。这种疏离感既表现在朋友之间、同志之间,也表现在情人之间、夫妻之间,在小说主人公的身上体现得更加淋漓尽致。

方鸿渐和唐晓芙对对方都有真挚的感情,而且他们都是有个人自主权利的现代人,因此,造成他们之间“爱情悲剧”的就不是来自社会的金钱利害、门第观念以及旧式礼教,而恰恰是他们自身。他们缺乏一种将自己贯彻到底的勇气,同时也体现出了方鸿渐并不善于把握对方的心理,不能因时异地地融入环境,采取行动,扭转乾坤。他和唐晓芙诀别以后,深刻体会到了一种疏离感,痛定思痛,他发现人与人之间根本就无法在精神上相互沟通和理解。他觉得天地惨淡,天地都变了相,“他个人的天地忽然从世人公共生活的天地里分出来,宛如与活人幽明隔绝的孤鬼,瞧着阳世的乐事,自己插不进,瞧着阳世的太阳,自己晒不到” 。到了三闾大学,由于他未能修炼成“瞒”和“骗”的“生存手段”,在经历了同志之间、朋友之间的相互猜忌、相互戒备、相互勾心斗角以后,更加深了方鸿渐对孤独感的认识。有一次,方鸿渐找赵辛楣聊天,不欢而散,这不仅使方鸿渐想到,“天生人是叫他们孤独的,一个个各归各,老死不相往来。聚在一起,动不动自己冒犯别人,或者别人开罪自己,好像一只只刺猬,只好保持着彼此之间的距离,要亲密团结,不是你刺痛我的肉,就是我擦破你的皮。”方鸿渐和孙柔嘉结婚以后,作为夫妻,彼此间难以相互理解,不是和睦相处,而是天天吵架。仿佛各自都变成了刺猬,心灵的距离越来越远,最后都成了“孤岛”。

这是人与人之间关系的深刻写照,是现代社会里人与他人、人与社会群体疏离感的真实反映,也是对人的存在状态的一种基本看法。由此可以认识到,理解是相对的、有条件的,而不理解则是绝对的、无条件的,人类不可能达到完全意义的理解。因此,人的孤独、寂寞也是绝对的,它是人的一种近乎永恒的困惑。作为当代人,在文化素养上都得到了普遍的提高,人与人的交流方式又是那么的多样化,但是,这种孤寂感时常还会涌上心头。

二、一箭双雕的痛苦

许多阅读者的评论从道德立场上批判了方鸿渐,比如,他曾与鲍小姐鬼混,他花钱买了个“克来登”文凭,等等,从而不会那麽轻易地就同情这位孤独的受难者。其实作者也不愿人们轻易就同情他,他只是一个‘俗骨凡胎的知识分子,要同情他没有更深的认识和体验是不行的,这也正是小说刻意经营的深度和魅力所在。

且不说他买文凭是迫于不得以的情势,与鲍小姐敷衍违心也是出于自卫,只要看他经常如此羞愧得无地自容,同韩学愈一比较,就足可以认定他是个正人君子。还有,他对“真才实学并不靠招牌”的认识,就比现在许多人深刻、清醒得多,虽然“撒了谎”但仍“讲良心”。

方鸿渐受到(父亲和岳父)两面夹攻,才知道留学文凭的重要。这一张文凭,仿佛有亚当、夏娃下身那片树叶的功用,可以遮羞包丑,小小一方纸,就能把一个人的空疏、寡陋、愚笨都遮盖起来。自己没有文凭,好象精神上赤条条的,没有包裹,他就这样为了精神上的充实而买了那片“树叶”。当时父辈们的观点是,象从前人一样没有文凭,“随你官做得多大,总抱有终身遗憾,留了学可以解脱这种自卑心理,并非为高深学问”。出过洋就会“灵魂健全,见了博士硕士们这些微生虫,有抵抗力来自卫”。作为尊父的他,“父亲和丈人希望自己是个博士,做儿子女婿的人好意思教他们失望么”?他就这样“顺理成章”地买了个“克来登”文凭,以抚慰老人们的望子成龙心理。他在人们的评判标准上是不道德的,但他在思想观念上还是崇高而清醒的,“自己将来找事时,履历上决不开这个学位”。

那么,这样一位正人君子为何会在社会生活中处处受难呢?问题的关键恰恰是方鸿渐在人生的道路上处处受苦,并非由于他不道德的行为,倘若如此,则小说不过是从伦理的立场伸张了正义,惩罚了小人或坏人而已。而是相反,却是由于他未能、也无能把他那份情出无奈、偶然兴来的“玩世不恭”贯彻到底。原因便是,他的失败是由于他并不坏或未能修炼得不惮于坏——为什么同是“克来登”出身,韩学愈就能生活得那么遂心顺意,稳坐了“教授”和“系主任”的椅子呢?方鸿渐并不坏,甚至还是个伸张正义的正人君子,为了正义和义气辞去了华美新闻社的职务,就是他人格的一次闪光。可是,为人正直又如何,就会成为一位光彩照人的“悲剧英雄”吗?在当时的那个社会由谁来正视或尊重你正直的人格呢?——“假如一个社会的成员都不能正常的发展起人格,那就可以称这个社会为病态的社会”,正因为那是个人人自私的“病态社会”,以高松年为校长的“三闾”,根本就不需要什么“真才实学”,最管用的生存手段,便是“瞒”和“骗”。方鸿渐远没有修炼到韩学愈那样的功夫,他“在悲剧中的认识”还是很清醒的:

“撒谎骗人该象韩学愈那样才行,要有勇气坚持到底。自己太不成了,撒了谎还要讲良心,真是大傻瓜。假如索性大胆老脸,至少高松年的欺负就可避免。老实人吃的亏,骗子被揭破的耻辱,这两种相反的痛苦,自己居然一箭双雕地兼备了。”

在当时那个环境下,小说的主人公既不具备应有的“生存手段”,又缺乏那股“坚持到底”的勇气,才使得他那娇艳的希望之花一次次地凋零,一次次地衰败,让他“幸运”地一箭双雕了“撒谎”和“讲良心”这两种相反的痛苦。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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