瞭

朱阅平

一

羊粪蛋儿杵在门前的土堆上瞭他娘。

邻家院门轻轻牙开一条缝儿，闪出一对好看的小毛毛眼儿，是邻家小女孩嘟嘟，她跑出来喊他，嗨，你爷爷给你买生日蛋糕了吗？

羊粪蛋儿不说话。

嘟嘟揪着自己的小辫子说，我有一个会唱生日歌的蛋糕！

羊粪蛋儿不说话。

羊粪蛋儿咬着自己的嘴唇，很疼，醒了！

明天就是八月十五，是他的生日，他满5岁。为这个日子，娘每到生日这天都会叉着腰和爹吹牛：瞧我多会择日子，孩子生日和八月十五只用张罗一次好吃的，给你省多少钱啊！

可近三年的八月十五，娘不在，爹也不在。

那天早上，羊粪蛋儿扯着娘的裤腿，仰脸说，娘，我饿！娘愣怔着，从缸里捞起一块刚刚下盐的菜皮。娘赶路，走的早，没顾上做饭。娘抱起他说，娘出去挣钱给你买生日蛋糕。爹脖子直直地走出院子，走出老远，又突然快步折回，在他屁股上轻轻踢了一脚，等着爹，挣回钱买月饼。

他说，爹快走快走。

爹娘一走就等不回来。

爷爷担着水桶刚走出院子，羊粪蛋儿三下两下把衣服套在身上，一边系裤带一边跑出院门，门口不见嘟嘟。昨天嘟嘟说她有一个会唱生日歌的蛋糕，他想多听听，爷爷喊他抱柴火做饭，没听够。他望了望嘟嘟家紧闭的大门，细眉打结。

羊粪蛋儿看不到嘟嘟，就晃了晃脑袋，顺着爷爷担水的路，一溜小跑追下高坡。高坡是一道黄土坡，很长很长，羊粪蛋儿数过路两旁的杨树，左面的一排是100棵，右面的一溜是107棵。

太阳还没爬上村前的大山尖尖，阳光却已趴在后山那片红石崖上。红石崖住着好多野鸽子，还有一窝老鹰，野鸽子每天几十只咕咕叫着一起飞，老鹰也不敢靠近。羊粪蛋儿跑到半路，发现一只小灰兔蹦跶蹦跶跳出树林，看到他一并双耳，掉头逃跑。他只追了几步，小灰兔就钻进很远的一片山杏林了。他沮丧地返回到路上，发现爷爷已经挑着水往上爬，他就站在路边等。

爷爷每天早早爬起来，都是先给缸里挑水。水桶原先是一对儿铁皮桶，后来爹挑水爬到半坡时，一只突然窜出的狐狸，惊得他摔了一跤，把其中一只摔扁了，还漏水。娘端详了一阵儿没舍得扔，做了垃圾桶。现在换了一只胶皮桶，另外一只其实也摔漏了，当时只有针尖大小的洞眼儿，几年过后，那洞眼儿在逐渐变大。

羊粪蛋儿他娘在他姥姥肚子里就营养不良，害得他生下来像个大耗子，长了好几年，脑袋还像山雀儿的小干头。就这，可怜的细脖子还勉强支撑呢！羊粪蛋儿只是他外号的简称，全称有点儿长，叫：羊粪蛋儿脑袋，芨芨棍儿脖子。他生长在中国大西北一个村子的西北坡上。

爷爷低着头，伸着长长的脖子，一步一摇地走上来。他说，爷爷你脖子真有劲儿，能拽得动一担水。爷爷抬抬头，把因为费力龇的牙又往大龇了些，算是笑。那只铁桶在嗤嗤地漏水，歪歪扭扭地画着一条向上攀爬的曲线。他就在爷爷身边跟着走，一边掏出小鸡鸡也在地上尿出一条弯弯曲曲的线。他把着小鸡鸡说，爷爷你看水桶没我尿的粗。

爷爷把水桶轻轻放在一处较平缓的地上。双手按腰立起身，舒了一口气，看着漏水的水桶说，是爷爷老了，这爬坡越高越费劲儿，这样一直漏着水，正好爬坡越来越轻省，也就不用急着买新桶。你别担心家里的钱，等爷爷讨回工钱给你过生日。

羊粪蛋儿就张大嘴咯儿咯儿地笑……

爷爷扛着锄头走了，羊粪蛋儿拿了扫帚到门口杨树林里扫树叶，树叶到冬天可以喂牛，牛吃过的残渣还可以烧火。关键是在半坡上扫树叶，能早早看到回返的爷爷。可是一直到晚上，树叶堆起半人高，还不见爷爷的影子。羊粪蛋儿丢掉扫帚，躺在堆起的树叶上，急得眼泪扑簌簌地掉。一只红蚂蚁刚从一片树叶下钻上来，就被羊粪蛋儿的一颗大泪滴粘住，红蚂蚁尝了尝泪水的滋味，蹬蹬长腿，甩了甩腿上的泪水，往前窜去……

一群一群的野鸽子在他头顶盘旋，又都呼儿唤女咕咕地飞回后山红石崖，崖壁有野鸽子的家。两只老鹰定在头顶一动不动，像他春天放飞的风筝。去年春天，嘟嘟喊他一起放风筝，她城里亲戚买给她一架美人鱼风筝。羊粪蛋儿的爷爷屋里院里转了半天，也没找到能做风筝的东西，最后，眼光的热度落在门口春联上，可是如果揭下春联，是不是就等于自己撕掉了春联本身的祝福？老人犹豫着，最后还是笨手笨脚地为孙子做了一个蝴蝶风筝，羊粪蛋儿瞅着怎么都像夜蝙蝠。

这时，羊群从后山一路“咩咩——”叫着走下来，在他家门口撒下一片羊粪蛋儿。嘟嘟喊他，羊粪蛋儿，你看你滚了一地。他没理嘟嘟。他发誓这辈子一定要娶了嘟嘟，然后每天打她屁股，谁让她总是仗着有钱欺负自己了！嘟嘟跑过来，手里拿着半拉月饼，嗨！羊粪蛋儿！你家买了几种月饼？他依旧没有说话。嘟嘟重复昨天的话，今天是我的生日，我爹给我买了一个生日蛋糕，蛋糕还会唱《生日快乐》歌呢。羊粪蛋儿望着天，那里定着一只老鹰。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哦！祝你生日快乐……

嘟嘟唱着生日歌跑回家去了。

今年的八月十五来得太快，一进八月，爷爷的心，随着天上的月亮缺成一弯细线。月亮每天长胖一点，爷爷每天消瘦一圈。金秋八月，粮食因夏季一场冰雹把收成打掉七成。为了补贴点收入，爷爷农闲时到镇上打短工，倒是挣几个小钱，却一直没讨回。一次他们几个讨工钱的人去和镇长吵了一架，镇长喊来派出所警察把他们铐了一夜。工钱没挣上不说，还搭上了一只鸡。那是给爷爷揽工的村长，当初向爷爷要了一只下蛋的母鸡。爷爷抱着母鸡不给，非得让母鸡在家里再住一夜。那夜，爷爷把母鸡抱上炕头，第二天炕头多了一颗鸡子儿。

天黑下来，山野里虫子的叫声时有时无，明显没有夏天虫子多了，羊粪蛋儿溜到嘟嘟家的大门外，拨拉了几下耳朵，然后把耳朵贴在门缝儿上仔细地听着，院子很大，大门离屋子很远，好像听到有说话声。他想了想，就晃着小干脑袋顺着墙根儿往后走，来到屋子旁边。院墙不高，他听到了，他听到了，听到嘟嘟的生日蛋糕在唱《生日快乐》歌了。

祝你生日快乐，

……

随着音乐，他的羊粪蛋儿脑袋和芨芨棍儿脖子愉快地晃动着，晃动着，眼里嘴里淌满了笑。

第二天，羊粪蛋儿依旧比太阳醒得早，看看屋里没人，他想爷爷一定去挑水了，他似乎能看到那只铁皮水桶一路“尿着”往坡上晃悠。他穿好衣服，跑出院子，跑上门外高高的土堆四下瞭望，没有爷爷，没有爹也没有娘。又跑回院子，看到老白牛不在，他知道爷爷把牛赶到后山去吃草了。爷爷一夜没有回来？羊粪蛋儿从土堆哭回家里，又从家里哭到土堆上。来回几次哭饿了，找到饭盆，里边堆着几个昨天的玉米饼，他拿出一张最大的叼在嘴里，脑袋增加了重量，脖子不能承受，一下晃起来，他大口嚼着，脑袋便晃得厉害。

晚上，一捆干柴压着爷爷回来了，爷爷弯着身子蜷缩在柴捆里，只能看到一个汗津津的额头。他扯着爷爷的衣襟要爹要娘要生日蛋糕，爷爷放下柴捆，喘息着，好久立起身，绿着脸红着眼，倚在门口向远处眺望，进屋转了一圈，又跑到门口张望……

反复几次，最后抱起羊粪蛋儿说，你等着，爷爷去问问村长，你爹记着村长家的电话。他也要跟着去，爷爷说你走得慢，爷爷赶回来还要给孙子做蛋糕过生日。

羊粪蛋儿远远看见爷爷绿着驴脸爬上坡来，发现他时马上咧开大嘴笑，老远喊，村长说你爹娘很快就回来看你了。

羊粪蛋儿高兴地打着滚儿从土堆上滚下来……

爷爷抚摸着他的小干头说，爷爷先给孙子过生日，一会儿你爹就背着一堆月饼，你娘抱着一个生日蛋糕，在坡下喊你去接他们呢。他问，娘抱不动？娘会买锅大一个蛋糕？爷爷说，嗯嗯！娘一定会赶回来，娘知道今天是儿子的生日。

羊粪蛋儿点点头，咯儿咯儿地乐……

爷爷昨天从缸底翻出白面来发酵了，现在把和好的面胎摁到面板上，开始没完没了地揉啊揉，揉成一个大圆球，轻放在面板上。爷爷停了手，在屋里翻找着。羊粪蛋儿拉着爷爷的衣襟闹，找啥啊，快做蛋糕！爷爷说真可惜了，没找到鸡蛋，老母鸡今天偷懒没给孙子下鸡蛋。羊粪蛋儿急得直跺脚，不要鸡蛋不要鸡蛋，快做蛋糕。爷爷连说好好好！回到面板旁，接着举手啪啪地把面团拍成一个大“蛋糕”。羊粪蛋儿兴奋地也伸出小手在“蛋糕”上拍，爷爷在他的手上轻轻地敲了一指头，臭爪子太脏，洗洗去。

爷爷突然又停了手，又把拍成的“蛋糕”毁掉，揪下一块放在旁边，把面胎重新做成“蛋糕”。把揪下的那块面胎拿起来，在手里来回地捏咕，很快，一个活灵活现的面老虎立在了“蛋糕”上。

羊粪蛋儿头小脖子细，但属虎。

爷爷把做好的“蛋糕”放进笼屉，转头擦去羊粪蛋儿的口水问，馋不？羊粪蛋儿说馋！今儿还有更馋的，你猜猜爷爷在山上捡到啥了？羊粪蛋儿摇头说快拿来呀！爷爷抱起孙子走到院子里，在背回的柴捆里探手拉出一只野鸡，彩色的羽毛，长长的尾巴，可惜是只死野鸡。羊粪蛋儿抱着死野鸡，抚摸着好看的羽毛问爷爷，野鸡还活吗？爷爷说不活了，给你煮着吃，快煮吧，和蛋糕一起吃。

羊粪蛋儿一直守在灶台旁，看着锅盖的缝隙里有一丝一丝的热气钻出来，随着热气的增多，慢慢地有馒头的清香渐飘渐浓，接着肉香也扑脸弥漫。羊粪蛋儿扳着爷爷的胳膊说，闻到味儿了，蒸熟了，快揭锅吧，爷爷说不急不急，再回回气，蒸不熟吃了闹肚子。

羊粪蛋儿的哈喇子流断了几次，爷爷才揭开锅盖。一个白胖胖的“蛋糕”晃得羊粪蛋儿眼睛疼。哈喇子再次流出二尺长。爷爷把“蛋糕”端上炕，羊粪蛋儿围着“蛋糕”转了仨圈，舍不得下口。他把耳朵凑上去，认真地听着。爷爷问，咋地，用耳朵吃啊？

“蛋糕”咋不唱生日快乐歌？

爷爷说，你吃吧，吃完了会在肚子里唱。

羊粪蛋儿就抓了一块，大口大口地吃起来。爷爷从锅里又捞起几块野鸡肉，放在一个大碗里，颤着双手端到羊粪蛋儿面前，然后挑了一块胸脯的肉，夹到孙子碗里，老人自己夹了一只爪子放在嘴里吮吸着吃。祖孙俩吃得两嘴流油。

爷爷问，这个生日过得咋样？羊粪蛋儿说好！爷爷想问那还想你娘不？顿了顿，没敢问出来……

吃过蛋糕后，爷爷把孙子搂在怀里，轻轻地给他唱：祝你生日快乐……

羊粪蛋儿想起了嘟嘟会唱生日歌的蛋糕，就说爷爷我去上茅房。爷爷说去吧，快去快回。

羊粪蛋儿急匆匆地往嘟嘟家晃着跑，跑到嘟嘟家门前，就听到粪堆里有声音，停下一听，竟然是嘟嘟蛋糕唱的那首《生日快乐》歌。他循声溜下粪堆，找到了歌的发声地，却看不到会唱歌的东西，那里被一堆厚厚的垃圾覆盖了，他想把这些垃圾刨开，又怕弄坏了那东西，就趴在垃圾上，把耳朵贴在上面，静静地听。

祝你生日快乐

……

二

太阳回家不多会儿，黄土坡底有个黑影儿爬上来，是村长，村长最不愿意干的，就是爬村西北这道长长的黄土坡，爬这道黄土坡总是气不够用。他喘息着在半路歇了两回，才爬到羊粪蛋儿家门口，坐在门口的青石上，琢磨着进去咋跟祖孙俩说。

唉——，没法儿说也得说，羊粪蛋儿爹打来电话，说打工的厂子赶活儿，八月十五不让请假，说这批活是支援非洲的订单，要保住国际形象啥的。羊粪蛋儿爹也说不太清楚，反正八月十五不能回来，这是铁定的了。那边羊粪蛋儿娘抢过电话哭着央求村长去他们家一趟，好好和祖孙俩说说，让爷爷给羊粪蛋儿买个大大的蛋糕。完了又说钱已经打到卡上了。

村长琢磨着进了屋，屋里亮着灯，却见羊粪蛋儿爷爷躺在炕上。他喊，这么早就睡觉？老人没动。村长上去推，还是不动。村长警觉起来，探探鼻息，翻翻眼睛，发现是昏迷了。村长去喊邻居嘟嘟的爹。嘟嘟的爹拿着手电筒跑出来，手电光晃在粪堆里，看到趴在那里的羊粪蛋儿，跳下去一看，孩子也昏迷了。

村长催着嘟嘟爹，开着三蹦蹦农用车，下坡上梁越坑颠洼一路狂奔，连夜把祖孙俩送到乡医院。医生说是中毒，可能是农药，不过吃的不多，没有生命危险。折腾了半夜，俩人总算捡回了命。第二天中午，村长和嘟嘟他爹又用三蹦蹦把他们送回家。

死过一回，终于活着回到了家。这时，羊粪蛋儿更想有爹娘立在身边，或是有爹娘在屋里屋外忙忙碌碌的身影。可是爹娘还没有回来。羊粪蛋儿趴在爷爷的怀里哭着要娘。爷爷把他搂紧，哆嗦着嘴唇叨叨着，娘马上回来，娘马上回来……

村长见不得祖孙俩抹眼泪，转脸检查他们昨晚的食物。里屋靠后墙摆着一个连二的木柜，一节柜里放衣服，一节柜里放着一些算是贵重的杂物，也就是一些账本、证件什么的。里屋还有一个水缸，旁边放着一个脏兮兮的塑料壶，里面盛着麻油。村长转到外屋，在一个砖台上看到一堆野鸡毛。

村长喊来羊粪蛋儿爷爷，指着野鸡毛问，这野鸡是你套的还是药死的？老人说是山上捡的。村长唠叨他，你看你多粗心，这死野鸡可能是被人药死的，闹不清楚的死野鸡你也敢吃？还给孙子一起吃？实在是想吃，咋不先给狗吃点？随后把剩下的半碗野鸡肉扔到了门口的粪堆上。

看看俩人好多了，他把老人摁回到炕头，把羊粪蛋儿抱在怀里。低头酝酿了一下情绪，抬起头用兴奋的语气说，你爹娘八月十五不回来了，说是给咱国家做活儿，做支援非洲的活儿，知道非洲不？市长请他们到大饭店吃饭，市长还亲自给你爹你娘夹菜哩。给你爹夹的是荞面粉坨子，给你娘夹的是豆馅的年糕。村长说完一抬头，发现羊粪蛋儿早昏了过去……

羊粪蛋儿醒来时，发现躺在村长家的炕头上，炕头那种淡淡的温暖，像娘的怀抱，他想娘了，就哭。村长媳妇也掉泪，说孩子别哭了，你爷爷去信用社给你取钱买生日蛋糕了，你娘给你寄回好几万块钱，说是给你买最大的蛋糕回来。全村，不是，是全县数你的蛋糕个头大。

有多大？

有，有斗盆大，不，有磨盘大。

能唱《生日快乐》歌不？

能，比咱村的大喇叭唱的都高！

羊粪蛋儿咯儿咯儿地乐……

爷爷乘村长的摩托车赶到乡信用社，信用社里有个人是他远房亲戚，他想向人家张嘴借点钱，顺便在街上给孙子买个生日蛋糕。

营业室的玻璃窗里坐着一个姑娘，正在那里忙碌着，有几个人堆在窗口排队办业务。别管是存钱还是取钱，都有钱在人们手里传递着。爷爷盯着这些“花花纸”心里凉凉的，又一想，年轻时候都没挣下个钱，现在更别想了。他摇摇头退在一边，蹲在一个角落里等。人们终于散尽，他立起身走到窗口问，赵老二在吗？姑娘看了一眼老人说，他今天去县里办事了，后天才回来，你有事吗？

没，没有……

傍晚，爷爷把他家的老白牛也找回来，爬上炕喘歇了一会儿，说要给羊粪蛋儿做月饼吃。羊粪蛋儿也饿了，一饿就想到昨晚爷爷做的“蛋糕”，当然也就想起嘟嘟蛋糕唱的《生日快乐》歌。

爷爷把白面放上面板，眼睛盯着雪白的面胎揉啊揉啊揉啊，爷爷一声叹息后，终于停止了揉面，先揪了七个鸡蛋大的面剂子，揉成圆圆的球状，然后又放在面板上，用手轻轻地拍啊拍啊，好久才拍成月饼的模样，然后走出屋子，从门口的对联上撕下一块红纸，舌尖上沾湿了，在“月饼”上歪歪扭扭地写了两个字，爷爷对一直急猴猴地守在一旁的羊粪蛋儿说，跟爷爷念：月饼。

羊粪蛋儿流着哈喇子说：月饼。

爷爷念过小学，爷爷说要让他念大学。念着红红的月饼两个字，他和爷爷都笑了。

爷爷似乎还觉得缺点什么，想了想，就找来一把胡麻籽，先在“月饼”表面滴上几滴胡麻油，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抹开了，再把胡麻籽撒上去，然后一个个地放在笼屉里……

羊粪蛋儿晃出家门，以前是脖子脑袋晃，因为刚刚中毒，现在身子也在晃。终于又趴在粪堆里了，好在那歌声还在，但明显地很低很低了，像是在地下，又像是来自天上。

祝你生日快乐

……

羊粪蛋儿最后确定，那《生日快乐》歌来自天上，他在美妙的音乐声中迷糊了一会儿，饥饿让他醒来，他想回家看看爷爷做熟月饼没有，又舍不得离开《生日快乐》歌，很明显，这歌声越来越低了，低得随时都会停息。

羊粪蛋儿转动着他的羊粪蛋儿脑袋，芨芨棍儿脖子。他看到了村长丢在粪堆上的野鸡肉。他伸长干细的胳膊，抓了一块放进嘴里嚼着……

祝你生日快乐

……

爷爷把羊粪蛋儿埋在了门前的土堆里。

后来，半夜有人看到羊粪蛋儿立在土堆上瞭他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