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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白絮语(创作谈)

2015-01-14肖谨君

山花 2014年20期
关键词:隐喻小说世界

肖谨君

任何一部优秀的文学作品都离不开时间的精心组合,除了叙述方法上讲究现在和过去在时序上的巧妙连接外,作品里各个事件元素的本身也涉及时间的压缩与膨胀。

在《红色游戏》里,主人公从准备下机到起身结账,这些动作在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就能完成,在这外部事件所占用的一小段时间里,他的意识正经历着澎湃的过去、现在、将来的混杂。主人公由眼前一种生病感的刺激而追溯过去,再由现实中上机“时间到了”这一信息唤醒沉睡在过去的自己,重归现时的时空。整个故事的实际时间就是这么短短几分钟,但内心的主观世界很显然可以被无限制地延长,构成一个更加饱满的、有着无穷意味的内在空间。柏格森把人们常识所公认的时间观念称为“空间时间”,把它看作各个时刻一次延伸的、表现宽度的数量概念。他认为“心理时间”才是“纯粹的时间”、“真正的时间”,它是各个时刻互相渗透的、表现强度的质量概念。他认为,我们越是进入意识的深处,“空间时间”的概念就越不适用。柏格森的“心理时间”理论,让作者在写书时可以像一把扇子似的把时间打开或者折拢。或者把几分钟时间扩展成好几页的篇幅,或者把一段较长的时间加以压缩,或者把眼前所看到、所回忆、所想象的现在、过去、将来的各种情景交织、穿插、汇集起来,彼此交错地呈现在读者眼前,取消叙述上的明显插叙,利用类似意识流的手法,取得一种度日如年与白驹过隙这两种极端时间感觉交错的戏剧化效果。《遗失的白色耳环》里,主人公眼中的翳障发作时,“这时时间像一滴掉进脑海里的墨,每一秒都细分出很多触角乱舞着,慢慢延伸——”,正是那种夹杂着恐惧度秒如年的心理时间的反映。如爱丁顿所说:“在属于内心和外界的两种经验之间搭任何桥梁,时间都占着最关键的地位。”康德同样认为,时间固然是我们经验中不可缺少的一个成分,它其实是没有客观意义的:“时间并不是什么客观的东西,它既不是实体,也不是偶发,也不是关系;它是因为人类心灵的本性而必然产生的主观条件。”

绘画和书写都是两种模仿在场的技术。在绘画中,当颜色的物理学属性代替构图艺术时,构图艺术就会降格,有些人懂得对不同层次的颜色进行调配,人们就认为他们擅长绘画。如果一幅美丽的画面所产生的魅力在我们心中激起了各种各样的情感,一定会有人纠结于画中哪种红色偏血腥,哪种白色偏圣洁,哪种颜色的调配令人落泪,哪种颜色的搭配令人愤怒。似乎当人们懂得调色,就可以懂得一切。若真有一位如此思考问题的、完全缺乏感受能力和鉴赏能力的画家,愚蠢地将艺术限于单纯的技法时,我们该向他说些什么呢?应该判他去刷墙。对于现代小说,作品不是表达而是创造。在此之前,小说作品仿佛是一种对过去的经验的白描。小说诉说那些被看到的和被构想到的,以至从经验到作品,当中只有技法的转折。在我的这两篇小说里,抛开文字技巧上的东西,好像总有着一种忏悔或无助感逐渐递增的抒情活动,当我用回忆的形式,记录下发生的独特事件或虚构一个未能发生的事后,并不能有效地排遣情绪,主观意识流的写法抛弃了认为作家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全知视角,由于小说中没有完全的真理,没有至高的神,也没有绝对纯的立场观点,读者只能跟随主人公一起经历种种感受。这样的心灵探险式文字中有时会存在一种天真、一种无责任感或软弱无力的危险信号,但我仍希望小说不是单纯的反映表达,不是让读者去接受一个已经创作完毕的、应有尽有的、封闭的现成世界,而是一个创造过程,它使从前不可能出现的东西显形,它是一种朝向内在世界的通道,它需要读者参与创作,要亲自去虚构作品,随着主人公一起经历一场或成长或坠落的心灵旅程。为了促进思维的内在过程或者为了激发潜意识里的那些潜在的欲望,主人公对往昔的回忆、对当前现实的感受和对未来的遐想同时并列且重叠起来,我甚至允许在时间上和空间上远距离分开的人,通过在主人公意识领域里时空相交而产生的“同时性”中相会,并对当下世界产生作用。《红色游戏》中,“椅子上的软垫在我坐的地方塌下去,半天没有回弹起来”。这时的椅子仿佛依然承受着重量,这重量可以来自父亲的身体,可以是来自父亲对“我”的希冀。《遗失的白色耳环》的最后,小五挡在主人公面前,在过去时间里说了一番要求过去时间里的“我”吞服药片的话,却仿佛在要求现实时间中的“我”吞下手中的耳环。当然,这种同时性的交会不是从小说一开始就有的,是主人公一番的或焦躁或痛苦的内心历程以后出现的瞬间的意识错位和变形。

现象学创始人胡塞尔说:“在这个回忆中,时间对象是在一个当下化的连续统中再次完整地建造起自身,我们仿佛是再一次感知到它,但也仅仅只是仿佛而已。”若小说只是讲述心理时间里一个仿佛的故事,那么这种心理小说里天真软弱的气质并没有从根本上消除,哲学疑问的提出是必要的。柏拉图在《蒂迈欧篇》里说,太初混沌,神工强加以形序,时间乃生。实存(being)的世界是永恒不变的,由智慧借助论证而得知;而将来(becoming)的世界(时间领域),则是意见与非理智感觉之客体,既生又灭,从未完全真实过。这样,具有时间的物理世界只有次等的真实性,我们不能只生活在经验的时间与空间内。换句话说,你有更大的精神自由,相当于可以在世界之上再创造一个世界。想象就是肉眼发现不了的“隐身的艺术”,那么什么是想象力呢?康德写道:“想象力是把一个对象甚至当它不在场时也在直观中表现出来的能力。”想象是只在作品中显现出那般的自由,这里面包含一个隐喻式的中断,也可以说是中断式的隐喻。这就是为什么从那些想要最大限度地接近写作本源的真正作家的语言后面,总能感觉到一种后撤的力量,一种进入中断的语言的姿态。这也就是灵感。文学作品中的哲学隐喻不是为了说的愉快而说,而是为了不说,为了激发读者去思索,万不能忽视小说中所进行的隐喻游戏。

最后感谢一下那些曾对我的写作有过指导的作家和编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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