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淞沪抗战
2015-01-13梁天恩
梁天恩,1917年出生,原藉广西南宁。1936年8月,梁天恩从老家邕宁县考入当时在南宁的中央军事政治学校一分校学兵队时刚满18岁,年轻的他抱着满腔爱国热情投身军旅,踏上了抗战的征程。学兵一年毕业后,1937年8月,他在广西第7军170师517旅1020团第2营机枪连弹药排任班长。1937年10月,他随部队开赴上海淞沪前线任第3营重机枪班班长。以下是梁天恩老人对淞沪抗战的回忆。
1937年9月,我跟随着大部队从广西出发。从龙州到全州,在全州接了新兵扩充了部队,接着大部队以步行的方式赶到了衡阳搭乘火车赶往前线。在行军途中,我们经过了一个村庄,现在已经记不清村庄的具体名称了,但是在记忆深处却印刻着永远也抹不掉的画面。破落的村庄被炮火蹂躏得直冒青烟,四处散落着瓦片与木头,路边横七竖八地躺着许多老百姓的尸体,无人清理,已经有段时间了,散发着阵阵尸臭味,令人作呕,大家看着都忍不住的心碎。虽然想着把他们都安葬好,但是奔赴前线的时间不允许,大家一边赶路,一边望着,一边流泪,心里想着:躺在那里的都是自己的同胞啊,可恨的鬼子,我们一定要你们偿还那些欠下的血债!
在当时的军队中一直流传着“川军滇军黔军是只羊,湘军是头狼,桂军是虎又是狼!”的谚语,由此可见桂系部队的实力,而我所在第7军是李宗仁、白崇禧的看家部队,即是桂系部队王牌中的王牌,也是国军中的精锐。抗战爆发后,广西部队接受中央政府改编,废除广西自用番号改为使用中央政府番号,并把部队扩编为5个军(第7军、48军、31军、46军、84军)。其中的第7军、第15军(改称第48军)、第31军,在“七七事变”后的两个月内组成第11集团军,原定参加徐州的防守。可到了9月中旬,正值上海战事吃紧,于是奉命东下增援。在10月初,第7军抵海州布防,后不久,第7军又奉调增援上海。这时,统帅部为了便于指挥,将第7军及第48军另编为第21集团军。廖磊调升第21集团军总司令赴上海督战,军参谋长刘清凡调集团军总部任高参。第7军军长(第5任)为周祖晃,副军长徐启明(兼第170师师长),军参谋长杨赞模,参谋处长李人翘。
由于日军10月6日突破蕴藻浜,并逐渐在蕴藻浜南岸巩固了阵地,为了改变不利战局,我军统帅部决定发动一次集中性的大规模反击战。在这种情况下,广西部队赴沪,恰好成为这次反攻战的主力军。蒋介石于10月11日下令由这两支部队组成了第21集团军并赶赴淞沪战场,各师部也先后在10月14日至17日进入预定阵地。
10月初,我们的队伍抵达了上海大场。我们的队伍在大场陈家行、八字桥一带驻扎下来,当地的老百姓看到我们来了,都从家里拿出日常舍不得吃的大米给我们做白米饭吃,“你们是来打鬼子的,要多吃点,吃饱了有力气了才好多杀几个鬼子”。手里捧着白米饭,我们那时候心里激动啊,老百姓太好了!那时候我也快要20岁了,一边吃饭一边听着战友中年龄较长的说些和鬼子打仗的经历,那时候心里有种冲动,就想着能马上和小日本干一仗。
之后没过多久,接到部队上面的命令,要求我们做好准备在棉花地里与日军开战。我们按照命令要求选在棉花地的西侧挖工事,也就是半人高的坑,挖出的土在面前堆起一个土包,能让我们隐藏在里面。吃过晚饭我们就动手,一直弄到凌晨,随后大家都在工事里休息起来。天还蒙蒙亮的时候,远处就听到狗的叫声,在空旷的田地里传得好远。部队上级传来命令,说日军正向我们方向过来了,要大家做好准备。我们当时也有点紧张,趴在工事里手里紧握着抢,眼睛瞄准着前方远处。听着由远而近的狗叫声和脚步声,我知道日军来了。不知道是谁开的第一枪,划破了安静的清晨。马上紧跟着的就是“打!”“杀!”的怒吼声不绝于耳,同时也能听见远处日本人叽里呱啦的叫喊声,那一刻,机枪声、步枪声、嘶喊声、爆炸声、狗叫声……瞬间响彻云霄。不多时,日军的大炮也隆隆作响,掉下的炮弹把棉花地里的泥炸得漫天飞,载有机枪的日本飞机,也在我们的头顶上不断地来回俯冲,“嗖、嗖”的子弹飞过的声音十分清晰。战场就像一个大蒸锅,处处冒着青烟。
面对鬼子强大的火力攻击,我们没有后退。两旁的重机枪在为我们部队掩护,压制敌人的火力。我们连和其他连一起往前冲,鬼子也在不停地向着我们的阵地靠近。在向着日军部队前进的时候,耳旁始终能听见自己战友以及鬼子被击中受伤时的呼喊声。当日军火力猛烈的时候,我们就暂时停止前进,就地找掩护,一旦日军的火力有所减弱,我们立即爬起来,向前不断冲杀。就是这样,反复地冲杀,不停地拉锯,双方的死伤都比较惨重。在相互对峙的时候,我们快速查看了各自连队的伤亡情况,连长负伤了,排长负伤了,有个班长阵亡了。战场上,没时间让我们去慰问、伤心,大家都红着眼,向着鬼子冲杀。在跑动的过程,我们班的战士都冲散了,我不知道他们是死是活。从清晨打响的战斗,在傍晚暂停了下来,和日军比我们的武器装备落后,更没有空中支援,但是大家在总结白天的战斗时都没有丧失信心,保持着斗志。到了晚上,我们的部队又来了增援的战士,上级命令大家要做好全线出击的准备。过了没多久,我们的大炮向着日军所在地进行了轰击,所有战士齐声呐喊着,那一刻简直就是杀声震天,和着枪声快速往前突击。在夜色里,能看到枪口喷出的红色火星,一阵一阵的爆炸,像照明弹一样一闪一闪映红了夜空。似乎感觉敌人的炮弹能准确落在我们的阵地及行进路线上。跑在半路上,忽然看到天空上有个大气球一样的东西漂浮着,边上有位战友告诉我:“小心,就是那个大气球在观察我们的阵地,所以日军的炮火打我们比较准。”“干掉它!”还没等我说完就感觉耳朵一震,有一发炮弹落在我的身边。我当时想,完了。几秒钟的时间里,我立刻从迷糊中清醒过来,站起来摸了摸自己,检查了一下竟然没有受伤。在庆幸自己运气好的同时,我们继续向前冲。
就是在棉花地这个阵地上,我们与日军对峙了一个多星期,互有损伤。在这一个多星期里,我们靠着坚持、报着鱼死网破的想法拼命地坚守着,在战斗中我与自己的连队冲散了,我就跑到其他连队去,继续战斗。没有想到的是,在我们坚守的时候我们的阵地却被一名汉奸出卖被炸毁了很大一片,给我们部队带来了毁灭性的打击。临近10月底的一天,被大家拼死守护的棉花地阵地即将守不住了,上级命令我们往真如方向撤退。在中午休息时,一路追赶我们的日军也赶了上来,不到半小时日军就形成了包围之势向我们压过来。面对敌强我弱的形式,部队靠两边的步兵已先行撤离。我发现情况不妙就喊了一声,“弟兄们快走”!我抬起机枪往后撤离。在招呼边上的战友时,我一回头,看到身后全是日本鬼子。那时,日军的枪声四起,我叫上战友们马上就跑,子弹就在我们的身旁不断穿过,万幸的是我没有受伤。在一边撤退的时候,我们还一边转身还击。到最后,我只剩下3发子弹了,当打完最后一发子弹的时候,我们也撤退到了安全地带,暂时脱离了危险。
淞沪会战结束后,1937年12月,副军长徐启明率170师驰赴吴兴布防,并派旅长夏国璋到八字桥阻击日军,军长周祖晃率军主力在长兴布防,在激烈战斗中,旅长夏国璋在八字桥阵亡,172师团长韦健森在长兴防地阵亡。因部队伤亡惨重,奉命撤到浙江桐庐休整。
(上海淞沪抗战纪念馆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