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筋软筋的河套油糕
2015-01-12刘秉忠
刘秉忠
油糕是与河套人有生死之缘的美食,吃油糕曾经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老农民说:“人这一生,要吃三顿糕:过满月一顿,娶老婆一顿,进棺材一顿。”猛一听觉得怕人,细细想来,不无道理。因为吃油糕必定和人生许多大事有关联。
再穷的人家,每逢大事,也要吃顿油糕,哪怕借上黄米借上油。再穷的村子,也有一副两副捣糕用的碓臼碓杵。小时候,每逢看到有人肩扛碓杵趾高气扬招摇过村,大家就知道,这家人有喜事了。不信你问问。回答果然是“孙子过满月了!”“新女婿上门了!”“娘舅家来人了!”……
村里有老年人去世,不说死,说“吃了糕啦”。既文明又不失幽默。
特别是过大年之前,整个乡村,做油糕好比轰轰烈烈、全民动员的一场战役。一进腊月,捣糕声震得地抖房摇,炸油糕的香味儿满村飘荡。泡上一斗黄米,吃到正月十五,二斗黄米吃到二月二。每天一顿猪肉粉汤软油糕,吃得欢欢喜喜。
很多时候,吃油糕是地位和身份的象征,并且暗示着某件大事的结果。河套人风俗,男女相亲,男方头一次到女方家接受面试,回家后老人第一句话就要问:晌午吃的甚?如回答是炖鸡肉炸油糕,老人就乐了,有八九成的胜算。回答是烙饼,多半没戏,再回答是酸粥,那就彻底酸了。
软筋软筋的油糕,是河套美食的灵魂。小时候听村里人唱过一首酒曲儿:“一条扁担软溜溜,担上黄米到苏州,苏州爱我的好黄米,我爱苏州的好闺女。”野心还不小!我没有考证过河套人与苏州是否有过黄米和美女的交易,但我佩服老农民的品牌意识,这些几乎目不识丁的庄户人,居然把河套的油糕和苏州美女放在一个档次上,想其不是空穴来风。
再说黄米。黄米乃黍子脱粒而来,也有品质之分,软则为上,硬则为下。硬的做出糕来和窝头无异。同一黍子,在这一村种上是软的,在那一村种上则硬。红泥地一个样,砂土地又一个样。故农家乐此不疲串换黍种,从而保证了油糕的质量。一年之计在于春,一年之糕在于种。
农村人饭量之大,人所共知,但吃油糕之量大,更让你大开眼界。村里人,一顿饭吃掉一升黄米(3斤)油糕的人比比皆是。有回在村里上事宴,一位亲戚和人挑战,他说,我吃一片油糕,你喝一盅白酒。无人敢应。原来,这位老兄可以吃二十多片糕,还能喝两碗粉汤。他对我说,他在城里开过三年炸油糕店,一天三顿油糕没有吃腻。他还说,一斤黄米做糕,捏大了是七片,捏小了是八片,所谓“七大八小”。我听后大吃一惊,原来“七大八小”的成语由此而来!
然而,吃油糕远远不止红白喜事。盖房子,有“上梁馍馍压栈糕”一说。上梁只是一道工序,压栈乃为竣工庆典,可见油糕的地位远在白面馍馍之上。还有“搬家不吃糕,一年搬九遭”的说法。不吃糕还有这多麻烦,你一年搬上九回家试试。贫困时期,娶媳妇儿这天,除去双方议定的彩礼及其他物品,男方还要另带一份“离娘馍馍离娘糕”,否则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甚至前功尽弃……
“三十里莜面四十里糕,十里的豆面饿断腰。”你看这油糕多耐饿! 一个农村人想彰显自己的影响力,他非常含蓄地对人说的一句话是:你背上二斗黄米访一访我的名声。二斗黄米做成油糕,可够一个人吃半个月,半个月可走方圆百十来里路。那意思即周边地方没有说他坏话的人。
曾几何时在农村,除了种好大宗的粮食作物之外,每个生产队都要种上一些黍子加工黄米,分给农户做油糕。每年春播时队长征求农民意见,总有人说,其他的我们不管,甚不甚种上几十亩黍子。如果一年吃不上油糕,这个队长十有八九就要下台。记得有一年,队里头关场门(庄稼收完庆丰收),由队里开支吃了一顿粉汤炸油糕,我们邻居二板头家少分了两片子油糕,二板头老婆和分油糕的保管员结下了“梁子”,骂了好几天。后来二板头才告诉老婆说,那两片是他在路上偷吃了。贼不打三年自犯。
有一个河套人讲的故事,说庙里住着大小两个和尚,老和尚爱吃油糕,在门前的地里种了一片黍子。小和尚怕干活,对老和尚说:种不种吃不上。老和尚有道行,不计较他。锄地的时候,小和尚又说,锄不锄吃不上。之后每一个生产环节,小和尚总要说一回“吃不上”。老和尚多次宽恕。最后一天,老和尚把糕蒸好坐上油锅,要小和尚去抱柴火炸油糕,小和尚边走边说,炸不炸吃不上!老和尚终于忍无可忍,拿起烧火棍去追打。漏了一个空,进来几只猫把案板上的素糕叼走了。最后,老和尚把小和尚赶出了山门。因为一顿油糕没吃上,老和尚坏了几十年苦苦修来的宽容忍让的道行……
星移斗转,时光荏苒。碓臼碓杵早已放进了博物馆,成为河套饮食文化的见证。但吃油糕的习俗却始终不改变,估计没有人能改、也没有人敢改。
呵呵,软筋软筋的河套油糕啊!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