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与延续：法国移民政策的演变及华人移民的历史——兼论20世纪以来巴黎华人移民空间的演变

赵晔琴

传统与延续：法国移民政策的演变及华人移民的历史——兼论20世纪以来巴黎华人移民空间的演变

赵晔琴

中国人散居在五大洲自公元一千年开始至今经历了一个漫长的过程。法国华人的历史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时候开始的。起初，在法华人的出现并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20世纪70年代中期以后，法国华人人口的迅速增加并跃居欧洲首位。1975年，东南亚难民（其中80%是华人）在巴黎十三区形成中国城之后，由散居的华人形成的自主商业圈成了巴黎华人的象征。随着中国经济开放以及国有企业的改革，越来越多的大陆华人涌入法国。如今，华人移民问题已经引起法国，甚至欧洲社会的广泛关注。本文主要回顾法国移民政策的演变、法国华人迁移的历史、构成以及巴黎华人移民空间的形成与发展现状。

法国华人 移民政策 移民空间 历史演变

[Résumé]La diaspora chinoise dans le monde connaît un long parcours depuis un millier d’années. C’est à la Seconde Guerre mondiale que fut commencée l’histoire des ressortissants chinois en France. L’arrivée des Chinois n’attira guère l’attention au tout début. Mais la population chinoise en France augmenta rapidement pour occuper la première place en Europe après le milieu des années 70 du siècle dernier. Les immigrants asiatiques (dont 80% étaient chinois) constituèrent la cité chinoise dans le XIIIearrondissement en 1975 avant qu’une agglomération commerciale autonome ne se forme pour devenir le symbole des ressortissants chinois à Paris.

一、法国移民政策与移民人口

1、从宽松到紧缩：法国移民政策的演变

法国是位于欧洲西部的一个古老国家。19世纪至20世纪初为仅次于英国的世界第二强国，尽管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沦陷于德国，但法国一直是在政治、经济、军事、科技、以及文化等诸多领域拥有巨大影响力的世界强国。直至目前，法国依旧是全球最富裕、经济最发达的国家之一。法国的移民政策主要包括两个方面，一方面是入境和入籍方面的移民控制政策，另一方面是移民社会融入政策。一个国家的移民政策往往影响或决定着移入该国的外国人口的数量、规模。因此，对于法国华人移民历史的梳理，我们可以从解读法国的移民政策这一宏观的制度背景入手。

法国是世界上第一个人权宣言的诞生地，崇尚自由、宽容与融合的共和模式，曾经长期被推崇为移民政策的主导。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戴高乐（1959-1969）到蓬皮杜（1969-1974）执政时期，法国在接受移民的程序上仅有少许管制，政府以“同化”的方式整合移民，期望移民能适应法国社会，达到自然同化的效果。吉斯卡尔•德斯坦（1974-1981）执政期间是法国移民政策的转折点，移民逐渐成为社会的中坚，原本以单身男性劳工为主的移民，转变为以家庭团聚移民为主，促成新移民社会的产生。1970年代中期，法国政府宣布全面禁止移民，并实施一连串控制移民的政策，一方面因为从经济或人口来看，法国都不再需要引进移民劳工，另一方面，由于全球性经济不景气导致法国出现严重的失业问题，法国社会将其归责于移民身上，出现了反移民浪潮。

1981年开始法国左派执政（密特朗1981-1995），主张移民“嵌入”（insertion）政策，在移民治理原则中加入新的理念，强调“确立不受驱逐出境限制的外籍人士条件”、“非法移民合法化”以及“赋予外籍人士集会结社的自由”，重视移民平等、福利与权利，以改善移民生活。但自1986年第一次左右共治开始，法国政府以较为自由的“整合”（intégration）途径取代先前以改善移民生活的“嵌入”政策，并且逐渐成为移民政治的主流。移民整合政策一方面可以化解法国社会种族之间的紧张关系，另一方面也可以提升移民的工作与生活权利。1986年开始，历经两次左右共治以及1995年右派执政（希拉克1995-2008）开始，法国在移民政策上采取管制或限制移民进入，以及严格管制非法移民，以保证国内就业；另一方面，为有利于产业/企业发展与知识经济成长，采取选择性开放移民，欢迎经济移民、技术移民、暂时性移民和季节性劳工进入。

2000年以来，移民问题被作为政治筹码，成为总统竞选中拉拢选民的有力武器。2002年，在法国总统大选中，以反对外来移民为特征的法国极右翼政党——法国国民阵线候选人勒庞，在第一轮选举中，击败了时任法国总理的诺斯潘，而向传统右翼候选人、时任总统的希拉克发起了挑战，反移民的极右翼政党的异军突起，震惊了欧洲和世界政坛。勒庞将法国的衰退归结为移民问题、始终高喊反移民口号。法国《费加罗报》（Figaro）以“究竟谁投了勒庞的票”为题报道说，从得票率上来看，原先属于传统左派政党阵营的工人、农民、手工业者及小商人，这次大批地倒向极右翼政党，投勒庞票的工人竟占了工人总数的30%；20%的农民也投了勒庞的票；手工业者及小商人有19%也支持了勒庞。由此看来，移民问题不再仅仅是复杂的社会问题，而成为了政治问题，移民问题正在改变着法国传统政党的群众基础格局。

2003年7月9日，法国国民议会通过内政部提交的一项新移民法案。这个新法案旨在进一步加大打击非法移民的力度，重点在于严惩组织偷渡、搞假结婚、雇用黑工等犯罪行为。这个法案之所以能够在较短的时间内获通过，反映了在经济形势不太好的情况下，法国政府对日益猖獗的非法移民活动的担忧。2005年巴黎骚乱之后，法国政府就移民问题进行了大范围的改革：一是与移民事务相关的既有部门的改革，二是建立新的部门，三是出台新的政策法规。有学者将这些改革和调整归纳为三个方面的特点：一是对外实施严格的选择性移民控制政策；二是对内在公民个体层面上加大反歧视的力度，促进社会平等；三是对内在公民群体层面上提出要重塑国家认同和尊重国家基本价值观。2006年6月，时任法国内政部长的萨科奇（Nicolas Sarkozy）提出了“移民与整合法案”(Projet de Loi relative à l'immigration et à l'intégration)，该法案相继获得法国国民议会和参议院的通过，并于2007年8月26日正式实施。这一法案主要涉及以下两个方面：一是移民的出入境规定；二是移民的长居和入籍规定。该法案首次提出，地方政府若发现无长居证的外国人，可以将其驱逐出境的规定，同时分别延长了申请家庭团聚及婚姻入籍的时间①第7条规定，外国人须符合如下三个条件才能获得十年居住证：一是尊重法兰西共和国的原则；二是有效地遵守这些原则；三是掌握足够的法语。第31条规定，非法移民即使在法国境内居留达十年亦无可能获得合法移民地位。第44条规定，移民的家庭团聚申请由原来的1年变为1年半。第79条规定，在与法国公民结婚3年后而非之前的2年方可申请居住证，在4年(特殊情况5年)后可以申请法国国籍。。2007年5月，代表法国右翼势力的萨克奇在总统竞选中获胜，他上任后采取了更加强硬的移民政策，主张减少非法移民数量，实行选择性的移民政策，以有利于那些具备一定资格的工人进入法国。随着入境政策的进一步紧缩和移民二代、三代在法国社会中问题的逐渐增多，移民政策的重点逐渐转移到社会整合政策②2008年12月萨科奇在巴黎综合理工学院就移民的社会融入问题发表演讲，他提出要恢复第三共和国时期实行的奖学金学生制度，并从2009年9月起每所高中的精英院校预科班提供25%名额给优秀的学生，从而为少数族裔提供更多通往精英教育的道路。。

2007年11月20日，内政部长奥尔特弗提“移民、社会整合和难民管理的法案”(Loi française du 20 novembre 2007 relative à la maîtrise de l'immigration, à l'intégration et à l'asile)，又称奥尔特弗法。奥尔特弗法进一步加强紧缩和控制外来移民的力度。在出入境管理方面，该法案通过一项规定，为证实通过家庭团聚移民的亲子关系，授权基因测试的使用这一条例是选择性和实验性的(一年半)，并只限于母子而不涉及父子。这一条款最终由于争议太大并未实施。另一极具争议的条款是关于禁止收容所收留非法居留的外国人，理由是为了不让非法移民享受居住权，这一条款遭到人道主义组织的谴责，最终被撤销。另外一方面，法案规定，持有居民身份十年以上的外国人可以获得永久居留证，取代原先的十年居留证。外国人如果在某些劳工紧缺的地区或者行业找到一份工作可以取得合法身份。

2010年3月，移民与国家认同部③全称：移民、整合、国家认同和共同发展部（Ministère de l’immigration,de l’intégration, de l’identité nationale et du développement solidaire），由萨科奇政府于2007年3月建立。这是法兰西第五共和国首个以移民命名、专门管理移民事务的国家部委。在此之前，法国的移民事务分属于几个不同的部门：内政部负责入境和入籍的移民政策，社会事务部负责接纳和社会融入的政策，这样的多头管理不利于工作的开展。该部门的成立也表明移民问题在法国社会的重要性。部长贝松提交2400号关于移民、社会整合与国籍的规划(Projet de loi relative à l'immigration, à l'intégration et à la nationalité)，该法案于2010年10月在国民议会中通过，2011年2月经过上议院修订送达共和国宪法、法律与行政委员会。贝松法（又称新移民法）一方面对“差的”移民进一步收紧政策，比如，加入法国国籍10年以下，因谋杀或企图杀害行使公共权力人员(警察、宪兵、消防员等)未遂而被判刑的人将被剥夺法国国籍；惯偷或强行乞讨者，可以驱逐出境④“法国去年驱逐外来人口3.3万移民政策收紧”，来源：法国中文网，2012.02.29。另一方面，移民法对“好的”移民进一步放宽政策，比如，对在“公民责任、科学、经济、文化或体育领域”表现出色的外国人设立奖励措施，并在其申请法国国籍时加快处理入籍申请。

2012年，在与法国左翼社会党总统候选人弗朗索瓦·奥朗德进行新一轮总统竞选中，为了赢得法国本土选民，萨科齐向选民承诺实施保护主义，打击非法移民，并展开行动抓捕了伊斯兰极端分子。同时声称要把每年法国的移民人数从当前的 20万减少一半至 10万。

从相对宽松到逐步紧缩，从主动接纳第三世界移民到选择性策略，近十年来，法国的移民政策逐渐演变为一种强硬的限制性政策，这与法国本土的经济社会结构、少数族裔与法国主流社会的矛盾和冲突之间存在着重要的关系。

法国是最早发展资本主义市场国家之一，经济一直比较发达。70年代初期，由于石油价格不断增长，法国经济危机也比较严重，经济发展速度进入了缓慢时期。80年代以来至90年代初法国经济进入稳定低速增长阶段，使法国成为继美国、日本、西德之后的世界第四大经济强国。1991年和1992年法国经济开始摇摆不定，通货膨胀率稍有回升，失业率难以控制，1993年法国经济进入衰退，出现负增长(-1%)。在经历了1994、1995年的经济回暖后，1996年法国经济增长率再次下降，仅为1.3%，失业率达到12.7%，失业人数达到309万人①法国经济概况http://www.ostg.cn/world/economy/fr.html。失业人数的增多与经济的低迷使得法国人开始把矛头指向“移民”。此外，自上世纪70年代开始，法国社会的移民骚乱一直是政府极为头疼的问题。其中，引爆移民问题大讨论的导火索是2005年10月发生在巴黎北郊的骚乱。骚乱的起因是两名北非裔穆斯林青年在躲避警察追捕时跑入一所变电站，不料遭到电击，当场身亡。紧接着，法国城市郊区的北非穆斯林和西非黑人的第二或第三代移民聚集骚乱，焚烧汽车，几天后，骚乱从巴黎开始蔓延到法国各大城市。这场族群冲突使法国社会长久积蓄的族群矛盾以激烈的形式爆发出来。短短三个星期，全国近一万辆汽车遭到骚乱者焚毁，警察局、商店、公共设施甚至学校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袭击，法国总统发表电视讲话，并宣布全法宵禁三个月。此后，关于法国的移民问题、移民政策及其背后的共和模式，移民对欧洲国家民族性的改变、伊斯兰教与基督教的文明冲突、承认的政治和多元文化主义的困境等一系列的讨论，都因这场骚乱而异常热烈②笔者于2005年10月抵达法国巴黎留学，亲眼目睹了巴黎骚乱后法国举国的反应以及法国社会的动荡。。

2、法国移民人口

历史上，法国是接纳移民人口最多和最早，以及对移民较为宽容的国家之一。早期移民获得法国国籍相较于其他欧陆国家更为容易。有研究者指出，法国在历史上经历了四次较大规模的移民潮，分别是：（1）19世纪至20世纪初期，主要来自中欧、南欧与英国移民；（2）20世纪初期至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以中东欧为主要来源地、斯拉夫人为主体的移民；（3）1945年至1974年，先是以中南欧移民为主体，随后被来自非洲马格里布与亚洲国家的移民所取代；（4）1975年至今，又加入来自世界各地的难民与非法移民。

表1 ：1851到1974年法国外国人统计数据 单位：千人

1975年以来，法国移民在人口上基本保持稳定，但是迁移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主要表现为：家庭迁移动机增加、移民人口中出现女性化倾向、移民输出国越来越远。20世纪80年代以来，法国政府分别在1981年、1992年和1997到1998年间采取过三次大规模的“移民大赦”行动。这让不少非法移民尝到了甜头，也吸引不少人用非法途径来到法国。

据法国国家统计局（INSEE）的数据，1982年，法国移民人数为404万，1990年，为417万，到1999年，为431万。2000年之后，法国移民人数激增，到2005年达到了496万，占全国总人口的8.2%。2008年，生活在法国的移民人数达534万，其中217万人已经取得法国国籍①资料来源：http://www.insee.fr。2010年，法国的移民人口是668.48万人。也有数据显示，每年合法进入法国，长期居住下去的外国移民人数约有13.5万左右，其中有10万人属于家庭团聚范畴，1.3万是经济劳动类，持有工作合同，9000人取得难民居留权，4.8万是学生居留。据法国移民部公布的数据，目前法国境内有20万至40万名非法移民，每年进入法国的非法移民人数约3万②http://www.fgymw.com/france/questions/question5.shtml。

表2：法国移民人口与外国人的数量与比例③法国将外来移民人口分为移民与外国人两种类型，移民指的是由外国移居至法国，包括取得法国国籍者；外国人指的是未取得法国国籍者，包括在法国出生的人。根据融入高等会议（Le Haut Conseil）的定义，immigrant,e是指第一次拿到一定合法期限或超过一年以上居住证的外国人。immigré是指出生在国外，但居住在法国的人，不包括那些出生在国外但生活在法国的法国人。相反，某些移民能够成为法国人，某些只能是外国人。外国人和移民不能完全混淆起来：移民不一定是外国人，同样，某些外国人出生在法国（主要是矿工）。移民的性质是永久的：一个人即使他已经获得法国人资格，但还是属于移民群体。移民的地理来源是由出生所在国定义的，而不是由出生的国籍定义的。http://www.insee.fr/fr/default.asp全国统计和经济研究所在1994年5月出版的《在法国的外国人》（Les étrangers en France）一书中也认定，移民（immigré）概念与一个不可改变的特征相联系，即出生地。移民是出生在国外的人，但是居住在法国。在他进入法国之后，他可能成为法国人，可能仍然是外国人，这种可能性要由法国国籍法来决定。并不是所有的外国人都是移民，同样，所有的移民也不单位：千人

图1：2008年法国移民与外国人的数量（千人）

经历几次大的移民潮后留下来的移民逐渐融入法国社会，他们的下一代已经成为与法国当地人一样的市民。但是法国社会对移民现象仍然有很大的争议。今天，比利时、意大利、西班牙、波兰、美国、俄罗斯人在法国社会中并不突出，当法国人谈到移民的时候，他们更多地是指最近到来的马格里布人、非洲黑人、土耳其人以及华人。

表3：2009年法国移民的出生地统计

资料来源：www.ined.fr (Immigrés par pays de naissance)

二、法国华人移民

1、法国华人的移民历史与总量

1702年，福建莆田人黄加略（1679-1716）移居法国，成了有史记载的第一个定居巴黎的中国留学生。从他之后，一直到19世纪末，移居法国的中国人相当少见。20世纪开始，特别是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才有大批中国人来到法国。1911年的法国人口普查显示，法国有283个中国人。从1900年到第一次世界大战，这个小社群在社会经济和职业构成方面颇具多样性。各种职业应有尽有：留学生、知识分子、记者、外交官、贸易商、餐馆主、江湖医生以及在迪普的丝织厂和巴黎的酱油厂工作的劳工。一战期间，作为参战国的法国，急需前线后勤人员。当时的法国政府与中国的北洋政府达成协议，从中国引进华工。这样，14万华工来到了法国，直接参加了战地工作。在战争中，不少华工牺牲在法兰西土地上。战争结束后，大部分华工返回中国，大约有 3000人留了下来，在法国谋生。除了战争劳工外。另一部分是赴法求学者，他们主要到法国勤工俭学，其中有一部分人在完成学业后就定居在了法国。

图2：法国政府关于华人人口的正式统计（1911-1936）①有学者提出，由于许多华侨当时并未在所在国政府部门进行登记，所以法国官方的统计数据与法国华人社会的实际情况相差较大，官方的统计数字被认为远低于实际的华人人数。例如，据陈里特1931年在法国的实地调查，以及中华民国侨务委员会1935年公布的统计，当时全法中国人总计共有1.7万人。但法国官方数据可以作为反映华人数量增长的重要参考。

二战期间，由于中国社会动荡，浙江浙南地区的一些小手工业者纷纷到海外谋生。他们携带青田石雕制品、手制领带等小工艺品，从陆路经过长途跋涉，来到了法国。这就是早期在法国寻找生机的温州、青田人。二战之后以及到 60年代初之前，移居法国的中国人寥寥无几，只有少数国民党成员因大陆失守，未去台湾，而移居到法国，其中有一些人是青田人，主要是些陈诚部下低级官员和士兵。1964年法国承认了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合法性，从此中国与法国的交往开始增加，移居法国的华人逐渐增多。70年代中后期，东南亚三国，柬埔寨、老挝、越南（历史上曾是法国的殖民地）相继发生战乱，迫使十多万东南亚人（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华人）逃难到法国，成为有史以来亚洲人移居法国人数最多的一次。从80年代开始，越来越多的亚洲人特别是华人因为家庭团聚等原因先后通过种种渠道进入法国。据李明欢在《欧洲华侨华人史》的梳理中指出，到 80年代末，从东南亚来到法国的华侨华人据说达到10万至15万多。也有不少印尼、泰国、马来西亚的华人和港、澳、台工商界人士趁机进入法国，使法国华人人口在90年代中后期迅速增加到近30万（见图3）。

图3：法国华侨华人人口统计（1935-1997）

现今法国现在到底有多少华人①这里需要区分“中国人”和“华人”。“中国人”仅指具有中国国籍的移民，而“华人”则涵盖除中国国籍移民以外的所有中华血统的人，例如东南亚华侨华人。因此，“华人”的数量要远大于“中国人”数量。，来自各方的数据均存在不确定性。据2008年初法新社报道，法国有 60多万华人，大半集中于大巴黎区。其中，来自浙江的中国移民约占60-70%。另按保守数据估计，法国华侨华人的数量约为55-60万人。大巴黎区是全欧洲最大的华侨华人聚居地，法国华侨华人一半集中于此，其余散居在马赛、里昂、里尔、波尔多、南特、斯特拉斯堡等大城市。而也有学者指出，目前在法国的华人有40万，其中20世纪80年代陆续移民经商的温州、青田人约占一半，40%则为20世纪70年代移民的东南亚华人，还有近2万的留学生。而法国国家统计局2009年的数据显示，法国华人数量在80万至100万之间，其中大部分是东南亚移民和中国浙江、广东移民①“法国华人移民的喜与忧”，来源：新华网，2012年8月7日。。另据欧洲华侨华人社团联合会统计，截至2008年，法国华侨华人社团总数在75家，中文学校共50所，中文报纸杂志总数为10家②“法国华侨华人概况”，来源：百度新闻，2012年5月29日。。

2、法国华人的构成和特征

构成：早期的法国华人主要来自浙江温州、青田一带，大部份是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期来法服役的华工后裔，少数是来自过去法国殖民地马达加斯加和越南的商人及留学生，但总人数一直在一万左右。1980年代以来的法国华人主要由东南亚华侨和大陆浙江移民组成。东南亚华侨由于定居法国时间较长，大都已经转为法国国籍。如今，法国华人新移民的构成已经不局限于浙江的温州移民和广东、福建移民，还包括来自东北地区（吉林、辽宁、黑龙江）以及其他城市和地区的移民。这些新移民大量进入法国是90年代中后期开始，他们中绝大多数属于非法移民。有关华人非法移民的数量至今尚未有任何官方的统计。日内瓦就业局(BIT, Genève)公布的在法中国移民的非法交易报告指出，目前法国的非法移民中，中国人占到了12%—25%。最初的非法移民大部分都是福建人和浙江人，而最近十年开始，东北人变得越来越多③参见：《世界报》（Le Monde），2005年6月21日。。

移民方式：从法国华人移民的流入身份来看，主要有三类，分别是以留学生或访问学者身份移民法国、以探亲的身份移民法国和偷渡移民法国。

据王春光等人对巴黎温州人的调查，目前华人偷渡办法主要存在三种形式：第一种，先是由在法国的亲戚朋友出具经济担保书和信函，邀请国内的人到法国旅游，到法国后即滞留不归。另一种办法是有偿偷渡，即通过蛇头的帮助进入法国。蛇头的要价在80 年代、90 年代初和现在分别为8 万、10 万和12 万人民币，除去蛇头所得，这笔钱还包括偷渡者的路费和路上的生活住宿费。还有少数人通过去别国旅游或经商，再转道法国。在法国没有亲友的温州人多通过这种方法进入法国。也有法国学者指出，华人非法移民通过多条不同的路线进入欧洲。他们路经东欧和土耳其后直接进入法国。一般是从亚洲出发，经过俄罗斯和东欧（波兰、保加利亚和前南斯拉夫），逗留几周之后进入德国、荷兰、英国、比利时、法国、西班牙或意大利。这一过程持续几天到几个月。他们持有的是假证件或者是路途中提供的证件，如在俄罗斯的波兰签证或塞尔维亚签证。

移民动机：华人移民的动机多种多样，主要包括就业、家庭团聚等等。1974年7月，由于经济增长减缓及法国本土失业率上升，法国政府宣布，除政治避难和家庭团聚者外，移民正式停止。从那时起，家庭团聚成了移民的主要来源。据 2003年法国官方统计，来自中国的移民，占第一位的动机是私人生活和家族，其比例在亚洲移民中仅次于土耳其（见下表）。

表4：2003年亚洲永久性移民的动机

三、巴黎华人移民空间的演变

西方移民研究都表明这样一个趋势，即移民在同一城市空间的过度集中势必会产生一个独特的城市空间。同样，有关移民居住选择的研究也指出，在某些城市区域（如巴黎地区）出现了移民过度集中的现象。这些城市空间上的变化都表现出空间和移民之间的某种关联性。“移民空间”大体上包括两方面的含义，一方面是指通过移民网络建立起来的一个城市生存和生活空间，它是具体的物理意义上的城市空间；另一方面，这种“移民空间”也是一个依赖于以历史为基石的空间和在排斥、竞争双重过程作用下的身份空间。对城市而言，这种“移民空间”代表的不仅仅是一个建筑群或居住区，而是一个典型群体的空间符号和身份符号。

据法国学者的调查，全法华人有一半以上居住在大巴黎地区，巴黎华人中又有近 1/3的人居住在巴黎市区内（见下表），尤其是巴黎的第十三区、美丽城、第三区和拉丁区等四个地区。巴黎作为华人的主要聚居地，其移民空间的形成和演变也历经百年历史。里昂火车站（Gare de Lyon）是巴黎最早的华人聚居区之一。第一次世界大战后，近3000名华人劳工留在了法国，他们在里昂火车站建起了法国第一条唐人街。到20年代，在里昂火车站社区定居的华人形成了一些小餐馆，主要面向移民和大学生。后来，为了建筑办公大楼，这个地方被破坏了。从50年代开始，这里的华人开始向庙街（la rue de Temple）迁移。

表5：华人在巴黎居住分布情况

围绕着庙街的巴黎三区是另一个历史较为悠久的华人社区。自两次世界大战期间开始，大部分来自温州的华人就在这里经营起皮件买卖。1931到1937年，集中在l'ilot Chalon的华人移民向巴黎三区的犹太人社区迁移。他们在那里开了作坊，做起批发买卖，也有的经营餐馆和皮件生意。1949年，华人集中的主要地点就是Arts、Metiers、Temple地区①“巴黎中国城的历史”Histoire de Chinatown à Paris, http://www.chinatownfrance.com。1954年7月，法国和越南签署了和平协议。1957年越南对华人入籍问题制定了法律。大多数华人不愿接受这项法律，他们纷纷离开越南。在法国，他们定居在 la place Maubert附近，然后进入巴黎六区，特别是rue de Monsieur le Prince。在Maubert的越南人社区，商业的集中出现正好与 1954年之后来自越南的学生潮吻合，对餐馆老板来说，这些学生即是主要的消费者，又是劳动力的来源②同上。。

直到1960年代末，巴黎十三区的唐人街才开始兴旺起来。目前，十三区的唐人街是巴黎华人最集中的地方。虽然这个社区没有明显的边界，但是其中心主要集中在Avenue de Choisy、Avenue d'Ivry和Boulevard Massena三条大街构成的“三角地带”。这里原为废弃的火车站和旧仓库区，房屋颓败、商家稀少，入夜时候路昏灯暗，死气沉沉，可以说是典型的贫困区。上个世纪 70年代中叶，法国的一些房地产开发商认识到这个地区未来发展潜力，买下地皮，兴建了多座 30层的高楼大厦。但事与愿违，适逢世界性经济危机，房屋长期空置，鲜有租赁入住者。1975年左右，第一批来自柬埔寨的华人进入十三区。但是直到 1978、1979年，大批旅居越、柬、老三国的华侨华人涌入法国，十三区才逐渐发展起来。初来乍到的华人语言不通，人地两生，再加上经济窘迫，十三区的空房租金相对低廉，又便于他们集中居住、扶携帮衬，所以很快在这里落地生根。新来的移民有的被法国政府安排在工厂做工，有的自谋生计，首要的目的是解决生存危机。在度过最初几年的困难时期后，不少华人很快发展起了自己的事业。如，著名的陈氏公司和巴黎士多的创业者都是华人移民创业的成功典范。短短的二十几年，华人商家如雨后春笋般崛起，Avenue de Choisy、Avenue d'Ivry两条大街沿街的商店几乎都被华人买下，华人商业的经营范围也不停留于餐馆、商场，而扩展到房地产公司、旅行社、金融兑换店、快餐店、糕饼店、肉店、金行、理发美容店、时装店、照相冲洗店、电讯器材店、电脑商店、工艺品商店、印刷厂和出版社等各行各业。近几年，由于“三角地带”有呈饱和趋势，华人企业开始向周边地区扩展和延伸。

图4：巴黎华人移民空间

美丽城（Belleville）是另一个华人移民社区。美丽城的结构和十三区完全不同，它的人口分散于几个不同的点上，形成一个半圆。美丽城一带原是一个贫穷落后、社会治安不很理想的地区。一直到上个世纪 70年代末也仅有为数很少的东南亚华侨住在这里，但是这里交通便利，并又有大量闲置的空房，而且租金便宜。因此，华人们亲戚朋友一个带一个陆续来到美丽城立足创业。上个世纪80年代初，首先是一位林姓华侨在这里开了一家“百盛”粉面档和一间小杂货店，一位冯姓华侨也开了间“焯记”杂货店。随着华人逐渐增多，商机也逐渐显现。1982年，一个有100个座位的“大元餐厅”开业，生意十分火爆，于是，很快十几家中餐馆相继开张，将当时的美丽城变成了中餐业最为集中的地区之一，而且档次和规模不断提高、扩大，其中“华丽都大酒楼”因其豪华的装修格调和显著的地理位置而成为美丽城的一个标志。此外，“永安”、“南顺”、“永盛”“巴黎士多”等商场也出现在这一区域，使美丽城出现了第一次商业高潮。大约在 1985年以后，开始有浙江籍华人来美丽城创业，上个世纪 90年代后，越来越多的浙江籍华人来此买房置业，他们除了经营传统的制衣制革、餐厅外卖店、理发店、金饰店外，也开创了许多诸如中药店、豆腐店等新行业。浙江籍华人经营的杂货超市也很有特色，特别经营许多浙江风味的食品。“今日”、“温州超市”、“新中华”，浙江人的超市也是越开越多。近几年，许多浙江籍年轻人来到美丽城发展。新移民的不断到来，将华人社区的范围进一步拓展，也带来了又一次的商业发展高峰。据不完全统计，到目前为止，美丽城地区约有商家店铺200余家，华人3万多人，其中大部分为华人新移民①“巴黎唐人街素描:移民百年融入当地社会”，《环球时报》，2010年11月5日。。

四、小结

自上世纪80年代以来，法国的移民政策经历了从相对宽松到逐步紧缩，从主动接纳第三世界移民到选择性的移民策略，这与法国本土的经济社会结构、少数族裔与法国主流社会的矛盾和冲突有着重要的关系。

纵观华人移民在法国社会的变化，我们可以看到法国华人移民的历史演变和结构性特征。虽然在法国庞大的移民人口中，华人移民仅仅是一个小数目，但是黄皮肤黑头发这种明显与众不同的形体特征以及近年来法国华人华侨的显著增加，却颇引人瞩目。王春光等对巴黎温州人的研究指出，与其他国家的移民相比，从中国大陆移居法国的大多数华人华侨有着这样一些特点：他们既不是作为战争或政治难民进入法国，又不是凭着与法国有着殖民宗主国的关系和地域相近性的条件来到法国，这在很大程度上增加了他们在法国获得合法化的难度，因此他们在法国的政治地位和社会影响方面远不如其他移民，更多的是在经济领域反而比同期进法国并同法国有着亲近的社会政治文化关系的其他许多移民有更好的表现。

另一方面，华人移民在巴黎的定居事实和定居倾向显示了这种“移民空间”生产的必然性。这种居住上的空间分布打破了原有的城市空间结构和空间权力（the power of space），使得空间上的再组织、再布局成为可能，从而不断再生出新的城市空间。循着这样的聚居模式和相对集中的空间分布格局，华人移民空间成了巴黎城市空间重构中必然出现的一个现象，而撇开城市物理空间，在某种意义上，“移民空间”也是移民身份获得认同的一个空间符号。

作者单位：华东师范大学中国现代城市研究中心、社会学系、

华东师大-纽约大学社会发展联合研究中心（

责任编辑：罗国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