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二则
2015-01-09江狼
江狼
伙夫
我当兵还不到一年的时候,军队开始整顿清理,新兵入伍老兵复员也停止了。尽管我一直咬着牙流着泪使劲地学拼命地干,可还是逃不了要在第二年继续当新兵蛋子。这是命,不认不行。比我早一两年参军的人,好多都提干了。在营房外边的山坡上站岗时,望着晚风中摇晃的茅草,觉得自己挺惨的。
变化终于来了,以我意想不到的方式。连里突然宣布,把我调到炊事班去。嘿嘿,打死也想不到竟当上伙夫了。当晚,我就搬到了伙房后面的炊事班宿舍,在浓浓的柴米油盐味道中,我认识了班里的其他伙夫弟兄。
班长姓钟,个子矮小。右太阳穴有块红亮的疤痕。他的炊事技术如何,我没法评价,因为我比他差的不是一点点。钟班长脑子灵活动作麻利,办法很多。这样的人当炊事班长显然非常合适。比如有一次行军路上不小心弄丢了锅盖,他竟然可以用那口没盖子的大锅做出香喷喷的饭来。还有一次我炒菜时走神锅里起了大火,菜都快烧焦了,班长立即接过手来,各式各样七七八八的调料一圈洒下去,那锅菜马上变得好吃起来。
我刚刚学会最基本的烹调技术,就被班长放了单飞。连里要抽一个排去很远的大山里维修坑道,二十几号人,需要一个炊事员跟去。班长说他最放心的是我,就让我挑着一担炊具跟着那个排进了山。
每天早上五点起床做早饭,上午自己挑着担子去附近乡镇赶集买菜,下午在附近山里打柴火,晚上在油灯下记好一天的流水账就赶紧睡下。还是单调的日子,不同的是多了一份责任。虽然我做的饭菜不算好吃,但排里的弟兄都很理解我的辛苦,总是不停地向连里反映说我干得好,使我得了不少表扬,真是一帮够意思的好弟兄。
我当兵的那个年代,部队的装备还很原始。行军的时候,除了那口大锅可以背上以外,其余炊具都要挑着,跟红军长征时一个样。每次行军,班长都分配我挑担子,他是相信我的稳重。毕竟那担子里装的是油盐酱醋和挂面、鸡蛋等“贵重”东西,万一打翻了,他这个班长可就当不成了。
挑着担子肯定走不快,急行军时跟不上跑步前进的部队,于是我常常独自落在后面。我的笨办法就是不休息,抄小路。你想象一下,一个小兵,穿着一身油里麻花的军装(都是炒大锅菜时溅上的油渍),挑着一担当时还算值钱的东西,在山间小路上匆匆独行,多亏是太平盛世。
当兵的第三个年头,国家恢复招兵。我高兴总算可以跨进老兵行列了,这时候连里宣布了命令,任命我为一排一班的班长。照现在的算法,等于从上等兵一下子升到了上士,我的伙夫经历很突然地结束了。
信号工
我曾经在铁路上当过信号工。
不了解铁路的人大都会以为,信号工一定是手执小旗或小灯,给火车打信号的人。其实不对。手执小旗或信号灯给火车打信号的人,叫助理值班员。他奉车站值班员的指令,在站台上对火车发出各种信号。而车站值班员则坐在值班室里,接听铁路局调度所和邻站的电话,按动控制台上的按纽,来决定火车往哪走,到哪停。而那控制台,以及从控制台联接到现场的信号灯等电气控制的信号设备,则是由电务段的工人来维修保养的,这些维修工人就叫信号工。
信号工的标准形象是身穿蓝色工作服,肩挎牛皮工具包,单枪匹马地在铁轨边上晃荡。他从一架信号机走到另一架信号机,爬上去,打开那红绿灯的盖子,检查或维修。那时我刚从部队复员回来,习惯了集体行动,猛然间自由起来,自己决定自己的工作时间和内容,还真不太适应。以至老是管束不住自己,这个下面再说。
铁路的特点是线长点多,每隔十公里左右都有一个车站,每个车站都有红绿灯等信号设备,所以信号工就成天在各车站间跑来跑去地检修设备。电务段给我们发有“免费乘车证”,我们就把它夹在工作证里,不管路过的是哪趟车,不管是快车慢车货车油罐车,掏出工作证一晃,都能上车。
那个“免费乘车证”是写明了乘车范围的,一般是电务段的管区。比如桂林电务段的信号工,就注明了只能在柳州到冷水滩(湘桂交界处的一个编组站)之间免费乘车。但信号工们天天坐车,就摸出门道来了。那些列车员一看到这些流动工作的铁路工人,基本都不看证的,他嫌麻烦。于是我们就私自扩大乘车范围,开始是去南宁,后来是去广州,最后发展到全国各地都跑。反正去哪都是一样的程序,上车时掏出工作证一晃,最多再说声:“电务段的!”基本没人管你。
那时我还年轻,连对象都没有,也常常利用两次检修的间隙,到处游山玩水。有一次我就这样跑到了苏州,在车上查票时,碰到个最讲认真的列车员,她拿着我的乘车证反复看了老半天。柳州她知道,毕竟那也是个铁路局所在地,而冷水滩在哪她就不清楚了,她凭直觉认为我超出了免费乘车的范围。我哪能束手就擒,就慢慢地“启发”(现在叫做“忽悠”)她说,冷水滩就在徐州过去一点,山东境内,是一个没啥名气的小站,所以你不知道。我上那出差去。她赶紧点头,脸都红了,以为我看出了她业务不熟。其实没哪个列车员能把全国的大小车站名及位置都记得住啊,全国劳模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