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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战后澳大利亚的地缘政治思想

2015-01-09葛汉文

战略决策研究 2015年4期
关键词:权势强国澳大利亚

葛汉文

冷战后澳大利亚的地缘政治思想

葛汉文

澳大利亚的地缘政治研究具有较为久远的思想传统。面对地区安全形势的急剧变化,冷战后澳大利亚地缘政治研究,从维护新世纪澳大利亚生存与发展角度出发,集中关注澳面临的诸多现实或潜在安全挑战。减弱对澳美军事同盟关系的过度依赖、推动塑造新的地区权势秩序、加强对周边和南半球国际事务的影响,是冷战后澳大利亚地缘政治研究者提出的重要观点。冷战后澳大利亚地缘政治研究较为清醒地指出了当前澳对外战略当中存在的问题,但对澳当代对外战略实践发挥的影响较为有限。

澳大利亚;冷战后;地缘政治;对外战略

作为一个岛屿、国家和大陆,澳大利亚具有独一无二的地缘政治形态:印度洋与太平洋将其与外来威胁相隔绝,邻国数量寥寥可数,一向远离世界政治舞台的中心,基本不受国际形势变幻之困扰,在历史上的多数时期处于一种近似与世隔绝的状态当中;①Nick Bisley,“Geopolitical Shifts in Australia's Region Toward 2030,”Security Challenges,Vol.5,No.1,2009,p.35.与此同时,澳大利亚广袤的领土幅员、极具战略价值的丰富资源和地理位置,使其初步具备了成为一个大国、特别是地区大国的雄厚潜力与物质基础。正是意识到这一点,早自19世纪末、20世纪初开始,以珀西·斯蒂芬森 (Percy Stephensen)等人为代表,部分澳大利亚学者在深入探究澳地缘政治形态、战略价值和可用资源基础上,力图谋划出一种经久的、足以确保澳大利亚安全与发展的国家战略。冷战结束后,面对世界政治经济形态的大变动、亚太地区权势分布结构的革命性演进及周边安全态势的日趋复杂,如何在确保国家安全基础上应对多样化挑战、实现权势增长进而发挥大国影响,更是引发了当代一大批澳大利亚学者浓厚的学术兴趣。在此情况下,诸多极具鲜明地缘政治特色的概念、论述和推论在澳国内大量涌现,在取得了广泛的学术和社会影响同时,部分观点主张已经转化成为当下澳对外战略的组成部分,对亚太地区乃至南半球国际政治经济形势的演进发挥了愈发突出的影响。特别是在美国加速推进 “亚太再平衡”战略背景下,澳大利亚当代地缘政治思想的兴起及其政策转化实践,已经成为中国营造周边安全环境的又一重要变量,格外值得引起高度重视。

一、澳大利亚地缘政治研究的历史渊源

作为西方文化的重要旁支,地缘政治研究在澳大利亚具有较为久远的历史传统。几乎与现代地缘政治理论的出现同步,本着确保新生国家安全、塑造对外战略之目标,早在澳大利亚联邦成立前后,很多澳大利亚学者一再告诫澳人必须深刻理解位置 (Place)与时间 (Time)对于澳大利亚国家生存和发展的重要意义。理解位置的意义,在于认识这样一个地理事实,即澳大利亚是一个 “洲际规模国家” (Continent Nation),在受到两大洋地理天堑严密保护的同时,亦具有发展成为强大权势力量的潜质;而理解时间的意义,在于认识到澳大利亚国家安全与国际政治形势发展间的紧密关系:对于澳大利亚这种人口稀少、武备薄弱、在安全上不得不极度依赖其他强国的国家来说,世界政治局势的历史性变迁、特别是澳大利亚安全庇护者对外战略的显著变动,对澳生存与发展造成的影响将远远大过世界多数国家。②Jim Saleam,“The Geopolitics Of Australian Independence,”http://home.alphalink.com.au/~radnat/geopolitics.html.

澳大利亚地缘政治研究的真正兴起开始于20世纪初期。作为澳大利亚的母国和主要的安全庇护者,大英帝国在亚洲权势力量的衰落加之日本在东亚的快速崛起,在引发了澳人普遍恐惧的同时,也为地缘政治研究在澳大利亚的勃兴提供了诱因。特别是以1902年英日同盟的缔成和1904年日俄战争为标志,一个非西方强国在澳周边的兴起及其引发的东亚地区权势对比的剧烈变动,使得亚洲 (具体说是日本)已经取代了欧洲成为澳大利亚人心目中军事威胁的主要来源。③Stuart Macintyre, A Concise History of Australia,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9,p.140.在此情况下,20世纪初期美国学者洛思罗普·斯托达特 (Lothrop Stoddard)那些掺杂着种族主义观点的 “地缘政治”论述在澳大利亚开始流行,很多澳大利亚学者和民众开始相信,在新的世纪里一场亚洲种族 (或者说有色人种)对抗欧洲种族 (或白种人)的斗争已经迫在眉睫。而澳大利亚由于其地理位置的战略意义,必将成为这场大争斗的主要战场。为此,澳民众必须时刻关注国际政治形势的变迁,时刻关注澳大利亚在这场种族大斗争中面临的地缘困境。④Jim Saleam,“The Geopolitics Of Australian Independence,”http://home.alphalink.com.au/~radnat/geopolitics.html.

在澳大利亚地缘政治学术史当中,澳大利亚民族主义学者珀西·斯蒂芬森的思考具有里程碑意义。20世纪30年代,斯蒂芬森引入了所谓的“对跖点” (antipodes)概念以描述澳大利亚在地理上远离欧洲的事实。在他看来,尽管联邦成立已经有二十余年的历史,但澳大利亚民众对于“家乡” (欧洲,主要是英国)依然有着浓厚的乡愁和怀念。⑤Percy R.Stephensen, The Foundations of Culture in Australia: An Essay towards National Self-Respect,Sydney:Allen&Unwin,1986,p.73.至少在国民意识上,它依然没有能够实现真正的独立,并极度依赖来自母国的保护,一直在英帝国全球霸权的庇护下享有安全红利。但欧洲远在地球另外一端的地理事实,从根本上决定了澳大利亚将自身安全完全寄托于遥远母国的保护是不现实的,澳在对外政策上紧密追随英国,派兵直接卷入布尔战争、八国联军侵华、第一次世界大战等战争更是对澳大利亚生存和安全意义不大。相反,诸如日本在澳周边的快速兴起等严重影响澳大利亚生存发展的关键因素,却在澳对外战略当中并没有得到充分的考虑,此举必将对澳大利亚的安全构成直接的挑战。

澳大利亚地缘政治研究的高潮出现在冷战中后期。在20世纪70年代,面对世界经济政治形势的大变动,澳大利亚部分学者开始号召澳人减轻对 “共产主义全球扩张威胁”的过度焦虑,相反应当警惕复兴当中的亚洲国家对澳大利亚安全构成的威胁。澳早期核计划的关键人物菲利普·巴克斯特 (Philip Baxter)就曾提醒澳人,尽管不太适合大规模定居,但澳大利亚领土之广袤及资源之丰富,使其极有可能成为新世纪当中的 “世界生命方舟”,为此澳在历史上就一直吸引着亚洲的权势力量将澳大利亚作为权势扩张 (甚至领土征服)的主要目标。这些学者警告,在20世纪里澳大利亚安全威胁的主要来源是国土狭小、急需发展空间和所用资源的日本,在21世纪里这个威胁可能来自具有人口优势、面临资源压力、并向海洋快速发展的中国。澳大利亚对抗类似威胁的关键,在于放弃早先那种完全仰仗西方海洋强国庇护的传统心态,而应根据威胁来源的不同,积极发挥澳自身的潜力 (特别是在商业和地缘战略方面的价值),扮演 “关键石”的作用,将确保海上安全、特别是澳周边安全作为国家对外战略的首要目标。⑥Nicholas Lindeman, Japan Threat: Australia and New Zealand in the Coming World Crisis,Armidale:N.Lindeman,1976,p.54.为此,澳大利亚必须远离北半球国家和集团间的冲突和对抗,在最大程度地利用其资源基础上,采取一种进攻性的防卫政策,甚至在领土上开发和部署战术核武器以吓退任何敌人的可能进攻,唯此方能确保澳大利亚的生存与持续繁荣。⑦Jim Saleam,“The Geopolitics Of Australian Independence,”http://home.alphalink.com.au/~radnat/geopolitics.html.

总的来看,一个世纪以来澳大利亚地缘政治学者提出的诸多政策主张,在精神逻辑上存在不少共通之处:他们均格外关注澳大利亚在不同时代里面临到的现实安全威胁,主张必须将澳周边地区权势对比的变化作为关注重点,并对澳大利亚长期以来对国际事务、特别是遥远的北半球事务的过度热衷表示出强烈不满。但应当看到,澳地缘政治学者提出的这些观点实际上与澳主流政治-知识界的政策主张存在显著的分歧,亦与澳长期以来对外战略实践存在不小的差距。自联邦成立以来,澳大利亚虽偏居南半球一隅,长期以来执行的却是一种 “世界性”的政策:20世纪上半叶,澳大利亚作为大英帝国成员,是英国对外战略最积极的参与者与执行者,不断追随英国参与到非洲、南欧、中东那些远离澳本土的遥远战事当中去。冷战期间,在全球意识形态大厮杀的历史背景下,澳大利亚在对外关系上更是严格以意识形态划线,通过与美国签订 《澳新美安全条约》、加入 《东南亚条约组织》、派兵参加朝鲜战争甚至部分推动了美国约翰逊政府向南越派出地面部队的决策并追随美国卷入越南战争等一系列举措,澳大利亚积极参与到资本主义阵营与社会主义阵营武装对峙、全球争夺当中。而澳大利亚地缘政治学者提出的诸如避免卷入北半球冲突、提防亚洲邻国可能入侵、重点关注澳本土安全的观点,在20世纪澳大利亚对外战略实践中发挥的作用实际上极为有限。

二、坚持海洋国家定位:确保安全的地缘政治

早自第一批欧洲移民定居澳大利亚那时起,澳政治精英几乎所有关于澳对外战略的思考都建立在这样一个事实基础上,即:澳大利亚是一片难以抵达的土地,但又绝非是不可到达的。⑧Jim Saleam,“The Geopolitics Of Australian Independence,”http://home.alphalink.com.au/~radnat/geopolitics.html.尽管澳大利亚在地理上孤悬南半球,受到太平洋和印度洋的双重保护,但其国家安全与经济发展一直与国际形势紧密相关。从1901年向英国大批出口木材到当前向中国出口巨额铁矿,对外贸易和外来投资以及与前两者紧密相关的国际和地区形势在维系澳大利亚生存发展上发挥着决定性的作用。有学者指出,如果国际形势恶化,特别是一旦海上航线被切断, “澳大利亚异常脆弱的经济基础就处于危险当中”,它几乎就 “无法取得基本的经济发展和达到高于一般的生活水平”。⑨George Friedman, “Australia's Strategy,” http://www.stratfor.com/weekly/australiasstrategy.从这个角度看,确保澳大利亚国家安全的很多关键性因素并不在于澳大利亚自身,而通通位于澳领土范围之外。这些关键性因素就包括:地区安全形势的基本稳定、全球主要贸易水道畅通无阻和国际经济秩序运转有序。

但由于自身实力的严重局限,对澳大利亚而言,以上诸多战略目标当中的任何一个显然都过于宏大,远远超过它的能力范围。在此情况下,澳大利亚几乎所有的政治和知识精英不得不发现:澳单凭自己的力量无力实现国家生存和发展,它必须依赖盟友的保护才能获得安全。在此情况下,先天脆弱的澳大利亚所采取的对策就是与当时权势显赫的海上强国结盟,至少是确保不与之敌对。此类海上强国早先是英国,后来是美国。⑩Derek McDougall,“Foreign Policy and International Relations:From an Australian Perspective,”Australian Journal of Political Science,Vol.45,No.2,2010,p.286.为换取这些海上强国对澳大利亚安全、特别是海上安全的保证,早自联邦成立之时开始,澳大利亚这个相当富庶同时也安享太平的国家,却在一个世纪的时间里追随此类强国打了数十年之久的战争。这个异常矛盾现象的存在,究其原因,则正如当代著名战略学家乔治·弗里德曼 (George Friedman)所正确分析的那样, “澳大利亚的安全和财富并不像看上去那样有保证”:它必须付出足够的代价,以换取主要的海上强国更为乐意地去保卫澳大利亚的利益。11George Friedman,“Australia's Strategy,”http://www.stratfor.com/weekly/australias-strategy.

冷战结束之后,面对世界政治经济形势的大变动,澳大利亚总体国家安全环境发生了急剧改变。苏联的解体、两极秩序的消失和全球意识形态对抗的终结,使得作为西方资本主义阵营中活跃一员的澳大利亚,此时也同美国等其他西方国家一样,在敌手突然消失的情况下,不得不重新定位其对外战略的重点。与此同时,美国作为此时唯一的超级大国和澳大利亚的主要盟国,其权势相对衰弱态势已经愈发明显,在维系全球霸权方面的能力开始面临全面挑战。而亚洲国家、特别是澳大利亚隔海毗邻的东亚国家的快速崛起,更是为进入新世纪以来的澳大利亚对外政策的塑造提供了全新的背景。面对世界政治经济形势大幅动荡和地区权势力量对比的急剧变化,冷战后澳大利亚很多政治-知识精英开始重新审视当下澳大利亚安全环境面临的诸多挑战,力图为新世纪里澳大利亚对外战略的制订提供宏观指导。

当代澳大利亚地缘政治研究者依然承认,21世纪初的澳大利亚在国际政治权势体系当中仍处于二流、甚至三流的地位。与历史上多数时期一样,人口稀少、武备薄弱的澳大利亚依然无法单凭自己的力量实现地区安全形势的基本稳定、全球主要贸易水道畅通无阻和国际经济秩序运转有序等重大战略目标。而随着冷战结束后国际形势的发展,以美国权势相对衰落、中国崛起、日本依然保持世界主要经济强国地位以及东南亚国家整体兴起为标志,21世纪初期亚太地区权势分布态势正经历激烈变动,澳大利亚所在地区安全形势亦随之发生革命性演进。在此情况下,长期作为西方阵营一员的澳大利亚,如何处置与传统盟友美国的关系,便成为冷战结束后澳大利亚政治-知识精英关注的重点问题之一。

除了少数学者外,当代澳大利亚多数政治知识精英对维系了半个多世纪之久对美依附关系依然持大体肯定的态度。在他们看来,澳大利亚在整个20世纪中的对外战略基本是成功的。在联邦成立以来一个世纪当中,澳大利亚在付出较少代价的情况下,分别得益于英国和美国提供的安全保护,从而成功实现了国家安全和高于一般水平之上的经济繁荣。在21世纪初,尽管美国权势的相对衰落已经成为当代国际政治中的一个既有事实,但美国在军事力量、特别是海上军事力量上的绝对优势地位依然无人可以撼动,美国亦牢固保持着对国际政治经济体系的主导能力。因此,作为旧秩序的受益者,澳大利亚依旧需要坚持其海洋国家定位,依旧需要维系与美国这个当前仅有的全球海上强国紧密的盟友关系,并设法延续当前这个对其相当有利的国际政治经济秩序。唯有通过这种方式,澳大利亚作为当前国际权势体系当中的二流国家,才能克服当前国际政治发展出现的各种不确定性因素,继续确保在未来时代中的生存。12Paul Dibb,“Australia's Alliance with America,”Melbourne Asia Policy Papers,Vol.1,No.1,2003,p.3.

在这种考虑主导下,尽管在冷战结束之初,主要在保罗·基廷 (Paul Keating)当政时期,澳大利亚曾一度宣称要打破对传统的结盟政策的盲从,更多地考虑发展与崛起中的毗邻地区国家或国家集团间的关系,力图将澳塑造成为一个可以凭借自身实力捍卫国家利益的 “中等强国”(middle power);13Carl Ungerer,“The‘Middle Power'Concept in Australian Foreign Policy,”Australian Journal of Politics and History,Vol.53,No.4,2007,p.550.但随着国际形势和地区安全形势的深入调整,澳很快就再度将加强与美国的盟友关系置于对外战略考虑的首位。特别是自约翰·霍华德 (John Howard)政府执政以来,澳大利亚大力调整基廷政府时期“亚洲优先”政策倾向,高调宣布对美外交仍然是澳大利亚对外政策的优先考虑,将维系澳美 “紧密盟友关系”作为当下乃至未来很长时间内澳大利亚对外战略的主轴。在国际安全事务上,澳大利亚积极支持并派兵参加美国在阿富汗和伊拉克的军事行动,在诸多国际热点问题上极力支持配合美国巩固其所谓的 “全球领导地位”;在地区事务上,配合美国 “亚太再平衡”战略,扩大美国对澳军事基地的使用权限,允许美国海军陆战队自二战以来再次进驻澳大利亚,努力扮演美国在亚洲的 “代理人”角色。

当然,当下澳大利亚愈发坚定、但显然也过于简单的结盟政策在国内也并非全无争议。部分持现实主义国际政治观点的澳大利亚学者就反复警告:从历史上看,那些澳大利亚所极度依赖的海上强国,在很多涉及澳大利亚利益的问题上,出于自身的战略考虑,极易遗忘、忽略甚至有意阻碍澳大利亚的切身利益。14Michael Wesley, “The Rich Tradition of Australian Realism,” Australian Journal of Politics and History,Vol.55,No.3,2009,p.332.以英国在二战期间对澳国土安全的忽视为典型代表,这种情况已经在澳大利亚不长的历史当中得到了数度证实。与此同时,在地理上身处亚洲大陆边缘、在经济上早已与亚洲 (特别是东亚、东南亚地区)融为一体的澳大利亚,在地区权势分布格局急剧变动的形势下,其国家利益显然已与美国等西方国家出现明显的差异。在此情况下,澳大利亚作为美国全球联盟体系当中较弱的一方,必须在一系列紧密涉及到自身安全利益的议题上发挥 “关键强国” (pivotal power)作用,显现出更大的和更加灵活的战略自主性,以实现自身独特的战略利益。此举虽然并不意味着澳美联盟的终结,但澳大利亚必须设法纠正其对美国战略保证的过度依赖。15Nick Bisley,“Geopolitical Shifts in Australia's Region Toward 2030,”Security Challenges,p.15.

三、调整与新兴亚洲强国的关系:确保繁荣的地缘战略

长久以来,作为孤立于亚洲大陆边缘的一大片陆地,澳大利亚一直缺乏连续一贯的亚洲政策,并对其周边毗邻的亚洲国家持有一种极为矛盾的态度:一方面,由于地缘政治的原因,澳大利亚安全与亚洲紧密相关。在确保海上安全的情况下,澳大利亚唯一可能被军事入侵的通道,就是其与印度尼西亚隔海毗连的西北部地区。16Michael Wesley, “The Rich Tradition of Australian Realism,” Australian Journal of Politics and History,p.328.而能够对澳海上安全提出挑战的国家,可能的来源也多为亚洲地区新兴的海洋强国。而自我定义为西方世界一部分的澳大利亚,由于在种族、文化、语言、经济、意识形态等方面与其亚洲邻国间的巨大差异,使其几乎在本能上就对周边的亚洲强国怀有天然的疑虑。从20世纪中前期的日本,到50、60年代的印度尼西亚,再到当前的中国,一向将维护生存安全希望主要寄于西方盟友保护下的澳大利亚总是焦虑不安地关注亚洲地区任何非西方权势力量,并将后者主要视为对澳大利亚国家安全构成挑战的一种军事威胁来源而全非一种安全机遇。

但另一方面,自20世纪中后叶以来,澳大利亚的经济增长愈益仰赖快速腾飞的亚洲经济强国。虽然直到上世纪80年代晚期时,澳大利亚的经济规模仍大于所有东南亚国家经济总量之和,但在短短二、三十年之后,澳大利亚经济不仅被中国、印度此类全球瞩目的大型经济体所赶超,甚至连韩国、泰国、印尼这些正在兴起的中小经济体也在经济增长上带给澳大利亚诸多机遇。冷战结束后,主要是在当前欧美制造业大量转移至亚洲的背景下,主要作为发达国家原料基地的澳大利亚与亚洲的经济联系愈发紧密,对亚洲各大经济体的依赖程度不断上升:2012年澳大利亚10大贸易伙伴中,有9个是亚太地区的国家;如果再将美国除外,剩下的全部是亚洲国家。澳大利亚的生存发展至少在经济方面已经与亚洲密不可分。17John Lee, “Australia's 2015 Defence White Paper: Seeking Strategic Opportunities in Southeast Asia to Help Manage China's Peaceful Rise,”Contemporary Southeast Asia,Vol.35,No.3,2013,p.296.

在地区形势方面,大多数澳大利亚学者均认为,早自1972年美国总统尼克松访问北京之后,冷战在亚洲实际上已告终结。基于中美两国正常国家关系的建立及在诸多国际事务中对抗状态的大体结束,亚洲地区进入国际关系持续缓和及经济大幅增长的阶段,澳大利亚也因此获得了自19世纪晚期以来时间最长的和平与繁荣时期。18Hugh White,“Power Shift:Rethinking Australia's Place in the Asian Century,”Australian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Affairs,Vol.65,No.1,2011,p.81.但冷战结束后、特别是进入21世纪以来,越南战争之后已维持几十年之久的亚洲权势秩序开始出现革命性改变。尽管在可预见的未来,美国仍是地区最具实力的战略参与者,但部分亚洲大国的强势兴起使其已经具备相当的能力和意愿对变动当中的地区权势秩序施加更大的压力。与此同时,包括朝鲜半岛、领土争端、海上权益纠纷等问题在内,亚洲地区既有的冲突焦点问题仍未得到根本解决并不时发作。加之经济高速增长过程中对地区能源、资源、气候领域带来的更多压力,均对澳大利亚周边安全环境构成严重挑战。

在引发地区形势发生急剧变动的若干因素当中,几乎所有的澳大利亚学者均将中国的经济腾飞及随之而来的国家实力的大增长视作当前澳大利亚国家安全面临的最大变因。很多澳大利亚学者震惊地发现,在经历了三十余年的高速增长之后,照当前势头发展下去,中国将很快取代美国上升成为全球头号经济体,而中国实力的急剧增强及对当下权势秩序的不满,已经对当前由美国所主导的、由一系列政治军事同盟条约所构成的亚洲权势格局构成了前所未有的重大挑战,后者也正是上世纪70年代至今澳大利亚地区安全战略的主要基础。19Nick Bisley,“Geopolitical Shifts in Australia's Region Toward 2030,”Security Challenges,p.16.作为澳大利亚最大的贸易伙伴、重要的投资来源国以及未来可能的最大经济体,中国在澳大利亚对外战略的相关思考当中已经成为不可回避的重大问题。

然而在如何应对中国崛起的问题上,当前澳大利亚政治-知识学界出现了较大的理论分歧。值得注意的是,大多数澳大利亚学者将中国的兴起更多地视为一种经济上的机遇,但绝非是一种安全事务上的福音。在澳大利亚国内知识界乃至普通民众当中,有关中国经济大发展后肯定将以军事等传统手段挑战美国主导地位、进而 “危及”地区权势秩序的看法绝非少数。不少人甚至对澳大利亚与中国当前日趋紧密、同时亦极大有益于澳经济增长的贸易联系都感到不安,甚至认为中国的最终目标在于通过经济渗透的手段试图将澳大利亚纳入到其逐步扩大的 “势力范围”当中。20James Manicom,and Andrew O'Neil,“Accommodation,Realignment,or Business as usual?Australia's Response to a Rising China,”The Pacific Review,Vol.23,No.1,2010,p.23.在这种认识主导下,坚持巩固与美国的同盟关系,全力发展与地区其他 “民主国家” (如日本、印度、韩国等)安全合作,以应对中国可能的军事冒险对地区安全的挑战,设法延续当下亚洲地区 “行之有效”的地区权势秩序,已经成为当下澳大利亚很多政治-知识精英的基本共识。

从这种考虑出发,近年来澳大利亚在努力发展与中国经济关系的同时,对中国国家实力及地区影响力的增强持明显的保留态度。一方面,澳大利亚积极评价中国经济的高速发展,宣称将发展与中国的经济关系作为澳中关系的重点。2013年澳政府公布的 《亚洲世纪中澳大利亚的中国战略》中指出,中国的崛起 “定义了21Australia in the Asian Century Country Strategy for China,Canberra:Australian Government Department of Foreign Affairs and Trade,2013,p.5.世纪的全球经济及政治秩序”,澳大利亚将 “拓宽及深化与中国的社会、商业及政府联系”置于发展澳中关系的中心地位。21但另一方面,澳大利亚在其首份 《国家安全战略》报告中却着重警告中国的崛起及其所导致的 “全球的经济和战略重心的东移”,在给澳大利亚 “带来巨大机遇同时也构成澳必须面对的巨大挑战”,表示澳大利亚将继续加大参与亚太地区事务的力度,以适应亚太地区国家 (主要是中国)经济实力崛起、军事现代化带来的地区战略形势的变化。22Strong and Secure:A Strategy for Australia's National Security,Canberra:Australian Government Department of the Prime Minister and Cabinet,2013,p.3.从这种思维出发,澳大利亚近年来通过建立全面战略伙伴关系,并宣布实质性结束澳中自由贸易协定谈判,力图与中国建立更加紧密的经贸往来,从而在中国的经济腾飞中获利。与此同时,澳大利亚以防范遏制中国为目标,明显加强与美国等西方国家的军事安全关系。特别是在美国 “重返亚太”、加大亚太地区军事部署的背景下,澳大利亚积极支持美国在亚太的军事存在,大力改造升级境内军事基地供美军使用,全力支持美国亚太战略转型。另外,澳大利亚还主动强化与日本、印度、部分东南亚国家的军事安全关系,力图在亚洲地区配合美国打造防范中国的军事安全网络。

但以澳大利亚国立大学教授、国际问题专家休·怀特 (Hugh White)、尼克·比斯利 (Nick Bisley)为代表的部分学者却对澳大利亚近年来的地区战略转向持明显保留意见。这部分学者指出,那种认为澳大利亚理应坚定追随美国遏制中国崛起的想法, “既高估了美国的实力,亦低估了中国的决心”。23Hugh White,“The Limits to Optimism:Australia and the Rise of China,”Australian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Affairs,Vol.59,No.4,2005,p.469.对当下的澳大利亚而言,中美权势竞争最好的结果就是中美能够在一种权力协调 (concert of power)状态下相互合作,最坏的结果则是这两个国家继续在太平洋争夺主导地位,从而爆发一场 “新的冷战——或者更糟,一场公开的冲突”,而澳大利亚被迫在这两者间作出选择。24Hugh White,The China Choice:Why America should share power,Melbourne:Black Inc.,2012,p.158。因此,澳大利亚需要以更大的努力和更为精妙的技巧去说服美国同中国共处,促使美国承认中国的大国地位和愿望,以建立起一种类似于 “欧洲协调”、足以将中国等兴起中的强国均容纳其中的亚洲权势新秩序。25Nick Bisley,“Geopolitical Shifts in Australia's Region Toward 2030,”Security Challenges,p.33.如果一旦出现中美竞争加剧、甚至中美直接摊牌的情况,澳大利亚必须注意与这两大强国拉开距离,以确保自身利益。26Derek McDougall,“Australian Strategies in Response to China's Rise,”Asian Survey,Vol.54,No.2,2014,p.319.而澳大利亚当前这种单纯依赖与美国结盟、在安全事务上协助遏制防范中国的后果,则可能正如弗里德曼所指出的那样, “看似安全,但却自身将置于一个高风险的境地”。澳大利亚必须承担美国的军事包袱,特别是美国对亚洲、尤其是对中国的军事包袱,这实际上对澳自身安全极为不利。27George Friedman,“Australia's Strategy,”http://www.stratfor.com/weekly/australias-strategy.

尽管受到诸多批评,但不可否认的是,种族、文化、意识形态等非物质因素在澳大利亚对外战略的决策和实施过程当中一直发挥极其重要的影响。自认为属于西方文明 (或更确切地说隶属盎克鲁-萨克森文明)直系的澳大利亚政治-文化精英,几乎天然地就对其文化、语言、宗教形态迥异的地区其他国家怀有戒心。28Anthony Burke,“Questions of Community:Australian Identity and Asian Change,”Australian Journal of Political Science,Vol.45,No.1,2010,p.80.以历史上推行臭名昭著的所谓 “白澳大利亚”政策为代表,这种主要以文化、血统亲疏为标准以判定敌友的做法在澳内外政策当中绝非少见。29Michael Wesley, “The Rich Tradition of Australian Realism,” Australian Journal of Politics and History,p.330.正是基于对自身的地缘政治想像(geopolitical imagination),作为 “西方文明前哨” (outpost of Western Civilization)30诺曼·哈珀(Norman D.Harper)语,见 Michael Wesley,“The Rich Tradition of Australian Realism,”Australian Journal of Politics and History,p.328.的澳大利亚一直对 “非白人世界兴起”的前景而惶恐不安,它总是倾向将其周边非西方强国的兴起视为对自身安全的威胁:二战前是日本,冷战时期是苏联的亚洲 “共产主义盟友”和民族解放大潮中的东南亚新独立国家,当下则是经济高速发展、国力不断增强的中国,尽管这些非西方国家的兴起在历史的多数时期为澳大利亚带来的机遇可能远远胜过挑战。

四、扩大地区乃至半球影响:争取强大的地缘政治影响

作为南半球经济最发达、同时亦是世界经济最发达的国家之一,长期以来澳大利亚在地区乃至南半球事务中发挥的作用是十分可疑的。有学者指出,地理上的孤立曾经严重限制了澳大利亚战略思维的形成,澳大利亚虽长期以来一直坚持同世界主要的海上强国及全球权势平衡的胜利者结盟,并追随后者参与了不同历史时期的多起国际战事,但在地区层面却一向对发挥自身权势优势、取得相应影响缺乏相应的思考, “尽管在经济或是政治及军事实力上,澳大利亚在西南太平洋地区一直都是最大的一支权势力量”。31Benjamin Reilly,“Australia as a Southern Hemisphere power,”Strategic Insights,Canberra:Australian Strategic Policy Institute,2013,p.3.

意识到这一问题的存在,随着冷战的结束及世界范围内权势竞争的大致缓和,与冷战结束后西方主流地缘政治学家集中关注欧亚大陆的研究志趣形成了较为明显的差距,澳大利亚地缘政治学者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研究评估亚洲南部及南半球的地缘政治意义以及如何扩大澳大利亚的国家影响方面。32Michael Wesley, “The Rich Tradition of Australian Realism,” Australian Journal of Politics and History,p.329.澳大利亚当前首屈一指的国际关系学者麦克尔·韦斯利(Michael Wesley)就指出,新的世纪里亚太地区潜在的战略冲突,可能主要集中于三个海湾和三个半岛,即阿拉伯海湾、孟加拉湾和南中国海;西太平洋半岛 (从日本到台湾),从泰国到马来西亚的印太半岛以及南亚半岛 (即南亚次大陆)。在他看来,上述这些在贸易、能源、资源上严重依赖海洋的沿海地区,在新的世纪里彼此竞争甚至爆发战争的风险极大。出于维护地区安全乃至扩大地区影响的目的, “澳大利亚需要对一系列最可能爆发冲突的地区其战略动因加以充分的关注。”33“Australia and Asia's new geopolitics,” 25th March 2013, https://crawford.anu.edu.au/news/83/australia-and-asias-new-geopolitics

针对在地理上唯一紧邻澳大利亚的地区,东南亚一直就是澳大利亚政治-知识精英关注的重点区域。但与以往更多地将东南亚视为一个对澳大利亚国家安全存在潜在威胁的看法不同,新世纪里澳大利亚的决策者开始更多地将东南亚看作一个对澳大利亚提高地区强国具有重要战略机遇的地区。34John Lee,“Australia's 2015 Defence White Paper:Seeking Strategic Opportunities in Southeast Asia to Help Manage China's Peaceful Rise,”Contemporary Southeast Asia,p.297.澳大利亚在2009年国防白皮书中就承认,一个稳定和安全的东南亚属于澳大利亚的战略利益;而在2013年更是强调,东南亚由于其位于“印度洋和太平洋正中的地缘战略位置”,所扮演的 “东亚、南亚和西亚货物、人员和思想间的高密度交换的管道”作用对当前亚太地区权势格局演进所发挥的关键性影响。35John Lee,“Australia's 2015 Defence White Paper:Seeking Strategic Opportunities in Southeast Asia to Help Manage China's Peaceful Rise,”Contemporary Southeast Asia,p.297.从这个角度出发,当代澳大利亚学者开始致力于从不同的角度理解东南亚地区权势分布对澳国家安全的影响。这些角度既包括区域外的大国强国 (包括美国、日本、俄罗斯和中国)在该地区的角逐,本地区个别国家 (如印度尼西亚)权势的勃兴及对地区均势的可能威胁等传统安全威胁,也包括地区经济发展失衡、跨国犯罪、 “失败国家”及引发的难民潮、骚乱等非传统安全威胁。36Michael Wesley, “The Rich Tradition of Australian Realism,” Australian Journal of Politics and History,p.329.

不仅如此,当代澳大利亚学者更是高度评价新世纪里南半球的重要战略价值。尽管在世界历史发展过程当中,特别是在人口、经济和政治权力比例当中,南半球一般都处于次要的位置,但在不少澳大利亚学者看来,自上世纪60、70年代特别是冷战结束以来,包括澳洲、非洲、南美、南极洲等四片大陆及三个大洋在内的南半球,在政治、经济及社会层面上呈现出丰富多样化特征的同时,在世界事务中的重要地位亦在逐步上升。当前,南半球既拥有两个正在快速崛起的地区强国 (巴西和印尼)、不少具有相当影响力的中等强国 (如澳大利亚、阿根廷、南非)和两个有进取心的小国 (智利和新西兰),也存在很多资源丰富的 “脆弱”国家 (安哥拉、刚果金、莫桑比克、新几内亚、秘鲁)和经济灾难国家 (津巴布韦),以及诸个位于太平洋和印度洋上的小岛国。在这些学者看来,随着南半球(特别是非洲和拉美国家)在世界事务中的重要性的增强,新世纪里澳大利亚与南半球国家间的交往互动,对于澳大利亚的 “软实力” (soft power)有相当的加成效应。37Benjamin Reilly,“Australia as a Southern Hemisphere power,”Strategic Insights,Australian Strategic Policy Institute,2013,p.3.而进入新世纪以来北半球权势竞争的不断加剧,部分全球性大国对南半球事务事实上的忽略,则为澳大利亚扩大影响、突出南半球强国地位提供了前所未有的机遇,澳大利亚的战略位置及其自身实力使其 “有可能填补这个权力真空”。38Carl Ungerer,“The‘Middle Power'Concept in Australian Foreign Policy,”Australian Journal of Politics and History,p.538.

在这种考虑指引下,自上世纪80年代以来,澳大利亚积极推行 “中等强国外交” (Middle Power Diplomacy),力图在 “不抛弃”澳传统盟友关系基础上,以更加外向的姿态参与涉及南半球的军备控制、国际援助、应对国际恐怖主义及环境气候事务等全球热点议题上来。尤其是进入新世纪以来,澳大利亚在东帝汶、所罗门群岛、斐济、巴布亚新几内亚等地维持地区稳定与国际安全事务上异常积极的态度,以及与撒哈拉以南非洲和南美国家在援助、贸易、科学、运动和教育方面联系的迅速增长,均证实了澳大利亚对外战略中体现出的这种新趋势、新精神,即力图以 “南半球主要强国”的身份树立积极、负责任的国际形象。针对这一点,澳大利亚前总理霍华德就指出, “澳大利亚不应再去纠缠我们是亚洲国家、在亚洲的国家,还是卷入亚洲的国家,或是神秘的东亚半球的一部分等问题,只需要做我们在这个地区需要做的事情。”39Stuart Macintyre,A Concise History of Australia,p.268.

五、澳大利亚地缘政治研究的特色与意义

澳大利亚是当今世界上首屈一指的经济发达国家,国民生产总值位列全球前十位。同时它也是世界上最为孤立的国家之一,作为大洋的环抱下的一整块陆地,它极难被入侵,极少被威胁。但令诸多国际问题评论家难以置信的是,这个相对孤立遥远、安享经济繁荣的国家在其不长的历史当中居然自愿不自愿地卷入到诸如布尔战争、一战、二战、朝鲜战争、越南战争、阿富汗及伊拉克战争如此多的国际战事当中去。而它所参与的这些战争,大多发生在希腊、北非、中东这类与其安全看似与其毫无直接关系的地方。这种看似异常矛盾现象的存在,则正如弗里德曼正确提出的那样,作为一个急需全球性强国提供安全保障、特别是确保其海上航道畅通的国家来说,澳大利亚必须凭借其提供的辅助力量、基地和资源,以盟友的身份为全球性强国所发动的战争做出自身的贡献,以期换取这些强国对其独立和安全的承诺。40George Friedman,“Australia's Strategy,”http://www.stratfor.com/weekly/australias-strategy.在联邦成立以来的一百余年历史当中,这种战略实际上构成了澳大利亚对外政策的基轴。

值得注意的是,在这种看似简单的结盟战略背后,不同历史时期的澳大利亚政治-知识精英围绕澳大利亚实有和应有的对外战略,实际上提出了诸多逻辑思路远为丰富精细的思考和构想。而在这些思考和构想当中,从地理角度审视澳大利亚的国家实力、国际地位及对外战略,一向是贯穿澳大利亚对外政策筹划与实践过程中极为重要的精神传统。澳大利亚早期著名政治人物亚瑟·通格 (Arthur Tange)早就提醒澳国民众,地图是一个国家所有国防文件的基础。41Michael Wesley,“The Rich Tradition of Australian Realism,”Australian Journal of Politics and History,p.329.而澳大利亚地缘政治研究的历程也已充分证明,澳学者基于澳大利亚独特的地理位置及领土规模,以澳大利亚周边、亚洲南部及南半球为关注重点,成功构建出一条与集中关注欧亚大陆地缘政治形态的国际地缘政治研究主流具有迥然差异的研究志趣,在对澳大利亚对外政策发挥一定影响的同时,也为地缘政治研究领域和维度的拓展,做出了极具价值的学术努力。

总的来看,澳大利亚的地缘政治研究主要是一种基于地理视角的现实主义国际政治话语。与美、德、俄等国当代地缘政治研究存在一定区别,澳大利亚地缘政治研究对经典地缘政治 (classic geopolitics)理论的引用和继承并不明显,它更多地体现为对澳大利亚对外政策的一种别具特色的筹划过程,而历来的澳大利亚学者对于 “地缘政治”一词的使用,显然也过于随意,并没有对其概念、逻辑进行过严格界定的尝试,甚至仅仅是将其作为地理视角下的现实主义国际政治的代名词。正是出于这种原因,澳大利亚地缘政治远非是一种建立在坚实逻辑基础上、由特定的概念与命题所构建的严谨的理论体系。而究其原因,或许正如澳当代政治学者彼得·拉瓦迪 (Peter Loveday)所指出的那样, “我们没有自己的成体系的政治哲学。澳大利亚政治政党或政治人物的思想,大多是欧洲或者美国政治哲学的只言片语而已。”42Peter Loveday,“Australian Political Thought,”in Richard Lucy,ed.,The Pieces of Politics,Melbourne:Macmillan,1983,p.1.拉瓦迪对于澳大利亚政治学研究学术发展的结论,似乎也大体适用于澳大利亚地缘政治研究领域。

应当承认的是,当代澳大利亚地缘政治研究者所提出的若干观点,如减轻对澳美军事同盟的过度依赖、发挥自身力量推动构建亚太安全新秩序、加强与地区国家的多方位合作、主动发挥自身实力作用等等,对建立在结盟战略基轴之上、严重依赖与西方主要强国军事同盟关系的澳大利亚对外战略的影响,显然是较为有限的 (特别是前三条主张)。客观上讲,澳大利亚这些持政治现实主义观点、对新世纪里澳大利亚国家生存发展有清醒认识的当代地缘政治学者,他们所提出的观点较为准确地意识到澳当前对外战略当中存在的突出问题,较为彻底地揭露出一向弥漫于澳政治精英头脑中的保守、僵化甚至是顽固的意识形态因素,43有关论述见Lindy Edwards,“The Importance of Ideology in Australian Political History,”Policy,Vol.28,No.4,2012,p.56.较为贴合实际地指出了澳未来对外战略筹划当中需要认真加以思考的诸多大趋势和大问题。如果这些观点能够在澳大利亚当前对外战略考虑中发挥应有作用的话,可能将部分有利于亚太地区新型国家间关系的构建,部分有利于亚太地区大国权势竞争、特别是敌对竞争态势的相对缓和,从而从根本上缓解澳大利亚现实或潜在面临的重大安全挑战。

应当看到的是,当前澳大利亚对外战略当中存在的结构性矛盾,即在经济上与周边国家 (特别是新兴的亚洲强国)联系日趋紧密的同时,在安全事务上刻意疏远周边国家 (特别是新兴的亚洲强国)甚至配合美国制造地区潜在敌对,随着亚洲经济一体化趋势的深入及澳大利亚与地区国家相互依赖态势的愈发突出显得更为明显。尽管部分澳大利亚学者早就警告

称: “新世纪里澳大利亚的战略环境正在发生着显著的变化。这种变化的性质和速度,决策了澳大利亚政治决策者不能简单地依赖于任何一种主要的战略政策”,44Nick Bisley,“Geopolitical Shifts in Australia's Region Toward 2030,”Security Challenges,p.35.但从当前澳大利亚政府一向的对外战略选择上看,那种保守的、以强调澳大利亚西方文明属性为主要精神脉络的传统思维模式,在可预见的未来仍将主导澳大利亚政治精英对世界和自身的地缘政治想像。在这一点上,不少学者颇有见地指出,在急剧变动的权势格局变动甚至是那些足以颠覆旧秩序的战争当中,澳大利亚总是与旧秩序的领导者站在一起维护旧秩序的延续。一战如此,二战也是如此。作为旧秩序的受益者,澳大利亚从旧秩序而来,也总是倾向于将新秩序的产生视为危险的或存在潜在危险的。45George Friedman,“Australia's Strategy,”http://www.stratfor.com/weekly/australias-strategy.而在当前全球战略中心前所未有地向亚洲地区倾斜的宏观背景下,如何根据地区安全形势的深刻变化,适时适度地调整本国对外政策,依然是当代澳大利亚政治-知识精英需要认真思考的重大战略问题。

南京国际关系学院战略与安全研究所副教授。

本文系2012年度国家社会科学基金课题项目 “冷战后世界各国地缘政治思想的发展、特色及其国际政治意义研究” (批准号12CGJ022)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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