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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岭

2015-01-08健子

北极光 2014年4期

健子

酷暑下,我们乘车穿越过大片被严格区划的乡土。在颠簸不平的沿途,广袤而且神奇的地表悄悄释放出青涩的气息,并夹杂着质地醇浓的土腥味,引领我们那迷离的心神向着山顶进发。

唯见黛青色的卷幔,在起伏的山峦上铺展开,及至宽宏的陡坡处,急剧披挂为绿油油的巨幅瀑布,伴随着极具动感的绿意倾泻而下。林木齐刷刷地各自孤立,轻曳它们自由的个体。那一棵棵昂藏的腰杆所蓄积的年青冲动,逆向渺远的蔚蓝,呈现勃然的生命以及悖逆的形姿。

无法预知这深山所能展现的奇特。

远望垭口,在翠帛开裂处畅呼的疾风,裹挟着轻雾,在绵延的空洞中来回奔突。那一片片悄无声息的惨白,蕴含了形象万千的绝妙辞章,在忽明忽暗中描述高岭的峻拔。尾随而至的,将会是何等排场的登临?

那就是唯一可预见的险情吗?

崇岭,你凹凸的胸脯,板结的温情,如何庇护生长在你怀中的子民!他们赤贫的胸腔,表露幸福的微笑,容纳你嬗变的四季……

溪涧,流水轻轻地穿凿着无数坚石,日夜不停地润湿一座座不安分的村庄,其精心营设的潺潺之声,将山民与混泥土楼宇集体串联起来。

路上充满顿挫的等候,云雨在行进中,到处是隐晦的征兆!

村庄,凌乱地驻扎在老人们脸上那蜿蜒的道途旁。坚毅、愚顽、晶闪的汗珠所凝结的镰具,炳耀宗祠!

城乡之路上的每一方土,都在太阳高明而且善意的照射下闪闪发光。浅薄的地表之下,丰腴的腐殖土繁衍诸多匿名的菌株,并向苦涩的海边蔓延。被禁锢已久的玉石,亟待喷薄;刀锯在苍老而且皴裂的大地深处挖掘它的温润……

原始林地,黑桫椤的叶脉所绽开的族类,隐匿它的根系。

城市的一切都灼热难耐,空气中无处不是热气腾腾的脸容,以及滚烫的谈吐。伟岸的高山榕持有玫瑰那不洁的花瓣,与盛世之歌,交错成精致的诗篇。纵然已经远离钢铁的坚质及喧嚣的纸张,摩天大厦那铜亮的声音依旧穿透飘忽的云层,在高高的山巅延宕。

炎日修改了的空气的颜色,群山间那迂回的积虑,久未疏散。

儒世的傲慢与炫彩啊,屹立不倒的教化,在我思想的滩涂里陷于缧绁。

高空那浩大的污浊之光……

寸草无以遁逃。

气温开始下降,俗世的热度方见消减。这无垠的暑热消隐前的躁急,折服于峰崖那冷峻的威势下。

不知什么时候,云雾已经集结而来,洪水般漫过脚下的山崖;不知什么时候,我们已经被乳色的海洋淹没。区域性的云雾亲切地笼罩了这里,将这里一草一木都掩护在松软的羽翼下。漫山遍野的葱翠被骤然粉刷上一层浓乳,只显现绰约的轮廓。

这是充满着奇妙景观的片刻,由激越、惶遽、欢愉汇聚而成的流烟缭绕,空濛而且灵动。

高岭宛若新娘,静立在婚纱里面,款款前行。

一切归于沉寂。这无形的纤指,乳色的柔纱,轻轻绕过颈项,酥软的沉醉!这曼妙、似有似无的东西,掠过眉梢,诱引着你的神思!就这样,紧挨的蒙昧占有了我的心室,并慢慢感觉到充盈。

我感觉到自我沉陷,而且清晰地感觉到自身丧失的下坠力。此时,我无须记起自己,无须认清旁人,无须盲从地找寻岔道上多角度的标记,只须像丛林中的一片叶子,顺从地迎纳大自然的感召。

轻烟含有淡淡的的草香,沁人心脾。偶见的阳光从漫天的云雾中斜穿下来,树起金色的巨型光柱,霎时间又消失殆尽。

层叠的山峦,在多维的空间里呈现它的绝美气质。

我们,一群不期而至的过客,被这庞然的团体所震慑,宛若臣服在权杖前恒久噤声的石阶。

开始有细雨……一些雾霭在疾风的鼓动下落荒而逃……于是,反复上演的人生再次拉开了帷幕……

我们对于细雨的洗礼怀有瞻念,像一只只凫雏,挤在时间的过道里期待伟大的黎明。蓝天,这个浩瀚的苦楚之海洋,这时已经与地表协调地融为一体。

因为雨的降临,短暂的清冥突现于某个角落,像是硕大无朋的谜团洞开了一个可供进出的暗道,形如生活的缺口。在神谕驾到前,从喧嚣中逃离吧,通过这个转瞬即逝的缺口,这是你们唯一的神祇。

刚被细雨洗濯过的布帛,明净欲滴,宛若刚出浴的婴儿。风云变幻间,理想的盆盂又重新回到现实的窘迫。

无声的赞誉!人类的美德占据了制高点并点燃了火红的口舌,领地失而复得。我们没有定所,不知在何时何地遗失了自己。于是,雾色的时光淘出诸多被历史毁弃的堡垒,成了我们不可避开的临时逆旅。

不能认祖归宗的前朝悍将,在硝烟中淡去,他肩负着隆重的祖籍,存在于相互紧紧纠缠的两个世纪。

紊乱的编年在历史的罅隙中……

与我同度的,是上空那艰深无比的灰白。

俗尘!令人沉迷的重荷,开起美丽的萎顿之花。

在无数次被僭越的巅峰,赤条条的意象纷呈;乱石展开鹰隼的架势;绿色的坯胎与根须一同揭开黄土的秘密;玄妙啊,云雾下的一方水土,浓郁而且令人兴致勃然的阴霾,黏附在针叶林那些刺状的骄矜上;物象诡异的爬藤草,经历着一场场奇幻的朦胧。

我被时运命中,曾经走进充斥着焦糊味的雾霭之城,尔后却逃脱在漫长而且黧黑的山道上,又独自欣赏着悲欣交集的音律,踯躅不前。

铁塔,充满着主义的色彩,尖耸的塔尖直刺长空,表露傲岸的气度。它的利器,无上的威举,贪婪地吮吸众目的尊崇。而倥侗颛蒙的生民,以及伏地之草,围拢在一个特定的园囿里面,浇铸塔基。

全面失贞的时刻将要到来了吗?审慎的铁门,笼锁它铁质的庄严与神圣,而必有偏门抑或缝隙,独让一群群不速之客浩荡而入。

我们在咫尺之间,无法辨认对方的鼻翼,浓重的悲怆与郁结使日间的光度变得神秘莫测。

心灵的畦畛日渐荒芜,而辞章家们纷纷播种下的颂词,在昏厥的小山冈上。endprint

骤雨像无数条剑光斜刺过来。草木、沙砾、泥路,以及飞鸟,一切实存的,都躲闪不及。抬望周遭,气势汹汹的白色团体迎面而至;庞大的虚空顺势扼住草木大众的喉咙,并掌握了它们的命脉。绵延千里的云开山脉,锦绣的河山,何等开阔的窒息之瓮!

匍匐的地衣,恭敬地享有失魂落魄的时代。当横暴的疾风途经至此,荒诞不经的群岭间,姹紫嫣红的败叶纷扬不息。

激雨,你的降临,充满着果敢和威严,像一匹骏马奔腾在林莽间,发出铿锵的蹄音,驱逐着雨雾中那些趁虚而生的瘴气。激雨,你是急促有力的短诗中最坚硬的词眼,在这满是恩慈的父土之上进行一场慷慨激昂的念读。

来吧,猛烈地荡涤吧!你豪迈的步伐,与每一颗怀有美好愿景的心灵强烈地共鸣,并在他们羸弱的心弦上踢踏出时代的最强音。你用自己的细微,敲击着花岗岩体内那巨大的冷冽,并洗刷旅者所精心攫取的伟大业绩。你挥洒毫末,指点青山绿水,疏导地表所淤积的无限悲哀与愤慨。

由贪虐豢养的沟渠开合适度,杂草展示宫廷式的雅姿……穷兵黩武的狂飙掀起历史那厚重的覆盖,林立的碑帖上刻满寡白的文字。

我能隐隐感知,尘封已久的瓶罐将要启封,并穿戴上全新的装束,向着苍莽绿野倾倒它浓烈而辛酸的内容。看这场景,暖阳必将恩及这里的每一寸空间。

雨中,我立在世界的边缘,在起伏不定的小道上,目力所及,是从眼睑滑下的一颗颗晶莹的泪雨。那一串串圆满而且滋润的折射,在心里是如此透亮。

我注定被持续的美梦摧毁,这苍苍云山,这湿漉漉的人间美景!

骤雨过后,眼前的一切如劫后重生般亮堂起来。每一张脸开始清新,每一片叶瓣开始蓬勃。短暂的间歇里,始终对立的眼睛跨越双眉之间那莫大的固有阻隔,并逐渐认识对方。

女性的宽宏就这样完全展裸在众人眼前……

欲望重新回到了眼眸。

凹陷处的天湖像一颗在绿荷上滚动的露珠,晶光闪闪,源于山体自身的阴湿。蓄水处是大自然那庞大的孕体,孕育了无数生命,然后纷纷散向毗邻者的温床。它们的机体以侵占别人的领地而生存,也以失去自己的家园而怡然自得。

泉水叮咚响着,弹唱一首柔情的别歌,婉转悦耳,轻轻流过疲惫的旅者的耳道,甜蜜的誓言充实他们薄若蝉翼的皮囊。而一场惊悸的夏凉,沁入恋人松散的眼神。

连绵不断的山岭自由地翕张着,不停地收纳雨后那甘醇的气息。

苍松和虫豸争先吮吸了公众的丰乳,纲常学家板起严肃的面孔,发出严厉的辞令。

俯瞰众岭,牝谷弥漫着雌性的阴寒,淫逸而且空灵,并沿着深岭幽壑徐徐上升。隆起的山脊,在互相守望中堆砌爱的对垒。

岁月的行迹微弱而且笔调单一,如指尖在时空随意轻轻地一划而过,不留下一丝印记。暗哑的记忆哦,只身陪同未来那伟大的理想在原始森林里潜行,又在惺惺相惜中分道扬镳。

季节多变的雾岭,行者身上那盐渍的苦行衫啊……

隆重的聚集是为了临终的解散与奇伟的死亡。任何一株植物,直立的,横斜的,抑或缠绕而上的,都是亡者的魂灵所孕育的宰木,每一个丘壑都是永恒的坟冢,又是万物降生的摇篮。

生命从不偃息。

自在者于浓重的空白与虚无处抒写它的神奇与浩瀚。

编辑  小懿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