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那恰
2015-01-08诚然
诚然
102.吉若不想成亲
吉若带着全乌力楞的人把一个新乌力楞的仙人柱搭好了,各仙人柱里用的桦皮碗、桦皮箱都弄全了,还做了几只桦皮船。这时已经过了一个冬天又一个春天。
乌力楞的日子过得又像从前的样子了。
尼力吉尔财旺躺在仙人柱的奥路席上,突然冒出一句话:“吉若今年多大了?”
岳有华好奇地问:“二十大多了,你问这干啥?”
尼力吉尔财旺说:“女人过了二十岁就不好找婆家了,你问问塔坦达,她想找什么样的,我帮她上外面找去。”
岳有华笑着说:“诺诺早该找人家了,你不是想把你那钱兄介绍给她吧?”
尼力吉尔财旺说:“你得先问问她想找什么样的再说,去吧。”
岳有华来到吉若住的仙人柱,她问吉若:“诺诺干啥呢?”
吉若把手中正在缝制的皮烟荷包放在一边说:“没啥事。”
岳有华问吉若:“这个荷包给谁缝的,还挺好看呢。”
吉若掩饰着说:“缝着玩的。”
岳有华试探着问:“诺诺,你二十多了吧?”
吉若回答说:“是呀。”
岳有华说:“女人到这时候该找男人了,你想找个啥样的男人?”
吉若马上说:“别提这事了,我不想找……”
岳有华回来把和吉若的对话,和尼力吉尔财旺学了一遍。
尼力吉尔财旺说:“这事就怪了,男人女人到了这个年龄都想成家了,吉若怎么回事。”
岳有华想了想说:“我知道是咋回事了,这孩子还等白依尔伊嘎布呢,就是白依尔托恩托元的儿子,他去抗击罗刹了。”
尼力吉尔财旺说:“塔坦达可真傻,他们一去就回不来了,还等啥呀!”
岳有华叹了口气说:“她心眼实。”
岳有华说:“也不知道帽活依尔宝玉咋样了,种地呢还是干啥呢……”
尼力吉尔财旺说:“野兽都烧跑了,他又不会逮东西,也就种地呗,咱们离开他那儿快一年了,不知道他咋样了。”
其实全乌力楞的人都在为帽活依尔宝玉担心。
103.赵家寨
赵宝玉这时候才真正感到自己存在的价值。他一天天地很忙碌,叫人把山坡上的庄稼收回来之后,给雇来的几个劳力算了一下账,给了他们很多钱。雇工们都挺高兴地拿了钱离开了,说明年开春还来。
赵宝玉忙完了这些事情,闲着没事就在他那片地边上走着看着,这么大片的地都是他的,这让他很有成就感,正走着,他发现地里有几只野鸡,野鸡在地里找粮食吃呢,他慢慢靠过去,瞧准了那只花花绿绿的长尾巴公鸡,猛的扑上去,那野鸡不紧不慢地往前跳了几步,他没扑着,反弄了一脸的土,野鸡照旧在地里找粮食吃。他来气了,朝着野鸡追过去,野鸡也不飞,迈开长腿快走着,就把他落了很远。他不追了,心想,等我整来枪再收拾你们。
他又去镇上了,在镇上买来两条枪,又去了趟他老丈人住的屯子,想把他老丈人接过来住,但老孙头不愿意,他也没办法,留了很多钱就走了。
赵宝玉想,自己也该养点什么,他又到了那个镇子上,在牲口交易的地方,买了好多猪马牛羊和鸡鸭鹅狗,把这些东西用大马车和船运回来,这个地方顿时就开始热闹起来。
赵宝玉背着枪来到地里,但野鸡却再也没有了。
赵宝玉雇的那几个劳力回到家一商量,说赵宝玉这个财主人好,给的工钱又多,现在又是猫冬的时候,还不如利用这一冬回赵财主那儿去干点啥,于是他们带了一些人,又回到这里。
赵宝玉并没什么活儿让他们做,而是突发奇想对他们说,你们干脆在这盖木刻楞,以后把家都搬来算了,这地广人稀的比你们屯子强多了。他们听了赵宝玉的话,开始搭木刻楞房,打算长期在这务农了。实际上他们又返回来的原因很简单,赵宝玉不管年景好坏,照样付他们的工钱。
这个地方,又过了一年,形成了一个小屯子。
赵宝玉自然而然成了屯长。
这时候的赵宝玉和过去相比,可变了一副样子。
赵宝玉家有一大栋木刻楞房子,孙桂花给他生了一个儿子,又有良田几十顷,家有长工,有土枪洋炮,有狼狗看家护院。他没事的时候,全家都穿着貂皮绸缎,抱着儿子,领着孙桂花在山坡河边走走,那派头就是一富绅。闲下来的时候,也想乌力楞,想岳有华和帽活依尔富贵。他甚至想,要是能让岳有华和帽活依尔富贵过上他这样的好日子该多好,尤其想到他连儿子帽活依尔富贵的死活都不知道,心里就更是难受。
赵宝玉也到处打听去抗击罗刹的人的下落,但都没什么准信,他心里盘算着,找着大儿子帽活依尔富贵,再把岳有华找回来,就算有两房妻妾,两个儿子,在这无忧无虑地生活,也算是美满了。
赵宝玉又着手搭建第二栋木刻楞了。他搭建的这栋木刻楞是搭建在过去那趟正房边上,这是一栋厢房,但是和正房的大小一样。
赵宝玉没说他建这栋厢房的用途,孙桂花也没有问,但他们俩心里都明白。
孙桂花对此并没觉得怎样,自己是正房也好,偏房也好,都算是挺幸运的,遇上赵宝玉也是缘分,这回,家像个家的样子,爸爸的病也治好了,自己又抱了个大胖儿子,这就挺好了,人得知足。
但是,令孙桂花不解的是,赵宝玉总是往北山跑,而且都是一个人悄悄地去,有时候也用马驮些粮食去,都是他自己干,不用雇工。
孙桂花想,难道赵宝玉北山还有个家,或者是在山洞里面。她很想知道那个山洞是什么样的,他为什么不领自己去看看。她想乘他不在家的时候去看看,但孩子又小,背着没法去,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年刚入冬,老孙头就死了,屯子来人给赵宝玉和孙桂花报了信。
孙桂花痛哭起来,边哭边说:“我爸病不是好了吗,咋还死了呢……”
赵宝玉安慰她说:“爸得的是痨病,痨病怎么能治好呢。这两年,他老人家的日子过得挺好,挺舒心的,当儿女的尽到孝心也就行了,生死由命,富贵在天。”endprint
赵宝玉和孙桂花急忙坐上马爬犁往屯子赶。到了屯子进了屋,老孙头的灵位已经在屋地上设好了,孙桂花又是一顿痛哭。
赵宝玉和这个屯子里有威望的老人商量,怎么来办老孙头的丧事。屯子的人都说,啥也别说了,老孙头就是有福,找你这么好的姑爷,又有钱,又见过大世面,咱全屯子都沾光,你得给你老丈人买副好棺木。
赵宝玉派人到镇上买回一口好木料棺材,把他老丈人装殓好,让老孙头和早年死的老伴殡了骨。他又花了一些钱买了两口猪杀了,招待全屯子人吃了几天,孙桂花就跟赵宝玉抱着孩子回来了。
他们走的时候,屯子里有人问他们那个地方叫啥名,要是过不下去了好投奔他去,有啥事咋找?
赵宝玉说了半天,他们也没整明白,他回来就琢磨,自己住的这地方没有名挺别扭,外人问你是哪儿的,住哪儿,没法回答。
他回来后这几天坐在家里给这个地方想名字,叫堡子、屯子都太土,这地方像个山寨,就叫赵家寨吧。他马上砍了块牌子立在山坡处,上面有他亲手书的“赵家寨”三个大字。
这个地方从此就叫赵家寨了。
地名解决了,赵宝玉又让人装饰那栋厢房木刻楞。
赵宝玉向孙桂花试探着说:“桂花,咱俩的老人也都没了,咱三口人这么大个院子是不是太空了?现在日子好过了,可……可岳有华也四五十岁的人了,还整天在山上打猎,我想让她也过几天安稳日子,富贵回来得有个妈呀。”
孙桂花听赵宝玉把话说完,很平静地说:“这事也是理应这么办,你和她这么多年的夫妻,该为她想想,让她过上好日子,也算你有良心,我没啥说的,可……你北山是不是还有……”
赵宝玉笑了,他说:“我这个傻媳妇哟,北山那是个山洞,我在里面备了些粮食,这山里又是着火,又是大雪封山的,没点贮备还行?你要是同意,我就把岳有华接过来。”
孙桂花说:“去接吧,让她住正房。”
孙桂花嘴上这么痛快地答应着,可心里还是酸酸的。
104.赵宝玉和尼力吉尔财旺
赵宝玉怕孙桂花反悔,马上领着两个长工,骑着马急匆匆地往河的上游去了。他之所以领着两个长工,而且让他们都背着枪,是出于两种考虑:一是这几年山林里也不太平;二是让乌力楞的人都看看,他赵宝玉不比从前了。
赵宝玉他们一路往河的上游走着,这些被山火烧过的山林和赵家寨一样,又长出一茬小树,密密的,有松树和白桦树,现在都让雪覆盖了,但都露着密密麻麻的小树尖。
赵宝玉想,这山林也是挺怪的,人栽的树苗没有它自己长出的好。他在那个山洞口栽的小树苗就是不愿意长,可那些自然生长的小树苗长得飞快。
赵宝玉想到这儿,马上又有个念头,就对身旁两个长工说:“你俩走道的时候,注意点,看看有没有野兽,咱们也打几只,留着过年吃!”
两个长工把枪从肩上摘下来,骑在马身上端着枪四下张望着。
这一路上也没有见到一只野兽,但他们挺像那么回事地四处找着,却什么也没找着,最终他们来到了阿其格查乌力楞。
赵宝玉跳下马来,先是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行头,很夸张地冲仙人柱里喊:“谁在家呢?我赵宝玉回来了!”
乌力楞的男人们都出去逮东西去了,只有阿什库、安巴、代苏荣的老婆和尼力吉尔财旺在,几个女人先后从仙人柱走出来。
她们见是帽活依尔宝玉回来了,很亲热地叫着他的名字把他们请进仙人柱里。
赵宝玉不悦地说:“我现在叫赵宝玉了,别叫我什么帽活依尔……乌力楞的男人们都干什么去了?”
乌那砍说:“他们都进林子逮东西去了,吉若、岳有华也都去了,乌力楞就剩尼力吉尔财旺一个大男人了……”
赵宝玉觉得有些奇怪,就问:“什么,哪儿来个尼力吉尔财旺呢?”
安巴的老婆说:“就是那个李谙达。”
赵宝玉不解地问:“姓李的汉人和你们女人成亲才叫尼力吉尔的,他和谁成亲了?”
这几个女人知道说走了嘴,谁也不说话了。
赵宝玉像是明白了什么,他走出去,到了尼力吉尔财旺住的仙人柱里,用很异样的目光看着他。
尼力吉尔财旺很惊讶,但很客气地请他坐下,又给他倒了一碗茶。
赵宝玉环视了一下这个仙人柱,里面有岳有华用的东西,他彻底明白了。
赵宝玉对尼力吉尔财旺说:“我这次回来,是想把岳有华接到赵家寨去,我们分开那么长时间了,过去我不行,现在我有房子有地的该接她过去!”
尼力吉尔财旺不知道说什么,只是给赵宝玉续茶。
赵宝玉很平静地说:“李财旺,咱们都是汉人,又都是男人,有些事我还想问问,我没有恶意,只是想弄明白,你和岳有华是怎么回事?”
尼力吉尔财旺说:“这事,早一天晚一天大家都得面对,说起岳有华和我,那还是你坐大牢的时候,我躲避官府捉拿来到了乌力楞。岳有华当时病得很重,神智不清,总把我当成你,大伙都以为你不在人世了,就让我和她成了亲。”
赵宝玉听着尼力吉尔财旺的讲述,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越来越难看,仙人柱里气氛此时异常紧张,没人敢想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赵宝玉终于发火了,他说:“你知道这叫啥吗?这叫乘人之危,夺人之妻!乌力楞的人都不告诉我,他们不该这么对我!”
尼力吉尔财旺说:“好汉做事好汉当,你别怪他们,要杀要剐你冲我来。”
赵宝玉很恼火,也很痛苦,更多的是觉得自己没面子,但他又不知道应该怎么办,跟他没完,他又是无辜的,找岳有华算账,她当时又是个疯子。
他想来想去叹了一口气,说:“这都是命啊!”
赵宝玉走出仙人柱,面对着大山站了一会儿,心想,这都是上天安排的,让他得到一些,又让他失去一些……
他又回到仙人柱,很冷静地说:“事已至此,这回我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你把她救了,至少你把岳有华的疯病治好了。岳有华是个好女人,她知恩图报,怪不得我从大牢里出来,她就一直躲着我,没跟我在一个仙人柱里睡过一宿觉,她对你是真心的。”endprint
尼力吉尔财旺说:“我也是个男人,我知道你的心情,可当时……这回好了,话都说明了,你走这一路也够辛苦的,快把你那两个长工也叫进来,咱们喝点酒,吃点东西。”
他们四个男人坐在仙人柱里吃着肉,喝着酒,没多久就都喝醉了。
乌那砍和阿什库还有安巴的老婆,一直担心着帽活依尔宝玉和尼力吉尔财旺会发生点什么不愉快。她们躲在仙人柱外面,听着里面的对话,过了一会儿,里面没动静了。
乌那砍担心起来,她悄悄掀开皮帘子往里面一看,四个男人横竖地躺在那儿,醉得不成样子了,她这才放心地告诉阿什库和安巴的老婆。
乌那砍想,总算没闹出什么事来。
105.化解
到了傍晚,吉若他们回来了。
乌那砍急忙告诉吉若:“塔坦达,帽活依尔宝玉回来了!”
乌那砍比划着说:“他带来两个人,都背着枪,他问乌力楞的男人呢,我说都进林子逮东西去了,就剩尼力吉尔财旺,他问谁是吉力吉尔财旺,我告诉他是那个李谙达。他那么聪明,可能知道啥了,就进尼力吉尔财旺仙人柱去了,开始说话声挺大,后来都喝醉了,都躺着呢,咋整啊?”
岳有华一时也没了主意,她开始慌张起来。
绰伦布库抖了抖肩上的枪说:“不怕他,他有人有枪有啥用,咱们啥都有。”
吉若对她阿麦说:“阿麦,你别管这事,动啥枪啊,我来办这事。”
吉若来到尼力吉尔财旺仙人柱,见他们几个人还睡着。
吉若大声地叫醒了他们,说:“你们也不够意思呀,也不等我回来就喝上酒了,快起来再喝,刚才你们喝的不算数!”
赵宝玉见是吉若,双手抱拳说:“塔坦达,好久不见,一切可好?”
吉若也学着他的样子,说:“托福,托福!没想到喜鹊早晨叫,贵客就来到,请换个仙人柱,我要好好招待你们。”
赵宝玉随吉若来到一个大些的仙人柱,绰伦布库、白依尔托恩托元、阿什库、安巴、代苏荣、岳有华都已坐在那里。
赵宝玉和每个人打招呼,他被让在玛路席上坐下。
吉若对赵宝玉很客气地说:“您现在是贵客,两年没见,都挺好的吧,这回您又回乌力楞来,大家敬您和您的两位朋友一碗酒。”
赵宝玉把碗里的酒喝干,用袖子抹了一下嘴角说:“我赵宝玉今天来乌力楞,是想念大家伙,我得来看看,自从那年我从赵宝玉变成帽活依尔宝玉,又从帽活依尔宝玉改回到赵宝玉,二十多年,快三十年了!我在乌力楞,大伙没少照顾我,我又不会进林子逮东西,也帮不上你们什么忙,可大家都跟一家人似的,什么说道也没有。这两年我混的还算不差,有房有地,有妻有儿,在赵家寨也算是风光,赵家寨就是原先咱们那个乌力楞,我把它变成赵家寨了,我原本想把岳有华接过去,跟我享几天清福……吉若,你做的事可不对呀,有什么事该跟我说……”
吉若赔罪说:“千错万错都是我这当晚辈的错,当时事都赶到那儿了,你说咋整,也是怕伤了你,你从大牢回来都那样了。这婚姻就是缘分,缘分尽了,谁也没招,再说,你又成了亲告诉谁了,要按我们的规矩这可不行,想你也不容易,就不说啥了,这要讲老规矩,得惩罚。”
赵宝玉笑了,他说:“塔坦达就是厉害,说来说去把我整有罪了,什么也不说了,木已成舟,人也都是缘分。这事不说了,我就是盼着大伙什么时候去我的赵家寨看看,也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你们什么也不用担心,我赵宝玉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我就是想乌力楞的人,我最想谁你们猜猜?我最想绰布绰克那小子,他总和我抬杠,这小子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呢。”
全乌力楞的人几乎没说什么话,这一晚上,大伙只听赵宝玉在说。
第二天,赵宝玉要走了,他给乌力楞留下很多子弹还有酒和茶砖。
吉若让阿什库跑到奥仓上拿了好多东西给他带上,又给了他好多肉让他过年吃。
赵宝玉看着这些东西有些感动了,又双手抱拳郑重谢过。
赵宝玉领着两个长工,向乌力楞的人们挥挥手,骑马走了。
岳有华和尼力吉尔财旺的心里总算踏实了。
吉若把赵宝玉他们送出去很远,看着他们渐渐远去的身影,心想,这都是命中注定的姻缘,该有的就有,该没有的也求不来。
赵宝玉回到赵家寨,孙桂花见他没带人回来,心里挺高兴,忙给赵宝玉端上酒菜陪他喝了两盅。
赵宝玉的话匣子又打开了,他说:“此次前往阿其格查乌力楞,我是出尽了风头,他们不得不对我刮目相看,请我坐玛路席上,那种尊重,别提了!
孙桂花说:“你去他们乌力楞,这两天我心里也挺不得劲,我这辈子算是跟对人啦,我等了那么多年,不是嫁不出去,是等你呢。”
赵宝玉说:“我现在挺想我儿子,还有绰布绰克那小子,现在没人跟我抬杠了,我就想他了。”
他们两口子边吃边唠,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了,直到深夜才睡下。
106.从异国归来
在异国,绰布绰克正过着另一种生活。他原本是个瘦瘦小小的人,此时却穿着一件宽宽大大的厚呢子大衣,人像是住在狍皮仙人柱里一样宽敞,他还戴着罗刹帽子,几乎把一双眼睛捂住了,鬼头鬼脑地从一座尖顶的木刻楞溜出来,左右看了看,见四周没人,又快步跑过去,很麻利地钻进前边不远处一座同样的木刻楞里,对里面的人说:“跑伦,跑伦,我又打喷嚏了,咱们乌力楞的人又念叨我呢!”
跑伦正和他老婆敖丽莎吃黑列巴,见他进来笑着说:“额车黑,你不穿皮袍子,穿罗刹的呢子衣裳,空空荡荡的,是冻的打喷嚏,谁还念叨你,他们可能把咱们都忘了,这好几年都没给他们捎个信。”
绰布绰克说:“咋捎信呀,咱这边是俄国了,江那边是大清帝国,我就寻思咱们咋能回咱乌力楞去。”
跑伦说:“咱们咋回去,夏天江那么宽,那么深,没有船,你能游过去呀,冬天江上冻冰了,罗刹的兵守着。”
绰布绰克在房子里转来转去,突然说:“不行,我得想招,咱们还得回去,在这算咋回事呀,咱们有了老婆也不能忘了家!”endprint
绰布绰克正说着,他的胖胖老婆佳莎也进来了。
佳莎一进来就看着跑伦瘦瘦的老婆敖丽莎笑。
佳莎用俄语问敖丽莎:“这家伙跑这来了,他俩在这商量什么事呢?”
敖丽莎说:“好像要跑回大清帝国去。”
绰布绰克拍着佳莎说:“你们俩别说洋话了,我知道你们说啥呢,我们就明明白白告诉你们,现在江上把守比过去松了,我们要回我们大清帝国去,回我们乌力楞去,也把你们俩带过去。”
佳莎和敖丽莎一听,高兴地跳起来,高喊:“太好了!”
绰布绰克对跑伦说:“快收拾收拾东西,今晚坐马爬犁过江,我能整着马爬犁了。”
跑伦说:“咱们肯定过不去。”
绰布绰克说:“你别管了,我都侦察好了,我有招,骗那帮守江的傻大兵我会整。”
天快黑的时候,绰布绰克和跑伦偷来两架马爬犁,他们带了些吃用的东西,也都穿上了佳莎和敖丽莎过去丈夫的衣服,装扮成俄国人的样子。
他们坐着两架马爬犁沿着江边试探着往西走。
江边突然有探照灯扫过来,他们被罗刹兵发现了。
罗刹兵用俄语喊道:“站住,你们干什么的?不许往前走了!”
绰布绰克捅了捅佳莎,佳莎甜甜地用俄语回答:“你们辛苦了!我们今晚太高兴了,我们要喝酒,我们要狂欢,你们也来吧!”
罗刹兵说:“我们还站岗呢!”
佳莎说:“你们辛苦了,这么冷站岗,我们上江中间去穿点鱼,天亮我们就回来了,回来送给你们鱼吃。”
罗刹兵说:“去吧,不许过江那边!”
马爬犁开始往江中心走了,到了江中心,他们下了马爬犁,假装大声笑着,又装作在冰上刨着冰,装着样子……天黑得什么都看不见的时候,绰布绰克往马爬犁上一坐,挥着鞭子说:“走吧,别装了!”
两架马爬犁一溜小跑,越过江面,来到江南岸。
绰布绰克又抽了马一鞭子,嘱咐跑伦说:“千万别停,快点跑,别让他们追上来。”
他们坐在马爬犁上,朝着西南方向跑了大半夜,人和马都累了,他们才停下来找歇息的地方。他们边走边找,最后终于看见一个小渔村。
绰布绰克从马爬犁上下来,冲着他们说:“这回不用怕了,咱回国了。”
跑伦说:“要知道这么容易过江,咱早就跑回来了。”
绰布绰克说:“前两年过不来,我都试过,咋整也不行,现在不是看守的松了嘛。”
跑伦说:“咱俩倒是没啥事了,佳莎和敖丽莎咋整啊,让咱们人一看是女罗刹,还不宰了她俩呀!”
绰布绰克全身打着颤,天气太冷了,天上灰蒙蒙的,还刮着清雪,打到脸上像针扎似的,他跺着脚说:“咱找人少的地方走呗,碰不着人就没事了。这个小渔村住不住?天这么冷,在外头还不冻死呀!”
跑伦说:“刚这么几年不出去逮东西,就怕冷了,咱们那时候冬天在林子里住都没啥事呢。”
绰布绰克说:“那是啥时候,天天有肉吃,再说咱现在没穿皮子不是吗,找一户人家住一宿再说,我去叫门。”
绰布绰克进了一家院子,这个院子是那种用木杆夹的障子,院子里整齐地码着一溜烧火用的木柈子,院子中间竖着一根高高的吊杆,杆上还吊着干鱼坯子,木样垛上有成堆的小冻鱼,散发着鱼腥味。
房子也是高高的尖顶木刻楞,据说这地方冬天雪大,这种尖顶能让雪滑下来,不压房顶。
绰布绰克清了清嗓子,开始叫门了,他先是轻轻叫了两声,见屋里没有动静,就大声叫起来。他看见里面的灯点亮了,随后里面出来一个老汉。
绰布绰克给老人请了安,点着头笑着说:“老人家,我们赶路赶到这儿了,天那么冷,想在你家住一宿咋样,我们四个人。”
老汉看了看他们,顺手抓起一把大斧头说:“你们不像猎人,也不像商人,你们穿罗刹衣裳,还有女罗刹,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说清楚再进屋!”
跑伦也凑过来说:“老人家,我们不是坏人,我们不穿罗刹衣裳能过来江吗,进了屋我们再跟您细说。”
他们进了屋,老汉有些戒心地和他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绰布绰克在房子里左看右看之后,问:“老人家,家里只有您一个人呀,咋没有别人呢?”
老汉更加警惕起来,挥了挥斧头,用眼睛逼视着他们说:“别说那些没用的,你们说明白,你们到底是干啥的,怎么还领两个女罗刹?”
绰布绰克往炕上一坐,大大咧咧地说:“老人家,前两年,咱们大清国抗击罗刹,我们俩是鄂伦春猎人,被朝廷召去抗击罗刹去了,是坐火轮船过江那边的。谁知道罗刹骑兵那么厉害,咱们死了不少人,我俩命大,只受了伤,没死就逃出来了,可是罗刹兵把守着江,也过不来,我们俩只能在他们那边待了两年。她们俩不是坏人,这个胖的叫佳莎,是我老婆,那个瘦的叫敖丽莎是跑伦的老婆,她俩也不容易,家在江那边住,那年也都刚成亲,她们的丈夫也都当兵去了,就是和咱们打仗的兵。她们的丈夫都死了,我俩没处落脚就来到她们的木刻楞,这不,日子一长,就都成亲了。”
老汉追问:“你们是明媒正娶吗?”
绰布绰克说:“老人家,我们是,我们是,这回行了吧!”
老汉显得和气了,他把斧头放到地上说:“按理说呢,你俩是功臣,为国戍边,可你们又娶女罗刹,这怎么话说的!哎,不管咋说,进了我家门就别外道,我给你们弄点吃的去,别的没有,干鱼坯子多的是,在炉子上烤烤吃吧,我这还有酒,我知道你们猎人都喝酒,还有女罗刹,她们也愿意喝酒,咱们就喝吧!”
老汉把干鱼坯子烤在火炉上,拿出碗,倒上酒,大伙喝起来。
喝完酒吃完饭后他们又挤在火炕上睡了一觉,第二天早早就起来接着赶路。
107.消失的魏拉依尔乌力楞
马爬犁在山林中行走着,山林广阔得似乎总也走不到头。
跑伦不放心地问绰布绰克:“额车黑,咱们这么走对不对呀?”endprint
绰布绰克看了看方向说:“对,我记着咱们来的时候是往东北走的,回去往西南不就对了吗,再说,你看这山的走向不就明白了嘛。”
佳莎和敖丽莎一路上显得很兴奋,嘻嘻哈哈说笑着,还不时地跳下马爬犁在地上扭几下身子,舞蹈着。
绰布绰克美滋滋地看着她俩撒欢,忍不住说:“她俩也好像回家一样,那么高兴!”
跑伦说:“女人嘛,都这样,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呗!”
绰布绰克故意扳起脸说:“说的啥话,谁是鸡狗?这两年你还啥都懂了,光顾着高兴了,咱们回去,他们问托恩托元、白依尔伊嘎布和帽活依尔富贵咋整,咱俩咋说呀?”
跑伦也为难了,他说:“那咋说呀?”
绰布绰克说:“我这不是问你咋说吗,你又问我!要不咱俩说,他们三个都娶了女罗刹,在江那边过日子呢,反正江那边那么多和咱一样的人,说话也能听懂。”
跑伦说:“不行,他们又得问,他们咋不回来呢?再说,瞒到啥时候呀,就告诉他们得了,就说实话,他们都让罗刹兵杀死了。”
绰布绰克摇着头说:“就那岳有华,就你那姑姑,知道她家富贵让罗刹砍死了,还不拿枪把咱俩的老婆都打死喽,女罗刹还敢上乌力楞来?”
跑伦说:“咱不说佳莎和敖丽莎是罗刹,就说是别的啥民族的人,就没事了。”
绰布绰克想了想说:“到时候再说吧。”
佳莎问绰布绰克:“你们怎么了,有什么烦恼吗?”
绰布绰克垂头丧气地说:“可不是烦恼呗,你们俩到我们乌力楞就得被杀了!”绰布绰克用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佳莎和敖丽莎顿时害怕得不知所措,敖丽莎说:“我们不去你们乌力楞!”
绰布绰克又吓唬她们说:“晚了,来不及了……看你们那傻样,我们能舍得让他们杀你们吗?”
跑伦马上安慰佳莎和敖丽莎说:“别信他的话,他说着玩呢,开玩笑,逗你们玩,懂吗?”
她俩这才放心,又开始蹦蹦跳跳地唱歌了。
绰布绰克和跑伦看着她俩忍不住笑。
他们在路上碰着一群狍子和一群野猪,野兽根本不怕他们,慢悠悠地往林子里走。
绰布绰克有些生气地说:“咱手里没枪,它们就不把咱们当回事,这要是有枪,我一枪打倒它一个……爬犁停下,我得看看走得对不对。”
绰布绰克下了爬犁,爬到一个高坡上,四下望了望,回来说:“进那个河岔子,顺着河往上游走,这条河好像是魏拉依尔乌力楞西边那条河,一直顺着河走,就走到魏拉依尔乌力楞了。”
跑伦说:“一说到魏拉依尔乌力楞,我想起来了,那还有个胖胖女人呢,你不是看上她了吗?”
绰布绰克说:“也真怪了,我还真找了一个胖的,你喜欢魏拉依尔乌力楞那个瘦女人,这回你也找了个瘦的,这都是命里定下来的。”
跑伦说:“到了魏拉依尔乌力楞,你领着老婆,咋跟人家胖胖女人说呀。”
绰布绰克美滋滋地说:“这还不好整,她俩我都要就得了呗!”
跑伦说:“佳莎得跟你拼命。”
绰布绰克说:“也是的,这事还不好办了呢,我让她俩决斗,看谁厉害。”
佳莎问绰布绰克:“为什么事决斗,是情敌吗?”
跑伦憋不住笑出声来,他说:“这两个女人太精了,咱俩有的话她们都能听懂。”
绰布绰克小声对跑伦说:“以后说话要小心,哎,跑伦,你看,这里的林子咋都没了?好像是火烧的!”
跑伦下了马爬犁,到那些倒木地里看了看回来说:“是火烧的,不是去年就是前年着的山火,啊呀,魏拉依尔乌力楞的人没事吧!”
他俩根据那条河的走向,确定乌力楞的位置,因为魏拉依尔乌力楞边上那条河是向南流的,他俩很容易找到了魏拉依尔乌力楞过去的位置,那已经是平平的,遗迹都被雪盖着。
绰布绰克走过去,用脚踢开雪,他从被烧过的东西判断,这个乌力楞没有遭灾,因为被烧过的灰只是木头,如果这个乌力楞遭了灾,会遗留下许多其它东西的。
绰布绰克把大衣一裹说:“不用为他们担心了,他们是先迁徙走了以后才着的火,也不知道咱们乌力楞咋样,快点走吧!”
108.突出大嘴重围
他们又开始匆匆地赶路了。
他们把马爬犁赶得很快,没多久他们来到了当年的柞树山,柞树林已经烧光了,他们又往前走,又到了那座白桦山,白桦山上的树也没了。他们很伤心,心想,山咋全烧光了,没有林子咋活呀!
等他们来到自己的乌力楞,两个人都呆住了。
乌力楞也被火烧过了,连仙人柱架子都没有了。
跑伦见此就大哭起来,佳莎和敖丽莎也大概知道了怎么回事,跟着呜呜地哭起来。
绰布绰克强忍着没有哭出声来,他并没灰心,全乌力楞要是遭了灾,死的人呢,人被野兽吃了,还有骨头呢……他开始拿着木棍四处乱掘,他没有找到一块尸骨,却意外地发现了一根树标。这是放置在一个秃山坡上的,而且没被火烧掉,还支在那儿,树杆指着正南方向。
绰布绰克突然高兴起来,他指着一根树杆说:“都别哭了,你们看,那个树标,准是咱们被带走后,乌力楞迁徙了,给咱们留的路标,怕咱们回来找不着家!”
跑伦他们一听,又高兴起来。
绰布绰克坐上马爬犁,扬起鞭子说:“走吧,过河往南找吧。跑伦,你忘没忘我在这河里抓过那么多鱼?”
跑伦比划着说:“我没忘,咋能忘呢,你还呛了好几口水呢!”
绰布绰克回头说:“就记着我那点不好的事,我给乌力楞整那么多鱼,你忘了?”
跑伦神秘地说:“我想起来了,在这个乌力楞,那年祭拜火神,你让火神跟恩都力说说,给你找仙女那事。”
敖丽莎问跑伦:“仙女是怎么回事?”
跑伦比划着说:“他,他和天上说,是和上帝说,让上帝给他一个天使当老婆。”endprint
敖丽莎和佳莎听后哈哈大笑。
绰布绰克制止住她俩说:“别笑了,小心把大嘴招来!咱就是没有枪,这一道碰上多少东西呢,这要是有枪,逮两马爬犁东西回乌力楞,那多厉害!”
绰布绰克正说着,忽然发现两匹马开始有些惊惶,他马上意识到,附近有凶猛的野兽。
绰布绰克立刻警觉起来,四处张望着说:“跑伦,快把刀准备好,这近处有厉害东西,马都害怕了!”
佳莎问:“我和敖丽莎怎么办?”
绰布绰克说:“用衣服和毡子把手脚、脑袋包严实了,别怕!”
他们正说着,从侧面山沟里冲出来五六匹大嘴。
跑伦焦急地问:“额车黑,咋整?”
绰布绰克说:“手里拿着棒子,它靠近了就打,用刀扎,让马爬犁快点跑!”
马爬犁在雪地上跑得很快,大嘴往上扑着,由于雪地太滑了,扑的力量不大,还没等扑上马,马已经跑远了。
绰布绰克心想,这几个大嘴是饿坏了,这地方啥吃的也没有,它们还想吃女罗刹呢。
大嘴往马身上扑了几次,都没咬到马,加上跑伦和绰布绰克用木棒子挥舞,大嘴就更没有办法了。
大嘴们钻进前边一片站着的死树丛中去了,当马爬犁路过这片死树丛时,那几匹大嘴全身一跃,向树木冲过去,紧接着把撞树木的力量用力弹回来,奋力向马扑过去。
绰布绰克大喊:“哈哈,大嘴还有这招呢,你们看我穿罗刹衣服就不认识我是干啥的了,跑伦,下爬犁打大嘴。”
绰布绰克和跑伦跳下马爬犁,抡起木棒向大嘴们打过去,这些大嘴顿时被震住了。
他俩借机跳上马爬犁,又往南边逃。
大嘴们追了一会儿,可能觉得这几个人不好惹,最后就放弃了。
109.走过赵家寨
他们四个人逃出了险境,终于松了一口气。
绰布绰克也来了精神,不屑一顾地冲着远处说:“它们忘了咱们是干啥的了,还来这一套,先往树上扑,又往回一冲,劲更大,咱手里没枪,便宜它们了,这帮东西我不能放过它们,让它们等着。”
跑伦说:“它们是饿坏了,都疯了一样……额车黑你看,前边有人家了!”
他们把马爬犁往前赶了赶,发现有个牌子,上面写着几个汉字,但他们不认识,他们看看四周有十几座木刻楞房子,觉得这不是乌力楞。
绰布绰克觉得奇怪,他说:“我那年来过,这地方也没有木刻楞呀,咋都跟罗刹学啥呀!”
绰布绰克大声喊叫着,有人吗?
只见木刻楞里走出来一个汉人,那人看他们打扮和长相吓了一跳,但还是很冷静地说:“这是赵家寨,来者何人,有何贵干?”
绰布绰克对跑伦说:“这人说话咋像帽活依尔宝玉一样呢,不懂他说啥。”
跑伦说:“我们找阿其格查乌力楞,你知道不知道?”
那人说:“这得问我们寨主,我去叫寨主去。”
不一会儿,一个富人模样的男人走出来,双手抱拳说:“诸位,在下是本寨寨主赵宝玉,诸位有何见教?”
绰布绰克一听说话这人的声音好熟悉,又一看竟是帽活依尔宝玉!他走上前去,把帽子一摘说:“你又装上啥寨主了,我是绰布绰克!”
赵宝玉仔细看了看,伸出胳膊搂住他说:“你这坏小子,我不是做梦梦见鬼了吧,快进屋!”
赵宝玉把他们请进木刻楞,让长工把马喂上,又吩咐孙桂花烫酒炒菜,然后又过来兴奋地说:“你们这帮家伙,让大伙想死了……前些日子我去你们乌力楞我还念叨说,我最想的是你绰布绰克,怎么还领两个罗刹女人,我家帽活依尔富贵他们呢?”
绰布绰克没回答他问的话,反过来问他:“这山里着大火没伤着咱们人吧,乌力楞咋从河那边迁这边来了,咱们人都哪儿去了?”
赵宝玉说:“一言难尽呀,你们和我被抓走之后,没几天官府又来逼着要人,吉若她们就迁这边来了,可这又着山火了,他们都往上游去了。”
绰布绰克问:“他们往上走了,这地方咋有汉人呢,你咋不去呢?”
赵宝玉说:“人各有志,这是我的天下了,你们没看见牌子吗,而今叫‘赵家寨!”
绰布绰克他们说着话上了桌,孙桂花已经摆上了满桌的酒菜,很丰盛,有一些土豆炖的牛肉和小鸡炖蘑菇,还有肉炒黄花菜和凉拌木耳什么的。
绰布绰克指着桌上的菜说:“又给我们掺假,不给纯肉吃,咋回事呀!”
赵宝玉焦急地问:“快说呀,我家帽活依尔富贵他们呢?”
绰布绰克端起酒盅说:“我跟跑伦在道上还说来着,就怕见到你们,你们问我俩这事,不说也不行,就说了吧,他们三个人都死了。我们是坐着火轮船过江那边抗击罗刹,咱们这边给的马不听话,枪也不好使唤,人家罗刹骑的是大洋马,拿着大洋刀,还有马枪,人家人又多,咱们这边倒下一些人,他们那边倒下一些人,他那边人太多了,咱这边人就往后跑,有江隔着往哪跑啊,有让他们砍死的,有跳江里淹死的,我还挺奸的,领着跑伦跳江里,在岸边抓住树根子猫着。到了后半夜,罗刹全都走了,我和跑伦才爬上岸,腿脚让水凉得不好使了,连滚带爬地找到两座木刻楞,就进去了。”
赵宝玉眼圈红了,他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悲痛万分,中年丧子,让他无法承受,他站起来走出屋子,孙桂花也跟了出去。
他们俩在屋外哭了一场。
过了好一会儿,他俩才回来,大伙知道他很悲痛,但是又没办法。
佳莎和敖丽莎见赵宝玉难过,她俩又要哭。
绰布绰克马上制止说:“行了,行了,你俩一闹,别再把大嘴招来!帽活依尔宝玉,你们寨子咋那么多大嘴呢,咋回事?”
赵宝玉有些生气地说:“我叫赵宝玉,记住了,赵宝玉,别再叫我什么帽活依尔。也不知是怎么搞的,过去也没有狼呀,这自从着了山火什么动物都没了,谁知道昨晚上有两只小猪崽让狼给叼走了,等长工们起来,狼早跑没影了,只是听见狼嗥叫声,才知道是狼来了。”endprint
绰布绰克说:“你这不是有枪吗?咋不打它呢,把枪借我使使,我收拾这些大嘴!”
赵宝玉说:“枪有,可是没防备这手,先别急,吃饱喝足再说。”
绰布绰克想躲开一会儿,就说:“跑伦,咱俩这就去逮,让他们先喝着。”
绰布绰克和跑伦拎着枪,冲出木刻楞去逮大嘴了。
110.令赵宝玉尴尬的两个异国女人
绰布绰克和跑伦骑马挎枪往北面去了,他俩出来也是为了躲赵宝玉,他俩不想看见赵宝玉悲痛的样子。
他俩没跑多远,只见那一群狼正凶狠地在山坡上盯着他俩,绰布绰克把枪往手上一端,向跑伦一挥手,两个人向狼群中冲去,紧接着就是砰砰的枪响和狼的叫声。
赵宝玉领着长工跟上来,见几匹狼血肉模糊倒在雪地上,赵宝玉的两个长工把那些死狼装上马爬犁,拉回到寨子里。
绰布绰克对赵宝玉说:“咋样,赵宝玉,这回没有大嘴敢叼你小猪崽了,把狼肉煮上点,喝酒!”
佳莎和敖丽莎看见她们的男人把狼全打死了,高兴地又蹦跳起来。
佳莎向绰布绰克伸大姆指,还搂着他亲了一口,敖丽莎干脆抱住的跑伦左右脸,亲了好一会儿。
孙桂花坐在旁边,不好意思地低着头。
赵宝玉为解除人们尴尬,说:“真是那句老话,叫作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哇,我家桂花见你们如此亲热,都不好意思了!”
绰布绰克说:“赵宝玉,这几年你可混的挺好的,有房子、有地,有老婆孩子,还有长工……”
赵宝玉不满地纠正绰布绰克的话说:“我不爱听这话,什么叫这几年混的挺好,应该说前几年怎么那么背运,我就应该这样,还应该比这更好,那才是我呢。那些年,在你们乌力楞也是虎落平川,记住了,绰布绰克,你这个干姐夫以后还能更好呢,有什么需要,就说话。”
绰布绰克马上接话说:“这是你说的,要啥就说话,你把这个快枪给我吧,挺好使的。”
赵宝玉很大方地说:“行,拿去,过些日子我再弄几条来。”
绰布绰克问赵宝玉:“你再说说乌力楞的事。”
赵宝玉一摆手说:“我心情不好,不想说了,你回去就知道了。”
他们吃过喝过,绰布绰克和跑伦两口子被安置在厢房木刻楞里住下,这回他们心里也都踏实了,也马上要回到乌力楞了,他们很兴奋,又喊又叫的,把个赵家寨的夜晚弄得挺不安静。
赵宝玉这一宿也没有睡觉,他一个人坐在厅堂里抽烟,想着他的富贵,如果富贵活着多好,让他也来赵家寨,等以后让他继承这份家业。这孩子命不好,看来只有让小儿子富裕来继承了……
孙桂花很心疼他,又不知道怎么劝他,不时地过来给他续点茶,给他披件衣裳,坐在他旁边默默地流泪。
赵宝玉想了一宿这些事情,最后还是把事情都想开了,富贵去抗击罗刹没错,国家危亡,匹夫有责,打仗总得要死人的。这世上的人总得有好事有坏事,不能把好事都给一个人了,他没了儿子,丢了老婆,可是又有了老婆儿子,还得了一堆财宝,这是上天给他的补偿。
第二天早上,绰布绰克他们走的时候,赵家寨的大人孩子们都出来送他们,人们对他们感到新奇,特别是对佳莎和敖丽莎,大伙围着他们看着赵宝玉告诉大伙他们民族和种族是怎么回事,并且让他们把狼肉带上,还要给他们一些土豆和粮食。
绰布绰克说:“啥也不带,那土豆我在俄国吃伤了,只要手里有枪,啥东西都能逮着。”
他们又坐上马爬犁,按着赵宝玉指的路往河的上游去了。
在行走的路途中,绰布绰克在佳莎面前很能显摆,他不时地从马爬犁上跳下来,看看雪地上野兽留下来的脚印,又把马从爬犁上卸下来,然后骑上马追一程,尽管几次都没追上什么,但每次整的挺像那么回事,他奇怪,没枪的时候,碰上那么多东西,有枪了碰不上东西了。
他们最后还是打着两只雪兔,拢起火,把兔肉烤着吃了。
绰布绰克总觉得自己有些能耐还没施展出来,就割了一捆红柳条,坐在马爬犁上编筐篓。编好一个筐篓,他把马爬犁赶到河的一处薄冰处,他把冰刨开,端着枪等在那儿,他要让佳莎和敖丽莎看看他逮鱼的本事。
很快,有几条大鱼游过来把嘴露出水面喘气,他开了一枪,两条鱼漂在了水面上,然后用筐篓把鱼捞上来。如此打了几条之后,他把鱼弄回来,又架起火烤鱼吃。
佳莎和敖丽莎原本是不喜欢吃河鱼的,她俩喜欢吃海鱼,但觉得饿也就吃了。为此,绰布绰克总结出一条道理,啥叫喜欢不喜欢?到啥时候说啥话。
他们在路上又是逮东西又是逮鱼,路走的很慢,天又黑下来了,还没见到乌力楞的影子,他们就拢了堆火,躺在马爬犁上睡了。
第二天早上,他们又开始走路。
佳莎问绰布绰克:“你们乌力楞住啥样的房子,也住木刻楞吗?”
绰布绰克说:“不住木刻楞,住仙人柱,用木头搭的,围上皮子,还有火塘,可好了,回去我天天搂着你。”说到这儿,他把自己老婆往怀里一搂,佳莎很乖地靠过来,她这一靠,差点把绰布绰克靠倒了,跑伦和敖丽莎看见他俩一胖一瘦亲热地在一起,都忍不住笑起来。
跑伦问绰布绰克:“额车黑,回到乌力楞这回咋说?”
绰布绰克说:“还能咋说,说实话呗,不说实话不行,白那恰会怪罪的!”
绰布绰克嘴上虽然这么说,心里还是没有底,他沉默了,心想,回去咋跟阿什库和白依尔托恩托元交待呢,咋和阿麦和额车黑他们交待呢。他此时并不知道,他的阿麦和额车黑已经没有了。
绰布绰克马上想起,他问赵宝玉乌力楞的事,他为什么不说呢,难道乌力楞出什么事了,他不敢往下想了,只想快点赶到乌力楞。
111.乌力楞的悲喜
他们又坐上了马爬犁往河的上游走,没走多久,看见山里有树木了,他们很高兴,又走了一会儿,就远远地看见乌力楞了。
绰布绰克和跑伦的心情是一样的,挺高兴,又挺难过。endprint
他们离开乌力楞二三年了,出生入死总算回来了,还带着老婆回来了,这不管怎么说都是大喜事,可是托恩托元、白依尔伊嘎布和帽活依尔富贵却永远也回不来了。大伙一起出去的,却没一起回来,绰布绰克和跑伦担心怎么向他们的阿麦、额尼交待。
绰布绰克尤其觉得犯愁,因为他是长辈,年岁又大,没照看好那几个孩子,他想,到了乌力楞坐下就喝酒,喝醉了就睡觉,让跑伦说去吧。
绰布绰克和跑伦想着这些事情,马爬犁已经进了乌力楞,猎犬开始狂叫了。
吉若和岳有华掀开仙人柱的皮帘子走出来,绰伦布库、阿什库、安巴、代苏荣、白依尔托恩托元随后跟了出来,见有两匹大洋马,拉着洋人,身上还有枪,都想,难道是罗刹攻打乌力楞来了?他们马上惊慌起来,吉若让大伙把枪上了子弹,准备迎敌。
当马爬犁靠近之后,他们看清是绰布绰克和跑伦回来了,后面还领着两个长得怪怪的女人,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大伙见面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绰布绰克冲着东边的那个仙人柱喊一声:“阿麦!”他喊完就跑过去,掀开皮帘子,里面没有他阿麦。
绰布绰克回头问:“我阿麦呢?”
绰伦布库说:“阿麦没了快两年了。”
绰布绰克呆住了,他的脸上挂满了泪水,他一下子跪在仙人柱的玛路席上,面对着阿娇儒博如坎痛哭起来,诉说着:“祖先们啊,你们咋没保护好我阿麦,你们咋让他走了呢?尖嘴巴子回来了,再也看不着阿麦了,我对不起阿麦您呀,他们几个让罗刹砍死了!”
阿什库听说自己的儿子托恩托元没了,冲出仙人柱拼命地朝林子里跑去,不一会儿从山林里传来他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那声音在林子里久久回荡着。
安巴和他老婆领着跑伦和敖丽莎跪在仙人柱的玛路席前面,安巴对跑伦说:“你太贴走的时候,你没赶上,给你太贴磕个头吧。”
这时候,绰布绰克又冲进来,推开跑伦他们,跪在那儿大声哭诉着:“老人家呀,我尖嘴巴子没脸见你们呀!我没照看好那几个孩子,他们活活让罗刹给杀死了,我是没用的东西,我们没打过人家罗刹……”
绰布绰克哭得那么伤心,佳莎和敖丽莎也哭了。
全乌力楞的人都哭了,他们为离别和重逢,为失去的老人和孩子,为失去的所有不该失去的一切而痛哭着。
这种哭声是感天动地的,在这种哭声中,天上开始纷纷扬扬地飘起了雪花。
绰布绰克用哭声把压抑在心里很久的东西释放出来了,他再也不想这些让他难过的事情了,没多一会儿,他像是真的都忘了。
他们坐下来喝酒吃肉,之后,绰布绰克就躺在仙人柱里呼呼地睡着了。
阿什库和他老婆看着自己的小乌特,又想起死去的大乌特托恩托元,他们落着泪,是悄无声息的。
岳有华在仙人柱里,又在神位上点着香,为自己的儿子祷告。
最难过的是白依尔托恩托元,他老婆闹天花死了,自己一个人好不容易把伊嘎布拉扯大,现在没了,别人家没了孩子还有别人,可如今就他自己一个人了。他像是没有眼泪了,端着一碗酒,面对着玛路席上的祖先神呆呆地看着,觉得自己对不起祖先,他闭上眼晴,嘴里哼唱着一种别人听不懂的调子,那调子是悲伤的、苍凉的,他就在那久久地哼唱着……
吉若扯了一条白布,系在自己腰间,来到白依尔托恩托元的仙人柱里。
吉若进了仙人柱就给白依尔托恩托元跪下了。
吉若很悲痛地说:“阿玛哈,您别难过,我给伊嘎布戴孝!”
白依尔托恩托元坐在那儿没回头,他还在那儿哼唱着。
吉若跪在那儿,望着他,泪水无声无息地在她脸上流淌着。
仙人柱外飘着雪。这场漫天的大雪,就这么落着,落着……
112.氏族英雄
雪终于停了,乌力楞里也终于平静了一些,接着就是死一样的宁静,好像一切东西都不存在了。
山林里也静静的,没有野兽叫,也没有鸟鸣,连风声都没有。
天空也静静的,天上没有一丝云彩飘动,连太阳仿佛都停在那儿不动了。
这是怎样的一种静啊!
天终于黑下来了,天又终于亮了,这天是人们盼了多久才亮的啊,吉若在仙人柱里,整整坐了一宿,她站起身,踉跄着来到白依尔托恩托元的仙人柱里,抱住他痛哭着。
吉若又走到岳有华面前,说:“姑姑,我想给帽活依尔富贵、托恩托元和白依尔伊嘎布安葬。他们虽然死了,他们是有功的,他们是为了保卫咱们的山林,保卫咱大清的疆土死的。”
岳有华点点头,和吉若去操办他们三个人的葬礼了。
吉若用三只桦皮盒子,分别把帽活依尔富贵、托恩托元、白依尔伊嘎布他们三个人生前用过的东西装在里面,就当成是他们三个人。
吉若把她缝的皮烟荷包放在白依尔伊嘎布的桦皮盒里。
人们把他们并列供奉在一个仙人柱里,然后大人和孩子们像为老人守灵那样给他们磕头、烧香。
送葬的那天,钱谙达和赵宝玉也来了。
全乌力楞的人护送着那三只桦皮盒子,向乌力楞北边的树林子里去了,他们在那棵刻画白那恰像的树附近,挖了三个墓穴,把三只桦皮盒埋了,堆起三座坟茔。
吉若、岳有华、绰伦布库三人手里分别拿着一些红色的布条,拴在木棍上,然后插在那三座坟墓上。
这样做是把他们当作了氏族英雄。
墓地点燃了三堆篝火,这是按着年祭来做的。
吉若和岳有华都穿上了法衣,手敲着神鼓开始为三个亡灵祷告。
没有人能听清吉若和岳有华在诉说着什么,但人们看到她们俩一直是泪流满面。
仪式持续到第二天天黑的时候才结束。
用这样一连串的形式寄托了全乌力楞人的哀思之后,人们倒显得轻松起来。
这是一个乐观的民族,他们又开始用一种很好的心情来面对生活中的一切了。endprint
赵宝玉和钱谙达两个人带来了很厚重的礼,乌力楞很好地招待了他们。
赵宝玉和吉若说:“乌力楞的仙人柱不够住的,让绰布绰克和跑伦两家上我们赵家寨住去吧,我那儿有空房子。”
吉若说:“他们住你那儿算咋回事呀,你那儿又没有林子,又没有东西逮,他们又不会种地,去了干啥呀?我们挤挤就行了,明年春天再搭几个仙人柱就行了!”
赵宝玉没再坚持,他说:“也好,听你的,要是有什么需要,你就说话。”
钱谙达找到岳有华和尼力吉尔财旺商量事情,他说:“财旺弟,岳有华弟妹也在,我有事还得烦劳小弟。”
尼力吉尔财旺说:“钱兄,有话直说,咱们亲兄弟一样,不用绕弯子。”
钱谙达说:“我考虑了一下,不能老是骑马往山林里跑,便在镇上盘下了一家铺面,平时可以收皮子卖货。平时隔一两个月进一回山,这样买卖就更好了。可是我一个人不行啊,顾了店铺顾不了山里,顾了山里就得关店铺,小弟你还得去帮帮我,你和弟妹都下山,替我管铺子,我就放心了。要么你和弟妹坐店里,我进山,要么让弟妹一个人坐店里,还咱俩进山,反正一两个月进一回山。”
尼力吉尔财旺听完钱谙达的话,一时没了主意,他问岳有华:“老婆,你说咋办?钱兄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
岳有华推辞说:“阿哈缺人帮忙,你就去帮呗!我上镇上咋过呀,我受不了,在山里待惯了,你就去吧!”
钱谙达说:“弟妹,这可不行,这不像拆散你们家一样吗,不行,弟妹你要是不去,这事就算了!”
尼力吉尔财旺说:“钱兄,你看这样行不行,你坐店铺里,我帮你进山收东西、换东西,我还能两头顾,你看看,怎么样?”
钱谙达说:“这也好,就这样,我是离不开小弟你呀!”
他们说这话的当天,钱谙达和尼力吉尔财旺一起走了,他们是去别的乌力楞去换东西了,赵宝玉也回他的赵家寨去了。
岳有华高兴地和吉若说:“这回好整了,我上你仙人柱住去,让你阿麦上白依尔托恩托元的仙人柱住去,倒出两个仙人柱,让绰布绰克和跑伦他们两家搬进去住就得了!”
吉若犹豫着说:“行倒是行,我阿麦不能说啥,开春就搭新仙人柱了,可是尼力吉尔财旺收完皮子回来住哪儿呀?”
岳有华说:“他回来再说呗,就这样吧。”
绰布绰克带着佳莎住进了绰伦布库的仙人柱,跑伦带着敖丽莎住进了岳有华的仙人柱。
113.佳莎和敖丽莎
乌力楞的人们把事情都安排妥当了,才开始将注意力集中在两个怪模怪样的女人身上。
吉若把全乌力楞的大人孩子全召集在一个大仙人柱里煮肉喝酒,这算是正式地为绰布绰克和跑伦回乌力楞接风洗尘。
吉若张罗着说:“这些天忙了那么多事,都是让人伤心的事,那些事过去了,不想了,现在该想点高兴的事。我额车黑和我阿哈都成亲回来了,咱们还没祝福他们呢,大伙都把酒端起来,祝福他们!”
大伙都把酒碗端起来,向他们说着祝福的话。
岳有华逗趣说:“绰布绰克你和跑伦,把你们的老婆和大伙说说。”
绰布绰克站起来,又把佳莎拉起来对大伙说:“这个胖胖的叫佳莎,是我老婆!”
跑伦也站起来说:“这个瘦瘦的叫敖丽莎,是我老婆!”
大伙笑了。
岳有华感到有些奇怪,就问:“她俩是哪儿来的,你们咋提的亲,咋成的亲呀?快说说。”
绰布绰克听到岳有华的问话,吓得心里一颤,他很为难地看了看坐在他对面奥路席上的跑伦,跑伦的表情也是不知所措。
绰布绰克狠了狠心说:“我先说个事,再说我们成亲的事。那天我们四个人坐马爬犁找咱们乌力楞,快到赵家寨的时候,来了一群大嘴,有五六匹,它们像疯了一样往马身上扑,后来我和跑伦又回去把它们全打死了。你们说大嘴是不是可恨,它祸害人,祸害人家养的小猪啥的,我俩把那些大嘴打死了,那它们还有小崽呢,小崽没有了大人可不可怜?”
吉若有些不耐烦了,她说:“你说了半天,想说啥?咋学会绕弯子了呢!”
绰布绰克说:“别急,马上就不绕弯了。大伙说罗刹可不可恨,是不是像大嘴一样,可罗刹的老婆孩子可不可怜?佳莎和敖丽莎就是和我们打仗的罗刹的老婆,但她们俩的丈夫都让咱们的人给打死了!”
绰布绰克说完这些话,仙人柱里一下子静得像没有人一样。
这种静是煎熬人的,而且让人觉得可怕,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岳有华看了看吉若,吉若又看了看佳莎和敖丽莎。
佳莎和敖丽莎已经吓得全身在抖动,依偎在她们丈夫身后。
吉若笑了笑说:“额车黑绕弯绕得挺好呢,再往下说吧,看你还能绕哪儿去!
绰布绰克接着说:“我这人啥样,你们都知道,我把这两年干的事全说了,说完了,你们愿咋办就咋办吧。”
绰布绰克喝了一大口酒,像是在为自己壮胆,接着说:“我和跑伦从罗刹洋刀下面捡了一条命之后,就蹲在江水里,手抓着树根子趴在江沿边上。等到半夜,罗刹把那些死人都抬走了,我俩才连滚带爬地从江里上了岸,腿都冻得不好使了,身上还有刀伤。我俩钻林子里,又怕让人抓着,想找点吃的东西,便看见两个木刻楞房子,闯进去了,当时佳莎自己在木刻楞房子里,我俩手里拿着东西吓唬她,用手比划,不让她喊叫,还比划要吃的喝的,佳莎很温顺地拿出来一大块黑黑的、酸酸的用面做的东西,还有一盘像咱们做的都柿酱一样的东西,我俩饿得不行,就吃了一顿。我俩刚吃完东西,旁边木刻楞里走出一个瘦女人,就是敖丽莎,她进了我们待的木刻楞,我们挺害怕,怕她俩出去告发罗刹兵,要是告发了,我俩就没命了,我想出个办法,让跑伦看着敖丽莎,我看着佳莎,我俩先做好了准备,要是她们男人回来,就先杀了男人。”
绰布绰克往烟斗里装上烟叶,点着抽了一口,接着说:“我们守了一宿,她们两个木刻楞也没人回来,天亮了,我们又困又累,我和跑伦一商量,把她俩关到一个房子里,我俩换着睡觉。咋说事巧呢,我睡觉的时候,佳莎也睡觉,我看着她们的时候,佳莎也不睡觉了。我说啥她不懂,她说啥,我听不懂,我就像哑巴跟哑巴说话一样,跟她比划着说,我是那边大清国来的,你们抢占我们的疆土,我们来抗击,我们是好人,不想咋地你们,我们先在这躲躲,等江封冻了,我们就回去了,一开始她不懂,后来时间长了,她好像明白我的意思了。后来我俩也不用轮换看她俩了,她俩人心眼都挺好的,给我俩往刀口上上药,给我们弄吃的。慢慢的,我也能听懂佳莎对我说的话了,她说,她和敖丽莎的男人也被带走当兵去了,是打你们的,好久也没回来,可能被打死了。”endprint
绰布绰克说到这儿,喝了一口酒,看了看大伙的表情,又继续往下说:“我们俩就躲在她们家的木刻楞里,她们那好像都是砍伐木头的,有时候有人来,她俩就把我们俩藏起来。再往下的事,我就说实话,你们谁也不能笑话我……我当时一想,说不上哪天让人家抓住了,就给打死了,我都三十多岁的人了,还没跟女人睡过觉呢,再一看佳莎胖乎乎的,又是我喜欢的那种女人!”
绰布绰克说到这儿,佳莎马上不好意思了,她伸出手捂住绰布绰克的嘴,不让他说。
绰布绰克把佳莎的手拿下来说:“我一和她睡了觉,她对我可好了,跟我连说带笑的,没几天,大江封冻了,我让佳莎到江边去试探有没有兵把守,她回来说,有人看着,我没办法了。她和我比划,让我别回来了,就在那跟她过。我说,咱这乌力楞可好啦,一大家人,有男的女的、老的小的,都在一起,一起出去逮东西,一起出去采东西,回来大伙一起吃用,她听了很想看看咱这是啥样,我又对佳莎说,让她劝劝敖丽莎和跑伦好得了。佳莎和敖丽莎说了,敖丽莎不同意,说跑伦又矮又胖的,她不喜欢,佳莎就跟她说我这么瘦小,又那么老,她都同意了,跑伦比我长的好,又年轻,有啥不同意的,这时候,她俩接到了她们丈夫在战场上阵亡的告示,后来敖丽莎就同意了,我们就在一起过上了。”
吉若很担心地问:“那边再没人抓你们啥的?”
绰布绰克说:“我俩都换了他们的衣服,再说那边有挺多咱们一样民族的人呢,江那边他们的人可少了,像咱们这一样,整天都碰不着人,只要她俩不说,别人知道啥呀!我俩后来也敢出门去帮他们砍伐木头啥的,在那边的时候就是没有枪,江那边的东西可多了,啥都有,比江这边多,那片林子要是没让他们占去,能逮老多东西了!”
岳有华问:“你们咋整的马和爬犁?”
跑伦说:“他们那往山外拉木头用马爬犁,我额车黑领我去偷的!”
岳有华说:“你额车黑不教你干啥好事,佳莎和敖丽莎家的老人同意吗?”
绰布绰克说:“我俩还纳闷呢,她俩都不说家里的事,听那意思好像是啥放流也不是流放来的,所以她们不愿意在她们国待着。”
岳有华问:“你们都在一起那么长时间了,咋没孩子呢?”
绰布绰克说:“她们那好像都不愿意要孩子,也不知道啥原因,咋跟她睡觉她也没孩子……”
岳有华问:“那她们和咱们的女的是不是不一样呀?”
绰布绰克说:“那谁知道呀,我又没看过咱们女的啥样!”
岳有华说:“等那啥时候,我看看她们就知道了。”
吉若最后说话了:“他们都是咋回事,大伙也都知道了,本来是该杀了这俩女罗刹为咱们人报仇的,我额车黑绕弯也说了,她俩是好人,心眼也好,又善良,咱们又没给人家送财礼就娶回来当老婆,咱们挺合适的,就不说啥了。这几天我也看她们俩来的,人都好,实在,没心眼子,挺让人喜爱的,大伙以后就把她俩当家里人,好好待人家。人家离家离国的来咱这儿不易,咱都好好的,别让人家说咱不好。”
吉若的话刚说完,绰布绰克端起酒碗说:“跑伦、佳莎、敖丽莎,咱们敬塔坦达一碗酒,敬咱乌力楞所有人一碗酒!”
佳莎和敖丽莎又激动地哭了。
吉若和岳有华上前拥抱着佳莎和敖丽莎,她们在吉若和岳有华的脸上亲吻着。
绰布绰克又倒了一碗酒说:“这回我这心里的一块石头落地了,我尖嘴巴子怕过啥呀,就怕大伙不让这个份呀!”
大伙说笑着。
吉若悄悄问岳有华:“尼力吉尔财旺真跟钱谙达走了,没啥事吧?”
岳有华说:“没啥事,他讲义气,钱谙达缺人,他能不去帮忙吗?咱们喝酒吧。”
大伙又开始喝酒,说笑,喝过酒后大伙又跳起舞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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