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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植物的若干片断

2015-01-06人邻

山西文学 2015年1期
关键词:芭蕉叶残荷木瓜

芭蕉

见芭蕉叶,忽然想起白石老人当年,因未能弄清楚芭蕉叶片卷曲的方向,而搁下老舍命意。

近,便利,遂仔细看所见的芭蕉,才知道叶片是顺时针卷起。小叶片针一样刺出去,细细卷着,从左到右。左为弱,小小的叶片,不能从右卷起,逆起,是吃力的。从左边起,就怡然。小小叶片,从左卷起,舒缓缓的,近乎缓慢的入世。

叶片开初,是柔弱,蜷缩的,有如胎儿母腹里的蜷缩。叶子渐渐大了些,再大了些,不娇嫩了,可以承受些什么,才展开了。

也有些叶片,很大了,也只展开半片,那半片依旧蜷曲着,半醒半睡。

还有更大的叶片,即便竖着,也给人横的感觉。横空,超然那样,略有几分悍气。叶子,没有风,也感觉哗哗的,可以纵笔疾书,写一大篇字。若干枯了,浅浅的枯黄色,涩涩有声,真的纸张一样,毛笔蘸了墨,大可以书写的。据说某古人,是曾经用干枯的芭蕉叶书写的。一篇短的妙文,如张岱《湖心亭看雪》,归有光《项脊轩志》《寒花葬志》那样的,就简直可以写在芭蕉叶上。一大张叶子,横竖写了,书法若好,要喜煞人的。再比如,写一封信,不必信纸信封的,径直写在芭蕉叶上,着人送去。青石板的小街上过去,路人边看边念,不及念上几句,人扛着过去了。人再追着念,岂不好玩。可惜,没人这么做。

没人写字的芭蕉叶,秋风秋雨,也会慢慢干枯了,萧然,裂开。雨水浸了,也会发霉,黑了。远看,就如同文字。

雨下起来了,打着,打着,淅淅沥沥,凉凉地读着一样。

天凉好个秋。

一棵树

天黑下来了。缓慢地黑了下来。

黑暗里,隐约看见一棵树。也许这是方圆多少里唯一的一棵树吧。风,神秘又冷,旷野里让人无法辨别的许多声音,随着风声暗暗起了,从四面八方围拢过去。

暗暗的风中,这棵树,渐渐高起来,比远处的天稍稍高出一点。

天亮之前,也许是它有限的力量,稳住了这个夜晚吧。

这棵稳住夜晚的树,田野上唯一的树,叫人想,天不要亮,不要亮,就这样才好,稳稳的,稳稳的呀。

叫人在夜里的眠睡,安安静静的,没有一丝儿声响。

枯干的芦苇

陶瓶里的芦苇,愈加好看了。

现在,它似乎不在尘世,毛茸茸的穗子,更淡一些,隐隐有似乎来自天堂的柔和洁净的光。

它的色,枯枝色,深和淡的,近乎于泥土,却比泥土素净,是久违了的遗忘了的朴素;接近虚无的色,却生生的实在;姿态的低,而不卑微。

这枯淡的色,相对于水的润泽,是微微忘却了干渴,忘却了沧桑人世的。

我喜欢这“干枯”的,轻的,充满了“干枯”味道的空气,渺渺的,也是虚空的“木质”一样的空气,和曾经历经的,略微隔绝了,柔和,而微微有些遗世独立。

木瓜

木瓜是分公母的。切开一个,是公的。看起来吓人,半腔浅橙的瓜里面,是半透明的墨黑散乱的籽。散乱,就像是男人的精液,激射在那里的。温润的籽,似乎有一点温度,就会忽地生长,长成什么会蠢蠢欲动的。

母木瓜呢?籽小,且柔,色泽也淡很多。

不知道哪种籽是可以繁衍的。也忽然想,若人是这样,这边繁衍的是女孩子,那边繁衍的是男孩子。

会不会那样呢?

青草

那一大片青草的气味十分好闻,每每走过都禁不住会深深地嗅一会。青草的气味说不出的独特,但是悠远,叫人满足、宁静。

感觉强烈的是某一天。我经过的时候,剪草机正在工作,我忽然嗅到青草的气味也可以那么强烈。

柔顺的东西,竟然也会有这样的强烈。

但我还是想到,这样的青草,尽可以收拾起来,提取出它的气味,而成为某一种青青少女风味的香水。

奇异的树

它的骨朵,如一粒一粒的玫瑰铁。

这奇异的树,别的树都开了花,它却只是在树枝上憋着星星点点的暗暗的颜色,死守着。一直不张开,要一直到最后,似乎才无可奈何地,突然,爆开。

突然之间,在短短的几天时间里就开满了繁花,这让这棵树显得有些奢靡,甚至叫人感觉它是淫荡的。

残荷

不是李义山“留得残荷听雨声”的残荷。

湖水已经结冰,冰厚应该不止一两尺。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说这话的人,心是很沉郁的。可是这话却给人理解到别处去了。

古人的很多话,比如“水落石出”,比如……似乎是另外一种语言系统,神秘不可解的。古人和语言是一体的,像是人和自然一体。词典里的解释,有时候真的很蠢。其实就把那词语放在那儿,默默感受,什么也不说,多好。那词语其实是有温度的。

也比如老子的像,泉州那一座真好,半是山川河流半是人。应该是“朴”的时候的东西吧。所谓思想,其实是傻的。什么叫深刻?说白了,就是一道刀痕,极其简单的一道刀痕,没有什么可以体味的,都摆在那儿。

还是说荷吧。远了。大多残荷在秋后零落,支撑不住,折了,旋而沉入湖底。旋,看见过的人才懂得这个字,正看着,忽地一下就是旋,折下去,折进湖水,不动了。

一层秋雨一层寒,湖面平平的,就只剩下这七八茎残荷了。

荷大略都是残损的,茎秆没有一枝完全立着,都折下去,和冰面构成三角。也有三两枝折下去的茎秆和半片褐色残布一样的叶子,半冻在冰层里,像是冰灰色的影子,影子和影子,孤寂地相互映着。

看一会,有点不忍,觉得它们给慢慢冻住的那一会,似乎是会又冷又疼的。

水也是会冷和疼的。曾看见过似乎是给缓缓冻住的小河,水流的样子还在,可已经给冻住了。那水也是又冷又疼的吧?

作者简介:

人邻,男,祖籍河南。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出版诗集《白纸上的风景》《最后的美》,散文集《残照旅人》《闲情偶拾》(与画家韦尔乔合作)《桑麻之野》《找食儿》,艺术评传《齐白石》等。诗歌散文收入多种选本。获中国、星星年度诗人奖等奖项。现居兰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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