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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茅纯束

2015-01-06王邦尧

山西文学 2015年1期
关键词:白茅长风狗尾草

与友人拾荒开辟了一小菜园子,日日暮时往视,见荒废了的梯田,遍开茸茸的白茅花,长风吹拂,归鸟时啼,暮野静寂而空阔,时有余晖斜照,茅花尽染。透过茅花摇曳之处,可见低处小镇静立斜阳,炊烟依袅,呼儿归家声,牛羊入圈声悠然而起,极远又极近,恍然世外。此时看白茅,恍如登楼望天涯芳草,渐行渐远渐无穷,有悠悠空茫之感。

柔软的东西总是易动人心弦,有几样植物最不宜于暮时看,怕看了要动愁怀。芦苇其一,狗尾草其一,白茅又其一。暮色苍茫,微风轻抚,它们在风中不时摇曳,似有漂泊不定之感,也似人之迷茫与无助,总要令人思乡与惆怅。记得此前读过日本俳句,有“远山暮霭罩,原野苍茫落日照,蒙蒙狗尾草”,十分清远。芦苇自是不必说,“芦苇深花里,渔歌一曲长”“芦苇晚风起,秋江鳞甲生”,芦苇河边,飘起的雪海里都是一个思乡人乡关何处人生难寄的感叹。而白茅最不堪看,因其纯白,远望白花点点,更添凄彻。“长风吹白茅,野火烧枯桑”,读来苍茫寂阔,又寥落。茅花茸茸可爱,如小小白狐或白兔的尾巴。一次与友人爬山,见小路两旁尽是白茅,友人便问其名,我说白茅,她不知,以为我打趣,说,不要见它长着白毛便叫它白毛,我扑哧一笑,念《诗经》之句给她:“野有死麋,白茅束之”“白茅纯束,有女如玉”,大约此后她若再见白茅,总要想起《诗经》这句,如同我一样,因为《诗经》而初识白茅。多年前某个秋暮,我曾上山,见路旁遍开白茅,采了一束回来,插于黑色的长颈瓷瓶内,黑白相映,茸茸细细,高贵而又梦幻,如人间繁华梦里看,恋恋不愿梦醒。白茅总是令人恍然如梦。

五六月间的恍然如梦,秋末冬初暗暗暮时天色里的恍然如梦。然而秋时开花的并不叫茅,而叫菅。《纲目》记载:“茅有数种,夏花者为茅,秋花者为菅,二物功用相近,而各谓不同”,所谓性近而习远。“菅”字念来要暗暗心惊,因为有词曰“草菅人命”。世间低贱草木多如许,却不知为何独选“菅”来关乎人命?细细想来,怕应是这漫漫山野的摇曳白茅便如那沧沧人海沉浮的人群悠悠。这样,便明白孔子所谓“夫茅之为物薄,而可用重也”的话,苍生悠悠,载舟覆舟,是为创天下万物的力,是为父母与子女,是你与我,是历史与文明。

我此时,正穿过历史与文明的风尘,回归于日常,坐于可望得见山野的屋子里,举头望窗外,有数株白茅兀自静立于田畴,白花闪烁,狭长如兰的叶片清秀柔美,想起曾经有人用白茅叶折草花给我,保存至今,有素朴的美。此时五月,待六月白花开尽,可采根为药用。此地赶圩,每逢有农人挑一担草药来卖,其间我都不识,但识得白茅,被洗得洁净,洁白如玉,如小藕,扎成小捆,一两块钱可得一束,可炖煮,也可清嚼。我问农人白茅根做什么用,只得清热去火的回答。回家自己翻本草,得此一段话:“茅根,今处处有之,春生芽,遍地如针,俗间之谓茅针,亦可啖,甚益小儿。夏生白花,茸茸然,至秋而枯,其根至洁白,亦甚甘美,六月采根用。”如此简约清丽的文字,使我叹服良久,有此文字为白茅说话,我则该掷笔了。

作者简介:

王邦尧,现居福建。出版散文集《草木如诗》,读画随笔《闲来展幅青山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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