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中的反义词不平衡现象
2015-01-06招敏
招敏
在語文教学中,特别是作文修改和病句练习中,学生除了能较好地理解成分残缺、关联词错误、语序颠倒等现象外,对于一些词语的常规用法理解有困难。其中,反义词的不平衡用法就是很典型的一点。反义词不平衡现象有多种表现,如词义引申速度不平衡、构词能力不平衡、词语的组合能力不平衡等,而且每种现象的背后可能隐含不同的原因,不可一概而论。下面就“大小类”反义词在“有多……?”句式中的不平衡现象试着进行解释。
相关研究发现,反义词不平衡现象的表现与反义词的类型有很明显的相关性。根据沈家煊的《不对称和标记论》,反义词可分为“相反词”和“相对词”(又可称为绝对反义词和相对反义词);相对词可进一步分为“大小类”、“好坏类”、“冷热类”。
“大小类”的相对词有“厚薄”、“长短”、“高矮”、“深浅”、“轻重”等。在询问事物具体大小、规格时所用句式“有多……”中存在不平衡现象。按照某种逻辑来说,当我们询问事物具体大小、规格时,两个相对的词在这点上的地位应该是平等的。但语言使用者非常一致地使用程度高的一类词,如“有多大”、“有多厚”等,而从不用“有多小”、“有多薄”等对事物的程度进行提问。
在解释不对称现象的理论中,首推沈家煊从国外引进和吸收的“标记理论”。该理论认为,在“大小类”相对词中,程度深的一方都是无标记项,程度浅的一方为有标记项。沈家煊在《不对称和标记论》一书中提到,标记形成的原因有两个:一是语用的原因,即语言的经济原则;二是认知上的原因,即无标记项具有认知上的显著性。此外,他还指出:“人首先通过人体自身来认识世界,人的认知方式有他的物质基础或生理基础。”这对许多语言现象都产生影响。但我们一一对比这些原因,似乎都不能很好地说明为什么程度深的一方是无标记项,程度低的一方是有标记项。
首先,经济原则在这里是不适用的,因为经济原则涉及有标记项和无标记项的使用频率。有人统计“厚”的使用频率要高于“薄”,但这两个字使用的频率差异只是表面现象,背后有其深层次的原因。在表达“厚度”这一语义时,从某种意义上说,“厚”、“薄”的地位是平等的。那么,为何“厚”的使用频率会高于“薄”呢?事件前后的因果关系应该是这样的:由于某种原因,在语义发展时,“厚度”这一义项选用“厚”这一词来表达,以致“厚”的义项多于“薄”的义项。这进一步导致“厚”、“薄”两词在使用频率上的差别,而不是因为“厚”的使用频率比“薄”高,所以“厚”是无标记项,“薄”是有标记项,以致在选择表示“厚度”这一义项时选用无标记项“厚”。这是倒果为因。
其次,程度高的一方具有认知上的显著性。赵平分、曹卫红在《汉语反义词不平衡现象及文化阐释》一文中指出:“从人文的观点看,人们对语言的运用,就是用语言进行思考、传递信息,表达自己的感觉方式、理解方式和评价方式。如反义词‘高低、‘厚薄、‘长短等,人们在评价倾向上都具有一定的规律,一般褒性评价常用‘高、厚、长等积极性词语,扁性评价常用‘下、薄、短等消极性词语。客观世界和日常生活中存在着这样一条原则:量大的事物能长期保持自己的存在,而量小的则容易消失,因而量大的事物肯定性强,量小的事物否定性强。我国古代人民崇尚高大、雄伟、壮观,重肯定、轻否定,敬对方、谦自己,这种观念对汉语的表达方法和构词都有直接的影响,反义词不平衡现象就是一种具体体现。”(河北大学学报2006年第2期)对于这一点我依有异议:一个巨人在人群中很显眼,一个侏儒在人群中同样不群。不一般的东西都具有显著性,不一般即不同寻常,无论它是偏大还是偏小。显著性这一点,并不能很好地说明“大小类”相对词在“有多……?”句式中不平衡的原因。
从认知的角度出发,在这一不平衡现象中,人的思维模式潜在地影响了“有多……”句式中词语的选择。“有多……”的句式对某一事物的程度发问,如“有多高”、“有多厚”、“有多大”等。这在认知上对应一个理想的认知模型,即对事物的测量过程。这一过程一般包含三个方面:被测量事物、测量工具和测量方式。测量方式潜在地反映了思维方式。我们在测量某一事物时需要用测量工具,从零开始到测得事物的具体程度结束,这是一个程度不断加深的过程。在一般情况下,思维正常的人不会将这一过程逆而行之。因为用由小到大的方式测量,可以保证任何事物在一次测量中得出具体数值,反之则不能。“大小类”相对词中程度高的一方在这点上与这一认知模型是契合的。程度高的“大小类”相对词和理想的测量方式是如何发生关系的?为了说明这一问题,我们先看看认知语言学视角中的形容词活用为动词。
三类主要实词:名词、动词、形容词之间的关系尚有很多争论,但三者关系紧密、相互蕴涵,则被越来越多的人承认。古代汉语中有词类活用的现象,常见的就有名词、形容词活用为动词。从认知的角度讲,“词性活用也可被看做是换喻(转喻)的一种词义扩展、增加语言资源的特殊功能”。转喻选择的结构包括三个方面:源概念、目标概念和映射域。活用的形容词必须出现在一定的语境中才能成立,所以我们不妨把广义上的整个语境看做是形容词(源概念)与动词(目标概念)的映射域。如“厚此薄彼”。形容词“厚”之所以可以活用为动词“厚”(“增加”义),正是因为这两个概念具有邻近性和相关性。因为从逻辑上讲,“厚”正是事物两面的距离“增加”的结果。这种邻近性和相关性与具体的语言环境一起组成了一个相对牢固的映射域。所以形容词“厚”在认知上容易激活“增加、增厚”这个范畴,或者说容易产生向“增加、增厚”这一范畴的映射,这是词类活用得以实现的原因。
任何一个范畴都潜在地通过邻近关系或相似关系与其他范畴发生映射,在一定环境下被激活并通过一定的形式表现出来。“厚”、“高”等一类词潜在地与“增加”范畴发生映射。这种关系在激活情况下的显性关系可以表现为词类活用,如“厚敛以彫墙”(《左传宣公二年》)。“厚”有“加重”义,而在没有语境激活的情况下则不容易表现出来,但其潜在地影响了“有多……”这一问句中词语的选择,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厚”(当然还包括其他同类的词)向“增加”范畴映射的一种隐性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