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文化视阈下的书法结构解析
2015-01-06邵吉志
[摘要]书法结构历来为书家重视。在和文化视阈下重新审视书法结构,应将书法结构与笔法、墨法、书体风格、情感体验等因素联系起来,并在书法各元素的和谐统一中强化结构张力。
[关键词]和文化;书法结构;和谐
[中图分类号]129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8372(2014)01-0045-04
中国书法领域里的和文化内涵有多重意义,当我们从和文化视角审视书法结构时,不仅是转换了_一个新颖的角度,而且能得到对书法结构更为深刻的理解。
在书法理论史上,字体结构研究是无法回避的,像隋僧智果的《心成颂》、相传唐欧阳询的《结构三十六法》、明李淳的《大字结构八十四法》、清黄自元的《间架结构摘要九十二法》等,都讲书法结构。遗憾的是,多数书家对书法结构内涵的阐释不足。明赵宦光《寒山帚谈》中讲:“结构名义,不可不分。负抱联络者,结也;疏密纵衡者,构也。学书从用笔来,先得结法;从措意来,先得构法。构为筋骨,结为节奏。有结无构,字则不立;有构无结,字则不圆。”他将“结”和“构”分开解析,颇有见地。在书法艺术中,人们常常将结构与章法对举。这种情况下的结构针对单字,可解释为汉字笔画组合的间架结构;章法却是就篇而言,是点画行款的和谐统一。也有人从书法的“黑白”艺术特质切入,认为书法结构就是“布白结构”。从书法结构的形成过程看,可以说书法结构是由笔端的运动形成的黑白结构,而笔端运动千变万化,结构必然包涵着多种因素。一般意义上讲,结构是事物各个组成部分的有机统一。因此,我们应从书法艺术的整体意义上理解书法结构,它涉及书法艺术的各个方面,包括间架构成、笔法、墨法、个性风格、情感体验等。下面我们将在和文化视阈下'从以上五个方面阐述书法结构中书法各元素的和谐统一。
一、结构与笔法的统一
笔法主要指“利用传统书写工具毛笔的能屈能伸,刚柔相济的性能与书写者肘、腕、指力的巧妙配合,使汉字笔画由呆板的静态符号,变为活动的艺术形象”。笔法可分为执笔和运笔两个部分,执笔与运笔在书写中的运动状态就是笔法。晋王羲之《用笔赋》、唐欧阳询《用笔论》、唐虞世南《笔髓论》、唐张怀瑾《玉堂禁经》等,无不讲笔法。“凡学书者,先学执笔”。执笔法在书论史上有单钩法、双钩法、龙睛法、凤眼法、撮管法、回腕法、拨镫法等,对它们的解释也不尽相同,但都有相对统一的观点。比如拨镫法,自唐代以后历经众多书家的阐释后,“撅”、“押”、“勾”、“揭”、“抵”成为其最基本的要领。执笔有高有低,晋卫夫人《笔阵图》,元郑杓、刘有定《衍极并注》、清梁(山+献)《评书帖》等皆有阐述,如《衍极并注》讲:“寸以内,法在掌指;寸以外,法兼肘腕。掌指,法之常也;肘腕,法之变也。魏、晋间帖,掌指字也。”
与执笔法相比较,运笔法更加丰富多样,变化多端。运笔时需要手指、手腕、手臂乃至全身的力量配合,根据书写条件采用枕腕、悬腕、悬肘等用笔方式,时轻时重,时急时缓,时俯时仰。明解缙在《春雨杂述》中讲到:“若夫用笔,毫厘锋颖之间,顿挫之,郁屈之,周而折之,抑而扬之,藏而出之,垂而缩之,往而复之,逆而顺之,下而上之,袭而掩之,盘旋之,踊跃之……鼓之舞之使之奇。”从人体机能看,执笔法影响甚至制约着运笔法。据考证,苏轼以单钩法执笔,为了方便在平铺的纸面上书写,执笔较低。书写时,笔锋容易扑倒,便于指运,却不利于腕运,加之他喜欢使用“几如糊”的墨,形成了其书法墨迹的特点。正如徐文平分析的那样:“由斜管单钩、偏于一端,有时腕着而笔卧,难以做到八面周全,以致有锋不正的感觉,并出现‘左秀右枯现象。”
上文讲到,书法结构是由笔端的运动形成的,这就决定了结构与笔法的内在联系。它们的联系是以墨迹为媒介,随着笔法变化,墨迹自然表现出不同形态,最终形成多彩多姿的结构。如颜真卿的《祭侄子稿》,以中锋为主,用篆籀之法,行笔圆转,与其结构点画外拓、宽绰疏朗相统一。
在书论史上,曾经有笔法和结构之争。一般认为此争论肇始于赵孟頫,因为他讲过“书法以用笔为上,而结构亦需用功”的话。这一表述在后世流传中,逐渐形成了一种“尊前抑后”的倾向,但也有许多书家强调笔法与结构地位相同。邱红峰从“赵论”的背景切入,阐释了“结构统帅点画和用笔的变化,用笔服务和服从于结构造型的需要”,甚为恰当。其实赵孟烦的书法精品,比如《妙严寺记》、《胆巴碑》,结构工巧让人惊叹。离开笔法谈结构,或者离开结构谈笔法,都不合适。结构与笔法不应割裂开来,应视为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它们共时于书法艺术之中,没有先后、主次之分。需要指出的是,在书法学习初期阶段,我们常常将它们分拆开来,单独练习各种笔法和结构,这只是练习书法的一个捷径而已。
二、结构与墨法的统一
书法结构与墨法的关系是以“墨迹”为媒介的,不同的墨法会产生不同效果的墨迹,终将改变书法的“黑白”结构。这实际上也是“结构与笔法统一”的延伸,因为墨法与笔法是无法分离的,墨法是在笔法运用中才能得以形成的。关于墨法,唐欧阳询《八诀》、唐孙过庭《书谱》、宋姜夔《续书谱》、明陈绎曾《翰林要诀》、明董其昌《画禅室随笔》等都讲过。如姜夔讲:“凡作楷,墨欲干,然不可太燥。行草则燥润相杂,以润取妍,以燥取险。墨浓则笔滞,燥则笔枯,亦不可不知也。”
在我国传统书法中,按照墨的质地的不同,常见的有松烟墨、油烟墨和油松墨,现在常用的墨是已经制好的墨汁。墨法首先要掌握各种墨的质地,在调制墨的过程中,常常加—定的水,增加墨的表现力,“用水墨之法,水散而墨在,迹浮而棱敛,有若自然”。不仅如此,还应掌握墨的浓淡、枯饱、润燥等特眭。通常情况下,浓墨厚重,适合表现沉稳的结构和雄健的气势;淡墨轻盈,适合表现淡雅空灵的结构。当然,结构沉稳并不影响结构飞动,淡雅空灵也能流于轻浮无根。枯墨常与渴笔配合使用,易于形成“万岁枯藤”的笔画;饱墨用墨较多,笔画饱满健壮。润墨因渗透纸背快而透,笔画有圆润温和之妙;燥墨因时而用,有一种意想不到的奇趣。无论浓墨淡墨、枯墨饱墨、润墨燥墨,均以追求笔画的美学效果为佳,太过则会走向反面,比如浓到滞笔、淡而无力,太枯伤神、过饱无骨等。
三、结构与书体风格的统一
书法艺术经过漫长的演变,书体风格丰富多彩,北朝王情《古今文字总目》中列有36种书体,唐韦续《五十六种并序》中列有56种书体。从书法发展史看,书体主要有甲骨文、金文、小篆、隶书、草书、楷书、行书等;从各个时代的特征看,书体从先秦时期到明清时期,再到当今,种类繁多;从单幅书法作品的个性风格看,每幅作品的书体风格都是唯一的。结构与书体风格的统一,即每种书体都呈现出特有的结构。
在我国书论史上,晋成公绥《隶书体》、梁袁昂《古今书评》、唐欧阳询《结构三十六法》、唐虞世南《笔髓论》、唐张怀瓘《书断》等,或对书体类型风格,或对时代风格,或对书家个性风格作了解析。比如成公绥讲隶书:“彪焕碌硌,形体抑扬,芬葩连属,分间罗行。烂若天文之布曜,蔚若锦绣之有章。或轻拂徐振,缓按急挑,挽横引纵,左牵右绕,长波郁拂,微势缥缈。”相传欧阳询将汉字楷书的结字方法总结成36法,概括楷书结构的基本规律,内容包括排叠、避就、顶戴、穿插、向背等。明项穆《书法雅言》谈真书与草书的区别:“真以方正为体,圆奇为用。草以圆奇为体,方正为用;真则端楷为本,作者不易速工;草则简纵居多,见者亦难便晓。”隶书有隶书的结构特征,真书有真书的结构特征,以此类推。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特点,在我国书法史上的不同阶段,书体风格呈现出明显的时代特征。王岳川的《书法文化精神》分析了各个时代的书法风貌:秦代书法尚气,魏晋南北朝书法尚韵,隋唐书法尚法,宋元书法尚意,明清书论尚趣等。比如隋唐书法,尤其是隋唐时代的楷书,讲究法度,不仅臻熟,而且森严,像颜楷、欧楷等。这些时代特征也表现出相应的结构特征。在讲究法度的唐楷中,点画通常按一定的比例关系和情态组合在一起,而在尚韵的晋代书法中,点画构成以风流韵味为上。需要强调的是,这里的气、韵、法、意、趣,因为与时代气息相关,赋予了特别意义。如果从普通意义上讲,它们都是书法追求的审美高度,无论是哪个时代的书法,均要具有这五个方面的特质才佳,即所谓“五味相承”。
至于书法的个性风格,则需结构表征表现出来。比如钟繇《宣示表》讲“结构宽博,通观全篇,如众星之列河汉”;王羲之《黄庭经》讲“雍容和穆而法度完备,稳重端庄而自然秀美”;王献之《洛神赋十三行》讲“虚和简净,宽绰灵秀,行笔流畅放逸,尤其是捺,常以悠长的笔态来增加其姿致之美”。再比如我们常说的“颜筋柳骨”,虞世南书法的雍容不迫,欧阳询书法的以“险”取胜,如此等等。这些个性风格需要通过相应的结构特征表现出来,而结构总是个性化的。
在现实中,不少书家专攻一种书体,对此体的结构运用自如,却不善他体,正是因为不同书体有着不同的结构特点。不过,书体不同却也可同归书道。如宋赵构《翰墨志》所讲:“士人作字,有真、行、草、隶、篆五体。往往篆、隶各成一家,真、行、草自成一家者……若通其变,则五者皆在笔端,了无阂塞,惟在得其道而已。”
四、结构与情感体验的统一
无论是在书法创作活动中,还是在书法欣赏活动中,我们的心灵往往有一种触动,这就是伴随着书法活动而产生的情感体验。这些情感体验或者专注于书法的形式美,或者专注于书法的内容美。当我们的情感体验来自于书法形式与内容的完美结合时,便会为书法艺术的神妙而惊叹。
古人常以物象比喻书法,其实也是一种情感体验,并将这种情感体验意象化。比如索靖讲草书势:“盖草书之为状也,宛若银钩,漂若惊鸾,舒翼未发,若举复安。虫蛇虬蟉,或往或还,类婀娜以赢赢,歙奋而桓桓……或若登高望其类,或若既往而中顾,或若倜傥而不群,或若自检于常度。”这里讲的是草书的“势”,也是由笔画特点促成的草书结构特点。在书法活动中,常常伴随着强烈的情感体验。明解缙日:“喜而舒之,如见佳丽,如远行客过故乡,发其恰;怒而夺激之,如抚剑戟,操戈矛,介万骑而驰之也,发其壮。哀而思也,低回戚促,登高吊古,慨然叹息之声;乐而融之,而梦华胥之游,听钧天之乐,与其箪瓢陋巷之乐之意也。”这样的情感体验既体现在行笔过程中,也体现在结构特征上,因为结构与行笔紧密相连。比如隶书结构:“或若虬龙盘游,蜿蜒轩翥,鸾凤翱翔,矫翼欲去;或若鸷鸟将击,并体抑怒,良马腾骧,奔放向路。仰而望之,郁若霄雾朝升,游烟连云;俯而察之,漂若清风厉水,漪澜成文。”
我国书法史上公认的三大奇书—王羲之的《兰亭集序》、颜真卿的《祭侄子稿》和苏轼的《黄州寒食诗卷》,无论是书法内容,还是书法形式,均表露出独特的情感体验。王羲之的《兰亭集序》描绘了东晋士人的魏晋风流情态,其书法结构清新俊逸;颜真卿的《祭侄子稿》记载了自己与侄子的深厚情感和沉痛之情,书法结构随着情感的起伏而变化;苏轼的《黄州寒食诗卷》抒写了他在黄州生活的艰朴生活与人生窘境,书法结构沉厚、飘洒,与其坚韧、通脱的人生品格相通。我们在学习研究他们的书法作品时,仅从点画的技法,难以得其精神。不理解他们的情感世界,即使已经掌握了其笔画技法,也很难掌握其神。
五、各种因素和谐统一。凸显结构张力
书法艺术包涵了多种元素,各种元素的和谐统一是书法和文化的内在要求,在书法各元素的和谐统一中可以强化结构张力。
艺术讲究张力,没有张力,艺术就会变得平淡无奇,或者说没有张力也就没有艺术。在书法艺术中没有张力的笔画是无力的,达不到书法艺术在墨迹上的质的要求;没有张力的结构,只能看做是文字书写的堆积,无法形成书法艺术。
唐孙过庭《书谱》中有这样一段话:“至于初学分布,但求平正;既知平正,务追险绝;既能险绝,复归平正。”初学之时,求“平正”指在规范中掌握字的重心,“平正”就是要站得稳。“四平八稳”是“平正”的外在形态之一,是实用规范字体最基本也是最主要的特征,典型的例子就是印刷字体。“险绝”是对实用规范字体的极度夸张,在于追求书法的张力结构。但是“险绝”不能没有限度,不能失去重心,这就要由“险绝”复归“平正”。乍一看,这似乎又回到了起点,其实已发生了质的变化,此时的“平正”要在“险绝”之中获取。孙过庭讲的是学书过程,但在“平正”和“险绝”的辩证关系中体现出了书法张力结构的特点。
要做到书法结构呈现出张力,应当调动书法的所有元素。使书法结构富有张力的比较容易的办法,是合理地利用书法活动中异质因素的辩证统一,比如虚实、隐显、粗细、长短、高低、曲直、方圆、正欹、向背等关系,主次、偃仰、疏密等关系,浓淡、润燥、干湿等关系,拙巧、迟速、提按、轻重、逆顺、藏露、收放、疾涩、刚柔等关系。在具体运用中有着无穷无尽的变化,仅是对比关系就有伸缩、疏密、粗细、曲直对比等,还可以细分,比如疏密对比,又有左密右疏、左疏右密、上密下疏、上疏下密等。
此外,书法中的题款、印章、装帧等也有助于凸显结构张力。题款有上款和下款。从书法结构上看,相对于正文,题款自由、洒脱些,可以补充正文结构的气韵。印章分为引首章、腰章、名章等。除名章一般呈方形外,其他印章的形状可以是随形章,形式多样。加之印章采用的是朱红颜料,在黑白之中,以一种醒目的视觉形象,发挥着它在结构上的作用。书法中必须有名章,根据书法尺幅的大小,可以盖—方或两方名章;有时需要有引首章或腰章与名章呼应,达到结构上的视觉平衡;有时也需要用随形闲章,调节结构上的不足。再说书法装帧,它通过改变书法天、地及两侧的空间关系,完善书法结构。灵活、恰当的题款、印章、装帧,统一于书法艺术整体之中,以其特别的方式补充、加强书法的结构张力。
通过分析,我们认为谈论书法结构时,应将结构与笔法、墨法、书体风格、情感体验等方面结合起来,并在书法各元素的和谐统一中强化结构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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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王艳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