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窗三剑客
2015-01-06黄卓才
黄卓才
同学情谊无疑是最纯挚的。高中阶段,由少年进入青年,理性与激情齐增,友谊之花开得灿烂。
我和周德润、姚洪庆的同窗之谊经过五十多年的打磨。我们当年的美梦,居然都得以实现,事业上各有所成。在80周年校庆时,师弟师妹小记者前来采访,赠给我们一个 “三剑客”的美好绰号。我们三个毛头小子先后从广东各地来到省城,一同落足于越秀山下,在广州第十七中学同一个班读书,那是1955年的事。
三人同住小北路,分别居于三条小巷,上学时不一定能凑到一块儿,放学则必定并肩而行。一起走的好处,首先是磨嘴皮,其次是扭棋杆(下棋)、踢波仔(小皮球)。
磨嘴说得文雅点就是“辩论”。磨嘴皮的功能是练口才,练脑筋,练反应。三个人都有点好强,斗起嘴来总是针尖对麦芒,各不相让。我是排球校队的二传手,反应自然不慢。周更像好斗公鸡,经常强词夺理,非要死的讲成活的、黑的讲成白的。班上同学都故意气他,说他水平低,叫他做 “水皮周”(广州方言水皮意为差劲),可他偏偏不生气。是啊,没有点儿气量,他怎么能连年当团支部书记!姚个子最高,擅长跳高跳远,漂亮的“交剪式”为我班夺得校运会团体冠军立下汗马功劳。他歌也唱得动听,特别是客家山歌,“哥啊妹呀”迷倒过好多幼稚小妹子,斗嘴却常是输家。他斗不过我们,就噘起嘴巴,半天不说话,显出委屈的样子,可爱极了。由高一到高三,我们磨了几年嘴皮,果然见效。我是班长,大小场合讲话机会多,活像个小演说家。1958年广州全市搞爱国卫生运动,学校任命我带一个大队(高初中六个班)到解放北街去支援。在群众大会上,我发表演讲,不需讲稿,随口而出,居然滔滔不绝,令同学、街坊和街道干部颇为吃惊。以后在工作岗位,我们三个都算是大小领导,即兴讲话自然是小菜一碟。
扭棋杆、踢波仔要有场地。最好的场地是周家。他家在高阳里6号,一套公家租给他父母的旧别墅,以前可能是什么官僚、资本家的房子,现在成了我们的乐园。扭旗杆、踢波仔本来是小孩子的游戏,但我们三个大孩子童心未泯,玩得津津有味。周伯父是个南下大军高官,伯母也是从延安过来的大干部。他们官大,却没有架子,挺和善宽容的。我们的波仔踢得肆无忌惮、地覆天翻,他们也从不干涉——正因为如此,我们后来和伯父伯母就成了忘年之交。
那时候流行军棋和斗兽棋,我们最爱玩。军棋模拟战场上的大战役,从排长到总司令,都要投入战斗。想办法派军长去吃掉师长,让旅长去吃掉团长,这不算什么本事;埋个地雷或者投个炸弹杀了总司令,那才是了不起。斗兽棋也很有意思,小老鼠居然可以打败大象,为什么?因为老鼠钻到大象耳朵里去……军棋和斗兽棋都需要有勇有谋,对于我们锻炼胆色和机智很有好处。
别看我们玩起来这样气味相投,其实也是人各有志,各怀“鬼胎”。毕业时报考大学志愿,尾巴就露出来了。姚洪庆要考工科,周德润要读医,我呢,想学文学。结果,洪庆上了中国科技大学,德润考入中山医学院,我进了暨南大学中文系。
后来我们几乎每年都有机会相聚,继续磨嘴皮。但不搞扭棋杆、踢波仔的小儿科了。姚洪庆毕业后被分配到大西北。他回到广州,风尘仆仆的样子,一见面就说要买酒喝,还要花生米。虽然口袋没几个钱,但似乎豪情万丈。他身披军大衣,满口“煲冬瓜(普通话)”,我儿子就干脆叫他“煲冬瓜叔叔”。至于他在大西北干什么,鬼知道!据说是钻地洞,搞卫星、导弹什么的,要严守机密,连父母也不晓得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后来才知道是我国第一代航天人)。不过,有一样小秘密是可以稍微透露的,就是恋爱。他恋过几个女孩,怎么浪漫法,总会留下一点蛛丝马迹。当时我因工作而全家迁居中山,广州的房子空着,正好成了他度蜜月的爱巢,不亦乐乎?
德润虽然学医,但似乎从未准备当医生,因为他热衷的是政治。大学毕业后不久,“文革”一来,他就穿上军装,“支左”去了,也顾不得谈恋爱、娶老婆。不过这却让他占了大便宜,后来竟然娶到一个小他十岁八岁的小娇妻。官是升了,儿女也有了,医却是白学了。见面磨嘴皮的时候,我和洪庆就说他学医没看过病,当兵没有打过枪,不务正业。他服气不?当然不服气:“我还兼任过广州戒毒所所长呢!”他一争辩,我们的嘴皮就磨得更起劲、更热闹了。
人生的发展,各有路数。洪庆脱下军装了,到桂林航天专科学校(后为航天学院)当了教师,后来升任校长。德润到了军医学校(后并入军医大学),搞行政,当上副校长,退休时军衔升至少将。我呢,终生从教,由中学、师范到大学,站了几十年讲坛,出版了一大堆书,圆了教授、作家梦。奇怪的是,年轻时虽然目标各异,上大学也工、理、文分道扬镳了,可最后,却又在大学教育工作岗位上聚合,“三剑客”大会师,这是缘呢,还是鬼使神差?
直到现在我还被尊为老班长,同学们似乎没有推翻或改选的意向。我也只好不负众望,不时组织大家相聚玩耍。每次聚会各有精彩,但印象最深的还是2002年那一次。我们留粤同学和家属一行人十多人,专程远赴桂林拜访姚洪庆,同游漓江。一到学校,洪庆就把我们带到会议室。他往校长的席位一坐,便摆开了发表讲话的架势:“同学们,大家好!你们辛苦了……”跟着就一本正经、滔滔不绝介绍学校情况、伟大成就。不到十分钟,我的屁股开始挪动了,小时候那种调皮因素起作用了。“免了吧,校座,请你还是说说有什么好吃的、玩的招待我们吧。”大家“哈哈”大笑,洪庆突然懵了。从来没有人这样打断校长的讲话啊!他又像当年一样噘起嘴巴,长长的,大家笑得更欢了……
高中毕业50年了,当年母校课室楼前的树苗已经长成参天大树。但美好记忆,未来的憧憬,让我们觉得自己还很年轻。
是啊,“三剑客”宝刀未老,本真不变。
责任编辑 贾秀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