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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打水

2015-01-06尹文武

福建文学 2014年12期
关键词:王小妮小平头黄脸婆

王小妮把加油枪插进黑色轿车的油箱里,习惯性地拿着枪把,听93#号汽油流进去的哗哗哗的声音,突然有点情色的感觉。

轿车的主人是第二次到王小妮的班上加油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平头,方脸,穿一件像举重运动员穿的那种白色背心,紧绷绷的,看上去轮廓分明。王小妮突然联想到老家里好战的水牯牛和长呼嘶叫的骡子。

年轻人倒很文静,话也不多。加油枪“哒”了一声,设置的50升油已经加满。要是平时,油加到49升多一点的时候,加油速度自动变缓,王小妮会注意看油表,直到油加满为止。王小妮在盖油箱盖的时候,年轻人要了一提苏打水,放在后备箱,用车钥匙划开包装箱上的封口胶,拿出了两瓶,自己一瓶,给了王小妮一瓶。还没有等王小妮说话,年轻人已经把苏打水的盖子打开了递了过来。

加油站在西航大道上,名字是按它的方位取的——西郊加油站,地处城乡结合部,据站里的吴翠花讲,高速路还没有通之前,这里是很红火的,站周围都是餐馆和旅社,来往贵阳和昆明的过路车辆经常在这里过夜。吴翠花是站里的老员工,吴翠花说她陪了五届站长了,具体在这个加油站多少年了,没有人说得清楚。虽然这些加油员都一律穿着蓝色工装,其实都是一些临时聘用工,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一拨拨地来了一拨拨地走,没有人关心你的前世,也没有人关心你的今生和将来。

“现在衰落了。”吴翠花有事无事会感慨一下。

衰落的原因是因为城市向西扩建,大兴土木,加油站往西的道路已经封了,修了围墙,市民叫做遮羞墙,墙上男男女女的少数民族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欢歌劲舞,图释非常美好:幸福像花儿一样开放。空白处野广告凤舞龙飞,迷药、枪支、假证、监听、贷款……与墙画争奇斗艳。

加油站共有员工10人,除站长外的9人,分三班倒,三人一班,上24小时,休息48小时。王小妮和吴翠花分在一个班上,两人有明确的分工,吴翠花加柴油,王小妮加汽油。来加油站加油的基本都是货车,就是从围墙往西的那片工地上来的,肮脏不堪。货车都加0# 柴油,因为这条大街被围墙围成了死路,加汽油的轿车极少。

加油站呈倒U字型,U的顶端就是进口和出口,一边进一边出,远远望去,这些货车也就走成了U型,灰巴拢耸,煞是壮观。王小妮和吴翠花是自行分工的,加油员自己保管一张油卡,只要选好油号的油机插进去,加什么油都是可以的。这也是王小妮喜欢吴翠花的原因,总是替别人着想。王小妮进站不久,吴翠花说你还不熟,你就负责加汽油,车少些。现在王小妮来加油站已经是好几个月了,每次上班,看到吴翠花忙前忙后的,过意不去,抢着去帮忙,都被吴翠花挡了回去。

当然,吴翠花也喜欢和这些货车司机打交道,虽然文化低些,年纪大些,说话粗些,穿得脏些,但没有什么坏心眼。“不像那些轿车司机,一副盛气凌人的架势。”吴翠花说。王小妮一进站,吴翠花就告诫:“少和那些开小车的打交道,色眯眯的好像要把你的衣服脱了去。”

现在吴翠花正在给开东风大货车老刘收钱。全站的人都知道,这个老刘喜欢和吴翠花嘻皮笑脸的。老刘付完钱后,顺手在吴翠花的脸上摸了一下,吴翠花不依了,追着老刘,硬是在他的腰包里抢了一百块钱,说:“摸一摸,一百多,打个折就一百好了。”王小妮心里在笑,开货车的也是有坏心眼的。老刘倒很高兴地说:“钱都给了啊,看你晚上怎么报答我。”吴翠花的嘴巴不饶人,说报答你个头,找你家黄脸婆报答去。

加油站里的人把吴翠花叫成吴大姐,吴大姐并不老,但长相就是大姐的样子,五大三粗的像40岁冒了头。王小妮也这么叫,原因好像是直呼其名不礼貌似的,况且吴翠花确实有敢于担当的大姐风范的。

王小妮吃了碗方便面后,接着斗地主。吴翠花问过王小妮,下班后都做什么呢?王小妮说不斗地主能干什么呢?王小妮不喜欢加油站里的倒班,休息的48小时总是无所事事,无聊至极。

斗地主这种QQ游戏有很多版本,王小妮只玩“欢乐斗地主”,这种游戏要欢乐豆,机子里每天送四次,每次1000个。当然也可以用钱买,但王小妮从来不买,四次共4000欢乐豆打完后就不玩了。然后就聊QQ,最近迷上了看新闻,主要是东莞那边严打了,说警察居然破门而入。王小妮在东莞呆过,老家的姑娘们,读不进书的,都无一例外地去过东莞。那时王小妮还小,不到20岁吧。小时候,一个瞎子给王小妮测“八字”,天干、地支一搭配,王小妮的命运就从瞎子的左手里出来了:富贵命,一生吃喝不愁呢。其实老家的这个瞎子算每个人的命运都是富贵命,但随着王小妮年龄越来越大,越来越出落得楚楚动人,父母认为他们家的小妮的富贵命和其他人家孩子的富贵命终究是不同的,后来王小妮和村里的姑娘一起去打工后,寄回来的钱的数量证明了父母的判断。王小妮在东莞呆的时间很长,进过鞋厂,进过玩具厂,进过电子厂。命运是从进了一家高档酒店当服务员开始拐弯的,那是前年底的时候。王小妮在酒店呆的时间不长,去年跟一个贵阳的男人回贵阳了,男人很有钱,搞房地产的。王小妮刚来贵阳的时候还给男人的项目当过房屋销售经理,再后来王小妮就住在男人的一套房子里,什么也不干了。什么也不干了时间就过得慢了,无聊和空虚就来了。男人也会隔三岔五地来陪王小妮,就在那段时间,王小妮学会了斗地主,男人教的,但王小妮斗不好,几盘下来,每天游戏自动送出的欢乐豆就玩完了。

王小妮喜欢抢地主,不管牌好牌坏,抢了再说。都斗了一两年了,游戏规则都没有完全弄懂,她不知道多抢了倍数会翻番的,积分和欢乐豆都会成倍地得失。这盘牌她又抢到了地主,大、小王都没有一个,最大两个二,就是这两个二大了报单的时候,上家对王炸了,出了一张三,让王小妮赢了。这是故意让王小妮赢的,她的欢乐豆一下冲到了八千多,王小妮心存感激,她知道如果上家不出手相助,480倍的游戏,她的欢乐豆就达不到游戏要求的1000以上了,那么,这无聊的一天又不知道怎么打发了。王小妮说了声“拔刀相助,不胜感谢”,上家马上回复了,客气什么呢。王小妮才注意到了,上家的网名叫小平头。

又斗了几盘,王小妮下了,打电话问吴大姐在做什么。吴翠花家在乡下,老公去外省打工去了。吴翠花好多年前就和老公一起来这座城市打工的,后来老公去了外省,说外省的钱要好挣些,吴翠花没有跟着去,一直就在这个加油站里。现在吴翠花一两个月才回一次家,看跟着爷爷奶奶读小学的两个孩子。所以休息的时候,吴大姐也和王小妮一样,是无聊的。本来就像斗地主、打个电话什么的也是为了打发时间。今年春晚,有人唱了首《时间都去哪儿了》,好多人都感动得哭了。王小妮看了春晚的,她在心里说,这不晓得有什么好感动的。周笔畅在湖南台的《我是歌手》也唱了这首歌,硬是从上一周的最后一名拉了回来,力挽狂澜。那天王小妮也看了,很为满文军鸣不平,否则满哥完全可以压住笔笔死里逃生的。后来网上说了,大众评委对满哥有成见。王小妮心里咯噔了一下,心想,犯过错误的难道就不能改好了吗?

吴大姐说她在买菜,还说老刘要去她那里吃晚饭,叫王小妮一起吃。王小妮本来想叫吴大姐一起上街的,王小妮今天心情不错,想买件新衣服,摆脱那套蓝色工装千篇一律的形象。王小妮赖在床上,想起那个平头司机送的苏打水,当时喝了一口,有细微的回甜的味道。这瓶苏打水鬼使神差地居然拿回了宿舍里,现在就在床头柜上。

【品名】苏打水饮料

【配料表】纯净水、碳酸氢钠、安赛蜜、食用香精

【产品执行标准】Q/ SSJ0001S-2010

关于后面的生产日期、保质期、储藏条件、产地、地址和营养成分表等等,王小妮倒不在意,她想的是一瓶半斤装的水居然也有标准。在老家,挖口井,一寨的人都挑着吃,哪里管什么标准不标准的,一进城,什么都不一样了,就有标准了。王小妮还在酒店上班的时候,那些服务员就有标准的,不同的标准不同的价格,就像酒店的三星、四星或者五星。王小妮在酒店算是一个较高的标准吧,所以那时她寄回家的钱总比同村的女孩多。那么她跟的那个男人呢,如果也按星级标准的话,也应该算作“五星”吧,不然怎么一次就随便跟了他呢。但不知水的标准会不会随着时间的变化而有所改变,听说水也会被污染的,老家镇上的那条河,以前读书的时候还有鱼,班上的男孩子经常去河里游泳,现在都污浊不堪了。

思绪漫无目的,平头司机在心里的出现也是鬼使神差。王小妮暗自笑了。那个平头司机有点像以前王小妮在酒店上班的时候看场子的保安,不同的是,平头皮肤白净,不然怎么敢穿白色的背心,白背心把皮肤衬托得更加白白嫩嫩。从平头把苏打水递到王小妮手里时起,王小妮就对平头有了好感。其实每天加油的师傅不计其数,为什么就偏偏对这位年轻人有了好感呢,王小妮不知道。

吴翠花租的房子就在加油站的背面,按照规划这里也属于撤迁的范围,但真要撤到这里不知要到猴年马月。吴大姐用手指了西边的那片地。“那里是当年最兴盛的地方。”吴大姐说,“在水一方,听过没有?”王小妮摇摇头。吴大姐问王小妮仅仅是她叙述的需要,回不回答都不影响她的叙述进度。“房子都推了三年了,新房子的砖都还没有看到一块。”吴翠花又说。王小妮望着吴大姐,目不转睛的样子。这给了吴翠花发挥的欲望。

吴翠花租的房子是民房,共两间,一个进出,里间是卧室,外面的一间当做客厅和厨房。吴翠花今天做的是红烧羊肉。王小妮到的时候,老刘早就到了,说起来,老刘和吴翠花也还般配,都高大,都黑,如果两人走在大街上,说是两口子没有人会怀疑的。

吴翠花把菜端上桌的时候,用眼瞟了老刘一眼:“你不是喜欢吃腥嘛,今天就专做腥味给你吃。”

老刘嘿嘿嘿地笑,在这种更私密一点的场合,老刘老实得近乎腼腆,哪像在加油站时动手动脚的。饭间,吴翠花说:“吃完就不欠你了哈,100块钱只够买肉,我还倒贴了点油盐,而且也没有和你算劳务。”

因为喝了些啤酒,老刘说话的胆子大了:“都一起搭伙了,还算什么劳务。”

“谁和你搭伙了。”吴翠花说,把一碗啤酒像喝茶一样一口吞了下去。

老刘较真了:“你电话里不是叫我过来打平伙嘛。”打平伙是这一带的方言,相当于流行的AA制。

吴翠花说:“拿你的一百块钱,不拿来吃了,别人还以为我贪财呢。”

王小妮这顿饭吃得索然寡味,好像自己成了一个100瓦的电灯泡。她不自觉地又想起了加油的小平头,甚至也想到了和吴翠花一样请小平头在她的宿舍里去吃一餐饭,但随即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她还没有小平头的电话呢,就算有,也不至于唐突给小平头打电话吧。

王小妮吃了饭说有事要走,吴翠花叫老刘开车送她,王小妮忙制止了。王小妮想的是哪有开东风大货车送人的。吴大姐看出了王小妮的想法:“怕什么,老刘还送我回过老家呢。”

王小妮找到了最有力的理由:“刘哥喝了酒的,不能开车了。”

走在街上,有风掠过,身上凉悠悠的舒服极了。王小妮想,老刘既然决定喝酒,今晚就一定是不走了的。王小妮还有一个奇怪的想法,但马上自己把自己否定了,她还不知道吴大姐家的男人是什么样的呢。王小妮为自己的想法脸红,觉得自己有点小人的味道。

接班是早上八点钟,交接需要个把钟头,快11点的时候,平头又来了。王小妮把加油枪插进平头的车的油箱里,还是拿着枪把。就这习惯,改不了。不像吴翠花,右手食指会很熟练地把枪的开关卡在齿轮上,然后和司机打情骂俏。王小妮的老爹打电话过来,王小妮顺手就挂了,加油站里不允许接电话的。老爹很执着,《爱情买卖》又在自己的蓝色上衣口袋里唱起来。在平头面前,王小妮觉得这个铃声很不合适。平头说,你接嘛,怕真有事呢。说着就接过了王小妮手里的加油枪。王小妮跑到易捷便利店去接,易捷便利店里卖东西的杨群英,抬头看了一眼王小妮,又低头继续上她的网。杨群英也是和吴翠花、王小妮一个班的。王小妮刚进站的时候,站长给她介绍加油站的工作情况。在便利店卖东西无疑是最好不过的工种,便利店里东西不多,主要是烟酒和小吃什么的。王小妮当初不晓得加油站怎么也玩起了买卖,后来才明白,在加油站买东西的只有一种人,就是驾驶员。如果细分驾驶员市场,名堂就很多了,驾驶员有开公车的,开公车的就用公家的油,买东西就可以用油折算。但这样做是怕遇着熟人的,这个加油站偏僻,就像当初在这里的那些小酒店,很适合这种偷偷摸摸的买卖。难怪当初站长对王小妮说,只要听话,卖东西的工作就是你的了。王小妮想,你把我当成什么了。王小妮后来当然没有卖成东西,她对自己这次坚定的决定很得意,她想她再也不是以前的那个王小妮了。

老爹打电话来也没有什么事,就是随便问问。随着王小妮年龄的增长,王小妮的父母开始对瞎子的测算动摇了。在老家扒岩香,像王小妮这种28岁还没有结婚的肯定算作老姑娘了。老家有句古话,说人到二十八,哪个不想嫁。就是说那些老姑娘的,不是不想嫁出去,是因为总有这样那样的缺陷而嫁不出去呢。虽然现在农村也提倡晚婚晚育,但提倡归提倡,实际的是,一到法定结婚年龄,该娶的娶了该嫁的嫁了。甚至年龄不足的也有很多先结了的,大不了罚几个款吧。老爹先问王小妮现在在哪里,做什么,做得怎么样。老爹逻辑思维从来没有这么严密,层层递进。

平头的油加好了,等王小妮收钱。平头付了钱,又递了瓶苏打水过去。这次王小妮真想喝口水了,跑来跑去的,加之天气闷热,汗珠子在额头上冒了出来。

“你叫小妮子!”平头的话不容置疑。

王小妮一惊,如果叫她小妮,她不会意外,因为站里的都这么叫,一来二去的,司机也这么叫。但叫小妮子的没有几人。平头看出了王小妮的意外,说:“我们在网上斗过地主。”

好几个班后,王小妮和小平头熟了,问你怎么知道我就是和你斗地主的小妮子呢,小平头的回答让王小妮在上班时间或者下班时间都在回味,无穷的回味。

“第六感官呗,一见小妮子这个名字,我就想是你了。”这个回答你无法证实,也无法证伪,只有说的人心里清楚,但王小妮很喜欢小平头的这个回答。小平头钻进驾驶室的时候,回头望了王小妮一眼,这一眼,让王小妮坚定世上真有“缘分”这个东西。

王小妮觉得遇着小平头就是她的缘分,甚至已经在开始憧憬这份缘会结出什么样的果了。晚上,王小妮想该给老爹去个电话,白天老爹共给王小妮打了两个电话,一次她直接掐断了,一次是敷衍几句就挂断了。近段时间老爹经常打电话来,其实也说不了些什么,王小妮想老爹是老了,老了就唠唠叨叨的了。老爹这次就说了一句话,姑娘们都回来了。老爹的这句话只有王小妮能懂。严打后,村里和王小妮一起出门打工的先后回家了,有一个就在前几天结婚的,嫁了村小的老师。老爹的话还没有说完,意思是王小妮在外面过不好的话,现在回去,依她的长相,找个吃公家饭是不成问题的。去年春节回家的时候,那个算命的瞎子又来了王小妮家,对王小妮父母说,小妮是城市人的命啊。老爹气定神闲地在堂屋里抽叶子烟,烟雾缭绕,瞎子头发全白了,拄着一根发黑了的斑竹拐棍,真有点神仙下凡的意思。母亲一高兴,把家里仅剩的四个鸡蛋全部送到了瞎子的嘴里。父母亲可以不相信瞎子的,但不能不相信事实,从王小妮出门打工的那天起,寄回家的钱一年更比一年多了。自从离开男人后,王小妮已经好几个月没有给家里寄钱了,老爹知道,姑娘在外面一定是遇到什么困难了。

去年春节后回到贵阳,男人和她商量,准备要一个孩子。她是想要孩子的,王小妮觉得,生小孩才是姑娘变成女人的开始,在老家的一个偏僻的苗寨,至今还保留着女人怀上孩子再结婚的习惯,其实就是怕结婚后女人不会生孩子呢。虽然王小妮生活的扒岩香还不至于这么落后,但对一个女人来说,生孩子还是非常重要的,王小妮就有个嫂子,嫁过来后四年没有生孩子,后来就不知跑哪里去了。也是,如果连孩子都不会生,还叫女人吗?男人和她商量这事的时候是在床上,王小妮知道男人能说这话是因为在乎她了,她在男人的脸上亲了一口,表示答应了。

王小妮把小平头递过来的苏打水打开了,喝了一口,她喜欢苏打水微甜的味道,这一口喝得很深,她听到了水滚进喉咙的咕噜声。

其实王小妮对苏打水并不陌生。男人和她决定要小孩的时候,经常一提一提地把苏打水放在她住的那套房子里,男人提上来的就是那种意大利产的领地苏打水,王小妮后来在百度查了一下,知道这种苏打水是目前最好的苏打水之一,水源取自阿尔卑斯山脉南麓的加尔达湖,含有天然的钾、钙、镁等人体必需矿物质及微量元素。每次和她做那事前,都要求她用苏打水洗下身,男人说,洗了就会生男孩。王小妮觉得很奇怪,生男生女还是洗出来的吗,那女人还结婚干什么,洗个儿子出来,自己带、自己养多好啊。但王小妮喜欢儿子,也渴望生个儿子,最好是个调皮的儿子。王小妮有兄弟姐妹三个,最小的那个是弟弟,别看弟弟小她四岁,一次村里的一个男娃欺负王小妮,弟弟拿了根棒棒不顾一切地追打那位比他还高半个头的男娃。王小妮把这个故事给男人讲了,说如果你以后欺负我,儿子就会帮着我。男人很开心地笑了,说如果别人欺负你的话,我帮你,我欺负你的话,儿子帮你。就是在那天,男人没有回家,好像为了生儿子要毕其功于一役似的。和男人同居了一年多的时间,这是第一次和她过夜,以前无论两人缠绵得多晚,男人都会回家的。第二天早上,两人还赖在床上,男人的黄脸婆就破门而入了,就像东莞的警察扫黄一样,把男人和王小妮堵在房间里。

王小妮没有难堪,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有这样的思想准备。黄脸婆像骂街的一样,把知道的最难听的名词和形容词都送给了王小妮,关于这一点,王小妮也没有生气,有什么好生气的呢,她在那时突然想起初中时候看到的汪国真的诗,初中的时候全班的学生都喜欢这种诗句,他们抄在笔记本里。那时他们也有理想和信念:读了初中读高中,读了高中读大学,然后摆脱农门,进军城市。后来倒是进城了,但路线没有按设计的走,算是曲线救国。汪国真的诗句当时没有起到励志的作用,倒是十多年后用来励志。

我不去想是否能够成功,既然选择了远方,便只顾风雨兼程。我不去想能否赢得爱情 ,既然钟情于玫瑰,就勇敢地吐露真诚。我不去想身后会不会袭来寒风冷雨,既然目标是地平线,留给世界的只能是背影。我不去想未来是平坦还是泥泞,只要热爱生命,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王小妮在心里朗诵了一遍,这是她记得最全面的一首诗。男人手足无措,在屋子中间踱来踱去,心像被猫抓了,和他现在的头发一样,乱糟糟的,一会看看黄脸婆,欲言又止,一会又看看王小妮,同样欲言又止。王小妮不明白,这样一个遇事不敢拍板不敢担当的男人,怎么能在如战场的商海中乘风破浪呢。

王小妮不说话,不说话不等于示弱,她的头扬着,望着黄脸婆,她要看看黄脸婆还有什么招数。骂够了,你还能做什么呢。王小妮想。王小妮也望望男人,她也在想,你能做些什么呢。

黄脸婆和王小妮肯定处在对立面,就像QQ斗地主,“地主”注定两个女人之间取其一,男人只有当“农民”的命。但你这个注定了的“农民”是和黄脸婆组成“农民联合”斗王小妮呢,还是和王小妮组成“农民联合”斗黄脸婆?王小妮在观望,在期待。男人的一筹莫展和优柔寡断,注定了这局牌的结果。王小妮跟男人学斗地主,学得倒精不黄,没有学到精髓,但王小妮知道,该出手时不出手,犹犹豫豫,肯定牌面相当的烂,没有了底气。黄脸婆最后的一招是:你跟小妖精还是跟我回家?黄脸婆说这话,说明她也没辙了。狭路相逢勇者胜,王小妮似乎已经看到了凯旋在召唤。男人的动作还是那么几个,在屋子中间踱来踱去,一会儿看看黄脸婆,欲言又止,一会儿又看看王小妮,同样欲言又止。只是这会儿增加了一个动作,不停地搓手。

黄脸婆对男人开黄腔了:“如果你要跟小妖精,就给老娘净身出门。”然后摔门而去。

男人踉踉跄跄跟到门口,回头对王小妮说:“你等着,回来我给你解释。”

王小妮一个上午一直在等男人说话,本来王小妮想,如果男人敢净身出门的话,哪怕再苦,我也跟着你,或者,你敢站在我这边,哪怕黄脸婆再骂,甚至大干一仗也无所谓。但是男人的话让王小妮失望得彻彻底底。

男人一出门,王小妮的委屈化成了泪水,一股脑儿地流了出来。和你斗地主的两人都走了,等你还有意思吗?那么只有重新登录,哪怕把欢乐豆输得精光也在所不惜。

才喝了不到三分之一,重重地把苏打水摔在地上,小平头说,不好喝吗?王小妮觉得很失态,脸红了,不好意思地连说没有。王小妮说不清自己对平头的感觉,这几天做事总是神思恍惚的,还是吴翠花一语道破了:“以前我对老刘的感觉和你现在差不多。”吴大姐这么一说,王小妮觉得自己对小平头是有些意思,但是自己和吴大姐的感觉还是有差别的。老刘今天也来加油了,吴大姐没有再和老刘打情骂俏,这点王小妮观察得很仔细。那晚,老刘肯定在吴大姐身上成功了。在这种事上,对喜悦的表达还是有所不同的,是内敛,是含蓄,是犹抱琵琶半遮面,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这个道理,王小妮是懂的。但王小妮对平头的感觉还是不同的,老刘和吴大姐都是有家室的人,在一起不会图个啥。能图啥呢?以前和那个有家室的男人在一起一年多了,说散不就散了。抱团取暖呗,王小妮想。但王小妮对平头的感觉就不仅仅是抱团取暖了,昨晚在QQ上,王小妮问平头结婚没有,平头说,结婚了还有时间上QQ啊!所以王小妮觉得对平头的那种感觉,无论主观意愿,还是有可能的客观结果都是合情合理又合法合规的。但王小妮期待的是平头也问问她的婚姻状况,平头没有问。

晚上下了一场酣畅淋漓的雨,王小妮喜欢雨天,喜欢大雨把自己严严密密地包裹起来,她觉得雨天是最有安全感的。否则,你就有可能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遐想,看着一望无际的天空遐想。雨天加油的车辆很少,王小妮和吴翠花呆在值班室里,吴翠花闲不住,织毛衣。

王小妮说:“天方夜谭了哈,初春季节打算冬天的事。”

吴翠花说:“不是闲得慌嘛。”

王小妮知道吴翠花是给谁织的,但故意说,你家里的也很胖吧。吴翠花也不避讳,说:“给老刘织的。”

“吴大姐太在乎老刘了。”王小妮说。

吴翠花说:“过好每一天呗,现在高兴给他织就织,到时不高兴了,还不一定给谁呢。”

交完班后,吴大姐急匆匆走了,她说要赶回去做饭,老刘要来吃午饭。事情就在这一天发生的,吴大姐家里的从外省回来了,他先进了吴翠花的屋,那也是以前他们两人在这个城市里临时的家,吴翠花买菜去了,男人看到了那件织了大半的毛衣,男人知道他们家里的人没有一个穿这么大号的。2014年初春的那个下午,吴翠花家里的男人用蛇皮口袋里的砖刀割断了老刘的喉咙,老刘死在吴翠花的床上,一双眼睛鼓得很吓人,吴翠花用手抹了几次他都不闭眼,那件快打完了的毛衣盖在老刘赤裸的身体上。

吴大姐家里的和吴大姐是很平静地走进西街派出所的。但这些天王小妮怎么也平静不下来。好多时候都会自言自语,大热天的,打什么毛衣呢。而且,她家里的从外省回来也应该提前打个电话啊,一切都不可思议。

加油站里又招了名新的加油员,很快,新的加油员顶替了杨群英的位置,杨群英开始和王小妮搭班,两人不再分加柴油和汽油,实行隔车加油,这样呢,杨群英实际的工作量和以前吴大姐比起来,也少了很多,但杨群英还是牢骚满腹,只要轮到她加油的时候,都会对着便利店吐一口唾沫:“狗日的一看就是狐狸精。”骂声和唾沫一起飞向那个新来的。

王小妮坐上平头的车里已经是一个月后的事了,也是一个大雨磅礴后的早晨,平头的车开进来了。平头不是来加油,他把车开到王小妮身边,那时王小妮刚交完班。“我送你回去。”平头说。一场大雨后,空气清新了,道路干净了。王小妮坐在平头的车里,是一个多月来心情最好的一次。平头说:“到我那里吧。”反正在哪里都没有事,那就随便吧。王小妮想。本来她还想问问平头现在在做些什么的,但想想还是没有说。她想还没有到时候。王小妮一直有个愿望,就是不求大富大贵,但求过好生活。就像吴大姐说的,过好每一天,但吴大姐没有过好她的每一天。她不希望平头太有钱,男人有钱了就会变坏的,况且太有钱了和自己距离就拉远了,距离不一定都产生美的,就像吴大姐和她家里的那个,不就是离得太远了吗,远了就淡的,两口子就应该粘点,臭味相投一点。

平头的房子也在市的西面,离加油站也不远,这是王小妮想到了的,不然怎么会经常在这个西郊加油站加油呢。王小妮想好了在平头那里的结果,是一起斗地主?或者动手动脚?或者像吴大姐那样做顿好吃的饭菜?然而一切都在意料之外,她看到了自己以前在贵阳的那个男人。平头带着王小妮进屋后,男人对平头说:“你先出去吧。”然后又对王小妮说:“你怎么无声无息就离开我了呢?”王小妮心想不是我离开你,是你离开我,你跟着黄脸婆走的时候不是义无反顾吗,但王小妮没有说出来。男人又说:“要不是你的QQ号没有换,不然我这辈子也许都找不到你了。”

王小妮好像落入了猎人的陷阱,据说落入了猎人的陷阱的动物要么迷茫,要么愤怒。王小妮确实愤怒了,对着已经关严了的大门狂飙起来:“小平头,你给我站住。”那一瞬间,一切都静了下来,只有“哐哐哐”的远去的脚步声。王小妮随即去开门,男人一下子拉着了她的左手,王小妮想都没有想,环视了四周,终于在茶几上找到了一个塑料水瓶,狠狠地砸在男人的脸上,塑料水瓶从男人的脸上弹到肩上,最后掉在地上,向左荡了两下,向右荡了两下,停了下来,瓶里的水一急一缓地流到强化木地板上。这是一瓶酷爽苏打水。

王小妮走出这套房子的时候真有点酷爽的感觉,她已经记不起以前从男人在贵阳的那套房子里走出来的样子了。

雨后天晴,太阳照在西航大道尽头的那些围墙上,幸福像花儿一样开放的墙画暖洋洋的。王小妮却不知该往哪里走。

责任编辑 杨静南

尹文武,作品散见于《山花》、《当代小说》、《安徽文学》等刊。贵州省作协会员,安顺市作协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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