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观高程度构式“看/瞧+D/NP+VP/AP+的”语用功能

2014-12-31尚来彬

沈阳师范大学学报(教育科学版) 2014年1期

尚来彬

滨州学院，山东滨城256600

Goldberg 曾指出构式是“形式与意义的配对”[1]，后来又改为“形式与功能的配对”[2]，这充分说明构式语法是同语义及语用研究相结合起来的一种理论。而表示“主观高程度”义的“看/瞧+D/NP+VP/AP+的”这一特殊句法构式其语用功能也充分体现了这一思想。

一、构式简介

“看/瞧+D/NP+VP/AP+的！”句式为现代汉语口语对话中常用句式，经常用于对话的开始，以“看”或“瞧”起头，其中D 代表限定词，这里主要是指人称代词或指示代词，与限定词D 可替换的是NP，表示名词性词语，之后是VP 或者AP，多为谓词性词语。我们所搜集的语料中，这一构式几乎都是以对话形式出现，说明它具有较强的口语色彩。另外，“看”或“瞧”为一般实义动词时，句式带有典型的“祈使”语气，这不在本文研究范围内。

二、关于“语用功能”

关于句子的功能问题，学者们研究的比较多。值得注意的是范晓（2009）的《关于句子的功能》一文，把功能分为表义功能、交际功能和组篇功能[3]，这与韩礼德提出的三个元语言功能相似，但又不完全相同。

主观高程度构式的表义功能和组篇功能的确定相对容易。就表义功能来说，主要从三个角度确定：首先，从表达思想感情的功能来看，它属于“情理交融句”。主观高程度构式既可以表达某种情感，如“看他打的”中“不满”义非常明显，也表示对事件或人物的“评价”，如“瞧那幅画画的”中可以表达“赞美”。其次，从表达思维形式规律角度看，它既可以表示“肯定”的评价，也可表示“否定”的评价。最后从认知规律功能角度看，该构式往往体现了“凸体——性状”的认知框架功能，接近“性状句”。构式强调的就是对“凸体（D/NP）”造成的影响或形成状态（VP/NP）的主观性评价。主观高程度构式的组篇功能较为单一，通常位于句首，常作为“始发句”出现，后面可以接后续句，也可不接。我们比较关注的是该构式的语用功能，在论述过程中也结合了表义功能，因为就“指令”言语行为来看，肯定的“指令”会产生等同于“请求”或“命令”等的言语效果，而否定“指令”则会产生相当于“劝阻”和“禁止”等的言语效果。

“看/瞧+D/NP+VP/AP+的”主观高程度构式中“看”、“瞧”已经“虚化”，并非表示与视觉行为有关的直接“指令”，并与“半截”句式相呼应[4]，共同表达了“间接指令”或“评议”等言语行为。因此我们这里所说的语用功能，即发话人的意图所体现的语力。

三、会话角色对构式语用功能的影响

构式绝大多数为口语会话语体，构式中D/NP的会话角色对构式的语用功能有重要影响[5]。当D/NP 为第二人称代词“你”或“您”时，表明发话人在对受话人的情状发表自己的看法[6]；当D/NP 为第三人称代词或普通名词语时，表明发话人在对会话双方以外的第三者进行评价，并希望受话人会给以回应；而当D/NP 为第一人称代词或以第一人称为限定成分的词语时（如“我妈妈”等），表明发话人要求受话人关注D/NP 的行动或状态，此时还保留了“看”或“瞧”的实词义，因此，我们重点关注当D/NP为第二人称代词、第三人称代词或普通名词语时构式的功能。

（一）D/NP 部分为第二人称代词

这类例子占了语料中的绝大多数，例如：

（1）“哎呀，看你急的！”春玲安慰他，“不是上前方。”（冯德英《迎春花》）

（2）“大帅，看你说的！别说过得惯，我心里可畅快死啦。（姚雪垠《李自成》）

（3）大娘指了她一指头说，“死样子，看你能的！”（雪克《战斗的青春》）

（4）叶月芳说，“现在不好意思承认了，看你脸红的！”（周而复《上海的早晨》）

（5）佟湘玉：哎呀，瞧你吓的，我又不会吃了你！（电视剧《武林外传》）

（6）可你呢，看你闹的，嘿！（雪克《战斗的青春》）

由于对话中发话人一般遵循“合作原则”，不应该提供不足量的信息，但正是发话人违反了“合作原则”，才使其满足了“礼貌原则”，因为在发话人看来，受话人的VP 或AP 已经超出了发话人所接受的范围，如果发话人把自己所认为的情状完完整整地表述出来，可能损害受话人的面子，因此为了让受话人少受损失，就只说出半截话。略去最关键或承载最具体信息的部分考虑的是此部分可能对受话人最不利，因此点到为止，而后半部分则让受话人自己去体会。这样，发话人既达到了对受话人负面“评议”的目的，同时又保全了受话人的面子，使交际得顺利以进行。我们可以从某些后续句的语义推断出“的”后部分是发话人所不认可的。例如：

（7）管秀芬看她那股紧张神情，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看你急的，也不把话听清楚，阿英问你，公方代表来了吗？听清楚了没有？……（周而复《上海的早晨》）

（8）玉菡不动声色道：“爹，瞧您说的，我上啥心？我说的是您，在太原府一眼就看上了乔致庸，……（电视剧《乔家大院》）

划浪线部分显然表明发话人对受话人当时情状的不认可或不满，并希望受话人能改变现状，以达到自己的认可的程度。

发话人之所以只说半截话，也同语言的经济原则有关，在对话双方当中，发话人假设受话人了解自己目前的情状，因此发话人也就没有必要再指出来，只要让受话人意识到自己的活动或状态“过火”并有所改变即可，因此可以看出，发话人的意图并非简单“评议”，而是通过这种“残缺”的评价让受话人作出适当的调整，因此发话人也就没有必要详细描述受话人的情状了。

D 此时的语义角色大多是感事，如例（1）、例（3）和例（7），也有施事的，如例（2）、例（6）和例（8），此外还有经事的，如例（4）和例（5）。VP/AP 部分既有动词性的词语，也有形容词性的词语。例如：

（9）看你嘴甜的。（周而复《上海的早晨》）

（10）看你这样大惊小怪的！（同上）

（11）看你花丽狐哨的，红军不稀罕这个！（孙犁《风云初记》）

（12）动作快点，看你磨磨蹭蹭的！（杜鹏程《保卫延安》）

（13）看你磨磨唧唧的，早晚得说，你不说我说！（电影《冬至》）

（14）瞧你紧张的！（电影《冬至》）

以上例句中，除了例（9）“嘴甜”有褒义色彩外，其余都含有贬义，而在构式中“嘴甜”在发话人看来也未必是赞赏，而是略带有“嗔怪”的口气，而其他的“大惊小怪”、“花丽狐哨”、“磨磨蹭蹭”、“磨磨唧唧”、“紧张”等都是发话人不认可的。

此时，我们可以把主观高程度构式作出如下描述：

当且仅当D/NP 是第二人称时：

D/NP 的会话角色是受话人；

体现的构式义是对受话人活动或状态等进行主观的负面评价；

发话人的意图是使受话人作出适当的调整，以符合发话人的要求；

其语力表现为间接“委婉劝止”的指令。

（二）D/NP 部分为第三人称代词

D 为第三人称代词时，表示发话人谈论的是会话双方以外的第三者，一般情况下，发话人无法对构式中的D 产生直接效力，因此都表示“评价”。从理论上讲，主观高程度构式可以表示说话者的肯定性评价（即被发话人认可的、肯定性的评价），也可以表示否定性评价（即发话人不认可的、持批评态度的评价）；但在实际的语料中，否定性评价占了决大多数，句子往往含有“不满”的口气，因此仅为“负面评议”功能。例如：

（15）而心里却在暗加嘲笑：看他得意的！（梁晓声《表弟》）

（16）看看致庸，又看看一直在注视致庸的玉菡，忍不住掩鼻道：“小姐，瞧他醉的！”（电视剧《乔家大院》）

（17）白大嫂子这时心里轻巧一些了，对郭全海说：“看他能干的，天天太阳一竿子高了，还躺在炕上。……”（周立波《暴风骤雨》）

从前后语境来看，此类句子略带说话者的“不满”情绪。例（15）中前面的“嘲笑”已经说明了发话人的态度，且“得意”本身带有贬义色彩；例（16）中的“掩鼻”动作也证明发话人对其讨厌的态度，且“醉”态往往呈现出令人不快的样貌；例（17）的“能干”本是褒义的，可通观全句，其意义恰好相反，表达了说话人的反讽口气。

需要注意的是，例（15）并未涉及受话人，是发话人“自言自语”，此时应当不涉及“礼貌原则”，而是较多地体现了“经济原则”。因此我们可作如下描述：

当且仅当D/NP 是第三人称时：

D/NP 为发话人、受话人以外的第三者（人）；

其构式义体现为对第三者（人）进行主观负面评价；

发话人的意图为表达其主观态度；其语力为间接负面评议。

（三）D/NP 部分为普通名词语

这里所说的“普通名词语”是指一般名词、指示代词或名词性短语。举例如下：

（18）许布袋瞪了他一眼：“我说不逃跑吧，你非撺掇我逃跑，看这跑的！”（刘震云《故乡天下黄花》）

（19）被朱挺禄上去踢了一脚：“X 你妈，我说早点睡吧，你还要吸烟，看这烟吸的！”（同上）

（20）“人家说，看他农会办的，给自己办事去了。”（周立波《暴风骤雨》）

（21）“清明快到了，我这老脑筋闹着要玩的。你坐，我去给你烧个汤，看你眼睛红的！”（胡辛《蒋经国与章亚若之恋(连载之六)》）

（22）这时路小秃一脚把被踢开：“好，找个地方活动活动，看这疟疾发的！”（刘震云《故乡天下黄花》）

（23）行列中达庆边走边左顾右盼，也对身边一门的达庚道：“哎，瞧这大殡出的，我记事以来都没怎么见过！……”（电视剧《乔家大院》）

（24）明珠咂嘴道：“小姐，瞧这丧事办的，好气派呀！”（同上）

（25）这大的制药企业和搞化肥饲料的往往就是一家子，卖罢矛，再卖盾，瞧这买卖做的，绝啦!（《读者》合订本）

上面例子中，D 或NP 的语义角色有经事的，如例（18），有受事的，如例（19）、例（23）、例（24），有成事的，如例（20）和例（25），还有主事的，如例（21）和例（22）。但纵观上述例子的语境，表示发话人认可或赞赏的，有例（23）、例（24）和例（25）；表示发话人不满或厌恶的，有例（18）——例（22）。这里似乎负面评议比正面评议要多，但仔细考察，不难发现，例（18）、（19）和例（21）都提到了受话人，只是碍于情面或发话人也参与其中而没有直接用“你”，但从前后语境看，明显带有对受话人的责备，而例（20）是转述他人的话，转述过程中会发生人称的变化，因此这个也不能保证原话中没涉及到受话人。这里“他农会”我们看成是定中结构，意思是“他的农会”，同样例（21）“你眼睛”指的是“你的眼睛”，这个也显然涉及到了对受话人的嗔怪，因为“你的眼睛”毕竟受“你”的控制。因此，从未涉及受话人的角度看，反而是认可与赞赏比批评或不满要多。

根据分析，我们可作如下描述：

当且仅当为D/NP 为“普通名词语”时，有两种情况：

I D/NP 的会话角色是与受话人密切相关或直接有关的活动或事物；

其构式义为对受话人的活动或受话人本人进行主观负面评价；

发话人的意图为使受话人适当调整，在当前或以后的活动中达到发话人的要求；

其语力为间接“委婉劝止”的指令；

II D/NP 的会话角色是与受话人无关的活动或事物；

其构式义是对未涉及受话人的活动或客观事物进行主观正面评价；

发话人的意图为表达发话人的主观态度；

其语力为直接的正面评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