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极村,喧嚣难掩的净土(外一篇)
2014-12-24韩玉皓
韩玉皓
再到北极村,正是夏至后。天气不冷不热,雨天过后,早晚的温度只有八、九度。
记忆中的北极村,已经变了模样。这里有了那种司空见惯的“山门”,有了更多操着南腔北调的游客,还有鳞次栉比的各色招牌与成片停建的楼堂馆所。
在大跃进式发展、甚嚣尘上的年代里,即使是穷乡僻壤、边防海疆,也无一幸免。北极村,这个中国最北的乡村当然在劫难逃。
我第一次走进北极村,是上世纪1994年的冬天,气温有零下42度。刚进村子,我们不禁为之惊呼:哇塞,童话世界也!
袅袅炊烟,木刻楞房子,墨绿色哨所,黑龙江对岸的俄罗斯村庄近在眼前。板杖子围着的院落,还有嬉戏奔跑的孩子,都让我们充满好奇与神秘。
我们在冰封雪锁的黑龙江上奔跑狂喊,我们在雪地上追逐嬉戏,我们坐在乡政府的板夹泥房子里,听着炉盖上哧哧响的开水声,喝着当地的小烧酒,心里很热便纵情歌唱。
如今,这里一切都在发生着变化,本来想再次找北的我,真的找不到北了。
喧嚣难掩找“北”人的热切心情。尽管当地时常下雨,但是来去匆匆,还没有影响我的好心情。起早贪晚,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寻找那份内心的宁静。
要问北极村,什么最牵魂?我说是那里的云。早从凌晨两、三点钟,晚到九点以后,变化的云际演绎着最炫美的色彩。
蓝天是云的背景,云在尽情地舞蹈。红的燃烧,蓝的宁静,白的如絮,黄的辉煌。她们时常交织在一切,迷乱、灼烧、眩晕着你的双眼。
我追逐她,想拖住她的霓裳;我拥抱她,想永远留住一份璀璨;我想和她交流,问一问“你的故乡在哪里,为什么不能回到我的故乡?”
云无语,只是挥洒着自己的光彩,捉弄着你的心情。
夜幕已经拖到了地面。可是,总有一抹云朵不肯离去,在天地间飘逸。于是,吸引了你的目光,也牵着你的手,一同回到云的故乡。
要说北极村,什么最诱人?我认为,还是那份宁静。毕竟,那里是中国最北的地方,很多人还是力所不及。好在这里还没有达到人群熙熙攘攘的地步,安静可能成为这里最铺张的恩赐。
我住在“北极春宾馆”,是一趟平房的家庭旅馆,夫妻俩,四十多岁,很干净,也很能干。院子里鲜花盛开,玉米、蔬菜葱茏;后面的窗户下就是西瓜地,三天不到的光景,居然长得很快。在这样年平均气温极低的条件下,能种西瓜,这是我20年前来这里时,无论如何都不敢想的事。
坐在院落里的遮阳伞下,看着田园风光,望着俄罗斯一方的群山,很是惬意。还真有点“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味道。
到了夜晚,不管是鸡鸣狗吠,还是蟋蟀虫子的叫声,都听得真真切切。听惯了城市里的喧嚣,刚来这里,还真有点不习惯。
我和旅馆老板家的老人聊天,谈起当年我到这里的感受,老人和我很有同感。我问:为什么北极村这么好的品牌,现在叫“北极镇”?老人也是一脸无赖。据说,把北极村改为北极镇,为的是城镇一体化,改变了他们的身份,但是,“该干啥还是干啥”,这是老人的看法。
当年的田园不见了,自然延伸到黑龙江边的麦田、滩涂不见了,“北陲哨兵”的标志性雕塑被掩映了。酒吧、酒店、旅馆等机构,成为村里主打的风景。据说,当年时任国务院总理的李鹏在北极村告诫当地政府:不要盖高楼大厦,不要过多地开发。现在看来,县官不如现管,一代不管一代的事,李鹏的话不好使了!同来的一位总编在微信里发出照片的同时,感慨道:福兮,祸兮?
北极村,在祖国版图上有着不可比拟的地缘优势,是祖国北部“天涯”,如果把中国地图比作一只金鸡,北极村就在金鸡冠的顶尖上,素有“不夜城”之称。
“如果你站在北纬53度半的边境线上,面南背北,呈现在你眼前的,便是整个中国!”所以,这里的店铺、商品大都与“北”有关。中国最北的邮局、最北的金融机构、在北极点上,最北的“冷饮店铺”,甚至有“最北的厕所”。特别是到了北纬53度半的“北极点”,古往今来书法大家的“北”字,更是林林种种、目不暇接,吸引众多国内外找“北”人的目光,成为北极村人赢得知名度和赚取收入的增长点。当地香瓜已经卖到十块钱一斤。据说,西瓜是50块钱一斤。在最北“冷饮店”里,一根普通的冰棍卖到了5元。
我走进最北邮局,又称“圣诞邮局”,花60元钱买了几张明信片。在一张背面印有一个大大“北”字的明信片上,我给儿子写下这样一句话:“一个人真正找着‘北,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同时,为快到百天的小孙女(二哥的孙女)“珍妮”写下:“可爱的珍妮,幸福地成长”。这一定是她出生以来收到的最北的祝福。
黑龙江水,变幻着它的色彩,也张扬着它的性格。烟雨下,雾锁大江,苍苍茫茫,,一泻千里,大气磅礴;夕照下,波光粼粼,温文尔雅,静静流淌,把你的思绪流向远方。
我不止一次地在江边漫步,欣赏两岸风光,并默默祈祷:北极村,我的圣洁地——宁静致远……
对世界而言,她是渺小的。但是,我们不需要世界,而是需要母亲。母亲,对于我们每个人来说,她就是一个世界——
怀念我的母亲
我母亲生命的最后日子,是在内蒙古大兴安岭一个叫作伊图里河的一个小镇上度过的,并永远长眠在了那里,没有回到她想回去的故乡。
那是1976年初春,母亲千里迢迢,坐了3天3夜硬板座的火车,从山东老家来山里看望我们父子。
为了一家人能够活命,父亲很早就离开了家乡,闯关东来到了一个叫博克图的地方,在机务段报名参加了铁路工作。后来,我的两个哥哥和我也先后随父来到这里,从此,和母亲离得更远。
那年,我14岁。
据大哥后来讲,母亲十分想念我们,整日牵挂在心,寝食不安。当时,通讯条件差,收到一封家信,最早也要十天半个月。而给母亲写信,成为我最高兴的事。即使想家,抹一把眼泪,还是报一些平安,让她“放心为盼”。
儿行千里母担忧,再加上终年劳作过度,积劳成疾,母亲已重病在身。
到伊图里河的时候,她面容憔悴,瘦骨嶙峋。但是,看到我们,她还是那么刚强,说“没事、没事,就是胃疼。”而一旦疼起来,总是用手顶住肝部。其实,一个地道的农村老人,哪里知道自己患上癌症,且到了无以治疗的程度。
到了大约11月份,病情加重,住进医院。当时,山里的医疗条件十分差。但是,我二哥还是找关系、“走后门”,多给老人用一些杜冷丁止痛。她腹胀如鼓,坐卧不得,滴水不进,疼痛难忍。但是,母亲没有喊过一声疼,她是怕我们担忧而影响了工作或学习。
那时,我高中还没有毕业,显得很无知,对病情更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二哥把父亲、三哥和我召集在一起,介绍了母亲的病情,说:“怕是不行了,要准备后事。”
这时,我才意识到,母亲真的要离开我们了,而且,这一天,很快就要到来。
感到无助、无奈,无依无靠,便偷偷哭了一夜。
去医院前,二哥在家里,为母亲留下了最后的一张照片。据说,她老人家一生也没有照过几张像,而这一张,成为永别。
感谢二哥,有这般心计。否则,母亲的面容只能靠想象来回忆了,而且,她的后人也只能靠我们的描述来想象了。
母亲走了,一个地道的中国农村妇女,就这样离开了她的土地,长眠在异乡。
时间是:1977年3月5日16时许。
那天,小镇上大雪纷飞,混沌一片。
七天之后,等到了从老家赶来奔丧的大哥,母亲下葬。
那天,同样是一个大雪天,风大、雪大,刮得人睁不开眼睛。
在一个坐起看水,躺下向天,背靠大山,周边是树的地方,给她老人家选了“家”。
当时,山里很少有做好的棺木。哥哥安排朋友,从山上拉来新的松木,连夜做成了厚厚的棺木,八个男人抬起来都很费劲,上山只好用“爬山虎”(山里运木材的运输工具)来拽。本来,走路也就是半个小时,把棺木运上山,用了近三个小时。
大哥告诉我们,母亲离开山东老家时,是用手推车把她送到车站的。她一直在流泪,不停地念叨:“我看看就回来”。
她恋着故土,恋着家,放心不下大姐、大哥和他们的几个孩子。
这一别,而成为永别!
母亲,没有自己的名字。她祖上姓周,前面加上我父亲的姓,也就成了她的名字。
前几天,机关党委要领导干部如实填写一个表,其中一栏,是父母的名字、年龄等。当我拿起笔,多年之后再写下母亲名字的时候,是那样亲切,那般自豪,那番感慨。
有人说,母亲是伟大的。我总是在想,一个“伟大”太轻了,怎能涵盖了她的情怀、她的品德、她对生命延续的功德?!
对世界而言,她是渺小的。但是,我们不需要世界,而是需要母亲。母亲,对于我们每个个体的人来说,她就是一个世界。
在大兴安岭生活和工作的几十年里,我经常到母亲和父亲的墓地去看看,和他们说说烦恼,说说快乐,说说哥哥姐姐们的事;现在,我离开了那里,到了省城,反而多了一份牵挂,一段时间不回去,总是放心不下。
墓地几番修缮。四周绿色葱茏,山野遍地花开,蓝天白云,山高水长,他们辛劳了一生,也该享一下这样的清福了。
站在母亲和父亲的“面前”,我每次都是泪如雨下,和他们做着心与心的交流。时常在想:如果他们能活到现在,该是多好啊!
母亲不识字,我可以读给他听我写的这些文字。我可以继续给她写信,再念给她听;我可以陪她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她回家的路,也不再那样遥远。
这一切,只能是如果了。
“想为她欢笑,想为她流泪,这一切,都没了机会,”难道这还不是让人最痛心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