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城:伊斯法罕—从A数到Z:我心仪的城市
2014-12-16蔡天新
蔡天新
11世纪中叶,土耳其的塞尔柱王朝曾在地处伊朗高原中部的伊斯法罕建都,虽说一个半世纪以后即衰败了,却留下一座圆顶的大清真寺,内外装饰着精美的几何图案。四个世纪后,这座城市才达到了辉煌的顶点,波斯萨非王朝的国王阿拔斯大帝迁都此地,修建了许多寺院、旅店、林荫大道、公共浴室和大广场,使之成为17世纪最美丽动人的城市之一。于是,也有了一句流传至今的俗语:伊斯法罕,世界的一半。
2004年夏天,我应伊朗国立数学研究所的邀请,来到那个古称波斯的神秘国度讲学,乘机游历了几座名城。那次我从地中海滨的黎巴嫩首都贝鲁特出发,搭乘伊朗航空公司的一架夜班客机。在进入机舱之前,我就预感到了,由于伊朗与美国交恶,不可能是波音飞机。果然,这是一架图卢兹出品的空中客车。值得一提的是,那座法国南方工业重镇(也是阿丽亚娜火箭的控制中心)曾诞生过毫无应用价值的费马大定理。
与我以往乘坐过的国际航班不同,这架飞机里没有一面电视荧屏,甚至播放音乐和广播用的麦克风都没有安装。包裹着头巾的空中小姐只露出口腔部位,我很难看到她们的笑脸。当然,她们也无须做例行的安全救生示范,那样未免有伤大雅。这一点我完全可以理解,因为一路上我们不飞越任何湖泊或海洋。从地图上看,飞机必须经过叙利亚和伊拉克领空。但因为当时两伊交恶,因此极有可能绕道土耳其南方,这我就无法知晓了,因为看不到航路图。
当我到机身尾部准备上洗手间,却发现有一间七八个平方米大的空房子,里面铺着考究的波斯地毯。不时有乘客脱鞋进入,仔细一看,原来是一间祈祷室。我到过不少伊斯兰国家,这一幕还是头一次见到,实在是有些太奢侈了。同样让我惊讶不已的是,从古丝绸之路的驿站——大不里士开往里海之滨恩利克港的一辆晚点的客车上,司机在子夜一点从容而准确地把乘客送到一处停靠站,不是夜宵点而是祈祷室。
三个小时以后,飞机抵达了德黑兰机场,东方才刚露出鱼肚白。我没有停顿,接着换乘国内航班,飞往南方的设拉子,到达时已经阳光灿烂。果真是一座“诗人和玫瑰花的城市”,旅客信息中心的服务员送我一幅波斯语的地图以后,听说我是诗人,立马就要通知全市的同道们来欢迎。当然,被我婉言谢绝了,但我没有错过哈菲兹(他是歌德顶礼膜拜的诗人)的墓园。我在伊朗驻上海领事馆申请签证时,总领事也曾慷慨地赠送了一套中文版的《哈菲兹抒情诗全集》。
告别设拉子以后,我掉头北上,开始游览这个古老的国度,下一站就到了伊斯法罕。在贝鲁特时有人告诉我,到伊朗可以不去德黑兰,但如错过伊斯法罕就遗憾了。六个多小时的大巴之旅,让我见识了这个国家的村庄、土地、山脉,以及警察的威风。由于语言的障碍,我无法和车上的其他乘客交流,我会说的波斯语只限于简单的问候,认得的也只是几个数字,后者与真正的阿拉伯数字(并非我们熟悉的那种)大同小异。
抵达伊斯法罕时已近黄昏,等我找到一家孪生兄弟开的旅店安顿下来,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我在附近的小吃点用过晚餐,便回到旅店准备休息。可是,庭院里喷泉的水流触动了我的灵感,我睡不着觉,起身写下了一首诗《细流》,其中有这样两节:
两位波斯少女住在隔壁
她们有时说话,有时消失
像高原上的河流
一棵椰枣树耸立在窗外
在没有月亮的夜晚它就是月亮
静静地照耀着细流和梦
的确如此,第二天我就发现,伊斯法罕是一座处处有水流的城市,无论是在花园里,还是在人行道边上,都有许多小河沟。对于一座海拔1600多米高的城市来说,这无疑又是一种奢侈。
与此同时,伊斯兰的禁忌在这个国家也特别多。妇女要包裹黑色的头巾,耳朵不能外露,有的甚至只露出两只眼睛,更不能穿短袖的衣服,男人则不许着西装短裤。公共汽车分成前后两部分,中间由一根护栏分开,没有售票员,后面的妇女不能穿越护栏和车厢。只有在下车后走到前面的驾驶室旁,向司机递交事先购买的车票或其他证明。我后来推想,伊朗女性尚不能在公众场合工作,因此无法雇佣女售票员。
在市中心的一条步行街上,我好不容易遇见一对恋爱中的男女,他们是伊斯法罕大学的学生,这回只看见女孩脑后披着头巾。我们用英语愉快地聊了一会后,为了活跃气氛,我提议为他们照一张相,结果女孩坚决不从,解释说还不是夫妻不能拍照。出人意料的是,当问起我能否和他们单独合影时,她和她的男友都爽快地答应。而在同一条街上遇到两个女中学生,情况就不一样了,她们非常大胆在镜头面前做鬼脸。可以想象,即便在伊朗,人的观念也在逐渐开放。
最令人难忘的,还是闻名于世的皇家大广场,面积之大仅次于天安门。广场上绿草如茵,周围有好几座很有来历的清真寺,如沙阿清真寺和洛特夫拉清真寺,皇家大广场又名王侯大广场,由萨非王朝的统治者阿拔斯一世下令兴建于1612年,它当然属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确认的世界文化遗产之列。虽然如此,其历史远不及天安门城楼悠久,后者建于明代永乐年间(1417年)。只不过在辛亥革命以前,广场四周有红墙围绕,因此不是严格意义的广场。
遗憾的是,气势更宏伟的伊斯法罕大清真寺却坐落在城北100多公里处的一座小镇,即使我后来乘火车去德黑兰路上,也因为是在夜间无法见到。大清真寺建于11世纪后半叶,由塞尔柱王朝的统治者马里克沙的大臣穆尔克主持,他同时也是伊斯兰世界第一所大学——巴格达尼采米亚大学的创办人。据说在这位有修养、有学问的波斯大臣主政下,帝国所有大路都十分安全,即使远道而来的叙利亚商队,也不需要特别的保护。公共卫生措施十分完备,澡堂里的污水必须灌入专用水坑,不得流入河流。
在穆尔克重用的波斯同胞中,最著名的是数学家兼诗人欧玛尔·海亚姆,他不仅因给出三次方程的几何解名垂数学史,同时也因其美妙动人的四行诗载入文学史。海亚姆曾受邀长期主持伊斯法罕天文台,苏丹要求他进行历法改革,他经过严密的观察和计算,提出在平年365天的基础上,33年闰8日。如此一来,一年就成了365又8/33天,与实际的回归年(地球绕太阳自转一圈所用时间)误差不到20秒,比今天国际上普遍使用的公历还要精确。可惜随着苏丹的去世,历法工作半途夭折了,海亚姆在一首四行诗中叹息道(《鲁拜集》第57首):
啊,人们说我的推算高明
纠正了时间,把年份算准
可谁知道那只是从旧历中消去
未卜的明天和已逝的昨日
我参观皇家大广场的那天正好是周末,草坪上铺满了花布垫子,围坐着一圈圈亲朋好友,他们带来各种好吃的食物和饮料。如果你稍作停留,或假装探听一个地方,就会被邀请入席。我发现,在伊斯法罕可以不去饭店,这里不仅人民好客,且姑娘秀色可餐。还在贝鲁特时,就有人告诉我,除了地毯,伊朗还盛产苹果和美女。在久负盛名的伊朗电影导演阿巴斯的作品里,我们也时曾领略。在我看来,伊朗女子多削瘦冷漠,相比之下,另一个盛产美女的阿拉伯国家——黎巴嫩女子则丰满、热情。
当天黄昏时分,我路过一家水果店,看见一个中年男子手里举着一只二十多斤重的大西瓜。原来,这位政府官员的弟弟那天刚从沙特阿拉伯的麦加朝圣归来,许多亲戚聚集到他家里,庆祝一个梦想的实现。伊朗人民热情好客,还没和我说上几句,买瓜人便邀请我去他们家做客。考虑到他家有高堂,我不忍心去打搅,谢绝之后又觉得十分惋惜,这也是我伊斯法罕之行的一大遗憾。翌日上午,我花费大约一元人民币乘坐的士,来到城南一百多米宽的扎因代河边,参观了不同年代建造并留存下来的桥梁。印证了一个古老的传说:伊斯法罕是桥梁的博物馆。
虽说欧罗巴、埃及、西班牙、英格兰、幼发拉底河、易北河均以字母E开头,可是,以E开头的城市却少得可怜,伊朗北部的恩泽利港是我抵达的第一座里海之滨城市,而能够与伊斯法罕竞争的大概只有苏格兰首府——爱丁堡。后者作为伦敦以外最吸引游客的英国城市,还产生了一系列赫赫有名的穿裙子的绅士。例如,坚信世上不存在无因之果的哲学家大卫·休谟,最早认识到劳动分工内涵并率先把经济理论完整化和系统化的经济学家亚当·斯密,发现电磁学基本定律的数学家兼物理学家麦克斯韦。
遗憾的是,如此有成就和民族个性的苏格兰却没有自己的语言,这一点甚至不及小巧玲珑且地处偏远的威尔士。或许是意识到这一点,苏格兰人把更多的聪明才智用在技术创造和发明上。在麦克斯韦之前有蒸汽机的发明人瓦特,在他之后有电话的发明人贝尔、青霉素的发明人弗莱明和胰岛素的发明人麦克里奥德。需要指出的是,在这些伟大的发明中,也蕴含着高度的艺术修养和直觉。据说麦克斯韦最初得到的方程组较为复杂,他相信表达物理世界的数学应该是优美的,因而推倒重来。
同样令人惊奇的是爱丁堡这座城市,她建在一个雄伟的谷地两侧。假如你乘火车抵达,出站以后,抬头便可见到高坡上耸立着多座巍峨的建筑,包括闻名于世的苏格兰城堡;低头能见一片美丽的大草坪,那正是王子街心花园。当夕阳西下,一群孩子在如茵的草地上踢球,尽头是皇家学院和国立画廊,这一色泽和动感之美令人难忘。皇家喱大道是条让人留恋忘返的街道,那也是举办爱丁堡艺术节的地方。惟一遗憾的是,我造访爱丁堡有些晚了,在我写成这篇文章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