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主义视角下的《恐怖分子》
2014-12-12韩晓萌
韩晓萌
(南开大学)
女性主义视角下的《恐怖分子》
韩晓萌
(南开大学)
对宗教与信仰问题的探索贯穿于约翰·厄普代克半个多世纪的创作。作为后“9·11”文学的代表作品,其2006年的小说《恐怖分子》也以宗教问题为切入点,从多视角描绘了一名在美国成长的穆斯林青年转变为一名恐怖分子的过程。当多数评论将视角聚焦于宗教与信仰问题时,本文从女性主义批评方法出发,挖掘出足够的证据表明小说中男性角色对女性的负面印象,由此揭露男性角色的厌女情结和弥漫于社会的父权意识。由此,本文将《恐怖分子》定义为当今社会宣传父权意识的文学工具。
《恐怖分子》 女性主义批评 父权制
一、引言
《恐怖分子》发表于2006年,是约翰·厄普代克的第22部小说。作者将小说设置在一个名叫新普罗斯佩克特的多种族交融与多元文化特征显著的城市之中。在小说中,约翰·厄普代克让读者从恐怖分子的角度来了解恐怖袭击事件,尽全力探索一个完全正常的美国人决心参与到一项灾难性的阴谋之中的原因并且尽力理解这名正直、温和的信仰穆斯林教的少年自愿变成恐怖分子的心路历程。正是基于小说的如上特征,许多读者和评论家或将注意力转移到不同种族之间的激烈对抗之中;或是将视角聚焦于信仰与恐怖的相互关系的问题之上。他们从社会、宗教、伦理、家庭等角度探寻在消费主义横行的当今社会产生恐怖主义的原因。
尽管小说的主线是一名年轻穆斯林的身份蜕变和心理成熟过程,本文却不能忽视在叙述中作者对女性角色的贬低性描写。以墨守成规的父权意识来判断,小说中的所有女性角色都有行为不羁的现象,并且男性角色也将自身的不幸经历归咎于身边女性的不当行为之上。因此,本文认为,《恐怖分子》意图通过对女性角色的直接且负面的描写和男性角色对女性的极度贬低之意,使父权意识得到了巩固。
在以下的部分中,本文将通过女性主义批评方法得出如下结论:尽管小说中女性角色的信仰、种族以及社会地位各不相同,她们根本不是男性多舛命运的始作俑者;相反,她们都是死板的父权制度下的牺牲品,承受着来自家庭和社会的各种压力。
二、艾哈迈德·马洛伊的男性至上思想
在小说中,两位主要的男性角色,艾哈迈德·马洛伊和杰克·利维,正是怀有男性至上意识的代表。
作为主人公,艾哈迈德经历着一种痛苦的转变:他从一名市中心中学的优秀高中毕业生转变成为一名意志坚定的发动恐怖袭击的自杀爆炸者。究其原因,除了他从原教旨主义角度对美国社会的腐败与堕落感到不满之外;更重要的是,在他的内心深处,他对女性怀有厌恶甚至是仇恨之感,特别是对他的母亲特蕾莎·马洛伊。
艾哈迈德对自己的家庭生活充满了怨恨。他将自己那不令人满意的家庭与教育情况归结于母亲的不负责任。
事实上,在艾哈迈德三岁的时候,他的父亲奥马尔·阿什玛威,逃离了美国;自此,艾哈迈德和他的母亲同舟与共,相依为命。但是,艾哈迈德总是忽视母亲在其成长过程中所起的积极作用和所做的努力,却将特蕾莎·马洛伊对其漠不关心当作了她的常态。艾哈迈德总是沉浸在一种虚无的幻想之中,认为他拥有一位出色的来自埃及的父亲;却刻意忽略了母亲因父亲突然离去所受到的极大的伤害。
尽管艾哈迈德的父亲从未履行过父亲的职责,他总是真诚地将父亲描绘成一位完美的偶像形象:“一个温暖的黑色身影……牙齿很白很整齐。嘴唇上有很小很整齐的胡髭。我爱干净的习惯来自他,我敢肯定。”(Updike,33)这段重视细节的描述充满了肯定的词汇。“身影”说明父亲形象是模糊的,表明艾哈迈德对他的父亲实质上是没有直接的、准确的记忆的;但是,艾哈迈德却确信他的良好的习惯,如“爱好干净的习惯”是从他亲生父亲那里遗传而来,而不是从他母亲日复一日的教导与积极影响中得到的。在艾哈迈德的心中,他那永远都可望而不可即的父亲的影响力是远远高于他日日都有所依赖的母亲的影响力的。这样的结论与拉曼·塞尔登认为 “传统的男性至上的社会主张,父权制高于母权制”的观点(Selden,121)是一致的。尽管伴随着艾哈迈德成长的是特蕾莎,父权社会却有意削弱其作为母亲所起到的积极作用,反而更注重父亲的重要性。
除此之外,艾哈迈德从未与母亲建立起亲密的关系,甚至他认为他“离开学校而且独立了,会成为艾哈迈德·阿什玛威”(Updike,34)而不是“艾哈迈德·马洛伊”。他想要随父姓的举动表明他是以父权社会的标准来规范自己的行为的。他非常重视他与那触不到的父亲之间的联系,却对母亲对其的照顾视而不见。对艾哈迈德而言,特蕾莎的努力与奉献在这个弥漫着男性至上意识的社会之中是可有可无的。
无可否认的是,由于护工繁重的工作以及对艺术创作的投入,特蕾莎·马洛伊并没有花费全部心血来照顾艾哈迈德。但是她对艾哈迈德的关心与爱护是真诚的。尽管特蕾莎的生活不令人满意,但是她仍然感激艾哈迈德对她生活的积极影响。因为她是这样本能地表达着自己对儿子的爱的:“孩子是妈妈生存的理由……如果不需要照顾你,我也许就会陷入自怜和坏习惯。”(Updike,236)她不仅将照顾艾哈迈德视为自己必须履行的责任,更将艾哈迈德视为她在困境中仍能保持向上的态度和不断自我完善的唯一动力。
但是,艾哈迈德对母亲的辛勤抚养是持什么样的态度呢?当他与朋友谈起自己的家庭环境时,他仅仅将特蕾莎对其成长的付出归纳成如同动物般的哺育水平:“我觉得在做母亲方面,她的天赋如同一只猫。母猫让小猫吃一会儿奶,然后就把它们当敌人看。我还不至于成长为我妈的敌人,但我已经长大到成了她漠不关心的对象。”(Updike,209)当艾哈迈德使用譬如“吃奶”、“敌人”和“漠不关心”一类的词语时,他就将母亲的角色限制于仅仅向孩子提供物质上的满足,而不提供任何心灵上的慰藉与支持的程度上。在艾哈迈德看来,向孩子提供足够的食物就等同于母亲任务的圆满完成;而使用“敌人”、“漠不关心”则表明母子之间的感情并不牢固,因为艾哈迈德对母亲不仅是失望,更有一定的恨意。事实上,艾哈迈德甚至认为母亲连向孩子提供物质支持的角色都没有扮演好。特蕾莎在经济方面不能继续支持艾哈迈德深造都使得艾哈迈德非常失望,他是这样向辅导员杰克·利维抱怨的:“我们没有经济能力支付大学的开销。”(Updike,37)但是,艾哈迈德却从来不指责他父亲未尽一丝的父亲职责以及冷酷可耻的抛弃母子二人的行为。这是因为在其内心深处,仍然保留着对父亲形象的积极印象;因此无论现实如何残酷,艾哈迈德仍然愿意无条件地支持父亲的任何行为。这正是严酷的父权制度所带来的结果。
上述两段中,母亲对孩子的态度和孩子对母亲的态度是截然不同的,这表明在实际上,艾哈迈德并没有真正理解母亲对他的爱与关心;更令人心酸的是,艾哈迈德也不能正确地回应母亲对他的关怀。
就常理而言,一个缺少父亲的管教和爱护的,来自单亲家庭的孩子,会十分依赖于母亲的关怀与教导,感念母亲的双重家长职责,甚至会对父亲在其成长过程中的角色缺失表现出一定的憎恶。而这些都没有在艾哈迈德身上得到体现。事实上,他对母亲重要性的刻意忽视和对久不见面的父亲的盲目的爱都植根于他的男性沙文主义的意识,因此他强调父亲的重要性和正确性,却贬低母亲在其成长中不可或缺的作用。
至于艾哈迈德信奉伊斯兰教的理由,按他自己的说法是因为他再也不能忍受美国社会中人们“内心充满欲望和恐惧,陶醉于一切可以用钱买到的东西”(Updike,1),因此他在11岁的时候投入伊斯兰教,寻求平静与慰藉。但是一名11岁的孩子是否真正能够意识到世界的混乱与堕落呢?本文持否定的观点,认为艾哈迈德所表示的理由不足为信。他于青少年时期就信奉伊斯兰教的真正原因在于他对母亲说教的反抗。尽管特蕾莎是一名天主教徒,她从未强迫儿子去成为一名虔诚的天主教徒,但是她却意识到一名虔诚的伊斯兰教徒会引起周围环境的反感甚至是憎恨,这点可以从艾哈迈德在学校受到泰诺·琼斯的嘲弄与欺负以及在9·11事件发生后总是接到反穆斯林的恐怖电话中得到佐证。但是,她对儿子成为一名激进的伊斯兰教徒的不支持反而激起了艾哈迈德信奉伊斯兰教的决心。杰克·利维在他11岁时的相似经历正好可以说明青少年总是想要反抗父母的教诲与意愿的:“那时我宣布放弃小提琴。反抗父母。表现自我。每个人都遇到过的痛苦。”(Updike,40)因此,违背父母的劝告与教导是在青少年中普遍存在的现象。艾哈迈德信奉伊斯兰教不是源于他对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的失望与顿悟,而是在于他对特蕾莎教导的不认同。艾哈迈德对母亲缺少关心、尊重和信任是因为在其内心深处,认为女性只是肤浅的象征,她们没有资格肩负起灯塔般指路的重任。
因此,艾哈迈德男性沙文主义体现在他对母亲角色作用的不认可以及不顾劝阻成为伊斯兰教徒这两个方面上。
三、杰克·利维的男性至上思想
作为艾哈迈德在市中心中学的辅导员,杰克·利维一直承受着家庭危机所带来的折磨。但是,他从未将其对家庭生活丧失激情以及与特蕾莎·马洛伊不道德的婚外情视为对他的妻子贝丝·利维和他的情人的无情伤害。他从来不认为自己的行为有多么冷酷无情,反之,他总是将自己视为正直人格的典范。
杰克总是将自己视为单调乏味的家庭生活的唯一受害者。然而,他对婚姻生活感到乏味甚至不忠将忧愁与痛苦带给了他生命中重要的两位女性:他的妻子贝丝·利维和他的情人特蕾莎·马洛伊。但是,杰克忽略了他们的痛苦,夸大了他自己所受的折磨,并且将他家庭与爱情中的不幸全部归咎于上述两位女性身上。从女性主义批评角度看,他的这种态度被泰森称为“责备受害者”(Tyson,128)。这是父权思想中一种常见的现象:男性对女性的困苦视而不见的原因是因为他们相信是因为女性自身的不当行为导致了她们的痛苦,女性所遭受的不幸都是她们咎由自取的。
对于晚年的婚姻生活,杰克总是假定他完全忍受了贝丝的不当举止。他坚信当“贝丝……在利维身边响亮地呼吸着……他强压怒气,用膝盖或胳膊肘轻推她一下,或用手轻柔地拍拍她睡衣……利维担心自己会吵醒她,害怕因此违背了……立下的誓言——要同眠”(Updike,18)。表面上,杰克的轻柔的安抚动作表明他不想让贝丝知道她的鼾声打扰了伴侣的休息,由此也不想增加贝丝的心理负担。而实质上,杰克的这些动作都是假象。杰克通过下面的方式完成了对他妻子的报复,极大地增加了贝丝的负疚感:当贝丝醒来后,看到杰克早起,总是很心诚地想知道她丈夫浅眠的原因。这时,杰克“在内心某种恋妻的施虐心理的唆使下,将自己的忧郁半遮半掩地向贝丝表现出来”(Updike,28)。他的有意识的欲言又止反而有技巧地使贝丝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这种隐匿的谴责反而增加了贝丝的负罪感。杰克对贝丝的心灵上的残酷施虐表明他对他的终身伴侣既无尊重,又无关爱。
更重要的是,杰克对家庭生活感到索然无味的根本原因是因为贝丝在外表上已经丧失了对其的吸引力,换言之,是因为贝丝的体态过胖导致了魅力的不复存在。尽管在他们的婚姻生活中有很多的甜蜜的往事,杰克仅仅因为贝丝过胖就草率地否认了贝丝的可爱和其他优点。证据就是杰克对贝丝的态度在贝丝肥胖前后是截然不同的。在他们年轻时,“吸引杰克的是贝丝轻盈的体态”(Updike,21);但是现在,连贝丝也意识到,“因为让自己臃肿了起来,贝丝便剥夺了自己像过去那样逗他开心的权利……他以前不会这么凶”(Updike,134)。杰克态度的巨大反差说明贝丝不断黯淡甚至失去的美丽正是杰克感到家庭生活单调无聊的深层次原因。
需要强调的是,贝丝对自己失去魅力从而不能满足杰克在外表上对她的要求是感到懊悔的。这表明贝丝是一位传统的女性,她完全遵照着父权社会的观念来规范自身,因为她也认为在评价女性魅力的时候是应该将外表上的美丽排在首位的。因此,当她的丈夫对她不闻不问的时候,她自觉地将所有的原因揽在自己的身上。尽管杰克声称自己完全隐藏了对贝丝的不满和对家庭生活的无奈,贝丝却敏感地认识到杰克对自己的漠不关心和厌恶是如此的明显,甚至“她知道……他是不会关心她的死活的”(Updike,200)。这种明显的沮丧表明了在婚姻生活中,尽管贝丝也感到了无奈和沮丧,她仍自愿地听从杰克的命令,忽略自己的真实想法。贝丝的这种态度正是父权社会所强加的“男性永远处在主宰地位,女性永远屈居于从属地位”(Abrams,176)的思想的具体体现。
除此之外,杰克的婚外情同时伤害了两个女人。在一方面,尽管他声称“他永远不会离开丰腴的贝丝”(Updike,155),他的冷淡还是深深地伤害了敏感的贝丝。另一方面,他认为“失去特蕾莎,就像做了次大手术……很难受”(Updike,297),但是他更心知肚明的是“她需要一个年龄相仿而且未婚的人”(Updike,200)。尽管杰克比特蕾莎年长23岁而且永远不会离婚,他还是肆意享受着婚外情。他在感情上的两难境地使得他不得不向两位女人说谎。贝丝和特蕾莎都意识到杰克在说谎言,因为“情妇知道男人会撒谎”(Updike,156),而贝丝能“闻出另一个女人的味道”(Updike,157)。杰克在处理婚姻和所谓真爱上的不负责任恰好表明他从不认为应该尊重女性,而女性也不必像男性那样获得相等的权利,得到足够的尊重、理解与赞美。
杰克对待两位女性的方式说明了他的伪善和对女性的轻视。和艾哈迈德一样,他也是男性沙文主义的代表。
四、结语
通过分析,《恐怖分子》本质上是一部体现男性的厌女情结和传播父权意识的文学作品。小说将女性置于一个从属的、被误解的甚至是被忽视的位置。因此,本文将《恐怖分子》定义为一部充满政治色彩的小说。因为它不仅从多视角讨论了当下最热门的恐怖主义的话题,更重要的是,有意识地将父权思想巧妙地贯穿于叙述的始终。
从女性批评角度看,本文始终将父权思想视为禁锢女性行为与自我意识的牢笼,并且对持有男性至上思想的角色人物表示谴责。本文希望通过以上的分析,能够让读者认识到在当下仍旧影响力十足的父权制度以及其对女性的负面影响,由此希望读者能够摒弃严苛的男性至上主义观点,尊重女性的权利与利益。
[1]Abrams,Meyer.A Glossary of Literary Terms[M].Beijing: Peking UP,2009.
[2]Selden,Raman.A Reader’s Guide to Contemporary Literary Theory[M].New Jersey:Pearson Education,2004.
[3]Tyson,Lois.Critical Theory Today:A User-Friendly Guide [M].New York:Routledge,2006.
[4]Updike,John.Terrorist[M].New York:Random House,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