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你要买房子

河南 李远

一

早晨，张利维像往常一样开车上班。还没到单位门口，坐在值班室椅子上，正跷着二郎腿悠闲喝茶的保安，立即放下茶杯，一路小跑过来开门。并在张利维驶进门内的那一瞬间，还双脚并拢成立正姿势，右手用力一抬，“啪”的一声，向张利维来了一个标准的敬礼。

“这帮年轻人，真是可爱！这又不是军营，天天进进出出，何必如此庄重和严肃？”张利维轻轻摇摇头，心中不由哑然失笑。

张利维停好车，解下安全带，对着倒车镜习惯地用手拢拢头发，然后，拿起公文包推门而下。就在去办公室的路上，冷不防被一个人从身后紧紧拽住衣襟。

张利维一惊！扭头一看，原来是同事刘东昌。他就好似一个潜伏很久的神秘幽灵，正从道路旁边芭蕉树下猛地窜出，顾不得拍去身上的灰尘，一把拉张利维到僻静处，未曾开口，先是嘿嘿一笑。

刘东昌神秘地一笑，张利维倒有些纳闷。看张利维疑惑不解的眼神，他猛推一下张利维：“我说处长哥，咱们是不是好兄弟？”“是呀！”张利维不假思索，笑着点点头。

“你可真不够意思？我刚刚听说你要买房子，你这保密工作做得挺好呀！也不吭一声。看不起你老弟是吧？我没多的有少里，支援你三二万还是不成问题的。”刘东昌连讽刺带挖苦地笑着说道。

“买房……”刘东昌刚一说完，张利维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有，没有。”“哥，你就在这里别装了，咱们在一起共事这么多年，谁不了解谁？你这个人呀！就是不爱找别人麻烦，一向喜欢独来独往。这样吧，晚上我给你送钱去！”刘东昌拍着胸脯向张利维保证。

“东昌，我真没有买房！”张利维一再给刘东昌解释。“别说了，就这么定了，晚上千万别出门，在家等我哈！”刘东昌说完，就一股烟似的跑远了。

望着刘东昌扭着秧歌渐渐远去的身影，张利维心中百思不得其解，也不知这小子葫芦里究竟买的什么药？回到办公室，身边千头万绪亟待处理的工作，让张利维也来不及思索答案，就开始不停地忙碌起来，也就渐渐淡忘了这件事情。

晚上吃过饭，张利维正准备像往常一样出去散步，一声清脆的门铃声响起。隔着猫眼一看，门外站着满脸喜悦的刘东昌，正不停地环顾四周。张利维推开门后，刘东昌鱼贯而入，顺手把张利维推到屋内，并关好了门。

刘东昌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就开始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张利维欲起身给他倒水，却被刘东昌死死地摁在沙发上，然后，慌着从口袋里掏出厚厚三捆崭新的人民币，兴奋地放在张利维面前。

张利维刚想张嘴拒绝，刘东昌忽地站起身：“处长哥，你买房子也是一辈子的大事，这是老弟和你弟妹的一点心意，你和嫂子可别嫌少。来之前你弟妹可是发话了，说你要是完不成任务，今晚就别想进家门！呵呵，我还有点别的事情，就不多坐了啊！”

张利维急忙双手抓起茶几上的钱，拦在了刘东昌面前。刘东昌嬉笑着在屋内来回乱窜，几个回合下来，刘东昌瞅准个空隙，猫着腰，不失时机地从张利维胳膊下熟练钻过，然后，匆忙破门而出，蹑手蹑脚下楼去了。

张利维拿着钱不知所措地站在屋内。看到眼前的情景，妻子王兰盈皱眉思索半天，突然，仿佛意识到什么，立即横眉冷对杏眼圆睁，狠狠地一拍桌子，并用手指着张利维的鼻子：“好呀！张利维，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家伙，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现在翅膀也硬了？想展翅了是吧？竟敢背着我在外面给二奶买房子？我看这日子实在是没法过了……”说完，张兰盈就挥舞着双手，低头向张利维扑来。

张利维顺势攥住王兰盈的双臂，并紧紧地捂着了她的嘴巴：“小声点，我的姑奶奶！你就别在这里瞎起哄！好不好？这么多年，你还不了解我张利维？再说，我就是真有二奶，给她买房子，也不会愚蠢到让人把钱送到家里的地步。”

“那倒也是。知道借给你十个胆你也不敢！张利维，我告诉你，这辈子你要是敢在外面包情人养小蜜，我王兰盈就跟你没完！哼！”王兰盈眼珠一转，仔细想了想，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二

刘东昌哼着小调刚一进门，妻子胡美丽悬着的心终于安然落地。

“钱收下了？”胡美丽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脱口而问。

“当然，就凭我这三寸不烂之舌，哪有我刘东昌拿不下的山头？”刘东昌接过胡美丽殷勤递过的茶杯，有点得意忘形。

坐在床上，胡美丽拉刘东昌转身，用拳头轻轻捶打他的后背。“不过，东昌，以我的了解，张利维那可是一个死要面子低调行事的人，像他这种自己买房的私事，他是不会轻易向别人张嘴借钱的。哎，他究竟给你说没说借钱这事？”胡美丽有些怀疑。

“没有。”刘东昌伸着懒腰回答。

“没有？不会吧？你是不是吃错药了？有毛病呀你？平白无故给人家送去三万元？”胡美丽狠狠地捶了一下刘东昌。

刘东昌嘿嘿一笑。

“那你如何知道这件事情？”胡美丽接着问道。

“传闻。”刘东昌平静地回答。

“传闻？你疯了！那万一人家压根就没有买房子，你岂不是有点兴师动众小题大做？”胡美丽瞪大了眼睛。

“你懂个屁？张利维现在手中握着重权，那可是俺们局长的大红人，他要是在局长面前动动嘴，那可不得了。不管是真是假，我就是要把传闻当成真事去办。”刘东昌推开胡美丽，躺在床上，眼中流露出诡秘的光芒。

“可你这……”胡美丽刚想发问。刘东昌自言自语说道：“看来，我这当了八年的办公室副主任，扶正的日期终于指日可待了。”

胡美丽还想继续询问，身边已经传来刘东昌抑扬顿挫富有节奏的呼噜声……

已是凌晨时分，张利维毫无一丝倦意，心里感到特别烦。于是，起身披衣，来到书房，并点燃一根烟。

今天刘东昌听说自己要买房子的事情，肯定不是什么空穴来风，如果没有一点风吹草动，他也不会贸然就把借款送到家里。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是这小子另有企图？给我摆的迷魂阵？

不过，要说房子自己确实买过，可那是在十年前。想到这里，张利维心里五味杂陈，变得烦躁不安。

当时，张利维一个人在这座城市打拼，善良贤淑的妻子并没有嫌弃他。结婚后，虽然暂时居住在租来的房子里，但两人恩爱和睦相敬如宾，身边又有一个活泼可爱的女儿，日子倒也过得满足和幸福。

看着孩子越来越大，张利维就和妻子商量着购买一套房子，也得到妻子的支持和响应。于是，两人几经打听和等待，在国内房价暂时处于低谷的瞬间，抓住时机选购一套位置偏僻价钱便宜的房子。

刚开始，一听说张利维要买房子，周围的同事朋友们就像见了瘟神一样躲着他，其中就包括刘东昌这小子。当时张利维和妻子都属于工薪阶层，手里没有太多的积蓄，加上这些年省吃俭用积攒下来的存款，还有女儿的压岁钱，妻子的私房钱，还有张利维多年的稿费收入，最后首付款还有2万元的缺口。眼看离交付房款的时期越来越近，张利维整日愁眉不展唉声叹气，甚至一度想放弃当初买房的选择。

苦闷和绝望之余，一辈子从不低头求人的张利维，犹豫了很长时间，万般无奈之际，决定向自己的好兄弟志彬开口求援。

志彬是张利维的同学，同窗十年情同手足，两家也常有来往。之所以自己想到志彬，不仅因为他是张利维最好的同学，并且志彬曾经给过张利维承诺。

那是在一次酒场上，不知是谁无意间提到房子。志彬见张利维低头不语闷闷不乐，善解人意的志彬学着笑星范伟的声调对张利维说：“没事，维哥，你啥时候买房子，你只管说一声，我二话不说，绝对支援给你两万！”张利维抬头看看喝得脸红脖子粗的志彬，信誓旦旦的样子，继而笑笑，没有言语，慢慢地端起酒杯，痛快地一饮而尽。

像这些随口开空头支票的事情，尤其是在酒场上，谁都会，张利维也见的多了，但他相信，志彬绝对不是那样的人。当张利维充满自信地拿起电话，把自己想买房这个消息告诉他之后，志彬在电话那端不停地说着祝贺祝贺之声。然后，张利维笑着问志彬：“兄弟，能不能借我一万元钱急用？”

一阵沉默之后，志彬很不好意思地告诉张利维，说自己手里没现钱，这些年手里确实有点闲钱，全部放在基金投资上了，要想赎回的话，需要一个星期的时间。不过哥如果急用，我可以在单位暂时给你周转一下，你先用几天……

志彬的话，犹如一盆凉水从头猛地泼下一样，让张利维感到刺骨难忍，甚至有些揪心的痛。尽管如此，张利维还是呵呵地笑着，很有礼貌地挂断了电话。

放下电话，张利维浑身的血液，开始泉水般涌向脑门。他抓起电话高高举起，就要往地上摔！却被王兰盈一把拦住。

张利维抬起头，看见妻子正咬着嘴唇，泪在轻轻地滑落……

三

第二天，刘东昌哼着小曲来到办公室，拉上窗帘，把门掩上，只留一条很小的缝隙，因为斜对门正好是张利维的办公室。

刘东昌顺手拿起当天的报纸，心不在焉地翻阅着。在上班的路上，他也打定好主意，万一今天稍微发现张利维开门有往这里来的迹象，我就慢慢把门一锁，来个闭门不见。

刘东昌鼻子发痒，忍不住捂住嘴，轻轻地打了一个喷嚏。不经意间，只听见门“吱”一声，他抬起头，只见一个人犹如地上冒出，突然站在自己面前。

他连忙站起，定眼一看，原来是张平旭。“哎呀，你个臭小子，找死呀！吓我一跳！”刘东昌张嘴脏话而出。

“呵呵，昌哥，向您打听一个事情？”张平旭倒也不在乎刘东昌的责骂，而是凑到他的面前，压低声音问道。

“有屁快放！”刘东昌余光瞄了一下外边，不耐烦地说道。

“哥，是这，我刚才听说利维要买房子，听说是在市中心的那个帝景花园，这事到底是真是假？”张平旭焦急地问道。

“咋了？你小子想干啥？这事和你有什么关系？”刘东昌接连发问。

“不是不是，你想哪里去了？我小舅子最近也想买房子，我这不是帮他探探行情吗？万一利维没有买房子，我这冒失一问，反倒显得有些多事，耽误人家的宝贵时间不是。”张平旭不动声色地回答。

听完，刘东昌嘿嘿一笑。“哥，你倒是说句话呀，我知道你平时神通广大耳目甚多，到底是不是真的？”张平旭有些急了。

“你说呢？好好动动你的脑子，自己揣摩去吧。”刘东昌冲他神秘一笑。

“算了，不问你了，你这张嘴真是风雨不透，这辈子不做卧底算是亏了。“张平旭看刘东昌扬起拳头，赶紧转移了话题：“哎，昌哥，好长时间没聚了。中午有事没有，要不一起喝酒去！”

“这我感兴趣，有空有空，你说哪里……”刘东昌两眼放光。

当张利维正发愁如何给刘东昌解释清楚后，把钱原封不动送去时，第二天晚上，刚一到家，张平旭就尾随其后，敲开了房门。

一进门，还没坐下，张平旭就直接开门见山：“维哥，我听说你要买房子，是吧？”“没有呀？这都是谁在单位瞎说？”张利维笑着回应着。“哥，就别隐瞒了，咱单位谁不知道你要买房子？不就是那个位于市中心帝景花园一号楼二单元三楼西吗？那可是有钱人住的地方，维哥现在就是不一样……”张平旭不由啧啧称赞，面露羡慕之色。

张利维刚想打断他的话，张平旭一脸诚恳地说：“哥，我知道你现在啥也不缺，可你这买房子是一辈子的大事，老弟无论如何也要支援一下，对吧？这不，银行卡我都带来了，里面钱不多，只有五万，密码是我手机号码后六位，你尽管拿去刷卡。”

尽管张利维的心中有点费解和不快，但张平旭满怀热情，主动给自己送钱上门，咱也不能让人家热嘴碰冷屁股。于是，张利维一再礼貌地推辞。“咋了？哥，现在是不是当上领导了，混排场了？看不起兄弟们了？想给你帮忙还不乐意了？这钱又不是白给你，算我借给你的好不好？”张利维见张平旭有些不高兴。连忙又赔笑脸又让烟，张平旭哈哈一笑，扔下银行卡就跑了。

张平旭走后，王兰盈惊喜地凑到张利维耳边：“是不是刘东昌和张平旭变相给你送礼？想让你提拔一下？你呀！脑子就是榆木疙瘩不开窍，这都什么年代了？还这么死心眼？哪有到嘴的肥肉你不吃，你咋这么愚笨？”

“去去去，你别胡说！我张利维手里能有多大的权？你看我一步一步混到今天容易吗？你是想让我下半辈子蹲号子里去！”张利维狠狠地推开妻子。

王兰盈自讨没趣，不再言语，转身去厨房了。不一会，只听见里面传来菜刀和案板重重的撞击声……

张利维捂着耳朵，深深地埋下头，再次陷入深深的迷茫之中。

刘东昌给自己送钱，就足够自己闹心了，现在又来了一个张平旭，究竟是谁在四处散布谣言？还是这里面隐藏着什么阴谋？不过，凭张利维的直觉，这个张平旭根本不是冲着房子而来，而是想借机通过他把自己从保卫科调往别的科室而已。

想到这里，张利维苦笑一声，轻声叹了一口气。

四

第二天早上，一到单位，张利维就径直去了刘东昌的办公室。

“啪啪啪……”张利维敲了半天门，没见动静，掏出手机一拨打，刘东昌电话关机。

张利维狠狠地踢了一下墙，转身就去找张平旭。

张平旭也不在，一打听，有人说他昨晚受凉拉稀了，今天请假看病去了。掏出手机拨打电话，也是忙音。

这下张利维急了！他也明白这样下去会是什么后果。刘东昌和张平旭送来的钱和银行卡，就好像一个装在自己身上的定时炸弹，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发生爆炸的危险……

苦闷之余，张利维向局长办公室走去，寻思干脆把这钱和银行卡上缴单位得了。张利维转念一想，人家又不是给自己行贿，说的清清楚楚是借给自己的购房款，完全属于同事之间的私下援助，这事也无法给局长张嘴说呀！想到这里，张利维停下了脚步。

让张利维始料不及的是，这种离奇的闹剧还在继续上演。在后来的几天里，张利维又分别收到同事们送来数额不同的购房款。

晚上，张利维在屋内焦急地踱着步，苦苦地皱着眉头，拼命地抽着烟。突然，他把烟头往地板上一扔，并用脚尖狠狠地一踩：“不行，这绝对不行，这些不明不白的钱放在我家，总觉得心里不踏实，总会惹出什么是非。我得马上把钱给他们一个一个送家去。对！现在就去。”

说完，张利维飞快地抓起外套，胡乱地套在身上，然后，把所有借款全部装入提包，拿起车钥匙，就要准备出门。

突然，坐在沙发上一直默默不语的王兰盈，突然，就像瞬间中邪那样，咯咯咯地大笑起来。

张利维一愣！忍不住回过头，张大嘴巴，吃惊地望着王兰盈。

“哈哈哈……”王兰盈看到张利维的表情，再次放声大笑。

“兰盈，你疯了？”张利维放下提包，走到妻子面前，紧紧地抓住她的双肩。

“我没疯，是他们疯了！”张兰盈停止笑声，平静地答道。

“可你这唱的是哪一出戏呀？求你了，你就别给我添乱好不好？”张利维有些哭笑不得。

王兰盈微笑着拉张利维坐下：“我的处长老公呀，想不想知道答案呀？”“想，做梦都想，哎！你……”张利维越听越糊涂，一脸狐疑地望着妻子。

王兰盈喝口水，清清嗓子，终于向张利维道出实情。

原来一周前，王兰盈陪自己一个姐妹到帝景花园选购房子，正好碰见张利维单位同事李晓丽。李晓丽亲热地拉住王兰盈的手：“嫂子呀，来这里选购房子？”

“没有没有，是我这个姐妹要买房子，我这不是过来帮她参谋参谋。”王兰盈笑着回答。

“谁信呀？嫂子这事还对妹子保密？哎！这种小区最适合俺利维哥和嫂子你居住呀！”李晓丽讨好地说着。

王兰盈刚想解释，李晓丽就匆忙告别：“嫂子，你在这里好好看房子，我有事先走了，拜拜。”

于是，接下来就发生众人纷纷给张利维送来购房款的事情。聪明的妻子立即意识到，估计是这个号称“小喇叭”的疯丫头晓丽，误以为张利维要买房子，就在单位四处散布谣言。开始她也想和张利维说明情况，但后来想到自己十年前的买房心酸路，心里就特别难受，就很想看看周围的人们在张利维当上处长以后的精彩表演。果不其然，众人开始一个接着一个粉墨登场，妻子又顺便对张利维也考验了两把……

“你呀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你们女人也真是太小心眼了。你这恶作剧也整的太大了吧，你让我如何收场，简直就是瞎胡闹，乱弹琴！”张利维脸色大怒，狠狠地呵斥着妻子。

王兰盈紧绷着脸，始终没有言语。

张利维抬起头，望着面前和自己同甘共苦风雨同舟的妻子，还有那张被岁月沧桑和生活磨难渐渐抹去青春和美丽的脸庞，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忍不住走过去，紧急地拥抱住了妻子……

望着面前一大堆花花绿绿的钞票，张利维苦笑着摇摇头。不过，这话又说回来，这事也怪不得妻子。没办法，只好求助于平时见多识广的妻子：“下一步应该咋办？”

“还是俺家老公现在特有面子！现在先别还钱，容易伤人心。是吧？三个月以后，咱带上厚礼，原封不动挨家挨户还钱呗！”妻子冲张利维扮个鬼脸，顺势给了他一个响亮的吻。

“不，现在就去。”张利维斩钉截铁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