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里微寒的月牙儿
——浅析老舍的《月牙儿》
2014-12-12李莹
李莹
(黑龙江大学文学院)
暗夜里微寒的月牙儿
——浅析老舍的《月牙儿》
李莹
(黑龙江大学文学院)
全文将《月牙儿》作为关照老舍小说的物质载体,通过整体把握和细腻分析相结合,从男性作家创作的女性视角和女性主义文学两个角度,剖析作家对生命的独特体验和对社会及人生的深刻思考。
《月牙儿》男性视角 女性主义
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的著名作家老舍先生,将丰富的贫民情怀和人道主义思想有机结合,给予挣扎在下层城市的人民以极大的富于悲悯的人文关怀。其中一篇代表作《月牙儿》全文勾勒出男权社会中,女性的存在只是一种华丽的依附,并且永远逃不出生存这张血泪交织的残酷大网,老舍以其独特的男性作家身份创作出女性视角的作品,并表现出对女性主义的沉重思考。
一、老舍式的“月牙儿”
(一)老舍的“月牙儿”情结
“是的,我又看见月牙儿了,带着点寒气的一钩浅金。”老舍用月光般诗意的语言开门见山地让“月牙儿”出场,范亦豪指出:“《月牙儿》中有老舍本人爱情创伤的痛楚……在《月牙儿》里老舍也在倾吐着自己心里的‘苦汁子’,我们可以在字里行间时时感受到老舍的心。”[1]82月牙儿是纯洁的,甚至是老舍不可触摸的初恋情结,而他一直将这种感情深隐在心中。年少的老舍对资助自己的邻居刘善人之女萌生了朦胧又强烈的爱慕之情,最后以刘家家境破败后初恋对象带发出家为结局,于是此后老舍母亲物色的一位姑娘“是母亲结拜姐妹的闺女,长得相当好看,虽说是位文盲,母亲以为十分合适”。[2]11但是这门亲事却被老舍断然拒绝,可见初恋的情结在老舍心中根深蒂固地倔强生长,为日后老舍的女性形象创作奠定了基础。
对于文本中母女俩贫苦生活的描写,也揉入老舍年少时的经历,老舍的父亲在抵抗八国联军入侵北京的巷战中阵亡,日子过得十分清贫。“为我们的衣食,母亲要给人家洗衣服,缝补或裁缝衣裳。在我的记忆中,她的手终年是鲜红微肿的。”[3]290这些真实的记录留存在老舍的记忆中,能够感同身受地描写“有时月牙儿已经上来,她还哼哧哼哧地洗那些臭袜子,硬牛皮似的”情景,或者我们可以猜想,年少的老舍对正在母亲艰辛劳作时母亲头上那透着寒气的月牙也极度的难过。
(二)男性作家采用女性视角建构文本
老舍采用具有独特的女性立场和敏锐的女性视角来建构文本,《月牙儿》描写一对母女相继沦为暗娼的经过,通过女主人公“我”的回忆叙事与抒情,使全文具有一种流动的温柔的心里自语。老舍采用女性视角,极力避免“我”以外的男性对“我”的故事的扭曲和变形,从而保证女性“我”叙述的原始性。作家作为叙述者,扮演着一个女性叙述者,对女性处境进行了认真的审视,巧妙地将作家之“我”与叙述之“我”合二为一,呈现出独特的女性叙述视角。
弗洛姆曾说:“我们必须永远记着:在每一个人身上,都混合着两类特征,只不过,与‘他’或‘她’性别相关的性格占多数而已。”[4]90所以老舍用女性视角的写作姿态也体现出,他的性格中受他恪守妇道、朴素坚韧的母亲以及勤俭持家的姐姐们的影响。老舍在运用女性视角的写作姿态时极力控制自己的感情,高扬女性主体,尽管最终肉体沦陷,但是精神却成为不灭的存在,即“她们的身体是卑污的,心灵却是纯洁的;她们的生活是下贱的,但她们的气质却是高雅的;她们的行为是放荡的,但观念却是传统的”。[5]314
(三)花儿是希望的,月牙儿是绝望的
文中多次写到“花儿”和“月牙儿”的意象。在“我”绝望的时候,夜空总会出现那个带着寒气的 “月牙儿”;而“我”觉得美好幸福,甚至是希望时又总会出现“花儿”。情感本是无形和难以把握的东西,但作者找到了“月牙儿”这一象征物,将“我”的心绪感受依附在月牙儿上,孤寂悲凉的心境被形象化了;用“花儿”这一象征物来表达单纯自爱的“我”用勤劳洗涤外界的浸染。
把无形的情感化作有形的具体形象物,它们把作品的悲愁哀思连缀了起来,使得文章变得和谐统一,读者可以在具体的事物上融进自己的体悟和理解,与主人公达成情感的共鸣。这些反复出现的意向表明,花儿本是希望的,却最终走向堕落的绝望;月牙儿是绝望的,却无法拯救自身而走向深渊绝境。所以,对于迫于生计的弱势群体,尤其是女性,无论是希望还是绝望,都无法冲破生存的现实而走向美好。
二、“月牙儿”散发出的女性主义光辉
(一)对男权传统的反叛
孙绍先在《女性主义文学》中认为《月牙儿》应属于中国第二阶段的女性主义文学。“表现了女性特别是知识女性民主平等意识的觉醒,但是由于父系文化观念依然占统治地位,许多新女性形象不能不以悲剧人物身份出现。”[6]64《月牙儿》中妈妈的形象由反抗到屈服最终走向毁灭,无论是沦落前的贤妻良母还是沦落后的从良嫁人,寻找一个男性建立一个稳固的家庭,都是女性最理想最明智的选择,依附于男性是女性唯一的生活出路。“男权社会下的婚姻关系是女性放弃自我的卖身契约,更有许多男子以许婚为诱饵,使单纯的女性成为他们色欲的牺牲品,在她们身上,女性被社会财产化表现得最触目。”[6]65
当“我”最后冲破社会道德的底线,甚至拒绝社会改革者的感化,毅然决然地转向对男性中心文化的挑战,从根本上看,是“我”洞察了底层妓女出卖肉体的实质,看透了现实社会文明秩序的虚伪性,实际是社会的经历使“我”从心底里鄙视这些高高在上的社会统治者,产生一种对这个“文明进步”社会的报复情绪。在文章结尾“我”拒绝改造,挑衅官员,甚至认为狱中比社会美好的 “绝望反叛”,这些血泪的指责和控诉,“我”还没有灵魂的堕落,只是肉体依附于生存,而灵魂是自由的或者叛逆的。
(二)反抗绝望
母女两代人先后沦为暗娼的残酷经历揭示这个无声的吃人社会,也展示出母女对善良美好的放弃,对自食其力生活的辛酸否定。女主人公有着中国传统女性特有的隐忍负重的性格,出身寒微形成了她谦卑的心理,她的自尊与倔强,一心想要通过吃苦耐劳逃出与母亲一样的命运,从母亲身上看到生活的绝望和生存的绝望,她要反抗绝望,并为之做了许多努力。“深受传统男权观念的熏陶和影响,这种观念的根本点是男人是强胜的,女人是柔弱的,对她们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压抑和制约”,[7]107而“我”就要挑战这种与生俱来的不公平。
“母女必然地难以抗拒地相继沦落风尘,并非源于她们的道德观念的错位,而是源于吃人的时代社会。在普通人最基本的生存的需要与黑暗的社会时代之间的尖锐矛盾冲突中完成美好人性的失落与毁灭的悲剧性绘刻。”[8]288这种生存的困境给人反抗绝望的虚无,《月牙儿》中的“我”与《骆驼祥子》中的“祥子”有着同样无力反抗的绝望,祥子也是美好人性的代表,但社会一次又一次地剥夺他的劳动成果,摧毁他的希望,每次奋斗后的失败,最终祥子从肉体到精神都走向了彻底毁灭。
(三)冷热爱恨的女性矛盾
贫民作家老舍饱尝人生酸甜,体验人间冷暖,他笔下创作出的女性形象也都切身感悟着矛盾的情愁。文本中妈妈带我去看爸爸的坟时买的热栗子,“什么都是凉的,只有这些栗子是热的”,这一冷暖的对比反映出天冷心凉冰封着人的躯壳,也象征着这冷冰的社会,但热的栗子却又是严酷困境里一丝暖暖的希望。母女二人相依为命还有彼此可以依靠和温暖,妈妈抱着这一丝热的生存希望作佣工维持生计,但生存在这冰冷的世界,些许的热并不能温暖即将冻僵的嘴,无物可当的窘迫和过度的劳累已将热的尊严冷冻,于是“新的”生活还是开始了。
由此也展开了母女二人之间爱恨矛盾的纠葛,妈妈是“我”在这入狱般的世界里唯一的亲人,然而贫穷的生存困境剥夺了爱的权利,“妈妈的心是狠的,可是钱更狠”,一语道出母女两人各走各路的根源——“母女之间隔着一层用贫穷做成的障碍”。但毕业后的“我”才不恨妈妈,浅薄的恨变为深沉的爱。“孝,是老舍性格心理重要构成,支配老舍言行,而且作为一种价值标准参与裁判人性,褒贬人性。”[10]184所以老舍在创作中构架了母女最后团聚,从而引申出“女人的职业是世袭的,是专门的”的残酷自嘲。女性的情感是复杂的、矛盾的,冷热爱恨似乎都是一种女性极致的表达,而在这吃人的社会里,生存是极致的界限。
三、生命是一张血泪交织的大网
《月牙儿》通过表现母女所受的经济压迫和她们伦理价值观的改变来批判社会现实,鞭挞社会的残酷和黑暗,在这个金钱的欲望社会里,穷人无处容身,精神栖息空间逐渐缩小,最后放任自流直截了当地追求肉与钱的获得。她们也曾挣扎、反抗,试图摆脱命运的安排,但生存这张无情的大网粘住这两个卑微的生命,使她们越挣扎越被粘紧的危险困境,最终走向屈辱的道路。她们是生存大网上的无法逃脱的两只小虫,用最卑微低贱的方式诠释生命的存在。
具有悲天悯人情怀的老舍先生给予 《月牙儿》特有的温存,空旷的夜空中,“月牙儿”是寒冷的、孤独的,无处诉述的压抑和极度的伤感,老舍带着复杂的情感用低沉的笔调看似平和实则尖锐地批判黑暗的现实社会,以男性作家特有的身份勾勒出女性被压抑,被无语的社会地位,早已充满封建传统的印痕,混合了商品经济的杂质,批判女性对男性的敬仰和依附,高扬女性主义精神,对女性的终极人文关怀,能够以话语文字的形式呐喊出来,完成一代文人对社会的救赎。
[1]范亦豪.沉重的《月牙儿》[M].北京:新世界出版社,2005.
[2]舒乙.老舍的关坎和爱好[M].北京:中国建设出版社,1988.
[3]老舍.老舍生活与创作自述[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1997.
[4]弗洛姆.为自己的人[M].北京:北京三联书店出版社,1988.
[5]兴泽.老舍与二十世纪中国文学与文化[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5.
[6]绍先.女性主义文学[M].辽宁:辽宁大学出版社,2003.
[7]慧英.走出男权传统的樊篱:文学中男权意识的批判[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2.
[8]思卿.走进老舍[M].北京:京华出版社,1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