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语言的三个品级

◎刘允旭

文学语言的三个品级

◎刘允旭

文学语言分为广义的文学语言和狭义的文学语言，本文所讲的“文学语言”是指狭义的文学语言，如诗歌、散文、小说和戏剧文学等文学作品的语言。阅读一部文学作品，人们通常都要作个评价，最简单的评价是好或者不好，文人的评价则与众不同，将文学作品分为能品、上品、神品。与此对应，也可以将文学语言划分为三个品级，即枯燥、冗繁、简练。

枯燥，通俗的说法是“没词儿”，是文学语言的最低品级。一般来说，文学爱好者的习作，其文学语言均属于这个品级。作为一个初学写作的人，没有在锤炼语言上下过功夫，随意使用未经提炼、加工的大众口头语言，又生搬硬套、机械模仿别人的“文学语言”，其习作自然就会寡淡无味。

冗繁，通俗的说法是“甩词儿”，即大量地用词，是文学语言的中等品级。一个酷爱文学的人经过修炼，往往会有一次“飞跃”，一旦提笔则文思泉涌，左右逢源。说实话，他们的作品大都写得还行，有的堪称上品，值得一读。不断推出这类作品，一些幸运的人就可以成名成家了。属于这个品级的文学作品有个共同特点，辞藻华丽，似乎就是西班牙文学的龚戈拉风格（龚戈拉，西班牙诗人。他的作品大量使用隐喻、夸张、反论和生搬硬套的华丽辞藻）。重复、堆砌、赘余、罗嗦是冗繁的主要病症，必须克服。博览群书，神品几何？

简练，通俗的说法是“无词儿”，是文学语言的最高品级。“句有可削，足见其疏；字不得减，乃知其密”（刘勰《文心雕龙》）。这就叫“删繁就简”，是简练的原则。老舍曾说：“阅读文艺名著，也教我明白了：世界上最好的著作差不多也就是文字清浅简练的著作。”老舍是文学大家，他说得很有道理。“没词儿”和“无词儿”，区别何在？“没”与“无”，一字之差，意思却完全不同了。想写文章写不出来，即使写了也写不好，这就是“没词儿”。“无词儿”，只有堪称神品的文学作品其文学语言才能达到这个品级。这个“无”可不是“没有”的意思，别理解错了。一些文人雅士的书斋里常常挂着条幅“无为”，那是“什么都不做”的意思吗？不是吧？无为是人生态度，或许还是人生策略，有为才是人生理想。显然，这个“无”与精神境界有关，凡人难解。《诗经》是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本人想拿《诗经》中的《王风·君子于役》举例，说明什么叫“无词儿”。

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曷至哉？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羊牛下来。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

君子于役，不日不月。何其有佸？鸡栖于桀，日之夕矣，羊牛下括。君子于役，苟无饥渴。

这是一首写村妇思念长久在外服役的丈夫的诗。全诗分为两章，写的是不同季节黄昏时分的乡村图景。一个孤身妇女，看着太阳渐渐落下，小鸡归巢，牛羊归圈，深切地思念着远在他乡服徭役的丈夫。全诗以洗练的语言，含蓄地写出了村妇心中的愁怨。两章写的是不同季节黄昏时分的乡村图景，有何道理？请看诗中“鸡栖于埘”。“埘”，通常的解释是凿墙做成的窝，在这里指鸡舍。再请看诗中“鸡栖于桀”。“桀”，指小木桩，在这里指用小木桩围成的鸡笼子。由“埘”变成“桀”，小鸡由保暖防寒的“埘”里换到了通风良好的“桀”中，这说明季节变了。其实，诗人要表达的意思是，寒暑易节，春去秋来，这位村妇熬过了许多时日。仅动了一个名词，相当节俭，就完成了时空转换，这不就是“无词儿”吗？

高尔基说：“文学的第一要素是语言。”文学是语言的艺术，它以语言为工具来塑造艺术形象，抒发思想感情。“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既然语言是“工具”，我们就应该在炼字锻句上下功夫。文章就像一部机器，词和句子好比零部件，标点符号好比螺丝钉，每一样只有安装在合适的位置上，才能构成一部精密的机器。在安装这部机器的时候，点点滴滴都必须留意，丝毫马虎不得。唐代诗人贾岛曾作诗《题李凝幽居》，抒写了他对隐逸生活的向往。“闲居少邻并，草径入荒园。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过桥分野色，移石动云根。暂去还来此，幽期不负言。”有一天，贾岛骑着小毛驴出门，偶得诗句“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是让僧人推门，还是叫他敲门，就“推敲”上了，竟然撞上了京兆尹的仪仗队。真巧！这个官儿是大文人韩愈。贾岛说明缘由，韩愈不但没有责备他，还同他一道琢磨起诗句来，并赞许用“敲”字。倘用“敲”字，动中寓静，意境深远。这就是代代相传的“推敲”的故事，“推敲”也因此成了一个词，留在汉语的词汇里了。

文学语言的三个品级相当于三层台阶，攀登它的难度是常人想象不到的。有的人写了一辈子也没有意识到这三层台阶的存在，却总是自我感觉良好，真是糊涂得够可以的了。文学语言的一般要求是准确、鲜明、生动。要提炼准确、鲜明、生动的文学语言，需向大众学习，需向古今中外的文学大师及其经典作品学习。只有像大师们那样，矢志不渝，千锤百炼，才能不断提升文学语言的品级，避免学生腔，做到自觉维护现代汉语的纯洁性，为创立作品的个人风格准备极为必要的条件。

[1]施绍文《题李凝幽居》释文；唐诗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1983.12。

（作者单位：鞍山钢铁集团公司）

（责任编辑 冯雪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