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资”和关怀弱势:《人间》的左翼本色
2014-12-12杨玉娟
杨玉娟
(郑州财经学院)
20世纪80年代以来,在分离主义运动日渐高涨的背景下,乡土文学阵营发生分裂,形成“左翼乡土文学”和“本土乡土文学”两个脉络,并在“统”、“独”问题上分道扬镳。以陈映真为代表的 “左翼乡土文学”一脉,延续着《文学季刊》、《夏潮》等的文学理念和左翼精神,创办了以摄影报道为特色的《人间》杂志,其承续了20世纪70年代乡土文学的反对和批判资本主义的立场,成为贫苦工农阶级和弱势群体的代言人。
一、反对和批判资本主义,破灭天堂神话
撩开富足安乐的面纱,《人间》报道直击资本主义繁华社会表象下广大民众的真实生存境况,在形形色色的境遇中,凸显了资本主义的冰冷、异化和谎言。其视界甚至不仅包括台湾本岛,而且扩大至世界资本主义范围,对美日等样本资本主义的弊病同样给予抨击。
在《挣脱管理的黑纽带——访铃木邦宏谈其日本流浪汉摄影》(《人间》16期,以下如无说明均来自《人间》)中,我们看到:在高度繁荣的日本,很多流浪汉依然露宿街头,其中的多数人并非真正无家可归,而是自动离家不回,是为了摆脱高压体制下系统和社会对人自然自由本性的压迫和摧残。在美国,富裕家庭的青年女性在豪宅里肆意挥霍青春和金钱,过着自由放纵的生活;而老年妇女则在公寓里孤独地度过漫长的、坟墓似的、凄凉的晚年(4期)。
1929年资本主义世界经济危机在美国爆发,对底层民众冲击深重,《离乡的母亲,经济危机时的美国》(5 期)与《茫茫天涯路,“美国神话”的破灭》(8 期)集合了相关摄影名作,照片上到处流浪、饥饿疲惫的母亲,萧瑟的北美天空与大地,沉默而毫无生气的人群,呈现出危机爆发时的巨大灾难。高度发展的资本主义内部存在诸多问题:人的精神扭曲和异化,人与人之间的隔膜疏离,个体流离与自我放纵,享乐放纵主义的文化盛行,以及其周期性的痼疾、价值形态色彩浓重的传播事业等等。对当今最发达繁盛的资本主义社会的巡礼注视,彻底暴露了其表面光鲜亮丽、实际却矛盾丛生的内质。
在台湾,资本主义则表现出它对弱势个体的嗜血冷漠的一面。《人间》揭示:台湾经济的成长以牺牲工农利益为代价,而当整个社会发展达致一定程度之后,受牺牲的工农利益并未得到应有的补偿。20世纪80年代,台湾的资本主义“国家体系”继续弃工农利益于不顾,一味唯利是图,在戒严体制下工会缺席,能够保障权益的劳工法长期缺失,而新修订的劳基法又缺乏对“国家体系”的约束力,工农无权利无保障的现状并未得到实质上的改进。战后以来,台湾社会一直把美日视为民主、富足、安乐的极乐世界和崇尚向往对象,《人间》的报道不仅消除了对美日一厢情愿的憧憬,更破灭了整个资本主义天堂的神话。
二、关怀和关注弱势群体,揭露社会弊端
在资本主义压迫压榨中被损害的工人,自然是左翼《人间》关怀的对象。在相关报道中,以台湾核电厂的工人周扬霖和邱信最震撼人心。他们长期从事的工作都与辐射相关,后来都突患绝症,却被核电厂无情地解雇。而厂方却以医学不能证明辐射与绝症有直接关联为由,声明病患不属工伤,对此不负任何责任。辛苦工作多年的员工突患绝症,而厂方不但置之不理,还急于推卸责任,这充分暴露出受“国家”权力保护、与垄断资本相结合的资方的强权霸道,以及无视生命尊严和价值的冷酷冷血。在相关调查中,显而易见,核电厂为逃避责任,更改和销毁包括辐射量在内的大量作业记录,并向杂志社“郑重”致函,以虚假记录“说明”二人从没接触过相关辐射物质,指责杂志报道偏颇并为己正名。大量追踪报道和相关的辐射危害佐证,迫使核电厂给邱信送去一点象征性的慰问金。而周扬霖则在日益恶化的病情中悄然离世,生前身后都未受到核电厂一点照拂。可以说,在贫困和黑暗中弃世的周扬霖是台湾资本主义发展之耻。
备受忽略的底层社会,年轻的工人通过80年代中后期的街头飙车宣泄愤懑,在社会的集体关注和惊险刺激的运动中表现自我,追求自身价值。台湾社会整体的右翼性格与工会的不健全是造成工人挫败的根源,时代中阶级意识逐渐觉醒的工人们组织工会,持续展开与资方的斗争,工人运动开始迈步前进,这是《人间》对工人问题的另一视点所在。《挺举“教师工会” 的火炬》(21 期)、《迈向工运之路》(23 期)、《中正机场大罢工》(34期)等均为这一主题的现场报道。
台湾农业也深受资本主义之害。为工业发展奠定基础居功甚伟的农业,在80年代依然备受冷遇,经济发展不但未曾惠及,资本主义工商业凭借其强势反而入侵了农村和山地,导致这些地区的破产和农业的凋敝。《一条河流的生命史——苦恼的农民农业》(13期)、《失去生活意志的农民》(18期)《东台湾的肺病灾区》(32期)等即是对不断沦落中的农业、农村、农民个体投入的深刻观照。
同工农一样沦落在这个繁华社会底层为社会所忽略,却为《人间》所“看见”和关心的还有台湾原住民、残障和智障儿童、艾滋病与同性恋群体等。《人间》摄影师关晓荣专门驻守兰屿,深入观察原住民生活,并用照片如实记录了资本主义进入山地海岛之后少数民族聚居区的残暴嗜血形态,这表现出一个青年知识分子对此的反省和思考。平地资本主义在与山地社会接触的过程中,文化的差异和都市陷阱都导致单纯无知的山地民族遭到戕害,其中曹族少年汤英伸轰动一时的台北命案就是极鲜明的例证。《人间》曾经对台湾残障和智障儿童的生存状况做了非常详细的调查,引入虐待儿童的话题,并首次促使中国人正视这一社会问题。《人间》对艾滋病和同性恋问题进行追本溯源,纠正了人们长期以来的不正确认识与恐慌心理。其中大量翔实客观又充满理解的温情报道,在现在看来,可谓开明先进,真正做到了以人为本。
另外,《人间》秉持指陈现实黑暗,揭露社会弊端的精神,以其颇具前瞻性的目光发掘了环境保护、生态保育、少数民族问题、农民问题等一系列社会议题,引起了巨大反响。而这些议题,至今依然是台湾社会问题的聚焦点。同时,人间从来没有放弃对人的信心、力量和温暖的宣扬:温和而默默无闻的修士和修女们以他们虔诚的信仰、宽容、仁爱和耐心细心照料福利院的孤寡残障;花莲门诺医院的杨义明医师领导着一群医护、社工人员以亲人般的爱心与毅力联合病童家长,和恶病抗争抢救病痛的宝贵生命。《人间》以它散发的独特亮光,温暖了每一个被震撼的内心。
《人间》接续左翼乡土文学的精神,反对资本主义,批判资本主义带来的人的异化、文明的毁坏,关怀社会底层“没有脸的”人和为人所忽略、处身社会边缘的其他弱小群体。它一反工商社会重利轻情的规则,眼睛向下,形成了关怀弱势,关注小人物的视点。正如读者所说:“‘上三路’的杂志,好则好矣,但大都‘锦上添花’有余,‘雪中送炭’不足……现在,《人间》诞生了,我们希望这唯一的‘下三路’杂志,能常为人间的落魄人雪中送炭。愿《人间》永在人间,《人间》永食人间烟火。”(3期《读者信箱》)
[1]朱双一.真假本土化之争——一九九五年台湾文坛的一场论战[J].台湾研究集刊,1997(1).
[2]杨丽.试论《人间》的思想及其社会关怀和现实批判[D].厦门大学,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