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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算意外

2014-12-12刘祖保

参花(上) 2014年7期
关键词:豆芽民工医生

◎刘祖保

不算意外

◎刘祖保

豆芽出事了。

豆芽是从五楼的脚手架上摔下来的。当时,豆芽的三叔刘永根正在砌墙,听到楼下有人喊:“出事了,出事了!”他脑子里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刘永根风一般从楼顶刮下来,果然是他的侄子豆芽出了事。永根扒开嚷嚷着的民工们,抱着已经昏迷不醒的豆芽,哽咽着说:“豆芽,你醒醒,你不能出事啊……”

豆芽是跟着刘永根进城做小工的。豆芽才16岁,身子骨瘦弱得像一棵风吹得倒的芦苇。豆芽家里穷困潦倒,母亲患肺结核病长期卧床不起,妹妹还在读小学,父亲累死累活,才40多岁腰就弯成了一张弓。没法子,豆芽小学没毕业就辍学在家,跟着父亲做起了扶犁打耙的田地功夫,成了家里人的半个依靠。

夏收农忙季节,多年在外做泥工的刘永根回家搞完双抢,准备进城做工,豆芽父亲带着豆芽找上门来了。豆芽父亲说:“永根,豆芽年纪不小了,我家里那个样你也知道,你带豆芽到城里干活混口饭吃吧。”

刘永根在外多年,喜欢一个人独往独来。毕竟他有一门做泥工的过硬手艺,在建筑工头眼里还算是个香饽饽。如今要他带着一个未成年的孩子出外打工,他真是十二分不情愿。建筑工地上都是些生龙活虎的小伙子们,豆芽身子骨单薄,真像根豆芽似的,风能刮得倒,老板愿不愿意接收他还是个未知数呢。因此永根有些为难推脱说:“大哥,不是我不愿意带他去,城里那活挺累的,豆芽能受得了吗?”

没等豆芽父亲回话,豆芽就接着话茬说:“三叔,我能受苦,你就带我去吧,我娘要钱治病。”说完一膝跪在刘永根面前,泪水刷刷地淌了下来。

这情景着实让刘永根有些感动,他的心软了下来,但他还是没松口。

豆芽父亲叹了一声气,说:“豆芽虽然年纪小,但他懂事、孝顺,其实我也不想让他出去,但你也知道我家里的境况,你嫂子长年病着,一家人不能眼瞧着她不治病等死啊!家里已经没有值钱的东西,到哪里凑钱给她诊病?他叔,看在他是你亲侄子的份上,你就行行好,让他跟你做个伴,他不会给你添太多麻烦的。”

这样的时候,刘永根还能说什么呢?何况豆芽又是他的亲侄子。他答应了大哥,带豆芽进城打工。

身边多一个人就多了一份责任。进城后,永根带着豆芽去找老板,老板见豆芽这副瘦模样,头摇得似拨

浪鼓地说:“这伢崽不行,他能做什么事?”

永根跟着老板做了多年的泥工,他说豆芽是自己的亲侄子,家里十分困难,别看他年纪小身子瘦,但他什么活都能干。刘永根冷脸挨热脸,说了几箩筐的好话,老板才松口把他留下来。答应除一日三餐外,给他每月300元钱的报酬。精明的老板最后丢下一句话:是看在你刘永根和我交情的份上才收留他的,以后有什么事,我一概不负责任。

刘永根背着豆芽一路狂跑。午后的太阳毒辣辣的,永根的衬衫和裤子已被汗水湿透。他背着豆芽一口气跑了两里多路,进了一家医院大门。永根眼睛一瞟,医院一楼科室的门都关了,只有一个房门敞开着。他一边跑一边喊:“医生,快来救命啊……快来救命啊!”

急诊室走出来一个白大褂,看到永根乱喊乱叫,就说:“喊什么喊?这是医院,你们乡下人怎么就不懂规矩。”

刘永根抬起头,见医生一脸的不悦,便央求说:“对不起!医生,求求你们快救救他,他是从五楼脚手架上摔下来的,伤得不轻,已经不省人事。”

白大褂见伤者满脸血污,便让他进了急诊室。刘永根和几个民工把豆芽放下,医生说:“先去挂号吧。”

刘永根哽咽着说:“医生,人命关天哪!你一定要把他救活……”

“你这人怎么那么多废话?”医生说完拿着听诊器给豆芽听胸部。

永根挂了号,医生又开了张处方,要先交1000元的急救费,才能开始救治。永根一听傻了眼,他一下从哪里去弄那么多现金?他从口袋里掏出所有的票子才100多元,另外几个民工也把自己的钱掏出来,凑起来还不到300元。我的天,还差一大截呢!永根一膝跪在医生和护士们面前,说:“你们行行好吧,他家就一个独子,母亲长年卧床不起,父母还要靠他送终呢,我求你们了……”

医生说:“这里是医院,不是福利救济院。劝你们不要耽误时间了,出了人命我们是不负责任的。”

永根有些生气地说:“老天怎么这样不公平?可怜他才16岁,还是个孩子呀!你们怎能见死不救呢?”

“谁见死不救了?”医生有些生气地说,“你这人站着说话不腰疼,我们医院一天收治那么多病人,如果都像你不给钱,我们都喝西北风去!”

“你们不就是要钱吗?只要能救这孩子,我少不了你们一分一毫的。”

一个面容和蔼的护士插言说:“这位同志别生气,医院有医院的规定,我们不是不相信你。要不,你快去筹钱,我们先把病人收下来救治好了。”

刘永根连声说谢谢。可是到哪里去弄几百块现钱呢?老板发给他的工钱,前几天已寄回家了,只留了点吃饭的钱。刘永根一边给豆芽擦脸上的血污,一边想着如何筹钱给豆芽治伤。

“医生,你们医院要血吗?”刘永根突然问道。

护士诧异地说:“你要卖血?”

刘永根点了点头。

护士说:“五楼是血液科。”

刘永根说:“医生同志,我这就上去,拜托你们一定要救我侄子啊!”

虽然医生进行了紧张的急救,但豆芽还是没苏醒过来。豆芽摔得不轻,折断了三根肋骨,胸腔积血严重,头部也有重度脑震荡。医生说,豆芽身体不强壮,抵抗能力太差,能不能完全恢复还是个问号。

豆芽躺在病床上,鼻孔里插着输氧管,白色液体通过他的手臂血管进入他的身体内,他的脸上好像才有了点红润。刘永根坐在床边,轻声叫着豆芽的名字,豆芽却没有半点反应。永根眼眶里有些湿润。

晚上,刘永根从豆芽的帆布包内找了几件旧衣服,在护士的帮助下,把豆芽身上穿的满是血迹和汗臭的衣服换了下来。刘永根提着换下的衣服,准备丢到垃圾桶里去,突然他的手好像触到了一点什么。他去摸豆芽的裤子口袋,口袋里有卷成一叠的纸团,湿漉漉的。永根掏出来一看,原来是一叠人民币。

刘永根捏着那些票子,五角、一元、二元、五元不等,票子已被汗水湿透,用手一捏,就有水滴下来,永根数了数,共有50多块钱。

刘永根知道,豆芽在建筑工地3个月,一直没缺过工。老板发的两个月工资,他一个子儿也没花,都是永根帮他汇到家里的。别的民工抽烟喝酒,有时还上街吃宵夜,豆芽却从不乱花一分钱。永根想,他的钱不是都汇到家里了吗,他哪里来的钱呢?

刘永根哪里知道,这是豆芽的额外收入。中秋节放假,永根和民工们都回家过节,豆芽主动申请留下来看材料,老板一高兴给了他20元钱酬劳。平时中午大家休息,他就到工地上捡一些丢弃的废旧钢丝,卖给收废品的,换回几块钱。这些钱他一直攥在口袋里,每天都要摸上几次。豆芽和十几个民工住在一间房子里,他不敢把钱放在自己的那个帆布包内。因为前不久有个民工的100元钱,放在包里不见了。他怕别人偷他的钱,他想凑个整数后,一起寄给母亲治病。

豆芽在医院才住了三天,刘永根预交的1000元医药费就已告罄。医院通知刘永根,三天内必须补交医疗费,不然医生就要停止用药。刘永根知道,豆芽的伤情很重,不是一天两天能治好的。虽然现在转危为安,但要痊愈,至少还要住上十天半个月。刘永根想:豆芽还是个孩子,又是他家里的独根苗,他父亲把他交给自己,无论如何自己也要把一个好生生的豆芽还给他父母亲。刘永根一直没把豆芽摔伤住院的事告诉豆芽家里,他怕豆芽的父母亲为他担心,尤其是豆芽的母亲,如果听到儿子摔成重伤,不急死才怪!豆芽家里又穷得家徒四壁,因此刘永根想:这担子只能自己扛着。

可是,到哪里去弄钱给豆芽治伤呢?自己囊中羞涩,借钱又无门,总不能又去卖血,那天为了凑齐豆芽的急救费,刘永根卖血超过了常人的抽血量,这几天真的反应不小,脑袋就好像长在别上的肩上,一直昏头昏脑,走路都有些晃晃荡荡。昨天下午砌墙时,刘永根突然觉得天旋地转,要不是他紧紧扶着墙壁,差点像豆芽

一样从脚手架上摔下来。

刘永根冥思苦想着。

深夜12点,刘永根找到夏老板的家,敲响了他家的房门。

夏老板名叫夏书荣,是县里赫赫有名的基建老板,还是市里的什么政协委员。听说县里的基建项目全是他垄断,别人都插不上手。他虽然没读什么书,但他凭着手里有钞票,打通了各路神仙,因此什么事在他那里都能一路绿灯,从来没有遇到过什么阻力。夏老板是县里的头号老板,听说有数千万的资产。谁也不清楚他银行有多少存款,光别墅就有三栋。法律规定一夫一妻,可夏老板却有两个老婆。当然两个老婆不住在一起,而是每人住一栋别墅。不过原配那里他是很少去的,就是第二个老婆生了孩子后,他也只隔三差五去住上一晚。夏老板是个特别喜欢拈花惹草的角色。老婆人老珠黄,他便以重金再讨个20多岁的女子厮守几年。等到那女子容颜将逝,夏老板又打起了别的女人的主意。几个月前,他在一个依山傍水的湖边建了一栋别墅,大部分时间他都住在这栋别墅里,经常有花俏女人和他夜宿。夏老板虽然有钱,有时算是一掷千金,但他对民工特别抠,民工的工资他精确地算到几元几角,平时对手下也是一毛不拔,因此有人背地里叫他夏老抠。

夏老板刚从外面潇洒回来,听到有人敲门,便开了门,见是刘永根,便问道:“老刘,找我有什么事?”

刘永根说:“豆芽摔成了重伤,现在在医院急救,还没有脱离危险,他家里穷得叮当响,老板,你救救这孩子吧。”

夏老板装作很关心的样子说:“我听说了,明天准备去医院看望他呢!”

刘永根说:“我们几个人凑了点钱,但这点钱已经用完了,医院下通知要补交医疗费,不然就要停止用药。夏老板,你想点办法,毕竟他是你雇的民工。”

夏老板睨了一眼刘永根,说:“钱的事不大好办。几个基建工地都要大笔现钱,我正犯愁呢。哎呀,老刘啊,当时我就不愿意收他,是看在你的份上才让他做临时工的,我说过出了事我一概不管。”

刘永根说:“豆芽是在你的建筑工地上摔伤的,人命关天的大事,你就真的不管?”

夏老板从口袋里掏出皮包,拿出一叠伟人头数了几张给刘永根说:“拿去,算我的一点心意吧。”

刘永根数了数票子,共500块,于是说:“这点钱不够啊!”

夏老板两手一摊说:“老刘,这事我真的管不了,谁让他不小心点呢。”

刘永根瞪了夏老板一眼,一声不吭地走了。

刘永根交了500块钱,可是没过两天,医院又给豆芽停药了。晚上,刘永根又去找夏老板。夏老板不在家,他就在门口等他回来。直等到凌晨一点,夏老板才开着小车回来,还带了个打扮得很漂亮的女子。快进门时,看到刘永根站在墙根,夏老板有些生硬地对他说:“你怎么又来了?”

刘永根没吭声。

夏老板打开房门跨进屋内,那女子也跟着进了门。夏老板一边关门一边说:“我说过了,我无能为力,你再找也没用。”

刘永根没让夏老板关上门,一只脚已踏进了房里:“夏老板,你真的要见死不救?”

夏老板有些不高兴地说:“老刘,你说我见死不救那就不对了,前天我去医院看望豆芽了,也给了他500元医药费。我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了。”

刘永根拳头捏得出了水,但他还是压着心中的怒火说:“夏老板,你到底救不救豆芽?”

夏老板没好气地说:“老刘,你可以到法院去告我。深更半夜了,我很累,要睡觉了,你再不走,我可要报警了!”夏老板一边说一边把刘永根推出门。

刘永根把那只脚缩回来,夏老板“啪”地把门关上了。刘永根狠狠地踢了一脚房门,丢下一句话:“夏书荣,你走着瞧!”

夏老板和他的情妇赤条条地死在他睡房里,身上没有任何伤痕。夏老板的死是他儿子发现的。过两天就是夏老板50岁大寿,夏老板早就发出了请帖,准备大宴宾朋,可谁也没想到就在他庆祝寿辰前,他却神秘地遭受了厄运。

警察进行了详细的调查,夏老板是死于煤气中毒。警察发现夏老板的钱包被盗,房里还有几个胶鞋印,因此断定夏老板的死属于他杀范围。县里头头发了话,限公安局尽速破案,缉拿凶手。

当警车呼啸而来的时候,刘永根正坐在一块石板上,仰头看天边淡淡的云彩。豆芽有救了,他心里安静得似一泓清水。当警察问他:你叫刘永根吗?他点了点头,脸上似乎没一丝恐惧地站起来,然后把双手伸了过去……

(责任编辑 冯雪峰)

刘祖保(刘鸣),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现任岳阳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发表中短篇小说、散文等作品三百多篇,二百多万字。著有长篇小说《将军泪》《女人秀》,小说集《农历七月》《鸟儿为什么歌唱》等8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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