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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特罗维察大桥的南北

2014-12-11孔寒冰

世界知识 2014年19期
关键词:塞族科索沃维和部队

孔寒冰

很多人都看过前南斯拉夫的战争电影《桥》。巴尔干地区山峦交错、沟壑纵横、水流湍急,位于此地的前南地区的确多桥,其中很多都很有名,如波黑首都萨拉热窝的拉丁桥、黑山的塔拉河大桥、马其顿首都斯科普里的古石桥、塞尔维亚首都贝尔格莱德的大铁桥、斯洛文尼亚首都卢布尔雅那的“三桥”等等。桥本应带有温馨的含义,它可以将河流、海峡等天然障碍两端的道路连接在一起,使天堑变通途。但是,在前南地区还有这样一座桥,它不是把河的两端连在一起,而是使原本的通途变成了难以逾越的天堑。它就是米特罗维察大桥,坐落在流经科索沃北部小城米特罗维察市中心的伊巴尔河之上。在米特罗维察,透过这座桥及其连接的南北两方,我真切地感受了科索沃阿塞两族人的对立。

“科索沃中的科索沃”

米特罗维察人口仅7万左右,北部挨着塞尔维亚。伊巴尔河起源于科索沃境内的莫克拉山脉,从西向东穿过米特罗维察市区,然后北向流入塞尔维亚的一条河中,全长276公里。伊巴尔河不宽,所以所谓“大桥”也就百八十米长短。它是一座悬索桥,比较特别之处的就是两边人行道和中间机动车道之间由六根柱子吊起的向外翻的拱形悬架。桥中间的一侧有封闭的阶梯通向河道中间的观光台并连接河的南岸。

在1999年科索沃战争之前,米特罗维察没有什么名气,但那却是它的福份,因为城市没有分裂,阿族人和塞族人大体上是和睦地混居在一起,过着大体平安的日子。战争之后,米特罗维察逐渐有了名气,但在这种“名气”之下却是城市的分裂和居民间的冲突。北约轰炸南联盟极大地恶化了阿族人和塞族人之间的关系,前者要科索沃摆脱塞尔维亚而独立,后者坚决反对科索沃离开塞尔维亚。2008年科索沃宣布“独立”之后,塞族人也试图从科索沃分离出去,单独在塞族聚居区举行地方选举。科索沃的塞族人开始向大桥之北集中,而阿族人则占据了大桥以南,伊巴尔河成了巴尔干半岛上的“三八线”和“柏林墙”,米特罗维察则成了科索沃中的科索沃。与此同时,阿族人和塞族人之间和睦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冲突、流血和死亡。北约不得不派近两万人的部队在这里维持和平,参加的国家多达十几个,以法国士兵为主。不过,随着科索沃局势的稳定、科索沃与塞尔维亚关系的改善,国际维和部队逐渐在减少,据说现在整个科索沃也只有几千人了。

于是,伊巴尔河就成了阿族人和塞族人冲突的“楚河汉界”,发生的流血冲突事件不胜枚举,在网络上以“米特罗维察”为关键词搜索出来的几乎全都是这方面的内容。下面的是2010年媒体报道过的两件事。该年5月30日,2000多名阿族居民举着阿尔巴尼亚国旗在大桥南侧抗议塞族聚居区的地方选举,而大批塞族人举着塞尔维亚国旗聚集在大桥北岸,双方互掷石块进行攻击,最后是国际维和部队和欧盟警察部队封锁了大桥,用催泪瓦斯和胡椒喷雾剂驱散了大桥两端示威的人群。同年9月11日,土耳其篮球队在世锦赛上险胜塞尔维亚队进入决赛,米特罗维察的阿族人在桥南端进行庆祝,引起桥北的塞族人的强烈不满,于是在桥上发生冲突,造成多人受伤。至于说今天一个塞族人被枪杀、明天一个阿族人遭攻击、维和士兵与塞族或阿族的激进青年发生暴力冲突之类的消息,几乎就没有断过。就在2014年1月,一个年仅35岁的塞族议员在这里被暗杀。

大桥两边似乎是两个国家

去科索沃之前,我对到底去不去米特罗维察也很纠结,因为很多人,包括曾经到过那里的人,都建议我不要去。可是,不到米特罗维察,就算不上到了科索沃啊。所以,我不仅去了,在桥南与一位电视台负责人进行了一番交谈,而且还过了桥,到桥北塞族人聚居的城区转了一圈。我既没有看到阿塞两族人任何冲突迹象,自己也没有遇到什么麻烦。但是,大桥南北的紧张气氛还是能够真切地感受到的。

伊巴尔河上的这座桥已不是通途了,大桥北端的塞族一侧已被碎砖乱土和水泥墩阻断了,南端的阿族一侧虽然主路没有被阻,但两边的店铺却都用铁皮围着。大桥中间是双向的机动车道,两边是人行道。由于桥北小山一般的堆砌物,不用说汽车,就是行人也能只从它们边上的人行道勉强通过。好在南来北往的人不多,除了观光的外国人,偶尔有三三两两手提杂货的中老年妇女走过。大桥的南侧有一个维和部队的岗楼和一辆军车,好几个荷枪实弹的维和军人站在那里。大桥中间那通向河道观光台的入口处,也有两个全副武装的维和士兵。陪同参观的朋友告诉我,直到目前,科索沃的安全仍然依靠维和部队,科索沃没有自己的安全部队,警察的职能只是处理一些民事纠纷。

至少从外表上看,米特罗维察大桥还是完整的,看不到严重受损的地方。但是,大桥的破旧是显而易见的,南北两边障碍物堆得到处都是。许多城市中的桥都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漂亮景点,甚至是它美丽的象征。可是,米特罗维察大桥却是一个却令人唏嘘和痛心的地方。桥上桥下有许多涂鸦,其中不乏双方彼此辱骂的话语。但一句用变形英文写的“我们爱和平”,特别令人感动。透过它,人们可以想象出饱受冲突之苦的民众有一种超越民族的和平期盼。

大桥的南北都很繁华,路两边都是五六层甚至十来层的高楼,但都不算新,路上的行人熙熙攘攘。转完米特罗维察城区之后,我的突出印象是,大桥连接的似乎不是一个城市,而好像是两个国家。阿族人占据的南邊挂的是科索沃“国旗”和阿尔巴尼亚国旗,大街两旁商铺的标牌、广告等也都是阿尔巴尼亚文字,走在路上的妇女多半都用围巾包着头,有的还穿着长袍。这些特征与一座有两个宣礼塔的大清真寺遥相呼应,民族的、地域的色彩非常明显。而在大桥的北端,桥头有一座黑色大理石纪念碑,碑身刻满人名,上头是东政教的十字架和圣像。过一条马路,有一个不大的街心广场,周边是街道、商铺和居民楼。广场上有一座人物雕像,刻的字是“格里高利·斯捷潘诺夫,1868~1903”,它的两边高悬塞尔维亚国旗,所有能见的文字都是塞尔维亚语。这哪儿是科索沃,分明是贝尔格莱德!

带着无限牵挂离开

在离米特罗维察大桥南侧不远的一间街边办公室里,我们拜访了一家私人电视台的负责人。他叫内希米丁·斯帕休,是阿尔巴尼亚族,同时在普里什蒂纳大学教授巴尔干历史与政治,出版过关于塞尔维亚历史、阿尔巴尼亚与希腊关系等方面的著作。交谈中,他告诉我们,在1999年以前,米特罗维察是一个整体,阿族人和塞族人是混居在一起的。战争之后,两族民众才变成以河为界。北约维和部队为了阻止冲突进一步扩大,不让阿族人到桥北去,也不许塞族人来桥南,把两个民族隔绝起来。这家电视台曾主持召开过有关阿塞两族关系史的学术讨论会,从塞尔维亚的贝尔格莱德大学和科索沃的普里什蒂那大学各邀请五名学者。斯帕休先生说,研讨会开得很成功,与会代表都表达了消除两个民族之间敌视情绪的意愿。但是,学者的理性思考与现实政治以及两族民众的情感之间差距太大,起不了什么主导作用。

我是带着无限牵挂离开米特罗维察的。原本统一的城市为什么陷于分裂?本来和谐相处的民族为什么变得势同水火?民族与宗教有区别由来已久,所谓历史恩怨也非近一二十年才有的事,在以往千百年历史的长河中,阿塞两族不能说没有任何隔阂,但肯定不是像现在这样对立。是国内政治和国际政治不仅揭开了两族之间往日的伤疤,而且不断往上面撒盐。于是,民族、宗教以及原本已趋淡化的历史恩怨都被现实政治所利用,国内政客以此谋求自己的地位和名利,而国际政客则以此扩大自己对这一地区的渗透。获益者是少数,而饱受冲突与暴力之害的却是大多数阿族和塞族的平民。

(作者为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2009~2012年曾在本刊长期连载“寒冰走苏东”系列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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