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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入海流

2014-12-11陈益鹏

参花(上) 2014年3期
关键词:刘娜黄河

◎陈益鹏

黄河入海流

◎陈益鹏

黄河不是一条河,是我无意间碰到的一个女人。

那天,是我三十五岁生日,一帮朋友怂恿我请客,于是大家一起来到雅聚仙小坐。

张亚男是我大学时的同学,现同居一城,虽不在一个单位,却都从事着保险工作,平时交情也挺不错的。有了这层关系,这样的场合自然少不了他。此人从五官到身材,要模有模,要样有样,是个人见人爱的角儿。但这样的人往往也很危险,不大靠得住。亚男恰恰是这样的一个人,其他啥都好,就这好色的劲头没人敢和他比。他玩女人的方式跟我们一般人想象的不一样,不是只守着某一个女人穷折腾,而是走马灯式的不停地变换对象,却又从来不考虑跟她们真正结婚生子,害得那些女人们一个个都成了怨妇。此次领来的这位,看上去又不同凡响:苗条的身材,白皙的面庞,大而黑的眼睛,笑容可掬的样子,俨然一电影明星,一进门就把几个爷们儿给镇住了。

此女眼熟,我好像在哪儿见过,正搜索记忆,那女子突然惊喜地叫了一声:“是你!真的是你吗?”

大家都把眼光齐刷刷投向我,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已经丢开张亚男直奔我而来。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她望着我的眼睛说:“你忘了吗?我是黄河,你救过的那个黄河啊!”她说话的语气有些夸张。记忆中,我好像没救过什么人。

突然,我想起来了,大概三个月前的一个晚上,我在路过环城西苑的时候,曾应一个陌生女子的请求,陪她走过一段夜路。那是因为天黑、浓荫匝道,女子胆小,害怕遇上坏人,才斗胆向我提出陪走要求的。也就不到一百米的路程吧,拐过墙角,进入大街,我们也就拜拜了。这段经历,并没有给我留下多深的印象,甚至当时都没有看清楚她到底长得啥模样。

一时有些发懵。没法把那晚的她与眼前的她联系起来。

“原来是你啊,欢迎,欢迎!”我说着,拿眼瞟了一下亚男:没想到,姑娘那晚没入虎口,如今却掉进了你这狼穴!而亚男却是一副神气得意的样子。

在宴席上,黄河主动要求和我挨身坐在一起,并不停地和我搭讪。我怕亚男吃醋,于是放大声量说:“哎,我有一个问题不明白,那晚,其实啥事没有呀,你怕什么呢?”她诡秘地一笑:“你不知道,后面有几个人一直跟着我,把我吓的,要不是你出面给我壮胆,说不定真会出什么事的!”

“那你就不担心我是坏人吗?”

“你?我看不像,一般戴眼镜的人都不会做坏事,你文绉绉的,肯定不是坏人!”

就凭这一句,就能看出她单纯的一面。我心里默想:我也许不坏,可我这个朋友够你对付的。我希望亚男这一次是真心的,不再玩花活。因为眼前这位姑娘比他以前结识的任何一位女人都漂亮,气质也不错,他应该知足,懂得珍惜。我提醒她:“看人,可不能光凭表面!”但话刚一出口,我就有些后悔。这话让亚男听去是不是认为我这人不够厚道呢?好在,他俩似乎都没在意。

“什么时候答谢你的救命之恩呢?算上这一次,我已欠你两次人情了。”黄河说。

“这次是亚男欠我,和你没关系。你是他的客人,当然也就是我的客人,不用这么客气。”我说了一句让亚男顺耳的话。

因为我不太喝酒,所以那晚的酒大家喝得比较温和。临别的时候,黄河主动要了我的手机号码,并且爽快地说:“有恩不报非君子。你等我电话吧!”

再次见到黄河的时候,是在一个KTV包厢里。

她给我打来电话,说是约了几个朋友,想在一起聚一聚,并特意嘱咐我不要通知亚男。她要单独向我了解一些亚男的情况。

在包房里,我没有见到她的其他朋友。她解释说,她们有事,临时决定不来了。也好,这样安静,没有干扰。

黄河的面部轮廓很像我中学时暗恋过的一个女同学:瓜子脸、柳叶眉,笑起来眼睛细长,样子很甜。我当时刚从健身房出来,身着短衫、牛仔裤、运动鞋,也许看上去还算精神。她又是给我递水,又是帮服务小姐调试音响,忙这忙那的,可就是迟迟不提亚男的事。我一直等着她问话,她却靠近我坐下来,把话筒递给我,要我唱歌。让人有点摸不着头脑。

也许我的歌声听上去还不错,有男人的味道,她看我的眼光似乎与刚开始又有了一些不同。我邀她一块唱,她唱了几句,说是唱不好,就仍把话筒还给我。在等我唱完一首歌之后,她说我们跳一曲吧。于是,在音乐声响起来的时候,我们站起身,相拥着,在淡淡的光照下缓缓地移动着脚步。

因为距离太近,这使我得以仔细地观察她的面部:她的脸蛋粉白,睫毛上翘,淡淡的眼影将瞳仁衬得更加黑而亮,嘴唇涂了淡淡的口红,看上去十分生动、妩媚。她的头刚好在我的鼻子下面,使得我顺理成章毫不费力就能逮住从她的发间和颈脖透出的一股淡淡的芳香。那一刻,我们俩谁也没有说什么,但握着的手却在悄悄地冒汗,仿佛沉浸在优美的音乐之中。

我终于忍不住问她:“你不是想了解亚男的情况吗,怎么不说话?”

此时我看不到她的脸,但能听到她的声音。沉默了一会儿,她才说:“你觉得他是个好人么?”

我做了充分的准备等待她来提问,可她真一出口,我倒有些犯难了。怎么说呢?站在亚男的角度,我肯定要说他好,而且要尽量夸张地说。可如果站在黄河这边,“好人”二字就无法说得理直气壮,甚至根本不能说。我灵机一动,反问她一句:“你们已经认识好久了吧,你自己感觉如何?”

她冷笑一声,叹口气:“唉,算了,我知道你很为难。我们还是好好跳舞吧,不说他了!”

自从这次见面以后,我尽量避免再次跟她相见,尤其是和她单独见面。我不想因此而引起亚男的误会。

可噩梦还是再次上演。

这一次,张亚男不再像以前那么神气地掏出一大把女人的照片四处炫耀。因为,这一次,是黄河先说的分手。黄河在张亚男的抽屉里发现了他和那些女人的照片,并从别的地方打听到了张亚男的一些风流秘史。

我一再解释这不关我的事,可亚男还是对我产生了敌意。碰了面,不再主动和我搭话。我无所谓,反正我没做亏心事,爱多心多心去。我是有家室的人,犯不着与这些酸酸甜甜的花花事沾边。

其实,这种事对亚男根本构不成打击,不出一个星期,他的胳膊又挎上了另外一个年轻女人。真是狗走千里改不了吃屎。

当我想着他俩的事情终于结束,大家都可以体面收场的时候,不料黄河又给我打来了电话,说周五是她的生日,邀请我参加她的生日宴会。

想想,好像没有推辞的理由,于是就答应了。

那晚的酒,喝得有点多,黄河也是。喝完酒,吃过饭,大伙儿又嚷嚷着要唱歌。于是就近上楼,要了一个大包间,借着酒兴尽情地狂吼。

我不习惯在这样的气氛中唱歌,此时也没有唱歌的雅兴,便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黄河对我特别关照,将一杯热水递到我的手上,又极力怂恿我唱上一曲。我摇摇头,说:“让他们唱吧,今天喝得有点高,嗓音出不来。”

“你酒量可真差,还没我一半喝得多,就醉成这样了。看来你还真没有撒谎。我喜欢不撒谎的男人!”

朦胧中,感觉黄河抓着我的手在细细把玩,并不时地将手搭在我的肩头暗暗地使劲搂一搂。这些有意无意的动作,都让我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了。我想我该回家了,但却怎么也挪不动脚。我支支吾吾地说了一句:“是不是……回家?”听上去像是在征求她的意见。她附在我的耳边说了一句很贴心的话:“你醉了,我怎么放心你走。要不,先去我那躺一会儿?离这儿很近的。”

我没有再说什么,默许了她的这个安排。

送走了其他朋友之后,她先去吧台结过账,然后,搀着我上了一辆出租车。

大脑一直旋着,迷迷糊糊的,已记不清是怎么下的车,怎么上的楼,怎么进的屋,又是怎么上的床。

反正醒来时,一床被窝里躺着一男一女,已是铁定的事实。

自从和黄河有了这层关系以后,我便与过去判若两人,好像又回到了青春年少时。

她想我的时候,就给我打来电话,每次通话,第一句就是:“喂,是你吗?”我说是我。于是她就说怎样怎样想我,昨晚做梦梦见我了,问我想不想她,我说想,她娇嗔地说,想我怎么不来看我。我立马许诺,今晚一定,一定!

实际上,我比她整整大了十岁。从她几天不见我就等不急给我来电话的情形来看,她说她没有其他男人似乎比较可信。但她动情的那个热烈劲和对性事的熟稔程度,以及每每想到亚男和她曾经有过的那层关系,我的感觉就会很不舒服。所以,每当和她完事后,实际上我就不再重视她,这一点,她似乎也能觉察出来,因此,她不止一次地强调,她最讨厌那些想占她便宜又不把她当回事的男人。

往往人怕比较。当我的老婆从外地再一次来到我的身边,履行她作妻子的义务的时候,我才发觉这两个女人之间的差别。

老婆是那种比较守旧的女人,在房事上从来不会主动要求你,更不屑于玩那些在她看来低级下流的新花样,每每只是呆板的、被动的接受,感觉不到她的激情和渴望。但黄河就不一样,她会用她的小舌头细细地撩拨你,从胸脯到小腹。有一次,她递给我一块香皂,要我洗澡的时候用心一点,我就照她的话冲了个淋漓透彻。她钻进被窝,将头埋在我的两腿之间,我感觉下身的那个东西被一团温热的气息包裹着,磨擦着。感觉自己躺在温润的沙滩上,任凭潮汐一遍一遍地冲刷、漾荡,在鲜花和阳光的簇拥下,身体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缓缓托起、托起……有了这种差别,也就有了与她进一步深化的理由。

她干的是手机营销的工作,在一家通讯器材专卖店上班,收入并不是很高。她自己用的手机还是三年前摩托罗拉的产品,早已经过时了。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我给她买了一个新款手机,特意在她的生日这天送给她。她当时激动万分,立即和她的好朋友刘娜通了电话,欣喜地告诉刘娜她有新手机了,并把新手机的号码报给她,让她常和她联系。同时不无骄傲地告诉刘娜,这个手机是谁谁送的。瞧着她那兴奋和喜悦的样子,我也微微有些激动,因为,那份兴奋和喜悦是我带给她的。从今以后,我和她的心贴得更紧了。

有了这个专用手机,虽说方便,但也有不少麻烦。黄河的声音很响亮,即便在电话里,只要她一发声,两米开外的人都能听清她说的什么,而她的那些话又总是激情四射、没完没了,害得我每次一见她的电话都要躲到厕所去接听。尤其怕被单位的同事发现后,传到亚男的耳朵里去。虽然黄河已经与他没有什么关系了,但毕竟,他怀疑过我,不能让他找到谴责我的理由。有时,正开会,她的电话打过来,我只得赶紧关掉电源,或者调到振动状态。一次、两次,同事就起了疑心,问我是不是在外面泡妞了,我当然要极力否认。和我同处一室的上司是一个比我年长五岁的男子,上海人,对这类事情看得比较开。很多次,我发现他下班后都要和一个女性网友长聊一会儿,老婆打来电话,他谎称在加班。后来发展到电话沟通,秘密约会。当我知道他的这个秘密之后,我的秘密对于他也就不再是秘密了。

因为她几次打来电话都被我掐断了,她认为我是有意冷淡她,就使性子不给我打电话了。一个星期以后,我实在忍耐不住对她的想念,在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我正试着拨她的电话,她竟主动先我打了过来,说她此刻很想见到我。我说你来吧,我正想你呢!她说她过二十分钟就过来。于是我满怀欣喜地等待着她的到来。

在这段日子里,因为思念她,我断断续续写了一些有关她的文字,放在一家网站的论坛上,我想日后瞅机会送给她,给她一个惊喜,让她知道,我对她有多在意。我突发奇想,今晚我要用我的电子眼,为她拍一组个人写真,作为日后永久的纪念。因为我不能肯定我和她之间的关系到底能维持多久。我得为自己的感情留一条退路。

外面的雨哗哗地下着,我竟没有想到去接一接她。当我拿上雨具打开房门正要冲出去的时候,她已经站在了门前。一手打着雨伞,一手拎着刚买来的热乎乎的馄饨,身上水滴滴的,让人看见好心疼。我忙接过她手里的东西。

“我已经吃过了,这是给你买的。”她用毛巾擦着脸上的雨水。

“我也吃过了。”

“那就再吃一点吧,你今晚上可是要加班的,得吃饱!”她骚乎乎地说着,过来从后面将我的腰抱住。

我激情难抑,克制着冲动,松开她的手:“好吧,我吃,吃饱了再喂你!”于是,在黄河的注视下我一口气吃完了那份夜宵。然后,将塑料袋扔在垃圾桶里,跑到厨房水龙头下漱了一下口,就迫不及待地回到卧室,三下五除二,一下剥光了衣服。就在我要向她压上去的时候,她突然推开我,“别着急,先去洗一洗,不能乱了我们的规矩!”我和她每次做爱之前都讲好要洗澡的,不洗澡不准上床。

这一次,没有等到上床,我们就在浴室里完成了做爱的全部过程。

回到卧房时,我们仍是一丝不挂。我想起了我事先准备好的一个预谋,就说:“黄河,先别穿裤头,让我给你拍几张写真照。”

“你想干嘛?”她警惕地问。

“放心吧,不会拿去卖钱的——给咱们留个纪念。”我说着,将电子眼对准了她。她马上就从电脑屏幕上看到了自己洁白如玉的美丽胴体。她心动了,但却故作愠恼地说,“留个纪念是什么意思?你想甩掉我吗?”

“不是。趁着现在有这份激情,留下青春的美丽,难道不好吗?假如哪天你离我而去,我还能天天从电脑里看到你。要不然,我上哪儿找你去!”

许是我的这一番表白感动了她,她半天没有言语,眼睑边竟挂着一滴泪花。她说:“你拍吧,想怎么拍就怎么拍。”于是给我摆出各种姿势和造型,一会儿蹲在床上;一会儿拿条纱巾半掩着身子;一会儿仰面躺在床上,屈起一条腿;一会儿把头发盘起,一会儿将纱巾围在胸脯上……翻来覆去地让我拍个够。

我回到电脑桌前,开始编辑制作,将那些相片通过加工、润饰,一帧一帧地放在电子影集里,看上去跟电影明星的人体写真差不了多少。我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黄河一直伏在我的肩头上,一只手不停地抚弄着我的耳朵,或者紧贴着我的面颊咯咯咯地笑上一阵。不知不觉,外面的雨停了,听不到滴滴答答的流水声。我们的作品也宣告制作完成。

该休息了。我们钻进被窝,身子紧紧地绞缠在一起。她娇声地呢喃着:“我还要,我还要!”我感觉下身的那个东西被她紧紧地捏住了。

我得承认,我在她的身上花了一些小钱,比如除了给她买手机,还给她买了她喜爱的相机。她说她要自己开伙做饭,我就把自己买下暂时不用的单灶送给她,并配上一个小钢瓶。本来还打算资助她一台电脑,这样,我们可以经常在网上见面,可她说,眼下不需要,她要等有了自己的房子以后再买。而这些都是我心甘情愿的,没有人强迫我这么做。

为了表达她对我的信任,她将自己租住的房门钥匙给了我一把,口头上虽说是多余的一把,让我替她保管,以免万一哪天自己的钥匙不小心掉了,可以从我这儿来拿,不至于进不了门。再说,我来找她也方便一些。她不在家的时候,我也可以进屋等她。如果高兴了,还可以替她做做饭,浇浇花什么的。但我想,她或许是专为我配了一把,这可以表明我在她心目中的地位。

那些日子,我几乎不回自己的家,下班后直接到她那里去。反正老婆不在身边,用不着偷偷摸摸。

她为我专门新买了拖鞋、毛巾和洗漱用品。每次去,她都为我煎两个荷包蛋,有时,把她的好朋友刘娜也叫过来一起用餐。

有一天晚上,刘娜约我们一起去跳舞,在王子娱乐城,我们围坐在一起,要了几瓶啤酒和饮料,边喝边看台上的表演。黄河给我介绍说,坐在刘娜身边的那个小伙子,是刘娜的相好,四川人,在这边做药材生意,人虽不怎么样,却是个有钱的主,刘娜吊上他都有几年了。刘娜看上去已有三十出头了,在一家美容店帮工。因为妆画得重,夜晚的灯光下还看不出真实年龄。她有自己的老公,在德州,名义上没离婚,实际上已经离了。

午夜十二点,演出结束,到了该蹦的的时候了。一时间,疯狂的音乐骤起,那强有力的节奏,一锤一锤像是砸在心窝子上,令人异常振奋。台下的年轻人纷纷走到乐池中央,随着铿锵有力的节奏和闪烁不定的灯光使劲摇摆着头颅,晃动着身躯,扭动着臀胯。台子上面,三个打扮入时的女郎带头示范,引领着迷醉入痴的人们疯狂劲舞。

刘娜早已陷入舞动的人群之中。黄河拉拉我的衣袖:“走吧,去跳一曲!”她不容分说,扯着我向舞池中央走去。趁着若明若暗的灯光和群魔乱舞的混乱劲,我丢开不值钱的面子,管他舞姿难看不难看,便也开始模仿别人的样子乱扭一气,逗得刘娜和黄河哈哈大笑。

结账的时候,我正准备掏钱,黄河用肘碰了我一下,示意我别动,有人买单。最后,是那个四川商人主动付的账。

那以后,黄河老爱叫我陪她一起出去吃饭或者逛街。

有一天,还没下班,她给我打来电话,要我和她一起去参加一个朋友的结婚庆典,地点在案板街一个大酒店里,要我下班后准时到那儿去。我说我不会喝酒,去了干坐着反而不好,还是免了吧。她说不行,必须得去,因为她的朋友们都带着自己的相好,若我不去,她一个人去,多没面子。我不想在大庭广众面前抛头露面,怕碰见熟人。再说我的老婆和儿子昨天刚过来看我,我不想做得太绝情,太离谱,就说:不行,这次不行,下次吧,下次一定陪你!她说我不管,你一定得来,要不,我找别人了,你可别后悔!

这是不可能的。想想她挽着另外一个男人的胳膊走在大街上或进出大酒店,我心里的确有些不能容忍。我想,就迁就她一回,争取早点回家,就同意了。

原来,要结婚的人是她的老板,其实他和他的新娘早就睡在一张床上了,举行这么个仪式,纯粹是变着法子找乐子。我被他们安排在男人堆里,主要的议程是喝酒,一筒一筒的啤酒,轮着圈碰。我因为胃上的毛病一般不沾酒,这一点,黄河很清楚。但刚上来就说不能喝,会被那帮男人看不起的。于是我硬着头皮端起了杯子。第二轮又开始了,又是一人一杯地碰。我见这个喝法,吓住了,忙说,对不起,你们喝,我的酒量有限,恕不奉陪!那个走圈的小平头似乎有些醉意了,他蹭地站起身,“什么,酒量不行,我没听说过,男人喝啤酒还有酒量不行的。你知道不,女人最忌说随便,男人最忌就是说不行。这酒,你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不干了它,你就别想从我面前走出去!”

黄河这时赶忙从女人堆里走过来,手里提着一个高脚酒杯:“耗子,你嚷什么嚷?不就一杯酒吗,有什么大不了的,来,我陪你喝!”

耗子不依:“哎,你这可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噢,我凭什么跟你喝,闪一边去!”

“说正经的,人家不能喝自有不能喝的理由,何必强人所难呢,你要觉得不过瘾,咱们换白酒,一对一地喝怎么样?!”

我怕她吃亏,连忙制止她:“算了,别逞强了,我再喝一杯就是了。”我赶紧抓起面前的杯子。

黄河一把将我的手按住:“别动。这个酒我一定要喝!”

“好——”耗子更神气了,“拿——酒来!我今天倒要看看你到底有多大量!”男男女女全都围了过来。

一个侍者将一瓶泸州老窖拿上来,分别倒在四个茶杯里。耗子和黄河一人端起一杯。当着众人,各自咕咚咕咚灌进了喉头。耗子哽了一下,总算全咽了下去。黄河则是一口气就把杯子来了个底朝天。

有人倒吸了一口气。然后是第二杯。黄河端起来又是一口气就解决了战斗,而耗子则有些心虚,端着杯子,迟迟不往嘴里送,有人叫道:“喝呀,黄河都干了,你还等啥呀?!”

“黄河干了,还有长江嘛,你急个啥呀,我不信还喝不过一个娘们儿!”

“喝!”有人命令他。

耗子一看阵势,知道是糊弄不过去了,就断然重新举起那杯酒,“明说,我今天中午已经喝过一场了,再多这一点也无所谓,大不了把肠子补一下!”他正要往嘴里倒,不料黄河一把将酒杯抢过来,“算了,我这人心肠软,见不得别人翻肠搅肚,饶你这一次。你这杯酒,还是我替你喝了吧!”说着,脖子朝后一仰,一杯酒就不见了踪影。

人群中立刻有人发出“噢、噢”的惊叹。大家不屑于再围观,一轰而散。耗子想说什么,见无人理睬他,说要解手,知趣地溜了。

我怕黄河出事,赶紧上前将她挽住,“走吧,咱们回。”她将我推开:“没事,着什么急呀!”但她还是被我强行拉着走出大厅来到街上。我拦了一辆出租车,将她推进去,随后自己也紧挨着坐在她的身旁。

出租车朝我给他指示的方向开去。我要先把她送回她的住处。她今天是因为我才喝成这个样子的,这令我非常感动。

她真的是醉了,靠在我的肩上,身子很沉。上楼的时候,我不得不驮着她。六层楼,转着圈上,感觉像是有十层楼那么高。

我把她扶到床上躺下。她半睁着眼睛,似醉非醉地说:“我没醉,就是喝得太急了点。那小子,算啥,敢跟我拼,不撂翻他才怪呢!”

我说:“行了,别再逞能了!老这样,你会落下毛病的!”我确实是心疼她。

“你说谁,你说谁逞能了,我吗?好呀,我今天算认识你了,我好心保护你,你还说我逞能,你这人到底有没有良心!”

“我怎么没有良心了,我这不都是为你好嘛!”

“哼,为我好!我知道,你心中根本就没我!我把心全都掏给你了,可你,为我想过吗?”

“我怎么没为你着想,我几乎每天都来陪你,就连这会儿,老婆从老家过来,我都没办法陪陪她,你还要我怎么样?!”我也有些窝火。

“是的,我知道你老婆来看你来了,昨天,在大街上,我就看到了,你们走在一起,多幸福呀!可我,却只能躲得远远的,不敢靠近你。你知道,我当时心里有多疼吗?你看见我当时流泪了吗?你根本不知道,也根本看不见,因为你根本不了解我对你的感情!”她此时此刻已是涕泪涟涟。

我骇然了,骇然于我对她的不够了解。我真的没有想到,她会对我抱有那么深的感情。可她为什么从没有正面向我提说过这些呢?

是的,我的确没有想过要与她走到婚姻那一步,也许是因为老婆没有对不起我,也许是因为不想让儿子受到牵累。我想,我应该向她讲明白,我们之间,不可能有结果。她应该有属于她自己的真正的幸福。如果我成为了她寻找自身幸福的羁绊和枷锁,那么我可以主动离开。

我给她说这些的时候,她闭着眼睛,什么也没说,像是睡着了一样。也许,她真的睡着了。

我将她安顿好以后,赶在十二点以前回到自己家里。

第二天清早,我赶在上班之前去看了她。她仍睡着,但神情已经恢复正常。她竟不记得昨晚说过的话!我问她身体有没有不舒服,头还疼不疼,要不,请个假,今天就不用上班了。她说,没事,今天我晚班。只是怨我昨晚没有陪她。她原打算和我好好睡上一觉的。忽然,她一把将我拉倒,抱住,说:“唉,你欠我一觉呢,怎么办?我要你马上还!”

我忙说不行不行,时间不早了,我还得上班呢,改天吧。她嗔怪地噘起嘴:“我就知道,你昨晚都给你老婆了!哎,谁让她是你老婆呢!不过,咱可得说好,以后每个星期你至少要陪我两次!”

“我有那么大精力吗?”

“我不管,反正,我就要,累死你!”

“好了,别小孩子气了,你好好睡吧,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坐在中巴车上,我还在想,她怎么忘了她昨晚说的话了呢?不行,我得尽快让她明白,我不可能娶她,让她断了那个念头,否则,会害了她。

于是当晚,我给老婆撒了一个谎,说是去外地办事,晚上回不来,让她别等。提前给黄河挂了一个电话,告诉她哪儿也别去,在家等我,我要和她谈话。我把晚餐都预备好了,在外面给她买了她喜欢吃的肯德基。

在她的房间,我们一边吃着,一边聊着,气氛还算轻松融洽。

我等她吃完了,收拾好了,才说:“黄河,不用忙了,你坐下来,我们好好谈一谈。”

她停住手头正做的事情,不解地望着我。可她越是那样,我越是感到无法开口。我想,这些话,说出来,对她肯定构成伤害。她看上去是那么无辜。

“是这样的,昨天晚上,我老婆对我的行为有所察觉。她哭了一个晚上,我怎么解释她都不肯相信。”我说的是实情,的确,昨晚我过得并不愉快。

“那她是怎么知道的?”

“她看到了你给我的那张照片,是夹在一本书里面的,被她翻到了。”我如实相告。

“那又怎么样,你不会撒谎,瞒过她?”

“我说了,说那是我借别人的书,谁知道那照片是谁的,可她还是半信半疑。”

“哼,你是放不下你的老婆呀!好吧,既然这件事这么让你为难,我就放你一马,不再过多地做梦了。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你说?”我想,大不了给她一笔所谓的青春损失费。

可她却说:“我可以不让你们离婚,但我要作你的情妇,在我想你要你的时候,你不能拒绝我!”

我没想到是这么一个条件。我的本意是想让她忘记我,忘记她与我的这段经历,重新找到属于自己的长久的幸福,如果是这样的话,岂不有违我的初衷。我不能答应她!

她恼了,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她摇摇头:“说到底,你心里还是容不下我,你心里根本就没有我……”我忙辨解道:“黄河,你听我说……”话还没完,她厉声抢了过去:“别叫我黄河,我不是黄河!你根本就不了解我!”她气呼呼地从皮箱里翻出一个什么东西撂在我坐着的床上。我一看,是身份证,上面的头像是黄河的,但身份证上的名字却是“李素云”。我明白了,黄河是她的假名,她真正的名字叫李素云。

随即,我又将随身份证夹在一起的她的几张照片也拿过来。其中的一张是在天安门广场前照的。那时的她,梳着一对小辫子,看上去清纯靓丽,朴实无华。她的身边站着一个秃顶的半老头子,我想那大概是她的父亲吧。

素云,是的,从今以后,我得改口叫她素云。我说:“素云——原来你叫素云。可你为什么要改名换姓呢?”

“可你也从来没有问过我,包括了解我的身世,这只能说明你对我根本不感兴趣。是呀,我有什么能让你感兴趣的呢,一个卖手机的小职员,哪敢攀你这个高薪白领,难道不是吗?”她的言语中充满悲怆和无奈。

“我知道你的老家在湖北的长江边上,你曾对我说过的。长江,八年前我曾游过一次,还在你的家乡宜昌住过一晚,可惜,那会儿不知你在那里,不然,我定会去找你的。”我想说点令她开心的话缓解气氛。

“可你知道这个照片上的老头是谁吗?”她拿起在天安门前照下的那张照片。

“那还用问,你父亲呗。哦不,也许是你艺校的老师,你曾经说过你上过艺校。”我努力猜测着。

“不,他是我差点要嫁的老公。”她说得非常平静。

而我却感到了震惊!

我再一次仔细地看了那张照片,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这样一个事实。“怎么会……是这样呢?是你父母强迫你吗?”我不解地问道。

“不,是我心甘情愿的。但是,他是个骗子,他说他是农民企业家,他要给我二十万作为娶我的彩礼。我需要这笔钱,因为那年闹洪灾,我家的房子全被洪水冲毁了,我也无法继续在北京上艺校。我需要这笔钱,需要这笔钱帮父母把房子盖起来,我不想让父母再没明没黑地苦下去了。可是这个死老头子他骗了我,他根本就没有那么多钱,他是河北农村的一个穷光蛋!”

“你是因为他,才离开北京的?”

“我不得不离开北京,因为,我把那个老头杀了,我现在是一个逃犯,逃犯你明白吗?!”

我突然觉得她很陌生,却又为她的命运深深地忧虑。我说:“你可以逃跑,为什么要杀他呢?”

她像是在回忆当时的情景:“他把我关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门上挂着一把大铁锁,每天中午,给我送来一碗面条;晚上,摸进来强迫我跟他干那事,我不从,他就打;我哭,大声地喊叫,可是没有人能够听见。我终于忍无可忍,就趁他不备……用砖头砸他的脑袋,他流了很多的血,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她说不下去了,泪水大滴大滴地从面颊上滚落下来。

我被她的故事深深地打动,我能理解她此时此刻心中的积怨和悲痛。我走过去,紧紧地搂着她,吻着她的额头,什么也不说。

过了一会儿,我问她:“那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老家,我是回不去了,我只能隐姓埋名,浪迹天涯。哎,活一天算一天吧!”她的神情又恢复到原先的那副无所谓的状态。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事情急转直下,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和想象。我左右为难,进退维谷。我想以一个大哥的身份给她一些忠告,我说:“素云,从今以后,你就叫我哥吧,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有什么为难之处,只要我办得到,我一定尽力帮助你。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咱们谁也不要再提它。你哪儿也不要去,就呆在这座城市里,找一个可靠的男人安心过日子,好不好?”

她摇摇头,自言自语道:“这座城市虽大,但它未必能给我带来安全和幸福。说来说去,在这个世界上,谁也靠不住!”

“素云妹妹,听哥一句话。”我还想进一步开导她,但被她打断了:“你别这样叫我,我听着难受。你以为你这样就显得很高尚,很正派?你以为我接受了你的劝告,我就幸福了不再有痛苦了吗?你错了,我不会乞求你,你也比我优越不到哪儿去,既不是大官,也不是大款,我为什么要死乞白赖缠着你不放。我人都杀过,还怕什么,你走吧,再也不要找我!”

我被她的话刺痛了。我不能这么灰溜溜地逃走。我突然心血来潮,一把抱住她,我要用这种方式冲减她对我的鄙视,我要在她面前重新找回男人的自尊。我急切地说:“素云,请相信我,我明天就和老婆离婚!我决定娶你了!”

“真的吗?”她惊喜地望着我的眼睛,想证实那是不是真话。

我说:“真的,不骗你,别人骗了你,我怎么会再来骗你呢?”

她哭了,肩膀一耸一耸的。

我说:“好了,别哭了,去洗洗脸,上床睡觉吧。”

她于是不再哭。听话地起身去卫生间冲洗去了。

我在替她收拾箱子里东西的时候,发现她的箱子里除了几件衣服外,几乎没有其他什么。心中再次升起一股怜悯之情。我真的下了决心,永远和她生活在一起。

那一天晚上,她特别亢奋。我们一共干了三次。早上临别时,她犹犹豫豫地对我说:“离婚的事,先别着急——等下星期再说吧。”

第二天,我没有去找她,第三天,我也没有去找她,我在考虑怎么和老婆谈离婚的事情。

第四天,我接到传达室送来的一个包裹,解开一看,是我给素云买的那个手机,还有一个存折和一封信。

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那封信是这样写的:

周军:你好!

通过这几天的思考,我决定不和你结婚了。你也不必和你的妻子离婚了。

和你相处的这些日子,我看出来,你是一个很好的男人,很负责任的男人。我不想破坏你在你妻子和众人面前的好男人形象。我曾经受过伤害,不想再经我的手给别人制造一起伤害。我见过你的妻子,她其实比我漂亮,也比我纯洁,值得你去珍惜。而我是一个负案在逃的凶犯,随时都有可能落入法网,与其那时让你后悔,让你痛苦,还不如早早地结束这段情缘。我爱你,是你在我痛苦无望的日子里给了我作女人的快乐,抚慰了我空虚的灵魂。但我不可能再在这座城市呆下去了,因为爱你,我不得不远离你。不要问我要去向何方,我会在心里永远永远记着你!

请把存折上的6万元钱取出寄给我的父母,这是我三年来的积蓄,给他们拿去盖房用。取款密码是253942。让他们不要想我,更不要找我。

这个手机,是你给我的,现在,我想我已用不着它了,还给你吧,留个纪念。

你决定和我结婚,能听到你这句话我就很满足了,谢谢你给我的爱!

你的黄河

看完信,我的脑子轰地一声,里面像是灌满了水,思维一片空白。待我反应过来,我的第一感觉是,她要自杀!

我来不及多想,疯了似的跑下楼去,拦了一辆出租车就奔她的住处而去。我一口气跑上六楼,门上却落着一把锁。从门缝里朝里一瞧,里面空空的,什么也没有。我找到她的房主,房主说她咋天就把房交了,不知去向。

我茫然地走在大街上,不知该到哪里找她。我突然想起她在A市还有不少的朋友,我先找了刘娜,刘娜也不知她去了哪里,昨天中午她曾接到过素云的电话,谈了一些琐事,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这时,刘娜也不安起来。我知道,刘娜是素云最好的朋友。可素云到底去了哪儿呢?

我竟然想到了张亚男,他会不会知道一些关于黄河的消息呢?我把电话打过去,张亚男想了半天,反问我:“黄河?什么黄河?我不明白你在说啥!”随之挂断了电话,也许他还对我耿耿于怀,也许他真的记不起有黄河这么个人了。

我像一个梦游者一样,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转悠,在火车站盘桓,每当看到一个和黄河身材相仿的女子,我都要追过去看看是不是我所熟悉的那张脸。但我失望了。我的黄河,她流入了茫茫人海,永远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

一个星期以后,我将那笔钱取出来转汇给素云的父母,并以女婿的名义给他们二老去了一封信,说素云现在很好,让他们别挂念,早早把房子修起来,如果钱不够了,就来信,再给他们寄。

这之后的日子,我像掉了魂儿似的,整天坐立不安,每当想她的时候,我就打开电子影集,一帧一帧地看她留下来的身影。有关她的那些文字,也终于有了结尾。遗憾的是,由于我的疏忽,她一直没能看到我写她的那些文字。我打算重新整理后仍然放回网上,让更多的人去读,和我一起记住这个曾经改名叫黄河的女人以及她的故事。

我确信素云她并没有死,总有一天她会突然出现有我的面前。我抱着这样的信念直到今天。

(责任编辑 陈天赐)

陈益鹏,男,西安市碑林区作家协会会员,已出版诗集《在山一方》、散文集《激情岁月》、长篇小说《恍然如梦》等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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