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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出世·焦虑:存在视域下索尔·贝娄的流浪汉主人公们

2014-12-11郝运慧

安徽文学·下半月 2014年9期
关键词:奥吉贝娄流浪

孔 伟 郝运慧

(吉林财经大学;北京交通大学语言与传播学院)

索尔·贝娄,美国犹太裔小说家,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他的作品“融合了对人的理解”,成为书写现代人存在问题的经典。1953年出版的《奥吉·马奇历险记》是贝娄的成名作,他把“丰富多彩的流浪汉小说与当代文化的精妙分析结合在一起”,并获得全国图书奖。此后十年(1953-1964),贝娄陆续出版了《雨王汉德森》(1959)、《赫索格》(1964)等作品,被认为是其创作的“黄金阶段”。故事的主人公,或是四处游走,或是精神无处寄托,成为现代社会中典型的“流浪汉”形象。这些流浪汉,有意或无意地陷入不安与焦虑的生活状态,生活虽不孤单,却没有哪个人、哪件事在其心中留下持久的印象;或是独自在一个不可触摸又无法打破的泡影中苦苦挣扎,成了情绪反常、举止怪诞的人。奥吉·马奇、汉德森、赫索格,他们在这个物质丰裕的现代社会中不断流浪,不断寻觅,找寻失落的自我,寻觅“我”的存在。

一、流浪:逃离荒谬的禁锢

20世纪美国工业迅猛发展,传统价值观在现代社会中丧失了固有的地位。机械的秩序性、科学的制度化上升为生活准则,人被视为物体,充当整个社会链条中毫无生气的一个节点。在这种工业文明所创造的环境里,人常常感到空虚和窒息,对自我的存在价值产生了怀疑。由于无法自由支配个人的生存状况,人们觉得生活是无意义的,世界也是不合理的。于是选择“流浪”,逃离这个荒谬的世界,逃避令人窒息的社会无趣。

奥吉·马奇便生活在这样一个时代。20世纪20至40年代的芝加哥是一个变幻无常的现代都会,对于底层的年轻人来说,充满喧嚣与期待。故事开篇,主人公便宣布:“我是一个美国人,出生在芝加哥——那座昏暗的城市,芝加哥。 ”(Bellow,2001:3)“昏暗”既是工业蓬勃发展的写照,也是人的心境的坦露。在这样的环境中,越来越多的人耽于用物质上的满足填充没有灵魂的躯体,最终散聚成一个没有主体性的群落。奥吉却显得与社会格格不入,他说:“我这人处事一向按照自己的那一套,自行其是,以自己的方式,写自己的经历。”(Bellow,2001:3)所以,他注定会被社会排斥,但这反而证明了他是一个“自己所造就的人”。

奥吉半生颠沛流离,做过各式工作,也结识了各色人物,这些人企图以自己的理解影响或塑造奥吉的未来。然而,他要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不愿被任何人摆布。他的这种生活原则虽是本真的,却同所处的时代主题、所面对的生存模式不相称,甚至是有悖的。这种个人实际力量和目标的不对称,使得人和世界“错误”地联系在一起,暴露了生活的荒谬。

加缪认为世界是荒谬的、非理性的。他说:“世界的那种复杂难懂和陌生疏远就是荒谬。”(Camus,11)那么,奥吉企图在一个物质财富增长、精神高度异化、丧失人的主体性的社会中寻觅真实的自我,便是徒劳的,最终只能陷入无休止的找寻罢了。故“流浪”成了他一生的主题,留存下来的,除了再一次逃离,似乎什么都没有了。

奥吉足迹遍布三大洲,他通过自己辛酸的经历,力求回答下面的问题:“人为什么活着?”“怎样活着?”他在漂泊与自省中逐渐领悟自我的本质。虽历经沧桑,但他心中希望仍存,信心犹在。奥吉成为社会的“边缘人”,而这种边缘化的身份反而证明了他是鲜活的,是作为独立的个体而存在着。在这场自我存在与时代特征的角逐中,奥吉虽未言明自己的本质,但他已然悟到了自我存在的价值,正像结尾所言:“当人们给哥伦布戴上镣铐押解回国时,他也认为自己是个失败者,但这并不证明没有美洲。”(Bellow,2001:536)

二、出世:物化文明的离心

尤金·汉德森与奥吉·马奇不同,他拥有百万家产,生活富足。出于内心空虚,精神失落,汉德森也选择了流浪,前往非洲原始部落。在当地的生活中,历经种种浪漫而又荒唐的事情,如被公主追求、制作水雷驱害却毁了大坝、成功地为当地人祈雨等。

故事情节看似荒诞,实则饱含了主人公对物化文明的否定。“是什么促使我到非洲去远行?对这一点真是一言难尽。事情变得越来越糟、越来越糟、越来越糟,简直复杂到了无法解释清楚的地步。”(Bellow,1996:3)汉德森放弃安逸的生活、远走异邦,是一种向外逃逸的倾向,一种对物化文明的离心。他的行为饱含一种出世的味道,是“灵”的存在与“物”的欲望之间的博弈。汉德森认识到,物质财富并未带来内心彻底的满足,反而导致他对这个世界极为厌腻,似乎只有停止与其周旋才能体会自我存在的真谛,因而,他逃向蛮荒。汉德森的 “心里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地喊:我要、我要、我要,啊,我要——……我对自己说:冲,冲,冲,冲!”(Bellow,1996:12)他虽然无法名状具体要什么,但显然不是对物与财富的追求。他要冲破闭塞的躯体,冲向何处?“不久,‘我要、我要’的声音又来了……它们折磨我快发狂了……那么我在这儿干吗?”(Bellow,1996:29)

汉德森在非洲的传奇经历看似不羁,却对现代生活是一个极大的讽刺。他认为,现代社会陷入一种实用主义,人们力图在外在世界中得到自我肯定。汉德森把曾经的富足生活视为一种“沉沦”,认为这种循规蹈矩的奴隶式生活让人失去自我。“被成千上万种操劳吞噬的人,丧失了存在意义感,不再能驾驭生活。他不去谋划自己的生活,却去应付物和人们,应付需要、需求、义务和隶属关系。他不去根据自己的价值和秩序标准建设世界,不去自由地行动,却被迫去执行不同的职能。”(科萨克,24)

在这个混乱、荒谬的世界中,汉德森逃遁到蛮荒之地既是一种精神的出世,又是一种抗争,而且不是毫无意义的抗争。这看似缺乏目的性的流浪实则是他的心路之旅。当他结束心路历程重返美国时,精神上的自由已然成为他抵御物化世界侵蚀的内在力量。

三、焦虑:自由缺失的抗争

自由是人的永恒追求,如萨特所说:“我注定是自由的,这意味着,除了自由本身,人们不可能在我的自由中找到别的什么限制了。”(Sartre,462)自由是自我存在的前提和终极价值,然而,“人的自我结构和外部现实却使人不能毫无拘束地、不受任何限制地享受自由。这样,在人的自由和创造性能力的背后便隐含着‘深深的焦虑’” (杨韶刚,29)。

赫索格的焦虑是对汉德森感悟到的 “精神自由”的深入思考。主人公摩西·赫索格,是一名大学教授,他的生活愿景到处碰壁,所以,他给自己和他人写信,诉说生活的沮丧。赫索格无意投寄这些信,只希望通过记录的方式能够控制自己错乱、濒临崩溃的精神世界。故事的叙事并不十分清晰,恰好吻合了主人公纷乱的意识世界,“人在焦虑情况下,就会体验不到对自己存在的意识,模糊了时间感,使人对过去的记忆含糊不清,对未来感到绝望,这或许就是对焦虑攻击了一个人的存在核心这一事实最有力的证明” (杨韶刚,43)。

人生许许多多微不足道的担忧和焦虑构成了赫索格生活的全部。在琐碎的片段中记录了这样一段:赫索格找律师西姆金讨论自己女儿监护权问题时,无意间听到一则案例,之后便担心女儿的安危,于是他拿父亲的手枪,前去杀死前妻马德琳和她的情夫瓦伦丁。赫索格倍感焦虑的情绪此时处于崩溃的边缘。他一面在陷落的生活中踌躇蹒跚,一面又极力冲破伦理道德的限制,以争取不受任何约束的“绝对的”行为自由。他认为,只有这样,才能挽回已经失去的丈夫和父亲的尊严,证明自我存在的意义。

自我与社会的矛盾、过去与现实的悖论折磨着赫索格,令其倍感无力,“只要(他)还有自我意识,只要他不完全受病态的焦虑所控制而失去自由,他就永远在自我实现的过程中挣扎”(May,69)。内心的渴望与现实的冲突弄得赫索格心烦意乱,他又舍不得放弃这个世界。他不认为美好的生活意味着身体逃脱到另一个世界,因此,赫索格迫切获得更为深入的精神上的自由。他坦露自己心灵的创痛,通过随心所欲的诉说和不受限制、无止境的意识行为把自己引向绝对的精神自由,最终获得自我的满足和内心的平静。“我对现状已相当满足,满足于我的以及别人的意志的安排,只要我能在这儿住下去。”(Bellow,1976:414)

像赫索格一样,现代社会的人们总会遇到这样或那样的焦虑,然后千方百计地寻求避免焦虑。焦虑其实是一种人的存在受到威胁时的痛苦的情绪体验,是一种内心空虚的不确定性和被人遗忘的孤独感。很多人为了摆脱现实的羁绊,竭力报复生活的焦躁和繁乱,整个人处在疯狂的边缘,似乎在同自己的命运做最后的抗争。然而,“焦虑是不可避免的,因为它是人的基本存在结构的一个重要成分,是人们充分展示自我的一个重要方面”(杨韶刚,80)。

四、结束语

马哈福兹曾比喻道:“容器里装有什么就渗出什么。”这对理解索尔·贝娄的创作是大有裨益的。贝娄说过,在他摆脱了早期写作时的种种限制,“就像第一次获得自由的平民一样,我立刻滥用了自由”(宋兆霖,114)。这是何等的畅快,以至于今天的我们都蒙恩于贝娄对人的存在的种种思考。贝娄曾自谦道:面对现实,他的主人公可能不免流俗,透露出怯懦或是求生的欲望。可这恰恰呈现了众生都有的需求,也是人作为本体存在的生活全貌。所以,在某种意义上,贝娄所写的存在,是在书写你,书写我,书写人罢了。

[1]Bellow,Saul.The Adventures of Augie March[M].New York:Penguin Books,2001.

[2]Bellow,Saul.Henderson the Rain King[M].New York:Penguin Books,1996.

[3]Bellow,Saul.Herzog[M].New York:The Viking Press,1976.

[4]Camus,Albert.The Myth of Sisyphus and Other Essays[M].New York:Vintage Books,1961.

[5]May,Rollo,E.Angel and HF.Ellenberger.Existence:A New Dimension in Psychology and Psychiatry[M].New York:Basic Books,1958.

[6]Sartre,Jean-Paul.Being and Nothingness[M].London and New York:Routledge,2003.

[7]科萨克.存在主义的大师们[M].王念宁,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3.

[8]宋兆霖.诺贝尔文学奖获奖作家访谈录[M].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05.

[9]杨韶刚.寻找存在的真谛——罗洛·梅的存在主义心理学[M].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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