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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化石》:卞之琳的经典

2014-12-09汪云霞

江汉论坛 2014年8期
关键词:卞之琳现代诗爱情

汪云霞

摘要:《鱼化石》通过一系列丰富意象表达了诗人深刻的爱情之思。镜子折射着我与你的关系性,爱情中的你我,没有主体与客体之别,有的只是彼此欣赏与馈赠、相互依存与实现。水既承载着爱的惊喜,也蕴含着时间流逝、生命无常的感慨,还渗透着“生生之谓易”的变异和创造精神。鱼化石则体现了爱情与时间的关系,爱情在时间中生长,并在时间中结晶和升华。从而超越了时间的瞬时性和有限性。我与你、爱与哀、瞬间与永恒,一切都处于相互创造与转化的生命之途中。《鱼化石》既是卞之琳的经典,也是现代爱情诗的经典。

关键词:卞之琳;《鱼化石》;现代诗;爱情

中图分类号:I206.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854X(2014)08-0087-04

卞之琳曾将《鱼化石》等诗编订成册,题名《装饰集》赠送给那位“引发了他诗思的友人”——张充和女士。《鱼化石》作于1936年,最初发表时,以括号附注为“一条鱼或一个女子说”。全诗不过四句:“我要有你的怀抱的形状。/我往往溶化于水的线条。/你真像镜子一样地爱我呢。/你我都远了乃有鱼化石。”这首诗无论就其意象、结构还是抒情方式,在《装饰集》乃至整个卞诗创作中都具有一定的代表性。

一、“你真像镜子一样地爱我呢”

“镜子”是《鱼化石》的重要意象符号,也是理解其爱情思想的关键。这里的镜子隐含着一种关系性,即处于爱情中的自我与对方或说“我与你”的关系。镜子不是外物的机械复制,也不是一个人内心的独白,而是一种关系的呈现。相爱双方心意相通、互相凝望,正如镜前的物与镜中的像一样,是一而二、二而一的。这里没有主体与客体之别,有的只是互相欣赏、彼此给予与相互实现。

《鱼化石》的附注为“一条鱼或一个女子说”,因而诗中相应地隐含着几重人称关系:我/你、鱼/石、女子/男子,其中每组关系都是一个“我与你”的镜像。全诗四句,分别借助于“怀抱的形状”、“水的线条”、“镜子”、“鱼化石”这四种形象从不同层面阐明“我与你”的关系性。首先是“怀抱”的形象。“我要有你的怀抱的形状”表达的不是“我要你抱着我”这样一种单向度的意愿和情感,而是在我的形体与你的拥抱之间建立了一种镜像关系。我的形体因你的拥抱而有意义。你的拥抱也因我的形体而变得充实,爱情双方的欣赏与给予、寻求与馈赠是双向和同时的。其次是水的形象。“我往往溶化于水的线条”,水让人联想到鱼,也呼应了附注中的“一条鱼”。如果说“怀抱”可以同时指向“我/你、鱼/石、女子/男子”这几重关系的话,那么“水的线条”则将这种关系坐实为鱼与水之间。诗人曾说:“从盆水里看雨花石,水纹溶溶,花纹也溶溶”,究竟是水的波纹带来雨花石的溶溶之感,还是雨花石的花纹带来水的溶溶之感呢?同样,鱼在水中,到底是水的流动赋予了鱼的形体,还是鱼的游动改变了水的线条呢?其实,这里并无主体与客体之别,有的只是我与你互相交融、彼此难分的关系性。再次是镜子意象。水能照影、水面亦是镜面。从水到镜,诗思自然而然。“你真像镜子一样地爱我呢”以盘旋上升的语式和强烈的情感色彩直接凸显了我与你的镜像关系。在四句诗中,镜子出现于第三句的位置,既是诗的核心所在,又是情感叠加的高潮部分。从“怀抱”到“水”再到“镜子”,关系性被一层层地进行形象的建构,直到镜子出现,点出这种镜像关系。最后是鱼化石意象。“你我都远了乃有鱼化石”,较之于“怀抱”的开放性、“水”的流动性、“镜子”的发散性,“鱼化石”则更具有凝定性和聚合性的效果。从无形到有形、从流变到结晶,我与你的关系最终完成了建构的过程。“鱼成化石的时候,鱼非原来的鱼。石也非原来的石了”。鱼中有石,石中有鱼,鱼化石是爱的结晶与升华,也是我与你关系的最好见证。卞之琳在创作《鱼化石》后不久写了一篇名为《成长》的散文,其中有这样一段话:“假如你像我的一位朋友的老师那样,梦为菊花,你会不会说呢:‘我开给你看,纪华。”几天后诗人在《(鱼化石)后记》中又重述了那段话。我们似乎可以将它看成《鱼化石》的一个注脚。“梦为菊花”,我开给你看,我因你而绽放;同时,你为我而看,因我而凝眸;你的凝眸赋予我绽放的意义,我的绽放则充实了你的凝眸。观花如同照镜,彼此凝视、相望相通,看与所看、我与你都进人一种清澈澄明的镜像关系之中。

镜子不仅是《鱼化石》中的重要符号,也是卞诗中不断出现的经典意象。如“古屋中磨损的镜里”(《寄流水》),“对暮色苍茫的古镜”(《秋窗》),“像一个天文家离开了望远镜”(《归》),“穿衣镜也怅望”(《无题二》),“付一枝镜花”(《无题四》),“灯前的窗玻璃是一面镜子”,“可是远窗是更深的镜子”(《旧元夜遐思》)。卞之琳虽然有着深厚的古典情结,但他超越了旧时文人孤影自怜的哀怨和孤芳自赏的清高,而赋予镜子更多现代人的情感色彩和思辨意识。如《妆台》戏仿“我”为一个对镜梳妆的女子。我甜蜜地娇嗔:“镜子,镜子,/你真是可恼,/让我先给你描两笔秀眉。”本是我对镜描眉,却被想象成给镜子描眉,到底是我照镜子还是镜子照我?在这个美丽的时刻,自我与镜子,我与你其实已浑然一体,难辨彼此。照镜如此,穿衣亦如此。“给那件新袍子一个风姿吧。/‘装饰的意义在失却自己。”究竟是袍子赋予我风姿,还是我赋予袍子风姿?同样是一而二、二而一的。爱的装饰不是点缀,不是依附,而是相互彰显和互相实现。“失却自己”不是没有自己,而是不能凸显自己,是要将自己沉潜于关系之中,正所谓“我完成我以完成你”(《妆台》);或说“爱你,我就是你”;亦或借用马丁·布伯的说法,即一种“原初词‘我——你之世界”,它揭示的是一种人类情感和心理领域原型般的生命体验,一种无间契合的情感状态和生命状态。

卞之琳的镜子意象一定程度上受到他译介的西方文学作品的影响。在《装饰集》诞生之前的1930-1934年间,卞之琳翻译了波德莱尔的《时钟》,马拉美的《秋天的哀怨》、《冬天的颤抖》,瓦雷里的《年轻的母亲》,保尔·福尔的《亨利第三》,里尔克的《旗手》,还有《阿索林小集》,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片段以及纪德的《赝币制造者》第一部第三章,这些译文结集为《西窗集》出版。《西窗集》中多处出现镜子意象。如马拉美的《冬天的颤抖》:“你那面威尼斯镜子,深得像一泓冷冷的清泉,围着翼兽拱抱、金漆剥落的边岸;里头印着什么人呢?啊!我相信,一定不止一个女人在这一片止水里洗过她美的罪孽了;也许我可以看见一个赤裸裸的幻像哩,如果多看一会儿。”这里的镜子隐喻时间和爱情,其情绪伤感而悲凉。具有一种“残像的雅致”之美。卞之琳在《(鱼化石)后记》中大段引述马拉美的镜子之说,可见其对卞诗的启发意义。阿索林的影响或许更大,他擅长将镜子与女人、爱情等意象连接在一起。如《村镇》中有这样的描写:“镜子将不再看见那条结实、雅致、穿在紧吊着的光泽透明的黑丝袜里的腿了。”女人不再在镜子中审视自己的腿,被阿索林写成镜子将不再看见女人的腿。这与卞之琳《妆台》中所写的“镜子,镜子,/你真是可恼,/让我先给你描两笔秀眉”有着非常相似的诗情与想象,由此我们不难看出卞之琳的镜子与西方文学之间的关联。

二、“我往往溶化于水的线条”

如果“镜子”隐喻着爱情的关系性,那么,“水”的意象则体现了爱的生成与变化。鱼化石得以形成,正是凭借着海水的神工;爱情的获得,也需要自我的不断更新与创造。卞诗中的水既有爱情获得的惊喜,也蕴含着时间流逝、生命无常、“你我都远了”的感慨,同时还渗透着“生生之谓易”的变异和创造精神。

《鱼化石》以鱼溶于水来表达两情相悦、亲密无间、酣畅淋漓的爱情境界。《装饰集》中处处充满这种爱的惊喜和发现,并借助水的意象来传递。如《白螺壳》:“请看这一湖烟雨/水一样把我浸透,/像浸透一片鸟羽。”白螺壳的空灵与圣洁,正来自于水的淘洗与滋养,这既是智慧之水也是情爱之水。《无题一》中爱情突然降临,如春潮般逶迤而来。三日前还只是“一道小水”,今朝则“好一片春潮”。“水有愁,水自哀,水愿意载你”,喜极而愁,乐极生哀,爱情甜蜜的忧伤在水波里荡漾。《无题二》中“杨柳枝招人,春水面笑人”,春水同样掩映着爱的秘密和惊喜。《无题四》中“隔院泉跳到你怀里”,泉水是爱情的信物同时也是爱的秘密,是抵达你、通向你的奥妙之源。“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朝向你途中的点点滴滴在记忆中定格为一笔美丽的“流水帐”。《水分》直接以水为题,童年的“好奇心”与“喜爱”藏在海绵的水里,而成年的希望与憧憬则寄予在浇花的水里,昨夜梦中如水的情怀都化作一片殷勤的好水,“不要说水分是柔的,花枝,抬起了,抬起了,你的愁容”。水分滋养了春花,也滋养了爱情。卞诗中关于爱情的美好想象总是与水同行,在水中滋生和流淌。

然而,爱情不总是获得时的惊喜,更多的还是“你我都远了”时的追忆与惘然。“雨夜啼月的杜鹃,阵雨中散落的秋天木叶,落花飘风的钟声,途中日暮的山路的雪,凡是无常无告无望的,使人无端蹉跎此世只是一梦的,这样的一切东西,于我都是可亲,于我都是可怀”,周作人的这一段译文常常引起诗人强烈的共鸣。“无常无告无望”的东西对他而言均“可亲”、“可怀”,因为这是生命的常态,爱情的底色。在卞之琳诗歌里出场的,似乎多是些“无常无告无望”之人,如孤馆寄居的番客(《尺八》)、夕阳下徘徊的影子(《影子》)、给大海送还破船片的女人(《一块破船片》)。如《寄流水》中,一张少女的小影从秋天的枯叶里被扫出来,昔日的容颜已被雨水和泪水模糊了痕迹。尽管照片背后写着“永远不许你丢掉”,然而它还是被丢掉了,遗忘在秋天街头的枯枝败叶间。诗人由此想象“古代羌女的情书/沦落在蒲昌海边的流沙里”,曾经妩媚的红颜、深情的凝眸,终究抵挡不住时间之水的侵蚀和涤荡,最后,“还是这样好——寄流水”。

然而,诗人虽然可亲可怀于这“无常无告无望”,但诗人也意识到:“惟其能哀,所以能乐,斯乃活人”,“哀乐是交替的,或者是同在的,如一物的两面,有哀乐即有生命力”。空决非无,哀伤并不意味着沉沦,终极的虚无并不能取消过程的真实和美丽。爱情到头来可能是一场空,但“一切在它过程中流露的美”(穆旦《诗八首》)却值得珍惜。因为生命和爱情不是既定的、现成的、静止的,而是变动不居的、未完成的、可能和不可能的。它需要成长与更新、需要淘洗和结晶,只有飞蛾扑火般的执着,只有像鱼成化石那样历经种种蜕变,爱情才能在未成形的黑暗中隐现,才能将一切不可能的变成可能,才能从虚无中看到希望。因此,《鱼化石》中你我虽远了,却有鱼化石留存。“这也是‘生生之谓易。近一点说,往日之我已非今日之我,我们乃珍惜雪泥上的鸿爪,就是纪念”。在卞之琳看来,这种“生生之谓易”的变异和创造精神正是爱情的本质。因此,其诗中以不同形式出现的水,海水、河水、雨水、泪水,往往体现出某种生长、变化、创造的力量。道旁的流水里有“流云”和“微笑”(《道旁》),它隐藏着人生悟道的智慧,海水则充满“神工”和“慧心”(《白螺壳》)。“让时间作水吧,睡榻作舟,/仰卧舱中随白云变幻,/不知两岸桃花已远”。人在舟中,舟行水上,水既是时间之水,亦是生命之水。卞诗中回响的“水哉,水哉”的声音不只是“逝者如斯”的感慨,还有“不舍昼夜”的践行态度和入世情怀。卞之琳虽然欣赏佛家的“色空观念”和道家的虚无相对观念,但更服膺于儒家的“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精神。他曾借小说人物之口说道:“你看我实在不是一个佛家,我只是拿佛家的空灵来清疏了我儒家头脑的踏实。”爱情不可化约,它不是观念亦或幻想,而是一种实践与过程,是相互欣赏与馈赠的过程,是不断创造与转化的过程。

三、“你我都远了乃有鱼化石”

“鱼化石”是《鱼化石》一诗的中心意象,也是卞之琳所创造的一个经典爱情意象。

卞之琳选择鱼化石作为诗歌意象,与鱼所富含的文化想象不无关系。闻一多指出,用鱼来隐喻“匹偶”或“情侣”,用“打鱼”、“钓鱼”等行为来隐喻求偶,用“烹鱼”或“吃鱼”来隐喻合欢或交配,是中国古典诗词的一种创作传统。鱼的这一古典意趣在卞诗中得到延续。《鱼化石》用鱼来隐喻女子,象征爱情,从水中鱼直至石中鱼,这个隐喻着男女情恋的鱼频频见于《装饰集》,其古意被诗人转化为种种新境界。如“淘气的孩子,有办法:/叫游鱼啮你的素足”(《淘气》),游鱼仿佛你我之间的爱情信使,传递着轻松、欢愉、俏皮和喜悦的气息。再如“鸢飞,鱼跃;青山青,白云白”(《无题二》),以鸢与鱼相对、飞与跃并置,营造出一幅你我相约相见、欢欣沉醉的爱的图景。在卞诗中,有水的地方就有鱼,有鱼的地方就有爱情,有爱情的地方就有欢喜和忧伤。

鱼之所以成为化石,离不开漫长的时间积淀。因此,《鱼化石》凝聚着诗人对爱情与时间的关系的思考。卞之琳曾说:“黑字需要白纸。把这四行小诗写出来一看,觉得很可以拿去题一本封面有鱼化石图案的Album吧。”鱼本是一个鲜活的生命,她有温暖的怀抱、有丰满的线条、有溶于水的快乐、有爱的呢喃和惊喜。而当鱼变为化石,它就只是一个冰冷无声的石头,退了她的颜色,消了她的芬芳,徒有鱼形却没有生命。像一切生命体最后都无法逃脱时间的吞噬一样,在时间之流中,鱼的最终命运也是死亡,鱼化石的形成正是以鱼的死亡为开端的。由此看来,鱼化石似乎象征了生命与爱情的悲哀与绝望。然而,从另一面来看,鱼化石恰恰体现了生命的坚强和爱情的力量。在千万年的岁月中,在无数次的自然蜕变程序里,鱼的形体竟然奇迹般地保留下来成为历史的见证。鱼化石毕竟不是一块普通的石头,它凝聚着爱的温润与记忆、柔媚与澄明。作为一种真实存在,鱼化石既在时间之中又在时间之外,它在时间的沉积中成就了另外一种美丽,从而超越了时间的短暂性和瞬时性而获得了永恒的意义。

时间既可能创造爱与美又可能摧毁和吞噬爱与美。卞之琳强调的是它的正能量。“时间的神奇力量有助于感情之所得、生命之生成”。生命的每一分钟都在变化,每一分钟都在创造奇迹,时间沉积了爱与美。爱情在时间中生长,并在时间中“期待结晶,期待升华”。“结晶”和“升华”正是诗人所体会到的生命之道和爱情之道。从《装饰集》中我们看到了多个“结晶”意象。其中,与鱼化石有异曲同工之妙的是“白螺壳”。白螺壳的圣洁、空灵和美丽正源于无数刹那的积淀。它经历了自然的磨砺,经历了大海的淘洗,经历了创造之水的润泽,终于在某个瞬间顿悟:“从爱字通到哀字——出脱空华不就成。”从“爱”到“哀”体现的“是人生阅历的过程,也是性灵净化的过程,凭一刹那的顿悟,便可出脱空华,尽抛妄念”。刹那的顿悟正依赖于漫长时间的积累,“我梦见你的阑珊:檐溜滴穿的石阶,绳子锯缺的井栏”,一连串的意象体现的都是时间的鬼斧神工。“时间磨透于忍耐”,在时间的磨砺中忍耐和坚持,最终生命和爱得以超越和升华:“黄色还诸小鸡雏,青色还诸小碧梧,玫瑰色还诸玫瑰”,各应其时,各展其能。就像诗人冯至曾描写过的:“我们准备着深深地领受/那些意想不到的奇迹,/在漫长的岁月里忽然有/彗星的出现,狂风乍起。//我们的生命在这一瞬间,/仿佛在第一次的拥抱里/过去的悲欢忽然在眼前/凝结成屹然不动的形体。”正是在漫长岁月的准备和积累中,我们获得了意想不到的奇迹,在这一瞬间,生命的悲欢凝结为永恒。时间塑造了白螺壳的空灵,时间也成就了鱼化石的美丽。正所谓“你我都远了乃有鱼化石”。诗人说:“如果我们知道了‘生生之谓易,知道了‘葡萄苹果死于果子,而活于酒,就意义上来说,底下这三行,实在也没有什么稀奇了。‘像果子融化而成了快慰,/像它把消失变成了甘美/在它的形体所死亡的嘴里……”生与死、爱与哀、瞬间与永恒,一切都处于相互转化之中。

由此,我们或许可以理解,在现实中追求爱情而不得的诗人为何并不怨天尤人、悔不当初。其实。爱情之于他更多的是一种行动,一种实践,一种过程。结局或许早已注定,“谁不知道到头来都是一场空呢”,“世界是空的”,但它却是“有用的”,“因为它容了你的款步”(《无题五》)。当你凌波微步、款款进入我的眼帘时,我的世界因你而有意义。在似水流年中,即使你我都远了,但曾经你“怀抱的形状”,曾经我“溶化于水的线条”,却如此真实而美丽地定格在鱼化石之中,成为永恒的纪念。现实中的诗人或许是羞涩而矜持的,但在诗里却并未掩饰自己的欢喜和激动。现实中的爱情或许只是一厢情愿的孤独幻像,但在诗里却充盈着水一样甜蜜的忧愁。以《鱼化石》为代表的《装饰集》少了早期作品影子的孤单和倦行人的寂寞,而多了许多“人间的烟火”(《无题三》)。其草木虫鱼、镜花水月莫不关情,均被诗人赋予了前所未有的生机和喜气。以“生生之谓易”的精神来整合佛家的空灵和儒家的踏实,卞之琳在现实与理想之间、在人生与艺术之间演绎了一个现代爱情的神话,为现代人在爱情之路上的孜孜寻求提供了一种可能的借鉴。在这个意义上,《鱼化石》不仅是卞之琳的经典,也是现代爱情诗的经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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