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持中美日动态平衡仍是美战略首选
2014-12-08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副院长研究员
袁 鹏 (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副院长、研究员)
当前中日之间的战略博弈同美国的亚太战略有着不可分割的紧密联系。历史地看,今日日本国内政治的变动可从1945-1951年麦克阿瑟接管日本时期进行的改革找到渊源,而钓鱼岛问题的存留更与1951年美国抛开中国大陆和台湾单方面对日媾和直接相关。现实地看,本轮中日关系变局固然与中日力量对比发生变化、日本国内右倾化趋势加大等结构性因素有关,但另一个不容忽视的重要外因则是美国亚太“再平衡”战略的深度推进。因此,要实现中日关系转圜,既需要从中日两国自身查找原因、寻求对策,也需要准确把握并善加利用美国因素。其中,把握美国亚太战略的本质尤为重要。
国内一种比较流行的观点认为,美国亚太“再平衡”战略的本质就是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力量和资源,牵制或遏制中国的迅速崛起,确保美国在亚太的主导地位不动摇。因此,“以日制华”正取代“日中平衡”,成为美国东亚政策的主轴或不可逆转的战略方向。笔者认为,这一判断有一定道理,但认定美亚太战略的未来趋势就是“以日制华”,则未免失之简单,流于表面。至少从现在看,美国在日中之间搞动态平衡或巧妙制衡的基本战略选择还难说已经发生不可逆转的根本性变化。
从本质上说,中国是美国的主要挑战,日本是美国的核心盟友,这一点从新中国成立以来从未发生根本变化。但挑战不等于威胁,盟友还算不上朋友。以现实主义战略观为主流的美国,对外战略很少受条条框框限制,战略利益永远都是最高准绳。这在过去半个多世纪以来中美日关系的变动中一再得到验证。
冷战时期,美国一度将朝鲜战争中的对手中国列为主要威胁,但在中国、苏联之间两相权衡后,最终确立联中抗苏路线,美中成为“准同盟”关系。1971年基辛格秘密访华和1972年尼克松访华,被日本人称之为“尼克松冲击”,引发日朝野对美、对华战略大辩论,直接加速中日恢复邦交的进程;冷战后,克林顿政府一开始摆出咄咄逼人的姿态对付中国,1997年签署美日防务新指针,美日关系实现了面向新时期的战略转向。但翌年克林顿总统对华展开长达12天的历史性访问,并同中方达成致力于构建“面向21世纪的建设性战略伙伴关系”的重要共识,令日本战略界瞠目,媒体更将克林顿的“越顶外交”与当年的“尼克松冲击”相提并论。小布什上台之初,称中国为“战略竞争对手”,摆出一副联手日、台遏制中国大陆的高压态势,但“9·11事件”的突发迫使小布什政府改变对华政策,中美关系由此保持了长达七八年的和平稳定期,日本则“借船出海”,谋求“脱美入亚”,美国在中日之间维持了总体战略平衡。奥巴马上台之初,美中关系势头积极,包括布热津斯基在内的战略界人士甚至提出“中美共治”、“两国集团”这样的倡议,而美日关系则因普天间机场搬迁、印度洋断油、核密约曝光、鸠山倡导“东亚共同体”等事件陷入低谷。这一状态直到鸠山下台、野田执政之后才得以逆转,随后发生的中日撞船事件、日本“购岛事件”等则使得美日关系加速靠近、美中博弈越来越深。
问题在于,从此以后,美国是否已然确立“以日制华”的亚太战略主轴,抑或还是会像过去一样,不时在中日之间冷一方热一方保持“动态平衡”式的战略选择?美国国内对此也在争论,政府似乎没有得出最终的结论。从最近对两件事情的反应看,美国也很“纠结”。一是应对中国划设东海防空识别区。美国一方面从言词和行动上给予强烈反制,与日形成制华统一战线,但另一方面小心翼翼地同日本保持距离(如同意民用飞机向中国申报),不随日本的节拍起舞(如拜登访日期间未同意与日签署谴责中国的联合声明),也未因此而干扰美中关系的其他重要议程,令日本深感失望。二是应对安倍参拜靖国神社。事实上,美国一直担心安倍会走这步棋而干扰其亚太战略大局,因此2013年国务卿克里和国防部长哈格尔在访日期间特意安排参访日本千鸟渊战殁者公墓,以传递美国不希望安倍参拜靖国神社的信号。孰料安倍对美国发出的信号置若罔闻,出于国内政治需要,小局不服从大局,最终进行了参拜。美国驻日使馆和美国国务院事后均对此公开表示“失望”。其背后折射出三个信息:其一,安倍执意参拜,失道寡助,即使在美国国内也遭到猛烈批判,基于国际道义,美国不得不表态;其二,安倍一意孤行,显示美国无法全面掌控日本的战略方向,也难以让日本全面服从美国的整体战略布局;其三,安倍此举不仅授中国以柄,也伤害日韩关系,令美国的东北亚同盟体系难以形成合力。
中国划设东海防空识别区对美国在东亚的“第一岛链”形成压力,对其亚太战略利益构成冲击。进一步说,中国海空力量的崛起及综合实力的上扬,对美国亚太主导地位形成结构性挑战。对这一基本态势,美国战略界似有共识。但在以什么样的战略应对中国的崛起及战略扩展方面,美国迄今并未完全形成一致。“以日制华”是一种选项,但过去几年的事实使美国意识到,日本既不是省油的灯,也不是好打的牌,玩不好反而会被日本利用,使美国成为日本实现其自身战略抱负的工具。而从更长的时段看,日本在追求自身所谓“正常大国”地位过程中,既挑战中国,更挑战美国。因为日本的宪法是美国一手打造的,至今美国仍在日本保留大量驻军。可以预料,日本成为“正常国家”的过程,必然是一个摆脱美国控制的过程。一旦走到那一步,让美国离开亚洲的,恐怕是日本而不是中国。因此,美国的亚太战略始终存在另一种声音,那就是中美共治。事实上,“以日制华”也好,“中美共治”也好,在现实政策中都难以简单实施,而最佳策略仍然是维持在中日之间“巧妙的制衡”。当前,美国一方面强化美日之间的军事关系并深化政治关系,另一方面也积极呼应中方构建中美新型大国关系的倡议,正是这种“巧妙制衡”策略的现实运用。对中国而言,如何把握美国战略的这种微妙之处,加强中美在反制日本右倾化以及其挑战战后国际秩序方面的合作,是可以有所作为的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