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森：时代的悖论

郭成

何森用一颗古典的心活在现代。他说话的语速提示着面对这个繁复时代的沉着。

提到何森，抽烟化妆的女孩儿形象令人太深刻。话说这么入世的作品怎么会出自一个性格内向的艺术家之手，可能之后仿画中国画系列的作品才能更准确地呈现他心灵的世界。谈及创作，他强调自己的感受在作品中的主观地位。对音乐狂热的何森，从绘画之外的角度找到了解释自己的出口。

接续自己

从成都到北京，不同的自然环境和生活方式给何森带来了极大的困难。费家村的工作室盖得工整有序，营房一般的设计使艺术家的工作一目了然。新世纪初的几年，画家们的创作一概有着强烈的社会关照。何森也不例外。从身在四川时所专注的表现主义画法转型到画面轻薄，颜色暧昧的女孩系列上来，他也难逃时代的局限。画中的女孩儿面容姣好，表情妩媚，或独自抽烟，或对镜梳妆，一幅幅油画就像是一帧帧电影截图，画框的边缘为女孩儿们营造了一个个安全的小世界。人物的那种从容和自信绝非任何人在公共空间所能呈现。何森说：“中国的文人不也是这样吗。逃避现实到自己的世界里去画画山山水水。”境界不同，心境却也类似。能找到自己的情之所安，确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05年的何森也画够了姑娘，挥霍尽了荷尔蒙得回到自己的过往中寻根。

何森从小爱画画。可能临摹连环画是在那个图像匮乏时代的儿童们为数不多的视觉启蒙中最主要的方法。这种写意的、叙事的中国图像样式几乎在他考大学的过程中断裂。美院招生考的是素描、色彩，一下子让他觉得之前那些练习都白费了。

四川美院的大学教育将他带到了油画这样一个西方的艺术形式之中。从他作品发展的样貌，我们可以看出他跟随着时代潮流，对肌理、颜色、笔触、构图等方面的可能性上做出了不懈的尝试。而如何对接小时候临摹连环画的经验？何森找到了今天的图示。

用油画重画国画，听起来有些生硬和牵强，但是国画图像在油画质地上的重现，却产生了意外的可能。2009年，何森作为第53届威尼斯双年展的参展艺术家，展出的作品《太极世界》使用极细的狼毫笔在堆厚了的油画颜料上描绘中国画图像。留下毛笔的痕迹亦有亦无、亦隐亦显，中国图像加之西画材料，配以洛可可画框，亦中亦西，是为太极。

而中国画样式作品的出现决然放弃了烟云少女的图像。谈及如何关联二者，何森表现地无所谓。因为他在这里找到了流行样式之外的自己。

小情绪的时代

何森在音乐上的博闻强记是艺术圈出了名的。来到何森的画室，四个大音响前后并置，光是静静地躺在那就已经在气势上震撼人心了。对面一排两米高的书架上整齐地排列着侧封标有杜比环绕声logo的正版CD。

——这里大概有整个古典音乐史了吧？

——嗯，差不多。

说到音乐，何森的兴致比谈绘画更高。在一个被安迪沃霍尔“15分钟”寓言诅咒了的当下，从“超级女声”到“中国好声音”，15分钟之后便不再有人记得。何森说：“今天没有大喜大悲。这样也行，那样也无所谓。”

这是信息时代的问题，是廉价而高效的信息消解了人们对宏大感情的认知。这会还痛苦着，15分钟之后也许就开怀大笑了。这个不行还有别的呢，干嘛那么较真呢。

内向性格和独立世界

生于60年代的艺术家大多带着一种江湖气质，特殊的社会现实将他们锻炼成一种自如应对各种社会现实的大师。而何森不是。

何森的内向和腼腆就像是一个初出茅庐的青年艺术家。面对一个媒体记者，他仿佛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或者，他认为道理也就那些，不说也罢。像极了他挂在音响背后墙上的《风景居中的三联画》，他自己的画像躲在远处，有些腼腆地弯腰探出头来——这是他参加1992年广州双年展的作品。

在与批评家刘淳的访谈中，何森回忆到他小时候的一件往事而造成了他现在内向的性格。一次恶作剧后，父亲追查，责罚三个孩子。而当时明显没有过错的何森却主动承担了责任，导致父亲大怒，哥哥姐姐不但不领情，反而也责怪他搞砸了事态。儿时的阴影塑造了他今天的性格，而内向性格反而也成就了他内心深处的独立和坚定。

比起同龄艺术家，何森给人的感觉跟时代保持着更大的距离。这种距离不是一种刻意拿捏的姿态，而是从性格中生发出来的天然的距离感。独立、自制，他是一个活在宏大价值中的人。本来要趁着APEC蓝天下的晴空出门锻炼，而为了要画完一天的工作量，锻炼推倒第二天。天气就又不好了。

何森说

“现在大部分艺术就像广告公司，想一个方案然后做成ppt，最后主要精力在推广。体验性的实验越来越少，我对这个并不适应。”

“艺术首先是感官的，它不是哲学也不是文学。美术和音乐主要在于视觉和听觉，很多界限现在已经模糊但根本上艺术不是一种理念或说教，而是感官性感受性。作为音乐即使蕴含很多‘观念’而没有‘可听性’，我也不会有兴趣，如凯奇的《4分33秒》，知道有这概念而不必去听，这是广告公司的方案。”

“专家评价威尔第改编自莎士比亚的歌剧《奥赛罗》时说反面角色艾古是个现代人，因为他企图毁灭一切，只在说谎时歌声才变得动听，这个很本质。艾古‘作为一个男人我能感觉到那份本能的不堪的欲望’，心中的恶魔只在独自一人时原形毕露，但在人群中时却是全然不同的人。从这个角度讲，现代人在古代都是坏人。一张画，我想把它画好但难以为继时我觉得把它毁掉特别爽，这是发泄。当代人莫名的压抑需要治愈而导致发泄第一，而在精神层面上古典时期都是在搞建设。”

“从古典音乐和歌剧中，你能看到人类文明在漫长历史里逐渐发展成什么样，人类的情感是什么样，狂喜和大悲虽然有些夸张。现代人的情感是灰色的，小高兴和小幽怨。好像事儿来了挺高兴，但也就那样。不是爱人死了就去自杀什么的，怎么都可以过。我们看卡门因为她要追求自己的爱情和自由，就算死也要去，现在哪有什么殉情。”

“文化的提供者以前是精英，现在提供文化的是机构，知道什么东西卖座，人们喜欢，就去经营这种文化。一个份额满了，再挖掘一个新的东西出来。”

“每个人都是活在自己的兴趣和自己的时间表里，不要在乎自己是不是落伍。跟着时代走有时髦的一面，也有可怕的一面。从个人素质来讲。我不是一个会随着外界变化来调整自己的人。通常意义的成功者是能抓住机遇的，所谓抓住机遇是什么呢，就是随着外界的变化调整自己，在一个适当的时候插足进去。有的人就是坚守自己，这种人通常会失败的很惨。我觉得艺术家群体中这类人多一些，但是社会潮流里另外一种人多一些。所以你是什么样的人你就遵循什么原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