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育干预与弱势群体社会资本构建——HWC非营利性服务启示

周泽鸿,李 琳

(1.华东师范大学 体育与健康学院，上海 200241；2.华东师范大学 “青少年健康评价与运动干预”教育部重点实验室，上海 200241)

1 问题的提出

对正处于社会转型特殊时期的中国而言，政治环境的改善与市场经济的快速发展似乎使得社会资源逐渐挣脱了自上而下控制的枷锁，但贫富分化、分配不公以及传统性社会关系纽带弱化等因素导致部分人群和阶层一直处于弱势地位，他们往往面临着物质生活条件低下、遭受社会排斥与社会流动受阻的困境，缺少传达利益诉求的途径，无法构建合理的社会资本。清华大学孙立平教授曾对中国弱势群体的特征进行了细致的描述，他认为弱势包括以下三层涵义：第一，在现实生活里处在一种不利的状况中；第二，在市场竞争中处于弱势地位；第三，在社会和政治层面也居于弱势地位。[1]

在制度危机频发、平等难以完全实现的时代背景下，仅仅依靠经济增长策略仍无法解决弱势群体物质匮乏和生活贫困的现状，而教育、卫生及人口迁移政策虽然在一定程度上有助于积累弱势群体的人力资本，增加其向上流动的机会，但两极分化依然呈扩大的趋势。面对市场经济的不确定性和人力资本范式的不足，越来越多的研究者开始将社会资本理论与弱势群体的研究进行相互结合。哈佛大学社会学家罗伯特·D．普特南认为社会资本是个体和团体之间的关联—社会网络、互惠性规范和由此产生的信任，是人们在社会结构中所处的位置给他们带来的资源。普特南曾在意大利北部的社区做过一项实证研究，结果发现社区里的贫穷者可以在没有其它资本的情况下积累自己的社会资本，社区内部弥漫着浓厚的合作与信任风气，这种丰富的社会资本不仅能协调人们的行动，而且还提高了物质资本和人力资本的投资效益，推动了区域经济的发展。[2]社会资本对于促进经济发展、实现社会公平和缓解地区贫困的重要作用在学术界已得到了越来越多的认可，

2 社会资本范式与HWC非营利性干预服务机制

2.1 “露宿者世界杯”非营利性干预服务机制

“露宿者世界杯”(Homeless World Cup)由国际街头报纸网络所主办，是一项面向无家可归者所开展的国际先导计划，这一设想源于2001年在南非开普敦所举行的世界街头报纸网络会议，涉及范围从南非至俄罗斯、德国至美国不等。该组织举办世界性街头露宿者足球赛的目的在于引起国际社会对无家可归者的关注，同时也是为了帮助那些身陷困境的流浪者重新燃起对生活的希望。

该赛事的参赛队伍由来自世界各地的流浪者所组成，他们代表自己的国家出征赛场，各种非政府组织、体育部门和其他社会力量通过社区招募将一些热衷于足球运动的流浪人员集中起来进行技能训练，为其免费提供物质援助及其他支援性服务，参与者对足球运动的热忱跨越了不同种族、不同地域、不同阶层，HWC也为饱受困苦生活折磨的弱势群体提供了获得社会支持、减少社会排斥的机会。露宿者世界杯自2003年开始，已先后在奥地利、瑞典、苏格兰、南非、丹麦、巴黎等地举行，吸引了来自四十多个国家和地区的流浪者，多国政府也开始重视体育干预对于改善弱势群体生活、解决衍生社会问题的重要作用。

2.2 社会资本理论视域中的HWC体育干预经验

HWC多年的赛事发展经验证明，利用足球运动作为干预手段去开展弱势群体的非营利性服务工作不仅有利于提高参与者的身体健康水平，而且也使得流浪者逐渐重获自尊与自信，构建起自身的社会资本。

2.2.1 建立弱势群体的社会关系网络

法国社会学家皮埃尔·布迪厄认为社会资本是现实或潜在资源的集合，这些资源与拥有或多或少制度化的共同熟识和认可的关系网络有关，即与一个群体中的成员身份有关。[3]那些被边缘化的弱势群体(如释囚、流浪者、空巢老人、性工作者等)面临着就业、医疗、社会适应、社会排斥、心理健康等诸多难题，贫穷和歧视导致他们脱离主流社会，但社会资本不足却使其无法传递自己的利益诉求。食不果腹、流离失所、丧失家庭支持的窘困生活所带来的心理创伤远远大于身体健康问题，而“露宿者世界杯”这种以足球运动为基础的体育干预项目通过为流浪者提供低难度水平的技能练习和有趣的比赛帮助这个群体建立起一定规模的社交网络，培养其生活积极性，减少酒精和药物依赖，逐步提高其对自我价值的感受力。

更为重要的是，流浪者在接受这种非营利性服务的过程中与自己队伍里的其他成员进行着多方面的互动，日常训练中的配合与交流使得群体成员之间形成了一个依靠彼此的类似背景和信任所组成的关系网，而这种基于合作、责任、义务、生活方式的关系强度决定了弱势群体在资源分享和交换方面的难易程度，即关系越强、获取社会资本的可能性越大，关系越弱则越难以获得他人信任与共享资源的机会。

2.2.2 提高弱势群体的社会资本存量

美国社会学家詹姆斯·科尔曼在其著作中指出：“社会资本是影响个人行动能力以及生活质量的重要资源。因此，人们尽力创造这种资本。”[4]弱势群体在经济利益和社会权力两方面都处于分配不平等的劣势地位，作为以社会关系网络形式存在的社会资本是弱势群体获得行动支持、走出生存困境的重要条件，社会资本的存量决定着个人获取资源的能力。在安东尼·吉登斯看来，社会结构并非外在于个人行动，而是由规则和资源所构成，日常生活中的规则不仅是对人们行动的概括，而且对行动者的行动具有规范和导向作用；资源是权力的基础，权力是行动者改变周围既成事实的能力，表现在社会环境中则是其对资源的支配能力。[5]

“露宿者世界杯”以体育运动作为干预工具，更强调的是促进流浪者重新融入到社会之中，他们是实现反社会排斥的重要目标群体，这一干预方案利用足球运动激励流浪者改变自身生活，他们在HWC的赛场上不仅代表个人，也代表着自己的国家，这种赋有强烈民族责任色彩的角色将所有行动者联结了起来。信任、规范和网络等形成的社会资本将不同个体和异质性群体连接成一个大集体，由此产生更大的累积效益，原本松散、单一的结构被桥接为互动关系紧密的社会网络，这意味着弱势群体的社会资本存量随着其社会参与度的提高而不断增加，并强化了个体获取资源的能力，由此也验证了社会资本推动个人行动的理论假设。

2.3 增加弱势群体实现“自助”的组织资本

弱势群体本身具有获得“他助”的特征，他们所遭受的社会不平等和排斥经过媒体披露而引起大众关注，从而得到关怀、同情与个别援助，并对社会福利政策产生影响，但这无法改变他们处于弱势这一现实。在社会资本的视域中，组织资本的意义在于为组织内部的成员提供了合作、信息共享、共同决策、表达利益诉求的渠道，这一外部力量同时也通过权责分享和允许更广泛参与组织决定的过程使得个体成员在组织中能够得到价值、尊重与权力。[6]组织内部的合作强化了弱势群体为某个既定目标进行改造的能力，有利于实现个体的“自助”，提升通过自身努力获取社会资源的潜能。“露宿者世界杯”打破了传统意义的救助形式，流浪者通过足球运动连结成了互动性的关系网络，在一定的组织框架中构建并积累自身的社会资本，比起单纯接受政府与社会救助，组织资本更有利于弱势群体表达利益诉求和权利主张。

3 非营利性体育干预服务的优势

3.1 社会交往成本低

大部分弱势群体都具有较高的社会脆弱性，他们与各种网络和制度之间的关系呈现扭曲的状态，如家庭、学校、劳动力市场、医疗与司法政策等，[7]贫困的生活往往使得多数人优先考虑基本生活所需，社会交往所产生的成本是其所无力承受的。HWC是一项由民间组织作为主体力量介入的非营利性体育干预措施，它为弱势群体的社会交往创造了一个低成本的支持环境，他们无需支付金钱便可加入一种群体性的休闲体育运动，公益性的社会包容氛围更容易推动弱势群体积极地参与到社会活动中。社会资本是可再生产的，它为个体的生存与发展提供着源源不断的动力，体育干预可以协助弱势群体构建低成本的可持续性社交网络，民间组织的介入有助于改善他们处于劣势的组织资本状态，提高其社会参与度，强化社会关系纽带。

3.2 有利于提高社会认同度

社会心理学家Tajfel(1978)对社会认同的定义如下：“个体认识到他/她属于特定的社会群体，同时也认识到作为社会群体成员带给他/她的情感和价值意义。”[8]社会认同理论认为，中低地位群体成员在现实生活中会通过群体关系来维持和提高社会认同，人们在将他人进行分类时会自动地区分内群体和外群体，同时也会将自我纳入这一类别中，将符合内群体的特征赋予自我，个体通过分类往往可以将有利的资源分配给我方群体成员。[9]弱势群体成员由于本身所处的劣势社会地位容易产生被剥夺感，而非营利性民间组织的积极介入有利于提供一个有意义的组织目标，协助群体成员依靠群体关系建立起信任、合作与资源共享的强关系网，以此实现成员之间的自我认同。体育干预在为弱势群体桥接社会网络的同时也能够促进其回归主流社会，获得向上流动的资源，从而改变自身形象，提高社会认同度。另外，非营利性组织通过增加干预元素，如技能培训、团队建设、教育辅导和心理支援等也有利于避免弱势群体成员集中后产生亚文化得到负强化的风险，而HWC的实践经验也已证明这种带有福利保障性质的干预方式值得进行尝试，这是帮助弱势群体传递声音、赋予其力量的重要一步。

3.3 有助于联结其他社会群体

弱势群体的社会资本极度匮乏，绝大多数人倾向于通过血缘关系纽带或群体内的关系网寻求帮助与支持，但仅仅依靠群体内有限的资源尚不足以改变其自身的弱势现状。诸如HWC这样的组织所开展的非营利性体育干预项目实际上相当于为弱势群体提供了与其他社会群体沟通和交流的机会，而这种外来的联结性群体更有助于构建弱势群体的社会资本，引导他们拓宽发展路径并获取群体内不足甚至没有的资源，如物质支持、经济资助、劳力保障、政策咨询等。弱势群体与其他社会群体一旦产生联结，就有机会使得某些原本无法实现的目的成为可能，他们可以借助强势群体的力量自下而上表达自己的利益诉求，从而引起广泛的社会关注，使得教育、就业、医疗、卫生、养老和住房等福利保障政策能够覆盖到他们身上，帮助群体内的成员从相对封闭和狭隘的环境中挣脱出来。然而，上述这一切除了非营利性的民间组织能够做出超前尝试之外，最迫切需要的还是政府的扶持与保障性投入。

4 非营利性体育服务构建与优化弱势群体社会资本的实现路径

弱势群体是我国社会变革的产物，他们极度缺乏平等流动的机制和渠道，无论市场竞争还是政治权益维护都属于劣势一方，长此以往将导致弱势群体对自我进行消极区分，甚至与优势群体直接对抗，如游行示威和暴力斗争，而这也必将引发群体之间的大规模激烈冲突。因此，在借鉴“露宿者世界杯”干预项目经验的基础上，下文特提出利用非营利性体育干预服务构建与优化弱势群体社会资本的实现路径。

4.1 大力扶持非营利性社会服务组织

非营利性组织作为体育干预服务项目的载体，是一种由信任、规范和网络所组成的社会资本，它对于增强弱势群体的资源获取能力具有珍贵的现实意义。据中国社会组织网2012年的统计资料显示，我国的社会团体、民办非企业单位和基金会的总数量将近50万家，若能够在这批数量如此巨大的社会组织当中开发像HWC之类的非营利性体育干预服务项目并在国内进行经验推广，那将使无数的弱势群体成员受益。

一方面，弱势群体可以通过非营利性的社会服务组织构建自身的社会资本，从而发展物质资本(经济收入与生活质量)和人力资本(教育、医疗与户口)，拓宽原本由于经济困难和社会地位低下而形成的狭窄社会支持网络，在强化传统血缘关系纽带的同时利用这些组织的稀缺资源参与到与其他群体的社会交往当中，增加社会资本存量。另一方面，非营利性服务组织利用体育运动对弱势群体进行干预所需的成本相对较低，而体育本身就是一种有吸引力的服务方式，联合国也将体育视为促进人类健康、教育、和平和发展的强大媒介。

4.2 建立政府—非营利性服务组织合作模式

随着我国政治参与环境的逐步改善和市场经济的快速发展，国内的非营利性社会服务组织数量激增，这些组织在教育、医疗、卫生、养老、就业等领域逐渐普及，覆盖范围也越来越广，除了北京、上海、广州等一线城市之外，城镇化程度较高的部分二线城市也成为了社会组织生根繁衍的沃土，它们在构建和优化弱势群体的社会资本方面有着巨大的价值和潜力。政府作为公共事务的管理者，控制着绝大多数社会资源，因此非营利性社会服务组织非常有必要与各级政府建立起双方之间的长久合作模式，以获得财政资助，为开发针对弱势群体的体育干预服务项目提供经济资源。然而，通过市场引入竞争机制固然有利于提升非营利性社会服务组织的服务质量和效益，但也要尽力避免政治卷入所产生的资源垄断和恶性竞争。

4.3 以志愿服务为核心

弱势群体的社会资本构建和优化具有持续性、复杂性、多面性等特点，仅仅依靠政府的政策扶持和社会服务组织的介入尚未能够充分保障其享受社会平等与获取资源的基本权利，此外还必须调动社会的志愿服务力量以弥补缺失和不足。英国等发达资本主义福利国家的民间慈善救济在政权动荡、经济萧条时期对社会的稳定起到了重要的支持作用，而我国的城乡开发、社会建设、抢险救灾以及各种大型的社会慈善活动也无不体现着志愿服务力量的巨大价值。这说明以志愿服务为核心的体育干预方案也同样适用于弱势群体的社会资本构建与优化，它不但能够弥补政府和社会针对弱势群体的专业服务不足，也有利于推动开放性扶贫政策的全面落实，维护弱势群体的生存权和发展权。

在面对志愿服务力量如何发展这一问题上，有学者给出的建议是：第一，完善各地青年志愿者组织系统的登记注册制度以保障志愿服务有充足的人力资源；第二，加强青年志愿者协会及其主管监督机构的组织建设以及加快志愿服务的立法建设；第三，应该特别重视资金来源、项目选择及人员配备等影响弱势群体志愿服务可持续性发展的关键环节。

5 结语

弱势群体的关怀与保障是我国在社会转型期间无法回避的重大问题，能否成功解决这一难题将关系到未来整个社会的稳定与发展。“露宿者世界杯”针对流浪者开展的非营利性体育干预项目改善了被边缘化的弱势社会成员的生活质量，在提高其社会资本的同时也解决了一系列衍生的社会问题，其实证经验值得我国的非营利性组织进行借鉴。构建与优化弱势群体的社会资本需要政府、非营利性组织和社会志愿服务力量的多方配合，只有充分调动一切可利用的资源才有可能实现弱势群体的平等与向上流动。

参考文献：

[1] 孙立平.断裂: 20世纪90年代以来的中国社会[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3:68.

[2] 罗伯特·D.普特南.独自打保龄球:美国下降的社会资本[J].规划师，2002(8)：139-153.

[3] 布迪厄著,包亚明译.布迪厄访谈录：文化资本与社会炼金术[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99-100.

[4] 詹姆斯·科尔曼著，邓方译．社会理论的基础[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9: 371．

[5] 吉登斯.社会的构成[M].上海：三联书店,1998:39．

[6] 范斌.关于弱势群体社会资本缺失问题的若干思考[J].华东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4,19(4):6-10.

[7] Reinhard Haudenhuyse, Marc Theeboom ,Zeno Nols . Sports-based interventions for socially vulnerable youth: Towards well-defined interventions with easy-to-follow outcomes[J]. International Review for the Sociology of Sport ,2012,48(4):471-484.

[8] Tajfel H. Differentiation Between Social Groups: Studies in the Social Psychology of intergroup Relations[M].London: Academic Press, 1978:1-3.

[9] 张莹瑞,佐斌.社会认同理论及其发展[J].心理科学进展,2006,14(3):475-4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