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捷克到法国:米兰·昆德拉的文化身份建构
2014-12-04解华
摘要:自1968年昆德拉的长篇处女作《玩笑》在法国出版始,西方批评界就对其来自东欧的“捷克身份”尤为关注,其小说亦成为冷战背景下政治意识形态批评的工具。1975年昆德拉离开祖国捷克流亡法国,面对西方世界对其作品和身份的双重误读,昆德拉一方面积极与法国主流报刊杂志开展合作,反抗意识形态误读;另一方面改变写作策略,不断探索新的题材、风格、语言,努力改变流亡作家的边缘文化身份,积极融入新的文化圈,为自我构建新的合法的文化身份。
关键词:昆德拉;文化身份建构;反抗误读;目标读者;法国周期小说
中图分类号:I524.074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1-862X(2014)04-0167-006
米兰·昆德拉1939年出生于捷克,他与法国的渊源可以追溯至1968年其长篇处女作《玩笑》在法国出版。这部小说以20世纪50年代捷克政治历史为背景,用辛辣讽刺的笔调书写了以主人公路德维克为代表的捷克知识分子在极权政治体制下备受蹂躏的悲惨命运。《玩笑》在法国知识界引起了强烈反响,昆德拉也因此一举成名。由于小说本身的政治色彩,加上当时东西方“冷战”的大背景,《玩笑》被看作是“控诉斯大林时代罪恶的一份证词”, 法国评论界几乎千篇一律从政治、意识形态层面对其进行解读,作品的美学意义完全被政治意义所遮蔽。1975年昆德拉离开生活了45年的祖国捷克,流亡法国。1979年又因小说《笑忘录》 中“侮辱捷克共产党领袖”的情节被剥夺捷克国籍,昆德拉因此被西方批评界贴上了“流亡作家”、“持不同政见作家”等极具政治意味的身份标签,这直接影响到对其作品的接受与解读。
对一个流亡作家来说,艰难的不是地理位置上的跨越,而是不得不面对异质文化空间的种种差异和断裂,以及由此产生的身份危机感。亦如1620年清教徒一踏上美洲大陆就开始第一次民族文化身份的诉求[1],昆德拉流亡法国后,面对其作品和身份的双重误读,如何改变“流亡者”的边缘文化身份,融入新的文化圈,为自我构建新的、合法的文化身份,成为米兰·昆德拉不得不面对的首要问题。
一、反抗误读的小说家
昆德拉到达法国雷恩后不久,就在《世界报》、《新观察家》等主流报刊、杂志上发表访谈、文章,并通过序言、后记等副文本形式来表达自己的小说美学观、欧洲小说史观、中欧等概念。1984年,这些谈话、文章以《小说的艺术》为名集结成册出版。90年代初,昆德拉又和法国《无限》杂志展开了富有成效的合作,发表了一系列美学随笔,后来集中起来以《被背叛的遗嘱》为名出版。在这些文章中,昆德拉表现出两种基本的倾向,一是纠正人们对其作品的意识形态误读,二是纠正其“流亡作家”、“持不同政见者”的身份,以便将自己从带有浓厚意识形态色彩的边缘文化身份中解救出来。为了淡化“流亡”作家的遭遇,将自身置于一种“非政治”的背景之中,昆德拉公开宣布法国是自己的“文学的祖国”。昆德拉初到法国之际,就在《世界报》发表访谈文章,文章这样谈论昆德拉与捷克和法国的关系:“米兰·昆德拉是唯一生活在国外的捷克作家。他不是、也不希望成为一个流亡者。对他来说,法国是文学的祖国。”[2]
为了反抗西方批评界从单一的政治、意识形态的层面解读自己的作品,昆德拉强烈反对对其小说的“介入式阅读”,要求从美学上而不是政治上来接受其作品。在《布拉格,正在消失的诗》这篇文章中,昆德拉表达了对艺术的意识形态式解读的憎恶之情:“一篇小说的意识形态解读时刻不停、无处不在地出现在我们面前,它是如此愚蠢、简单化、枯燥乏味,以至于现实本身被简化成意识形态。”[3]为了反抗意识形态误读,他还提出一种“人类学”式的阅读,这也是他在80年代发表的一些随笔文章中不断阐述的一个概念:“小说的作用不是揭示政治事件,而是引导我们去看人类学丑闻。”[2]
昆德拉反对将其小说看作是捷克现实的直接反映。他认为,小说家不是历史学家,也非语言家;小说家是一个发现者,是存在探究者;小说家的任务是揭示存在尚不为人知的一面,而不是再现现实。[4]为了将自己和政治、意识形态的身份标签划分开来,昆德拉一再强调自己作为小说家的唯一身份。在《被背叛的遗嘱》中,昆德拉写下这样的对话:
“昆德拉先生,您是共产主义者吗?”“不,我是小说家。”
“您是持不同政见者吗?”“不,我是小说家。”
“您是左翼还是右翼?”“不是左翼也不是右翼,我是小说家。”[5]
1982年,《玩笑》修订版在纽约出版。美国评论界称该小说为“一份斯大林时期的控诉书”,昆德拉反驳说:“请不要把斯大林主义和我扯在一起,《玩笑》是一部爱情小说。”[6]并对从单一的政治角度解读其作品表达了强烈的不满:
我在捷克与文学抗争的全部生活被简化成了宣传工具。这让我意识到这里的人们对于所谓东欧国家的文学的看法,只是将其当作一种支持或反对共产主义的宣传工具。我必须承认,我不喜欢“持不同政见者”这个词,尤其是当它用来谈艺术的时候。[6]
此外,昆德拉还在自己的小说中加入越来越多的元小说式的议论,引导、干预读者和批评家们的解读。在《生活在别处》中,叙事者表达了对意识形态式解读强烈的不满:
对我们来说,刻画那个时代并不重要……如果说我们选择那个时代,不是因为我们想为那个时代画像,而仅仅因为在我们看来,那个年代好像是一个无与伦比的陷阱,向兰波和莱蒙托夫张开的陷阱,一个向青春和诗歌张开的无与伦比的陷阱。而小说不也是向主人公张开的陷阱吗?让为那个时代画像见鬼去吧![7]
二、从捷克题材转向新的读者群
从处女作《玩笑》一直到《笑忘录》,捷克题材一直处于昆德拉创作的绝对核心位置。早年在捷克的生活给昆德拉留下了深刻的烙印,也成为其文学创作最重要的源泉。但昆德拉对东欧极权的揭露、抨击很容易成为冷战背景下西方意识形态批评的工具,这迫使昆德拉在捷克题材问题上作出最终的取舍。endprint
事实上,早在1968年苏联入侵捷克之后,昆德拉作品的目标读者已经开始发生变化。昆德拉在一次访谈中回忆那个时期:“苏联入侵后,我的书被禁止出版,但我仍住在布拉格。我有机会和法国的伽里玛出版社签订了一份合同,于是我知道,我所写的东西将会被出版。”[8]正如我们所知道的,昆德拉后来创作的所有捷克文小说,都是先译成法语后在法国出版。(1)
正是从那时开始,昆德拉的写作心理开始发生转变。在一次访谈中,他坦诚这种心里变化:“我写《生活在别处》和《告别圆舞曲》时是完全自由的,深信没有捷克人会读到它们。……我写的时候抱着一种幻想这不是写给捷克人而是给陌生人看的。”[9]尽管如此,在《生活在别处》(1973)中,捷克的历史背景依然占据非常重要的位置。小说的主要情节大都在捷克历史背景下展开。如布拉格大学生游行、抵抗运动、捷克解放、捷克二月革命、共产主义宣传、五一节大游行、边界线戒严、政治大清洗、告密,等等。但是,作者对以上历史事件大都作了淡化处理,历史事件中的大部分人名、地名都被有意识地省去了。另外,对捷克历史事件的背景交代和解释增多了,而且添加了很多法国元素。例如,小说讲述的是捷克政治历史背景下年轻的捷克诗人雅罗米尔的青春成长史,却不断插入法国诗人兰波、波德莱尔的生平与之进行对照。显然,昆德拉在小说创作过程中已经将法国读者的接受考虑在内。
在《告别圆舞曲》(1976)中,昆德拉大大减少了小说中的政治元素,对捷克的极权政治也表现出一种“保持距离”的姿态。可以说,《告》是昆德拉作品中政治色彩最少的一部小说,目的就是为了避免“持不同政见作家”的标签。小说中的人物雅库布身上有着强烈的自传色彩,同昆德拉一样,他也即将离开自己的国家:
他的心中再次升腾起那种奇怪的感觉:他生活在这个国家却不知道这里在发生什么事。可以说,他曾经处于情节的中心,经历了最细小的事件。他插手政治,几乎为此丢掉性命,甚至在他受到排斥的时候,政治依旧是他最关心的事。他以为自己永远在聆听着那颗心在祖国的胸膛中跳动,但是,谁知道他听到的是否是真的?真的是一颗心吗?难道不是一只破闹钟?一只总也走不准的报废了的破闹钟?他所有的那些政治斗争,除了是引诱他迷路的一簇簇鬼火,还会是别的什么东西吗?[10]
通过雅库布这个人物,昆德拉表达了对曾经所怀有的政治信念、民族情感的深深的怀疑。在《笑忘录》的最后一章,我们可以从主人公扬的思考中读到类似的怀疑。
在《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中,我们能够非常明确地感受到一种同捷克斯洛伐克的分离。小说一开始有一段颇具哲学意味的思考,昆德拉谈到14世纪非洲两个王国之间的一场战争,谈到法国大革命和希特勒,却只字不提捷克;捷克事件和其他任何事件一样,成为昆德拉小说中的一种“存在情境”出场。在后面一个章节中,捷克与东欧其他国家相提并论,属于“社会主义国家”。尤其是通过萨比娜之口,昆德拉表达了某种与捷克文化身份的疏离感:
到底为了什么她要跟捷克人来往呢?她跟他们有什么共同之处?是因为一片乡土吗?若要问他们“波希米亚”一词让他们联想到什么,恐怕在他们眼前浮现出的,会是一个个全无联系的散乱的画面。
不然是文化?但文化又是什么?音乐吗?是德沃夏克和雅纳切克?对。可是如果一个捷克人不爱音乐呢?那捷克人的身份岂不一下子就如一阵风一样虚空。
抑或是那些伟人?扬胡斯?他的著作那帮人连一行字也没有读过。他们唯一毫无例外都能明白的,就是火焰,胡斯被当作异端烧死时那火焰的荣光,化为灰烬的荣光。如此一来,萨比娜心想,捷克之魂的精髓对于他们来说,就是一捧灰烬罢了。这些人的共同之处,不过是他们的失败和相互的指责。[11]
对于昆德拉小说中目标读者的转变,捷克文学批评家马丁·伊布雷评论到:“捷克读者会承认《告别圆舞曲》和《生活在别处》是首先为他们而写。在《笑忘录》中,尽管对他们并不太好,他们还能感到自己在被考虑之列。相反,从《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开始,他们仅仅成了——简直太恐怖了——其他素材中一个,差不多就是一个情节,一个事件。”[12]
三、融入法国文化圈
昆德拉到达法国后,与法国各大主流报刊杂志开展的一系列合作,对于其宣传自己的小说美学、扩大影响、融入法国文化圈起到了非常积极的作用。尤其是昆德拉提出的“中欧”的概念,在法国知识界引起了巨大的反响。为了摆脱来自捷克“东欧国家”这一身份界定,昆德拉试图打破二战以来东西方的政治历史格局,将当时属于苏联统治下的“东欧社会主义阵营”,包括捷克、波兰、匈牙利、奥地利等国家都纳入“中欧”的范畴,并赋予“中欧”一个超越近代地理、历史意义之上的文化意义,强调“中欧”是一个与“东欧”完全不同的概念。昆德拉还对中欧的小说、音乐、绘画等艺术史进行了系统的梳理,并明确表明自己属于中欧文学传统。在当时的“冷战”背景下,这些提法无异于制造神话。
但是,昆德拉的“中欧神话”[13]很快成为一部分法国知识分子的文化理想。哲学家阿兰·芬基尔克罗(Alain Finkielkraut) 和作家与评论家丹尼尔·萨莱纳夫(Danièl Sallenave)是法国知识界中两个最重要的中欧派代表,作为《欧洲信使》杂志的负责人,这两人对昆德拉作品在法国的推广都起到了重要作用。除了丹尼尔·萨莱纳夫,同样受到昆德拉影响的还有作家、批评家居伊·斯卡佩塔,他不仅对媚俗问题非常感兴趣,而且对昆德拉在法国的接受起到了重要作用。在其专著《小说的金色年代》中,居伊·斯卡佩塔用两个章节的篇幅专门论述昆德拉及其作品。
其次是法国《无限》杂志的主编菲利浦·索勒斯。早在60年代,索勒斯就是昆德拉与法国之间的一个桥梁。1965年,昆德拉就坦诚自己对年轻的索勒斯的好感。90年代,昆德拉依然在文章中表达对这位法国同道的亲近感:
上一次我感受到这种秘密的美学亲缘关系,是我在读索勒斯的《威尼斯的节日》时,这本奇怪的小说中的故事发生在我们这个时代,却彻头彻尾是为华托(Watteau)、塞尚、莫奈、提香、毕加索、司汤达,为他们的话语和艺术节目提供的舞台。[5]2endprint
昆德拉与索勒斯的《无限》的合作建立在彼此相似的思想历程之上。他们年轻时都曾投身左派理想,两位作者都得到阿拉贡的大力支持。两人后来又都放弃早年的政治抱负,转向美学追求,尤其是对18世纪文学传统的推崇。
与此同时,昆德拉还在《世界报》、《两个世界的杂志》等报刊发表文章,在文章中,昆德拉将矛头指向周围的仇法人士,捍卫自己的文化祖国:
当我旅行时,我经常听见这样的陈词滥调:“法国文学?她不再有任何意义。”真是蠢话,我想说。但是让这种蠢话具有某种重要性的,是人们说它时带着一种愉悦的情绪。因为敌视法国的言行,总是存在的。这是地球上的平庸想要报复已经延续很多个世纪的辉煌的法国文化。或者,它也许是来自我们这片大陆之外的、一种对欧洲的拒绝。[14]
甚至在自己的故国捷克,昆德拉也努力传播法国文化。据《世界报》的报道,出于对法国文化的依恋以及它在世界传播的忧虑,米兰·昆德拉决定将自己所有曾在捷克发表的作品的版权留给捷克的出版社,条件是该出版社必须翻译出版法国作家的作品。
四、“法国周期”小说
1981年昆德拉被法国总统密特朗授予法国国籍,为其最终融入法国主流文化圈奠定了基础。《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之后,昆德拉表示再不会回到捷克题材上。正如他在分析流亡作曲家斯特拉文斯基时所说的:“移民生涯在继续,一种新的对居住国的忠诚正在诞生。于是,决裂的时刻来临了。渐渐地,斯特拉文斯基抛弃了俄罗斯主题。”[5]3
1990年《不朽》在法国出版,这部小说完全抛弃了以往的捷克题材,转而关注西方的后现代社会状况。小说以20世纪80年代法国现实生活为背景,再现了现代西方人自我迷失、无所归依的精神面貌,揭示了消费文化、大众传媒对现代人的奴役和异化。如同他抨击捷克现实一样,昆德拉也毫不留情地批判法国社会。他讽刺西方所谓的“人权社会”正在演变成一种“权利”的偏执:
……在西方,人们并不生活在集中营的威胁之下,可以随便说、随便写,所以随着人权斗争的逐步开展,它的具体内容都全部失去了,直到最后变成了所有人对所有事物的共同态度,一种把所有的愿望变成权利的力量。[15]
法国著名学者弗朗索瓦·里卡尔认为,《不朽》是昆德拉“捷克周期”小说“完美的终结”[16]。人们不再将他看作“捷克作家”,而倾向于他是“用外语写作的法国作家”。事实上,在为《不朽》捷克文本所写的序中,昆德拉坦承情感上与故国捷克已经渐行渐远:
记事本上,法国的记事增多,对捷克的回忆消失了。1984年,我母亲在布尔诺(那时候是那样无限遥远的布尔诺)逝世,于是最后一根由于通信而仍然把我与昔日的祖国连在一起的线断了。[17]
1995年,移居法国20年的昆德拉,彻底放弃母语捷克文,用法文发表了第一篇法语小说《慢》。2002年、2003年又发表了法语小说《身份》和《无知》。对于这三部小说,法国评论界给出了肯定与否定两种完全不同的评价。但是,不可否认,从《慢》开始,意味着昆德拉的小说创作进入了一个新的时期——“法国周期”。 居伊·斯卡佩塔认为,在发表了《慢》、《身份》、《无知》之后,昆德拉如同贝克特、奇奥朗(Cioran)、尤奈斯库等人一样,“从此成为一个完全的‘法国作家”。[18]
如果说“捷克周期”小说因为大多涉及捷克政治历史题材而显得深沉厚重,那么由《慢》开始的“法国周期”小说,无论在内容上还是形式上,都显得简洁轻逸。需要指出的是,这部小说亦是昆德拉对法国18世纪文学传统的致敬之作。在《慢》中,18世纪作家维旺·德龙的小说《明日不再来》中的人物被昆德拉信手拈来,构成了小说主要叙事线索之一。昆德拉将这部小说归入“最能代表18世纪艺术与精神的文学作品”[19]的行列。
《身份》在形式上继承了《慢》的特点:简短,而且人物和故事情节更加简化。如果说《慢》中关于捷克昆虫学家的情节多少表达了作者对故国捷克的某种怀旧之情,那么《身份》则完全避开了“捷克周期 ”作品中有关政治话语的宏大叙事。小说以当代西方社会为叙事背景,讲述了男主人公让-马克为了让女友尚塔尔找回青春、自信的感觉,假冒钦慕者给她写情书,意想不到的是,这一满怀“关爱”的造假行为最终带来的却是尚塔尔的自我迷失以及彼此间的信任和感情危机。尽管这部小说中人物不多,情节也谈不上复杂曲折,但是昆德拉对当代西方人的自我迷失、身份焦虑等精神危机进行了较深入的探讨,小说也折射出作者对自身文化身份的思考。
如果说从《不朽》开始,昆德拉已经决定放弃捷克题材,那么第三部法文小说《无知》似乎又转回去了,小说讲述了两个在西方流亡多年的捷克人回归故土的故事。小说主人公约瑟夫和伊莱娜在阔别祖国二十载后先后回到捷克,但两人却都感受到了回归的艰难。小说中有一个情节,当伊莱娜怀着激动的心情和昔日的朋友相聚时,朋友们对她漂泊异国20年的经历毫不在乎,甚至对她从法国带来的葡萄酒也没有兴趣,最终她的朋友们还是选择了喝本地的啤酒,而不是她千里迢迢带回来的葡萄酒。但对伊莱娜来说,20年的异国生活却并非过眼烟云,而是其生命非常重要的一部分,是不可以被抹杀的:“她们拒绝了她的葡萄酒,也就是拒绝了她本人。拒绝了的是她,是离开多少年后重新归来的她。”[20]在小说的结尾,昆德拉告诉了我们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流亡者是无法回归的。
由此可见,自上个世纪90年代以来,无论在取材、叙事风格还是语言上,昆德拉的小说创作都完全法国化了,他已经成功地融入法国主流文化圈并占据重要位置。与此同时,昆德拉在国际上的声誉也越来越大,获得了一系列法国及国际文学奖项,直至成为诺贝尔文学奖候选人。(2)
注释:
(1)1968苏联入侵捷克后,捷克重新进入政治高压时期。昆德拉和大多数捷克知识分子一样,受到当局迫害,禁止发表作品。此后昆德拉的作品都是用捷克文写好之后,先翻译成法语,然后在法国出版。如《好笑的爱》完稿于1959年与1968年之间,1970年法文版出版;《生活在别处》完稿于1969年,1973年法文版出版;《告别圆舞曲》完稿于1971年或1972年,1976年法文版出版。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1995年昆德拉用直接用法语创作小说。endprint
(2)昆德拉自1973年获法国“梅迪西斯外国文学奖”后,还先后获得了1981年“美利坚克蒙威尔士大奖(American Commonwealth Award)”、1982年“欧洲文学奖”、1985年以色列“耶路撒冷国际文学奖”、1986年获诺贝尔文学奖提名、1987年“內利萨尔斯文学奖”(Nelly SachsPreis)和“奥地利政府奖”(The Austrian State Prize)、1993年今日文学奖、2000年赫尔德文学奖、2001年法兰西学院文学大奖,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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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昆德拉.慢[M].马振骋,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3:7.
[20]昆德拉.无知[M].许钧,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38.
(责任编辑 黄胜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