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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本积累与民族国家

2014-12-03

山东社会科学 2014年11期
关键词:资本民族国家

程 晓

(北京大学 哲学系,北京 100871)

资本无限扩张的本性打破了国家、民族之间的界限,将世界日益连为一体。特别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以来,跨国资本已经不仅在经济上超出了国家所能调控的能力,而且还在制定市场竞争规则、左右经济政治格局等方面发挥着民族国家所不能发挥的作用。面对这样的发展态势,有些人认为民族国家开始衰弱了,全球化时代将代替民族国家时代。全球化的发展是否真的会取代民族国家?这一问题虽然近些年已有讨论,但一些理论迷雾仍需要进一步廓清。从资本积累与民族国家相互关系的发展来看,资本全球经济体系的建立,并不意味着民族国家在经济发展中无所作为;一些超国家权力机构的发展也并不意味着民族国家已经被超国家机构所取代。在世界历史的形成和发展过程中,资本与民族国家之间的联系是双向的:一方面,资本积累程度越深,就越是依赖特定的民族国家力量;另一方面,民族国家的实力越强,就越会根据资本不断更新的积累方式调整权力结构和职能范围。

一、资本与民族国家的分离

在历史上,资本积累与民族国家作为近代社会的产物,二者在其本性或职能上是不同的。资本追求的是利润最大化。为此,资本根据价值增殖的需要,自由地配置生产要素,自由地组织生产形式,同时要不断扩大原料和消费市场,创造更自由的交易环境,以便更多地生产和实现剩余价值,更迅速地将剩余价值转化为资本。与资本要求的自主决策、自由贸易相比,民族国家则在空间和时间上相对“保守”。民族国家的职能是要维护本国的领土和主权,在此基础上推动社会各领域的全面发展,因而它的活动范围主要在国内,其政权机构作为一个实体也不是随意变动的。资本与民族国家虽然本性和职能不同,但从运行方式上看,两者又是互相依存的。民族国家需要一定的资本实力来推行政治、经济和军事计划,并依靠资本的经济实力在世界上实现自己的利益、提升自己的地位。同样,资本要在不同的民族国家之间实现生产、贸易、资金、技术等方面的自由流动,也不得不依赖民族国家提供支持和保障。

资本与民族国家的关系在历史上是发展变化的。在资本原始积累时期,资本与国家是内在地结合在一起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确立需要两大基本条件:一是大量货币的集中,二是自由劳动者的出现。为了实现这两大条件,新兴资产阶级一方面圈占农民的土地,将耕地变成牧场,把农民变成一无所有的劳动者;另一方面又通过海外殖民、商业战争掠夺大量殖民地国家的货币财富。然而,在其资本原始积累初期,资产阶级并不能独立完成这一任务,必须借助于国家这一超经济的强制力量。“所有这些方法都利用国家权力,也就是利用集中的、有组织的社会暴力,来大力促进从封建生产方式向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转变过程,缩短过渡时间。”[注]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861页。封建社会末期,尽管社会经济领域已经开始发生小生产者的分化,但仅靠小生产者的分化来实现原始积累,显然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不利于资本的快速发展。正是借助于国家力量的推动,资本原始积累才能加快实现,资本的地位才能稳固地确立下来。

在自由竞争阶段,资本随着自身力量的不断强大,与国家的关系开始出现了变化。按照马克思的观点,尽管在以前的社会,也有类似国家与市民社会的区别,市民社会的问题需要国家出面协调和解决,但国家和市民社会的这种分离是虚幻的,在这种虚幻的分离中,国家凌驾于市民社会之上,社会中人与人的经济利益关系和政治意义上的等级关系是一致的。“旧的市民社会直接地具有政治性质,就是说,市民生活的要素,例如,财产、家庭、劳动方式,己经以领主权、等级和同业公会的形式上升为国家生活的要素。”因此,在封建社会,“市民社会的生活机能和生活条件还是政治的”[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186页。然而,随着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确立,市民社会与国家实现了实际上的分离。资本主义工业革命之后,以雇佣劳动为基础的生产方式最终形成。此时,“人和人之间除了赤裸裸的利害关系,除了冷酷无情的‘现金交易’,就再也没有任何别的联系了”[注]《马克思思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75页。。社会成员之间的经济关系完全抛弃了“由宗教幻想和政治幻想”构成的非经济外观,成为与国家并列的独立存在。这种独立存在的经济关系的核心就是资本,马克思说:“资本是资产阶级社会的支配一切的经济权力。”[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49页。资本积累越是扩大,它所拥有的权力就不仅仅是经济权力,而且是渗透到现代社会一切领域的权力。资本成为一种“普照的光”和“特殊的以太”,支配着社会中一切关系的地位和影响。

资本自由竞争加速了企业破产和兼并活动,推动了生产和资本的集中。19世纪末,世界进入帝国主义时代,大规模的垄断企业形成了大量的“过剩”资本,国内市场已经不能满足资本积累的需求。资本开始越出国界,在全世界展开了争夺原料产地、商品市场和投资场所的战争。垄断资本不仅向世界各国输出商品,而且还输出资本。资本输出就是在殖民地建设基础设施,使殖民地按照资本的方式组织生产、交换商品。因此,宗主国逐步掌握了殖民地国家的经济命脉,世界绝大多数国家和地区在经济上成为资本积累的一个部分。罗莎·卢森堡认为,资本积累就是不断地将非资本主义的地理空间和人口纳入到资本主义的范围内。“军国主义是实现剩余价值的一个卓越手段——它本身即是资本积累的一个领域。”[注][德]罗莎·卢森堡:《资本积累论》,彭尘舜、吴纪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59年版,第365页。正是在资本积累的推动下,帝国主义国家发动了瓜分世界的战争。也正是资本积累的推动,资本逐渐摆脱了国家的控制走向世界。

在全球化时代,资本与国家的分离表现得更为明显。此前,无论是资本的原始积累还是资本的垄断,基本上都是资本借助武力或超经济强制力量来占有其他国家的资源和市场,或者强行把资本主义制度植入殖民地国家。资本主义国家总是通过损害其他国家的利益,来实现资本的世界性积累。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生产和交换的主要因素——金钱、技术、人力、商品——越来越容易越过国界,因此,民族国家越来越少有力量去制约生产因素的流动,向经济施加它的权威”[注][美]迈克尔·哈特、[意]安东尼奥·奈格里:《帝国》,杨建国、范一亭译,江苏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2页。。资本积累方式呈现出新的特征:金融信用体系加速了资本流动,资本更容易摆脱各国政府的监控;跨国公司掌控对外投资决策,日益脱离其所在国的要求;新的跨国家机构兴起,民族国家已经让位于这种无国界的主权形式。资本积累的中心已经不是民族国家,而是整个世界。哈特和奈格里在《帝国》中就否定民族国家的中心地位,他们认为民族国家的主权形式已经发生变化,“由一系列国家的和超国家的机体构成,这些机体在统治的单一逻辑下整合”,这个由资本积累整合下的体系“是一个无中心、无疆界的统治机器”[注][美]迈克尔·哈特、[意]安东尼奥·奈格里:《帝国》,杨建国、范一亭 译,江苏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2页。。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世界银行、世界贸易组织等跨国家的国际组织和机构承担起了敦促世界各地向资本开放资源、劳动力和市场的职责。它们会以优先进入某个已经成熟的消费市场、分享世界市场利益为“萝卜”,诱使其他国家和地区向资本开放;也会以政治胁迫、经济制裁等“大棒”来迫使具有不同生产方式和市场结构的民族国家建构适应资本积累的经济结构和政治环境。

民族国家权力的衰弱也由此造成了一种假象,以为历史已经“终结”了,不同意识形态和社会制度之间的对抗和竞争的历史结束了,除了自由民主和资本主义,人类社会没有其他进化的可能,一种“全球性的共同历史”成为“现实”。这种“现实”在不同领域表现出来,如在经济上,国际分工日益深入和细化,商品、服务、技术及信息等越出国界,涌向资本积累旺盛的地区,这迫使每个希望发展经济的民族国家都必须选择自由、开放的经济策略。在政治上,“自由、民主、人权”成为资本主义经济强国的特权。在国际秩序中,凡是妨碍所谓民主发展的民族国家都会遭到打击。20世纪90年代以来,从海湾战争到伊拉克战争,就是以美国为首的所谓资本主义民主国家在维护“自由、民主、人权”的政治幌子下发动的。在文化上,代表自由主义的文化流行于整个世界,把西方的价值观当作所谓的人类价值的普遍标准,发展中国家的文化价值遭到了强烈的挤压和排斥。总之,民族国家的主权受到资本全球化的剧烈冲击,因此许多人将维护资本全球化的政治制度、价值标准当作“人类的宿命”,民族国家则作为保守的力量被贬斥。这无疑是对民族国家的尖锐挑战。

二、资本对民族国家的依赖

在自由竞争和帝国主义阶段,资本与国家既不断走向分离,同时又相互依存。一方面,资本积累促进了统一的民族国家的形成。“资产阶级日甚一日地消灭生产资料、财产和人口的分散状态。它使人口密集起来,使生产资料集中起来,使财产聚集在少数人的手里。由此必然产生的结果就是政治的集中。各自独立的、几乎只有同盟关系的、各有不同利益、不同法律、不同政府、不同关税的各个地区,现在已经结合为一个有着统一的政府、统一的法律、统一的民族阶级利益和同一关税的统一民族。”[注]《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77页。另一方面,民族国家又为资本积累创造了稳定的市场秩序和社会环境。在一国范围内,国家保护了资本形成的基础——私有财产,如自耕农的分化和圈地运动最终剥夺农民的土地,把其变成资本主义生产的雇佣工人,这个过程如果没有国家支持是很难完成的,国家推行剥夺的策略就是要保护资本家的财产不受侵犯。与此同时,为保证那些无产者虽被剥夺生产资料但仍然可以在需要时成为劳动力,国家需要帮助那些无产者在没有工作可作的时候仍然可以生存下来。另外,在世界市场中,除了国家用军事、政治力量助推殖民活动外,民族国家在自由贸易中也起到了保护作用,如宗主国把附属国自给自足的农业改造成以出口为导向的专业化农业经济,农民只能依靠世界市场才能生存。表面看来,宗主国是通过自由竞争的市场和附属国实现公平贸易,但宗主国为了保护本国农业,往往采取巨额补贴和进口控制等措施,附属国的农民只能被迫与这些获得补贴的农民在市场中作不公平的竞争。在资本积累的早期,无论是确立交易原则还是获得世界市场,资本都依赖于民族国家的支持和保护。

在全球化时代,跨国资本和民族国家之间的依存性更为明显。这主要表现在:第一,跨国资本实际上是在全球运转的民族组织。跨国资本几乎囊括了全部世界上的庞大经济组织,其中主要是跨国公司和金融机构的资本家。跨国资本家比民族国家的资本家在全球资本生产、流通方面的管控力大大加强。他们不受母国市场的限制,与母国的经济和政治依从关系越来越小,出现无国籍化的趋势。但跨国公司并不是无家可归,它们依然依靠民族国家与世界体系发生关系。“国家之于资本,特别是之于全球化形式的资本更为至关重要。”[注][加拿大]埃伦·M·伍德:《资本的帝国》,王恒杰、宋兴无 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年版,第11页。美国前劳工部长罗伯特·赖希曾强调,在全球化的时代,国家运作是有必要的。一方面,他认为资本全球化是不可避免的,这导致民族产品、民族工业、民族经济的消亡;但另一方面,他建议国家应采取积极的经济民族主义策略以实现民族利益。可见,跨国公司承担了民族国家的主权功能,帮助民族国家在全球体系中实现支配地位。跨国资本渗透到多国疆域,把众多民族国家联系在一起,然而“‘多国’这个术语通常是对强大民族的资本主义企业完全错误的命名,它隐瞒了支配地方经济的真实问题,也隐瞒了全球资本体系内在的界限与对抗”[注][英]I.梅扎罗斯:《超越资本——关于一种过渡理论》(上),郑一明 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210页。。跨国资本形成的全球一体化经济不能消除民族国家间的差距。这决定着跨国公司总是代表某些特定民族国家的利益,并使其他国家接受有损于自己国家利益的条件。

第二,全球经济一体化实际上是一个由多元国家和地方主权管理的,由复杂的掌控与附属关系构成的全球性经济体。资本在全世界的自由流动并不等同于在所有国家之间实现了自由贸易。从客观上说,工资、价格及劳动条件在全球具有广泛的多样性。每个民族国家或区域机构都有自己的经济制度、法律结构、社会风俗等,这些并不能完全属于全球市场,而是属于不同的拥有主权的民族国家。这些客观事实很难使全球经济成为一体化经济。从实际操作的层面来说,资本全球积累本身也阻碍着一体化进程。资本对跨国界的劳动力、资源和市场的渴望,要求实现全球的自由贸易。然而,也正是为了满足这种渴望,资本需要得到国家的保护以避免受到来自相反方向的侵害。比如,在1994年亚太经合组织峰会上确立的“物贸目标”要求发达成员国在2010年前、发展中成员国在2020年前实现贸易和投资的自由化。然而,到2010年,一些发达成员国仍然对本国的投资和贸易实施保护,并没有实现“物贸目标”的承诺。资本全球化并不是对所有国家都对等地实现自由贸易,而是出于资本利益的考虑对贸易环境加以控制。

第三,民族国家仍然是资本积累不良后果的主要承担者。资本积累就其本质来说是无政府主义的,在这种方式下,市场规律总是威胁着社会秩序。马克思认为,剩余价值的生产和实现之间存在着根本矛盾,这个矛盾是资本积累本身无法克服的,因此资本主义总是陷入生产过剩的周期性危机。“当我们讲到全球经济危机或者经济低迷的时候总是不可避免地考虑到民族国家和民族经济。”[注]Ellen Meiksins Wood: Global capital, national states, Historical Materialism and Globalization, in Mark Rupert and Hazel Smith Routledge(ed.), 2002, p.26.虽然经济危机确实不是仅仅发生在欧洲或美洲,也不仅仅是因为某个民族国家策略的失误,而是整个资本积累体系中的事情。但即便是全球经济危机也终究是由不同国家形态的经济组成,每一个国家都有自己的历史和自己的内部逻辑。解决危机的首要行动者和阶级首先来自于一个民族国家,并在这个民族国家范围内开展应对危机的活动。民族国家至少在三个方面帮助资本渡过危机:首先,国家通过对外施加经济、政治、军事压力创造国外投资新市场。其次,国家将过度积累的资本分配给交通、技术等基础建设,一方面给剩余资本找到了出路,另一方面也为资本自由流通提供了交通、通讯等方面的便利。最后,国家通过制定政策来强制低价释放一些土地资产,资本家通过对土地的直接投资实现土地最大利润。民族国家远远不只是一个镇压工具,而是积极介入资本积累的整个过程。资本强大时国家就鼓吹市场的自由运作;资本出现危机时,国家就积极干预为资本寻找出路。民族国家虽然不再像从前那样发挥作用,但没有任何跨国机构能够像民族国家那样能提供资本所需要的日常管理和增殖环境。

三、资本对民族国家的重构

资本与民族国家的关系是不可分割的。一方面,资本积累程度越高,越需要国家发挥保护、管理、建设基础设施等职能。资本积累方式是社会生产关系的直接表现,将资本积累方式制度化、政治化就形成了国家。“法的关系正像国家的形式一样,既不能从它们本身来理解,也不能从所谓人类精神的一般发展来理解,相反,它们根源于物质的生活关系,这种物质的生活关系的总和。”[注]参见《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32页。因此,资本积累作为一种生产关系在它的全部潜力没有消耗完毕时,以它为基础建立起来的民族国家主权也不可能消失。另一方面,民族国家的结构、职能会随着资本积累方式的转变而重构。资本全球积累必然加深各民族国家之间的依存度,任何一个国家的经济都会受到全球经济的影响。因此,经济问题的解决也不可能由一个国家单独完成。这必然需要民族国家在资源管理、经济决策、国际交往等方面作出重新调整。资本全球积累对民族国家的重构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一些发达国家获取经济资源的方式是通过贸易和军事威胁,而不是与之交战或者占领。从美国企图对叙利亚进行军事打击的事件中可以看出,美国意在巩固自己的经济地位,而避免公开占领。美国试图除掉叙利亚原有的领导集团,培植符合美国利益的领导集团。同时,美国并不希望叙利亚陷入经济困境,这样会给美国资本在此植入造成困难,而是希望叙利亚稳定国内经济。美国通过对叙利亚原有政权组织的改造来实现美国的经济利益。虽然美国的目标是不含殖民统治的经济霸权,但其实现的途径却往往更加需要一种高度制度化和规范化的社会、政治以及法律秩序。虽然资本经济权力已经成为衡量国家实力的主导力量,但资本经济权力的强大并不会消灭民族国家,而是改造民族国家的经济结构和政治制度,使其成为资本积累的服务者。

第二,民族国家的部分经济职能转移到各个层级的跨国机构。跨国组织是资本全球性力量的集中,是资本全球利益的制度化。“新的跨国家组织已经出现,与其说它们取代了民族国家,不如说是赋予了民族国家新的角色,事实上,在某种程度上是新的工具和力量。”[注]Ellen Meiksins Wood: Global capital, national states, Historical Materialism and Globalization,in Mark Rupert and Hazel Smith Routledge(ed.),2002, p.25世界各民族国家纷纷组建经济联盟如北美自由贸易区、亚太经合组织、欧盟等。它们可以通过制裁来实现政府之间的约束力。像欧盟这样的区域组织不仅形成统一货币区,而且朝着更大的政治共同体发展。但在这些新联盟之间仍然存在民族主权之间合作和竞争的张力。真正的政治一体化,如果可以假设的话,仅仅是创造了一个更大的“国家”,这个“国家”的目的是与其他民族国家进行竞争,特别是与美国这样的超级大国竞争。欧洲一体化虽然趋向于培养它的成员的竞争力,这种竞争力通过货币联盟得到加强。但欧洲一体化既没有超越不均衡发展的逻辑,也没有克服成员国之间的排他性。对欧盟来说,不同成员国都有各自的国家福利和环境标准,除非成员国之间愿意实现互助,否则不可能在整个欧盟实现统一的最低工资,或为个人、集体的生活形式提供同样的条件。因此,资本全球积累虽然意味着国家让渡部分经济决策的权力给跨国机构或跨国公司,但跨国的经济决策并不能消除各个民族国家或区域经济发展水平的多样性,有时甚至是加大了不同地区之间的贫富分化。

第三,世界各民族国家呈现出中心—边缘的不平衡发展模式。在资本全球积累的历史阶段,世界秩序结构不是由单一的权力中心控制,如美国、八国集团等,也并非摆脱一切民族国家的政治干预,单纯由世界市场这只看不见的手来控制,而是一个混合的体系,由不同层级的力量构成。美国作为资本积累强劲的大国在世界秩序中占有一个层次的权力;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世界银行等跨国组织中占主导地位的国家成为一个层次;大量的非政府组织、民众等是又一个层次。这三个层级的力量是相互联系的,似乎不存在一个绝对的、统一的权力中心。但是“在一切社会形式中都有一种一定的生产决定其他一切生产的地位和影响,因而它的关系也决定其他一切关系的地位与影响。……在资本处于支配地位的社会形式中,社会、历史的创造的因素占优势。……资本是资产阶级社会的支配一切的经济权力”[注]《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4-25页。,这揭示出资本积累导致世界不平衡发展的历史必然性。全球秩序不可能是一体的:一方面,差异的地区结构是资本积累必须消除的障碍;另一方面,资本只有在制造新的差异中才能生存。“资本主义的扩张不是通过消除民族国家的边界,而是通过重建它的民族国家组织。”[注]Ellen Meiksins Wood: Global capital, national states, Historical Materialism and Globalization, in Mark Rupert and Hazel Smith Routledge(ed.),2002,p.24.资本对领土界限的克服是通过重新建立起新的层级界限来实现的,这些层级由民族经济和民族国家的地方团体组成。世界各民族国家和民族经济实际上是被归入了资本利益的等级分层中。与资本积累强大的国家相比,资本积累比较弱的国家在应对市场开放和全球经济危机时是脆弱的。在世界秩序中占有主导地位的资本强国向弱国提供国际支持的条件是这些国家必须接受与强国一致的制度安排,新的制度往往超出弱国所能承担的发展代价。如在南非,过快地实现了水资源的私有化,导致多数人脱离了服务的领域,失去了健康和基本生活条件,成为社会发展的负担。目前资本积累形成的世界层级结构仍然是一种中心和边缘的不平衡发展结构。

最后,广大发展中国家联合起来反对不平衡的国际经济政治秩序。首先,资本全球积累为民族国家的联合创造了可能性。跨国组织已经有效地超越了民族国家的管辖和权限,使整个世界经济成为自由流通的整体。狭隘的民族主义已经过时了,任何限制资本渗透的努力都会被指责为固步自封。民族国家的经济政治发展都在资本全球积累的影响下具有了国际性。其次,不平衡的国际政治结构使广大民族国家的联合成为一种必要。资本全球积累并不会消灭民族国家,而是重构它们,并使它们形成有利于资本积累的不平衡的层级结构。具有雄厚资本实力的民族国家仍然在国际经济和政治中发挥决定作用,只不过是通过跨国企业和机构来执行。面对各民族国家、地区、利益集团的不平衡发展,迫切需要广大发展中民族国家联合起来改变不合理的国际经济政治秩序,推动世界历史向着平等和平的方向迈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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