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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人格与成人之道*

2014-12-03班高杰

理论月刊 2014年11期
关键词:荀子孟子论语

班高杰

(北京工商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 100037)

不同于西方文化重心在外,中国文化是重心在内。张岱年认为“重人生不重知论”是中国哲学的一大特色:“中国哲人,因思想理论以生活实践为依归,所以特别注重人生实相之探求,生活准则之论究。”[1](序P9)中国文化以己为中心,注重个人道德修养,注重个人道德境界的提高。修养与人品紧密相连,修养的目的是成就好的人品,做有德之人。近代语境里与“人品”相近的是“人格”,所谓理想人格就是应然层面的道德追求。儒家预设人性本善,主张重义轻利,终究是要指向“圣人”“君子”的理想人格。对童蒙而言,从小就应立志扩充向善之心,严辨义利之别,追求“君子”境界。

理想人格是道德教育和道德修养的目的。理想人格的意义在于为时代塑造出完美的人格模式,设计出理想化的人格典范,给予人们进行道德修养和建功立业的动力。理想人格不仅是一种人生追求,同时也是一种价值理想。中国传统理想人格理论植根于传统文化之中,是从儒家思想占正统地位的传统文化中凝结和升华出来的。在中国哲学中,儒家特别是孔孟的人格理论对中国历史和文化最具影响力。理想人格的具体形态主要是圣人和君子,此外还有“大丈夫”、“豪杰”、“醇儒”、“成人”、“圣贤气象”等。这种称谓虽然不同,但其内涵存在着共通性。总体而言,理想人格的形态以圣人君子为主导。

一、君子人格(仁、智、勇)

“君子”是儒家人格称谓中出现频率最高的一个词汇,《论语》中“君子”出现107 次,《孟子》中出现82 次,《易传》中84 次。“君子”在春秋以前是贵族的通称,“止谓在官长者”。春秋以后特别是经孔子的阐发,君子才逐渐定型为儒家崇尚的道德人格,用来指称那些有仁德讲道义的人。

孔子曾说:“圣人,吾不得而见之矣;得见君子者,斯可矣”(《论语·述而》)。君子是孔子设计的人人可以实现的道德人格。在《论语》中,有六十多章涉及孔子及其弟子讨论君子的问题。孔子一生教书育人的目的可以说就是以培养君子为宗旨。君子志在“求仁”,“仁”在儒家学说中既是社会的政治理想,同时也是理想人格和道德境界的核心内容。因此,君子也就是仁者,君子之道也就是仁道。孔子曾说“君子道者三,我无能焉: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论语·宪问》),这句话指出了君子可从三个方面以成其德。在《中庸》那里,仁、知、勇成为了“天下之达德也”。君子若要成就其人格,就要在仁、智、勇三方面下功夫。孟荀虽未明言仁智勇三达德,但散见书中的各种论述均是指向君子的各种道德品格。

值得注意的是,儒家惯以君子和小人对比而言,此举突出个体道德的崇高性、严肃性。《论语》中严辨君子小人界限的论述比比皆是,如《里仁》篇中就有“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君子怀刑,小人怀惠”,“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等。诸如此类的对比在其他篇章亦多次出现。孔孟论述君子小人着眼于义利问题,荀子则在义利之外提出荣辱之别。“先义后利者荣,先利后义者辱”(《荀子·荣辱》),荣辱与义利、君子小人紧密联系在一起,是荣是辱在于是“先义”还是“先利”。在荀子看来,君子是出于内心自觉把履行礼义作为自己必尽的道德义务,而小人多做违反礼义之举,反其道而行之。因此“为君子则常安荣矣,为小人则常危辱矣”(《荀子·儒效》)。虽然在先秦儒家那里,君子和小人有事实判断和价值判断的双重含义,但是显而易见的是价值判断是主流,即君子小人主要是针对是否有道德而言的。

孟子论述君子有其独特之处,在继承孔子君子理想人格的同时,又独具匠心自创“大丈夫”人格。就“君子”与“大丈夫”人格,蔡元培曾评述道“孔子以君子代表实行道德之人格。孟子则又别以大丈夫代表之。其所谓大丈夫者,以浩然之气为本。”[2](P18)这即是说孟子之大丈夫与孔子之君子有其本质上的共通之处,但既然是别名称之,还是说明二者存在不同。不同之处在于孟子的“大丈夫”人格扩充了“君子”人格的一个侧面,从而使其更多地呈现出阳刚之气。孔子设定的君子要求是“刚、毅、木、讷近仁”、“君子矜而不争”、“事父母几谏,志不同,又敬不违,劳而无怨”等,这样的君子是谨慎、谦让、厚道、温顺内敛型的人。

作为君子,有其特有的品格。首先,君子要德以修身。君子若要成就功业,垂范于人,就要洁身自好,修身养心。进行道德修养最本质的要求在于要有仁爱之心。“仁是理想的人道,做一个人须要能尽人道,尽人道即是仁”。[3](P114)仁是一切美德的概括,包括克己复礼,爱人,孝悌,忠恕等内容,同时又是敬、勇、恭、宽、信、敏、惠等德目的总和。孔子的仁乃是“统摄诸德完成人格之名”。[4](P11)仁是君子的品格,君子离开仁德便不是君子。孟子言君子是仁义礼智根诸心,这即是说仁是君子的本性。“君子去仁,恶乎成名? ”(《论语·里仁》)。孟子更把仁上升到人之为人的高度,如果没有恻隐之心的仁之端,那他做人的资格已然丧失。儒家高度强调主体的道德自觉,认为仁德的养成完全视乎自觉自为,“为仁由己,其由人乎哉? ”(《论语·颜渊》)孔子一再申明道德修为的自觉性,这种道德自觉要求进学修身的目的只为着自身德性的提高,而不是炫耀做给人看。同时强调求仁的心态务必平和,求仁得仁,不必有怨。

其次,君子要安贫乐道。“君子乐得其道,小人乐得其欲。以道制欲,则乐而不乱;以欲忘道,则惑而不乐。”(《荀子·乐论》)荀子以“乐得其道”来规定君子的人格境界。其实,安贫乐道的传统可溯源于孔子。《论语·述而》篇有“曲肱饮水之乐”。孔子以为对于富与贵的追求要符合道义,若以其道得之,虽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也是快乐的。《论语·先进》篇“曾点有浴沂咏归之乐”,孔子大加赞赏,言“吾与点也”,可见曾点之志道出孔子心境。正是由于君子谋道不谋食,因此孔子称赞居陋巷箪食瓢饮的颜回;也正是因为君子忧道不忧贫,所以孔子称自己是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荀子言“君子乐得其道”正是由孔子之言生发而出。宋代理学家,自周敦颐始,中经二程、朱熹,至王阳明,都以寻求“孔颜乐处”为任,所以后世有“周程有爱莲观草、弄月吟风、望花随柳之乐”。

再者,君子须自强不息。“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象传·乾卦》),这是《易传》提出的著名命题,张岱年认为此命题体现了中国文化的基本精神。自强不息精神激励后世君子知识分子等奋发有为不懈进取。君子求仁为己任,终食之间亦不违仁,即便颠沛流离生活困顿也要坚持不懈。“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 死而后已,不亦远乎?”(《论语·泰伯》)君子要刚毅进取才能在行“仁”过程中永不止息。孔子自述其为学为人的历程,是其一生努力向上、积极有为的真实写照。自强不息精神体现在为学上则是刻苦好学,不甘人后。《中庸》有言:“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果能如此,虽愚必明,虽柔必强”。此外,在道德修养上,君子终生慎独。君子志于道,不可须臾离开,君子在别人看不见听不到的地方更要保持戒慎恐惧之心。怀有戒慎恐惧之心并非一时一刻之事,而是行之终生,无须臾之息。

二、成人之性(真、善、美)

“把成人基本上理解为一个人在完全发展人性方面已经取得了相当的成功,似乎不是牵强附会的吧! 这样,‘成人’这一概念所蕴涵着的就不只是人生的一个阶段,而是人对于必然成熟过程的创造性适应的多方面的表现,它是已被证实了的使人更进一步成熟的能力,也是成熟本身的鲜明的标志。”[5](P35)杜维明先生的这段话蕴涵着“成人”的双重含义:一是生理意义上的成人,一是人格意义上的成人。

子路问成人。子曰:“若臧武仲之知,公绰之不欲,卞庄子之勇,冉求之艺,文之以礼乐,亦可以为成人矣。”孔子认为“成人”不仅要有智慧和勇气,而且还要有多方面的才能。知识、道德、技能,乃至典章制度、音乐艺术都在“成人”涵义之中。不过孔子已感觉到这样的要求在现实中很难达到,于是孔子又说:“今之成人者何必然? 见利思义,见危授命,久要不忘平生之言,亦可以为成人矣。”现在的“成人”只要能在获取物质利益时便想到是否符合道德规范,危急时刻不惜献身,久处困境而能不忘平生许下的诺言。这样的“成人”要求是无疑是降低了要求,因为孔子理想中的“成人”是真、善、美全面发展的。

颜渊问于仲尼曰:“成人之行何若? ”子曰:“成人之行,达乎情性之理,通乎物类之变,知幽明之故,睹游气之源,若此而可谓成人。既知天道,行躬以仁义,饬身以礼乐。夫仁义礼乐,成人之行也。穷神知化,德之盛也。”(《说苑》卷十八,《辨物》)

“知天道”(求真)、“行仁义”(向善)、“以礼乐”(审美)三者统一,这就是孔子眼中的“成人之性”。健全的理想人格系统是由三个子系统构成的:智力(认识系统)、情感(审美系统)、德性(道德系统)。它与人类所固有的求真、向善、爱美的意向相吻合。[6](P118)真善美全面而平衡地发展,这只是一种理想状态,在不同的文化中,偏重于发展某一方面则是屡见不鲜的。儒家文化是对求知与向善都给予了不同程度的重视。孔子强调仁智统一,“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论语·子罕》)。仁与智的统一就是道德与知识、向善与求知的统一。荀子称道孔子“孔子仁且知不蔽……故德与周公齐,名与三王并”(《荀子·解蔽》)。孟子也曾因孔子强调真善统一,但他致思的重点在于人伦,因而最后还是归结于善。

孟子也从这个角度对理想人格做了规定:“可欲之谓善,有诸己之谓信,充实之谓美,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大而化之之谓圣,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孟子·尽心下》)“善”总是为人们所向往,表现的是理想人格所应有的德性;“信”体现的是一种真的品格,是主体内在具有的,不是外在的矫饰;“美”是全面性的要求,它揭示出理想人格应是各个要素的统一。这样,孟子的理想人格就是一种善、真(信)、美统一的完整形象,同时这种人格又蕴含着无形的道德力量。

“君子知夫不全不粹不足以为美也,故诵数以贯之,思索以通之,为其人以处之,除其害以持养之。……德操然后能定,能定然后能应,能定能应,夫是之谓成人。天见其明,地见其光,君子贵其全也。(《荀子·劝学》)

儒家学者中重智的为数不多,荀子是其中之一。荀子认为知识要全面,德性要纯粹,才是美的人格。君子就应在知情意方面都得到发展,才能谓之“成人”。“君子博学而日参省乎己,则知明而行无过矣”(《荀子·劝学》),荀子重智,与重德的孔子不同。但有一点他们是相同的,那就是对“乐”的重视。孔子说:“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论语·泰伯》)。孔子视“乐”为人格完成的境界,处于“成”的地位。荀子则有《乐论》一文,论述音乐艺术对“成人”的影响。儒家一贯有重教化的传统,乐教正是一种重要的手段,不仅有助于政治上的教化,而且对于人格修养更是大有裨益。

三、成人之道(修身、养性)

“成人之道”则是关于如何造就理想人格的问题,这是儒家心目所要解决的主要问题。理想人格本身已规定了成人之道,因为在描述何为圣人何为君子与成人的过程中,必不可少内含着人格具有的品德。造就理想人格重在修养,“修”是修身,“养”是养性或养心。孔子有丰富的修养思想,但“修身”和“养性”不是孔子提出的。“修身”“养性”语出《孟子》:“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夭寿不贰,修身以候之,所以立命也。”(《孟子·尽心上》)到了程颐那里,他把“修身”和“养性”融合为“修养”并提出了两种基本的修养方法,“敬以夹持”和“格物致知”,“修养”这一概念也一直延续下来。道德修养具体可体现为:

儒家“成人之道”重视修身。“修身”在《大学》篇中是处于“本”的位置:“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格物致知,诚意正心这些修身功夫最终要有事功,那就是齐家治国平天下。“修齐治平”是天下读书人的理想。修身首先要省身,“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反身的同时要认识到这是自觉的道德行为,道德主体要有高度的自觉,因此孟子才有“反求诸己”之说。君子省身要严以律己,宽以待人。韩愈曾说“古之君子,其责己也重以周,其待人也轻以约”。君子更要迁善改过的雅量。君子的过失如同日食月食,他的过错,别人都看得到;他改正过错,别人依然敬仰他。成人之道不止是停留在修养的阶段,而是要身体力行,付诸实践,这才是真正的好学:“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论语·学而》儒家“成人之道”亦重视养性(心)。这种方法主要是“存心”、“求其放心”、“养气”和“寡欲”。孟子强调内在德性是构成理想人格的关键:“君子所以异于人者,以其存心也。”《孟子·离娄下》“存心”就是保持固有的道德本心,把这一内在的道德心扩充以完善自己,并推己及人。“求其放心”则是认为人天生具有的仁义等善良的品性会丧失,我们要进行自我修养把已有的善良本性找回来,“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孟子·告子上》为学与成人是同一过程的两个方面,他们都是表现为从先天善端出发而又返归本性。“养气”即“养浩然之气”,养气的过程的也是反身内求的过程。最主要的,孟子认为“养心莫善于寡欲”。这可视为对孔子“克己”思想的继承,而孟子的“寡欲”思想又为宋儒所承。宋儒把“欲”与“理”对立起来,提出了“存天理,灭人欲”之说,过犹不及,遭人诟病。

成人之道其实也是一条内圣之路。从孔孟到程朱陆王,注重修身养性在很大程度上造成中国知识分子过于注重内心诉求,而忽视对事功的追求,早期儒家对内圣而事功的设计一点点被瓦解而消逝。毫无疑问的是,我们不能因其弊而对其利视而不见。我们的道德建设需要理想人格和成人之道的理论。成人之道是人格的自我完善,同时更有利于培养道德主体的自律能力。通过道德主体的主观努力,追求更高的道德境界。

[1]张岱年.中国哲学大纲[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5.

[2][4]蔡元培.中国伦理学史[M].北京:东方出版社,1996.

[3]胡适.中国哲学史大纲:上卷[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7.

[5]杜维明.人性与自我修养[M].北京:中国和平出版社,1988.

[6]朱义禄.儒家理想人格与中国文化[M].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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