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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认知角度探查纳西东巴文的性质

2014-12-02谢书书张积家岑月婷周宇婷

关键词:东巴文合体形声字

谢书书,张积家,岑月婷,周宇婷

(1.集美大学 教师教育学院,福建 厦门361021;2.中国人民大学 心理学系,北京100873;3.华南师范大学心理应用研究中心,广东广州510631)

纳西族是一个拥有30余万人的民族,主要居住在云南丽江纳西族自治州。纳西族拥有独特的东巴文化,以独特的文字和宗教成为珍贵的世界文化遗产。从19世纪中叶外国传教士对纳西文字的关注至今,国内外学者对纳西文字进行了多学科的研究[1]。纳西文字有两种,一种叫“森究鲁究”,意为“留在木石上的印迹”。由于掌握并使用这种文字的人多为东巴教的经师和祭司,人们便将这种文字称为“东巴文”[2]。一种叫“哥巴特额”,亦称“哥巴文”,是继“森究鲁究”之后由东巴弟子创制。哥巴文的数量少,写法和读音也尚未统一,各地的东巴各创新字,而且互不流通[3]。目前,影响比较大的纳西文字字典有方国瑜的《纳西象形文字谱》、李霖灿的《纳西族象形标音文字字典》、美国学者Rock的《纳西英语百科辞典》,共记载了东巴文2 200多个[4]。东巴文的字形类似于原始的图画记事文字,与古埃及的圣书字、巴比伦的楔形文字和古汉字类似,都是随物赋形,形肖而且复杂。东巴文在造字法上与表意的汉字相似,在东巴文合体字中存在表类标音的部件。由于东巴文的这一特点,东巴文的性质引起了激烈争论,至今仍无定论。

一、东巴文的性质之争

语言学家根据世界各国的文字演变,把文字发展的规律总结为:文字画—图画文字—象形文字—表意文字(或意音文字)—拼音文字[5—6]。文字画采用简单的图画补充语言的不足,如结绳记事法、串珠记事法和符契记事法。当文字画的线条规范开始固定,某个形体约定俗成地表示某个词时,图画文字就产生了,这是一个质变的过程。图画文字到象形文字的演变只是一个量变的过程,图画文字不断累积最终形成象形文字。象形文字是文字发展的第一阶段。象形文字随物赋形,只求形肖,形体复杂,不与固定语音搭配。在象形文字的演变中,形体逐步简化,失去了原形,变成简约符号。字义或引申,或假借,逐步失去了原意,义符化并声符化,最终过渡到表意文字。由于表意文字符号较难学习,难以表达词的语法形式和形态变化,所以,在发展中形象性逐步削弱,符号性逐步加强,以至于义符取消、声符简化,演变成音节字母,再简化为音素字母,最终演变成拼音文字。东巴文与图画文字形似,在造字法上却与汉字有许多相似之处。汉字的造字法主要有象形、指事、会意、形声、假借、转注,即“六书”。其中,形声字占绝大多数。东巴文亦由象形字、会意字、转意字、假借字、“形声字”等组成[7],象形字占大多数。东巴文的“形声字”是指带有类别符号、注音符号或两者都带的那部分合体字,它们是否属于严格意义上的形声字,还有待于考查。鉴于东巴文的独特性,学者们对东巴文的性质产生了不同看法。东巴文的性质之争主要经历了如下阶段。

1.在东巴文研究早期,学者们倾向于用“象形文字”定位东巴文,对东巴文中不属于象形字的部分不作解释或解释得含糊。主要研究者如方国瑜和李霖灿等人。方国瑜根据东巴文的造字特点,把东巴文概括为10类,即依类象形、显著特征、变易本形、标识事态、附益他文、比类合意、一字数义、一义数字、形声相益和依声托事。可见,东巴文除了有象形字(依类象形)外,还有指事字(标识事态)、转意字(附益他文)、形声字(形声相益)、假借字(依声托事)等。但他并未对东巴文中象形字以外的字作解释。他说:“纳西象形文字处于由图画发展为文字的阶段……是以图象方法创造的文字,这种文字,以简单的笔划描绘物体和动作表达意思,是象征性的符号,以一字像一物,或类一事,或表一意,虽用图像的方法写成,却与图画之求美感不同,而是用简单笔画初具事物的轮廓来表达思想,记录语言。”[8]李霖灿说:“至此吾人可对纳西形字,作一概括性之综览,大约此象形字正界于图画与文字之间,故其文字有极自由之变化,经文中又每每有图画之出现。又因若干极需要之文字不易于以具体事物表现,遂又有同音假借之办法发生。至其经典中多空隙,则又为图画文字进化向正式经书之一段过程,象形字及其经典之演化即正停留于此一阶段之上也。”[3]即东巴文处于图画向文字过渡的阶段,可以定位为“象形文字”。对东巴文中类似于汉字构字法的现象解释为由于“若干极需要之文字不易于以具体事物表现”,只好用同音假借办法。这样的解释比较含糊,并未严格地从文字发展规律来考查,难以解释东巴文与汉字类似的其他现象。

2.20 世纪八九十年代,东巴文性质研究主要集中在对东巴文中“形声字”的讨论。东巴文中的“形声字”,是指东巴文里带类别符号、注音符号或两者都带的那部分合体字。主要有三种观点:(1)东巴文进入了表意文字的初级阶段。王元鹿比较了东巴文与汉古文字的形声字,分析了两者的“合文”“标声”和“标类”三条形声字形成途径,指出“因为这两种文字的记词方式中既有记意成分,又有记音成分,所以它们都属意音文字。而且,这两种文字在它们各自的创制和发展道路上是互相独立、互不影响的”。由于东巴文和汉古文字中形声字的音节数不尽相同,东巴文中形声字的使用频率大大低于甲骨文和两周金文,而且东巴文未有汉古文字以形声字为声符进一步造成新形声字的现象。因此,虽然东巴文与汉古文字都已形成了形声系统,但东巴文的形声系统还处于较为低级和不发达的阶段[9]。(2)东巴文处于象形文字靠近原始图画文字的发展阶段。和志武对比了东巴文与原始图画文字和表意文字,认为东巴文虽然不完全是原始图画文字,但它以象形符号为基础,发展了标音符号,并用附加符号来代表语言,是一种独立的文字体系。与表意文字相比,还具有原始性,属于一种过渡性的古文字[10]。喻遂生比较了东巴文和甲骨文中合体字的不同以及东巴文的异读和汉文字异读的不同后,指出东巴文中形声字被扩大了范围,有许多并不同于汉字形声字,应该在准确认定形声字和非形声字的界限后,再界定东巴文的性质[11—12]。(3)东巴文处于象形文字靠近表意文字的发展阶段。周有光指出,东巴文字是多成分、多层次的文字。他用“六书”分析东巴文,统计出东巴文中有象形字1 076个(占47%)、会意字761个(占33%)、形声字(包括假借字)437个(占19%)。东巴文在文字史上是晚期产品,但属于早期的“形意文字”类型。但是,东巴文无定量,一字多形,同音多字,字形可大可小,形款不求整齐,不能完备地按照语词次序书写语言,因此处于从“形意文字”到“意音文字”的中间阶段[13]。

3.近年来,东巴文性质研究进入多学科细化研究阶段。学者们从历史、艺术、考古等方面证明东巴文的图画性质,东巴文与表意文字相似性研究成为热点。史燕君依据以形声字声符表音化程度和形符类化程度判断形声字发展程度的原则,将东巴文“形声字”进行阶段性分类,东巴文“形声字”处于低级发展阶段的居多。因此,东巴文是一种由图画文字向象形文字过渡、语段文字向音节文字过渡的古老文字[14]。戈阿干分析了东巴文的书写规律,指出东巴文貌似繁冗神秘,其实有一种固定的笔序,如对动物书写按眼睛、嘴唇、犄角、耳轮、颈脖、手(翅)、脚趾的顺序描画。这一书写程序类似于汉字的偏旁部首[15]。甘露归纳了不同时代的东巴经文中的假借字,发现早期和晚期的东巴经文中的字词对应关系、假借数量和比例都有明显的区别。早期的经文中字词关系不对应,文字不能完整地记录语言,字的数量少,每个字代表的词多,主要表示具体的意义,不记录虚词和抽象词汇。晚期的经文中字词关系趋于对应,文字能够比较完整地记录语言,每个字代表的词少,假借字的数量增加,记录了一些虚词和抽象词。这一趋势说明了东巴文在不同时期的发展和变化[16]。

可见,已有研究皆从文字发展史以及文字的特点界定东巴文的性质。争论的焦点有三:(1)东巴文合体字是否与表意文字类似?(2)东巴文的类别符号和注音符号是否已经义符化和声符化?(3)东巴文究竟与图画接近,还是与表意文字接近?这些问题单用文字特点的描述和举例说明很难严密地解释,需要采用更为科学的方法来考查。认知心理学对语言认知和图画认知已经发展出成熟的研究范式。20世纪80年代以后,从认知角度研究汉字取得了丰硕的成果。汉字是表意文字,汉字与图画的认知既有共性,也有差异。如果从认知角度比较东巴文、汉字词和图画,将可以为东巴文字性质的确定提供强有力的证据。

二、汉字与图画的认知特点比较

(一)汉字认知的特点

1.汉字认知中存在整体加工。一些心理学家认为,汉字认知属于整体加工,整字是汉字识别的基本单元[17]。证据主要有:(1)字(词)频效应。识别高频的汉字词比识别低频的汉字词反应时更短,错误率更低[18]。(2)具体性效应。识别具体的汉字词比识别抽象的汉字词反应时更短[19]。(3)典型性效应。汉字识别的反应时随着典型性的增高而降低[20]。(4)字劣效应。命名合体汉字中部件的反应时比命名独体字长[21]。(5)结构对称效应。识别结构对称的汉字比识别不对称的汉字快[22]。

2.汉字认知中存在局部加工。另一些心理学家发现,部分在汉字识别中具有重要作用。汉字识别有笔画、部件和单字三个层次,它们是汉字识别的基本单元。证据主要有:(1)笔画数效应。笔画少的汉字比笔画多的汉字识别快[23]。(2)笔画重复效应。笔画重复多的汉字比笔画不重复的汉字识别快[24]。(3)部件数效应。部件少的汉字比部件多的汉字识别快[23]。(4)部件频率效应。部件频率高的汉字比部件频率低的汉字识别快[25]。(5)部件重复效应。部件重复的汉字(如“品”)比部件不重复的汉字识别快[26]。(6)部件位置效应。启动字与目标字的相同部件位置相同时,产生启动效应,位置不同时(如“杏”和“呆”)不产生启动效应[27]。(7)义符效应。义符在汉字形声字的类别语义、特征语义、动作器官和动作工具语义的提取中具有重要作用。当义符与汉字词的类属一致时起促进作用,当义符与汉字词的类属不一致时起干扰作用[20];义符对汉字词定义特征语义的提取起促进作用[28];义符能加速汉字词动作器官和动作工具语义的提取[29]。(8)声旁规则效应。声旁与整字读音相同的汉字比声旁与整字读音不同的汉字识别快[30]。

3.汉字认知中存在着整体加工与局部加工的相互作用。在汉字认知中存在着整体—部件混合认知方式,部件影响整字加工,整字也影响部件加工。证据主要有:(1)整字频率对部件加工有影响。字频影响部件数效应,在低频汉字中少部件汉字加工快于多部件汉字,在高频汉字中部件数效应不显著[25]。(2)整体结合力效应。整体与部分的关系影响汉字的知觉分离。在由部件组成的汉字整体中,存在着整体结合力。整体结合力是整体与部分联系紧密程度的指标,它决定知觉中部分与整体分离的难易。部件在整体中越是重要,部件就越难于同整体分离[21]。

(二)图画认知的特点

图画的整体感强,比汉字更服从于格式塔的图形组织原则。图画认知更具有整体性的特点。整体的性质在认知中处于首要地位,加工从整体到局部[31]。诸多研究证实了图画认知的整体性。熟悉性、具体性、典型性、视觉复杂性、规范性、部件可分解性、图名一致性、表象一致性、获得年龄等都影响图画识别[32—36]。例如,对常见的、典型的图形识别速度比对不常见的、不典型的图形快[37]。在短时呈现时,图形线条过于简单或过于复杂影响识别[38]。对235个图形的命名一致性、熟悉性、表象一致性和视觉复杂性评定发现,它们是影响图形识别的关键因素[39]。

(三)研究假设

在图画加工和汉字词加工中都存在着整体加工,都有熟悉性效应、具体性效应、典型性效应;图画的知觉整体性比汉字词强,整体加工更占有优势。图画加工没有出现汉字词局部加工的特点。如果采用图画认知和汉字认知的范式考察东巴文认知,比较东巴文认知与汉字认知、图画认知的异同,将为东巴文性质的认定提供有力的证据。据此,提出如下假设:

1.如果东巴文在文字发展上处于靠近原始图画文字阶段,东巴文认知应该更接近图画认知,应该更具有整体加工的特点,表现出熟悉性效应、具体性效应、典型性效应和复杂度效应。在考查东巴文的局部认知时,应该出现心理切分度低的情况。类别符号和注音符号对整字加工完全起不到义符和声符的作用。在对图画、东巴文和汉字词的命名和分类比较中,东巴文加工应与图画更接近。

2.如果东巴文在文字发展上处于靠近表意文字阶段,东巴文认知应该更接近于汉字认知,应该有类似于汉字词加工中整体与部分的关系。东巴文识别不仅应该具有整体加工的各种效应,还应该具有局部加工的部件数效应。东巴文的类别符号和注音符号应该具有类似汉字义符和声符的作用。在对图画、东巴文和汉字词命名和分类比较中,东巴文加工的特点应该与汉字词加工更为接近。

三、研究1 东巴文认知中的整体加工

在正式实验之前,先对东巴文进行评定。过程如下:首先将“东巴象形文字计算机处理系统简体中文学习软件”和《纳西族象形标音文字字典》都有记载的1 000多个常用东巴文输入计算机,转换成图片。然后用东巴文图片库设计问卷,由21名东巴和2名熟练掌握东巴文的研究者采用7点量表评定东巴文的熟悉性、具体性、典型性和复杂度。在熟悉性评定中,如果觉得对这个字非常熟悉,就评为7分,如果觉得对这个字非常不熟悉,就评为1分;在具体性评定中,如果觉得能够非常容易地想起字所代表的事物形象,就评为7分,如觉得很难想起字所代表的事物形象,就评为1分;在典型性评定中,如果觉得字代表的事物在同类事物中非常典型,就评为7分,如果觉得字代表的事物在同类事物中不怎么典型,就评为1分;在复杂度评定中,如果认为字非常复杂,就评为7分,如果觉得字非常简单,就评为1分。

研究1考察在东巴文认知中的整体加工。被试为16名东巴,均为纳西族人,学习东巴文的时间为4—11年不等,平均为6.5年,均能识别1 000多个常用东巴文。

(一)熟悉性对东巴文认知的影响

采用真假字判断任务,真字是指有意义的字,假字是指根据真字编造的无意义的字。材料包括60个真字和60个假字。真字由30个高熟悉东巴文和30个低熟悉东巴文组成。通过E-Prime软件编程,在计算机上实验(下同)。实验过程如下:首先呈现注视点300ms,空屏300ms,然后在注视点的位置上出现一个东巴文真字(或假字),要求被试判断该目标刺激是真字还是假字。如果是真字,就按下F键;如果是假字,就按下J键。计算机记录从刺激呈现到做出反应的时间间隔及错误率。结果发现,对低熟悉的东巴文的反应时显著长,错误率也显著高(见表1)。

表1 不同熟悉性、具体性和典型性东巴文的平均反应时(ms)和平均错误率(%)

(二)具体性对东巴文认知的影响

采用真假字判断任务。材料包括60个真字和60个假字。真字由30个高具体性东巴文和30个低具体性东巴文组成。结果发现,对低具体性东巴文的反应时显著长(见表1)。

(三)典型性对东巴文字认知的影响

采用类别决定任务。实验过程如下:首先呈现注视点300ms,空屏300ms,然后在注视点的位置上呈现东巴文,要求被试判断东巴文代表的事物是否属于某类别。如果属于,就按下F键;如果不属于,就按下J键。实验结果发现,被试对于低典型的东巴文的反应时显著长,错误率显著高(见表1)。

(四)复杂度对东巴文字认知的影响

采用真假字判断任务。材料由80个真字和80个假字组成。20个高复杂度、高熟悉的真字,20个高复杂度、低熟悉的真字,20个低复杂度、高熟悉的真字,20个低复杂度、低熟悉的真字。结果发现,高、低复杂度的字的反应时无显著差异,但在低熟悉时,低复杂度字的错误率显著高于高复杂度字(见表2)。

表2 不同熟悉性的高、低复杂度东巴文的平均反应时(ms)和平均错误率(%)

研究1的结果符合预期,东巴文认知具有熟悉性效应、具体性效应、典型性效应。在低熟悉时,低复杂度字的错误率显著高于高复杂度字。原因可能是,在低熟悉时,高复杂度的东巴文能够提供更多的可辨线索,通过部件猜测整字意义的可能性更大。研究1的结果初步说明,东巴文的认知具有与汉字和图画都一致的整体加工的属性。

四、研究2 东巴文合体字的局部加工及其与整字加工的关系

研究2考察东巴文合体字(由两个或两个以上的独体字组成)局部加工特点及其与整字加工的关系。如果东巴文靠近图画文字,整体性就会很强,切分度就会很低,类别符号和注音符号都不具有义符和声符的效应;如果东巴文靠近表意文字,整字加工和部分加工的关系就应与汉字类似,类别符号和注音符号应具有类似汉字的义符和声符的效应。被试与研究1相同。

(一)部件数对东巴文认知的影响

汉字词认知存在着部件数效应。并且,字频影响部件数效应,认知低频汉字中少部件汉字快于认知多部件汉字,但在高频汉字中,部件数的效应不显著。图画认知更符合整体优先性假设,整体的性质首先被加工,然后才是局部性质的分析[40]。如东巴文更接近于汉字,东巴文认知应该具有部件数效应,识别少部件的东巴文应比识别多部件的东巴文更快。高熟悉的东巴文整体加工趋势强,部件数效应减弱,低熟悉的少部件东巴文加工应该快于多部件的东巴文。如果东巴文更接近于图画,东巴文认知应具有图画加工的性质,在匹配视觉复杂度时,应该不存在部件数效应。

采用命名任务。首先在计算机屏幕上呈现注视点300ms,空屏300ms,然后在注视点的位置上呈现东巴文,要求被试对着话筒又快又准确地大声读出字音。计算机记录从刺激呈现到做出反应的时间间隔。测验个别进行,主试和1名东巴在旁边记录被试的错误。材料由40个单部件字、40个双部件字和40个多部件字组成。每种部件数的字都有20个高熟悉字和20个低熟悉字。实验结果发现,部件数对于东巴文认知的影响不显著。但是,当东巴文高熟悉时,对3种部件数的东巴文反应时有显著差异,单部件字加工最快,双部件字居中,多部件字加工最慢。这可能是由于东巴文各个部件与整字都有意义联系。高熟悉时,单部件字1个部件代表整字意义,双部件字2个部件代表整字意义,多部件字多个部件代表整字意义。提取时自然是单部件字最快,双部件字次之,多部件字最慢。这一方面证明,东巴文认知与汉字认知不同,不存在部件数效应;另一方面也表明,东巴文的整体和部分的关系影响整字加工。

表3 不同熟悉性、不同部件数东巴文的平均反应时(ms)和平均错误率(%)

(二)类别符号对东巴文认知的影响

义符和声符是抽象符号的典型特征,分别表类和标音,是脱离原始文字的标志。象形文字到表意文字的最终演变是义符化和声符化。在东巴文合体字中有类别符号和注音符号,这些符号是否具有类似汉字义符和声符的效应?如果东巴文的类别符号和注音符号都已经义符化和声符化,也应该具有类似于汉字认知的义符效应和声符规则效应。

在东巴文合体字中,有很多字头一致的符号,有这些符号的字大多属于同一类别,或者具有相同的特性。采用启动—真假字判断范式,探究东巴文的类别符号对类符一致字和类符无关字的启动效应。实验程序是:先短暂地呈现启动刺激,被试不需要对启动刺激做出反应。启动刺激消失以后,出现目标刺激,被试对目标刺激做出反应。如果启动刺激干扰或促进对目标刺激的反应,启动刺激与目标刺激之间肯定存在着某种联系。程序如下:首先呈现注视点300ms,然后在注视点的位置上呈现启动刺激300ms,然后自动消失。接着,在同一位置上出现目标刺激,要求被试判断目标刺激是真字还是假字。如果是真字,就按下F键;如果是假字,就按下J键。材料如下:启动刺激为5个类别的类别符号,即鸟类()、植物()、男性()、女性()以及与“山”相关的事物()。加上“×××”字符串为基线。目标刺激包括80个真字和40个假字,均为双部件字。真字包括20个高熟悉、类符一致字对,20个低熟悉、类符一致字对,20个高熟悉、类符无关字对,20个低熟悉、类符无关字对。实验结果显示,对真字反应中,在反应时上,类符对类符一致字启动效应比对类符无关字更大。在错误率上,类符对类符一致字和类符无关字的启动效应差异不显著。无论对类符一致字,还是对类符无关字,东巴文类别符号的启动效应都不显著。对假字反应中,类符对与类符一致和与类符无关的假字启动效应差异不显著。

表4 不同熟悉性和启动类型真字的平均反应时(ms)、平均错误率(%)和平均启动量

表5 不同启动类型假字的平均反应时(ms)、平均错误率(%)和平均启动量

上述结果表明,类符对于东巴文认知有一定的促进作用,但不像义符对汉字认知作用那样明显。启动效应不显著,而且类符不仅启动了类符一致字,还启动了类符无关字,只不过对类符一致字启动效应更大些。在对假字的拒绝反应中,类符未对假字识别起显著的干扰作用。这表明,东巴文的类符还不是类似于汉字义符的类别符号,在相当大的程度上,只是图画的一部分,和其他部件结合产生一个整体的意义,类似于汉字会意字(如“男”),不是完全的义符化。类符对类符无关字有启动作用,主要是因为图形知觉的启动作用。这说明,东巴文的类别符号未完全义符化。从这一意义上说,东巴文更靠近图画文字。

(三)注音符号对东巴文认知的影响

在东巴文合体字中,出现了注音字,即在独体字或合体字中加注一个或多个类似声符的部件,使其与其他同类词相区分。但东巴文的注音符号常常与整字有着某种意义关联。采用真假字判断和命名任务,考察有、无注音符号的东巴文在基于语音和基于语义的两种任务中对整字语音和语义提取的影响。如果东巴文靠近图画,有无注音符号的字在两种任务中不应有显著差异;如果东巴文靠近表意文字,有、无注音符号的字在命名中应有显著差异,而在真假字判断中,由于不需要明显地激活语音,有、无注音符号的字不应该有显著差异。

材料包括25个带注音符号的东巴文合体字和25个无注音符号的东巴文合体字。注音符号均与整字无意义关联。匹配材料的熟悉性和复杂度。结果表明,注音符号无论对真假字判断还是对命名都无显著影响。命名显著快于真假字判断,错误率也低。有、无注音符号在两种任务中不存在显著的交互作用,说明反应的趋势一致。这表明,东巴文的注音符号并未声符化,并未作为一个抽象的符号影响整字识别。

表6 有注音符号字和无注音符号字的平均反应时(ms)和平均错误率(%)

研究2对东巴文局部属性加工特点的考察发现,认知高熟悉的东巴文有部件数效应,类别符号并未义符化,注音符号并未声符化。这表明,东巴文认知与图画认知较为接近。但东巴文合体字的部分和整体的关系既与图画的图义的关系不同,也与汉字的部分与整体的关系不同。

五、研究3 东巴文与图画、汉字分类和命名的比较

研究3直接比较图画、东巴文和汉字的命名和分类。命名要求又快又准地大声读出屏幕上出现的刺激;分类要求判断刺激是否属于某一类别。材料包括50个东巴文、50个汉字词和50幅图片,东巴文、汉字词和图片意义对应,有哺乳动物、家用物品、禽类、身体器官和天文自然物5个类别。50个东巴文由40个独体字和10个合体字组成。被试同研究1。

表7 分类和命名中4种刺激的平均反应时(ms)和平均错误率(%)

实验结果显示,被试对汉字反应最快,其次是对东巴文独体字,再次是对图画,对东巴文合体字反应最慢。命名汉字的错误率显著低于命名其他3种刺激。4种刺激在分类中反应时和错误率都无显著差异。命名东巴文独体字和合体字与命名汉字有显著差异;然而,无论是命名还是分类,对东巴文独体字和合体字的反应都与对图画的反应无显著差异。这再一次证明,东巴文的认知与图画的认知更为接近。另外,东巴文合体字命名比独体字和图画都慢。这表明,认知由独体字组成的东巴文合体字必须经过每个部件的加工之后,再提取整字的意义和读音。东巴文独体字比合体字更接近图画,合体字则更像是多幅图画以一定的关系组合在一起的整体。

六、讨 论

在东巴文认知中存在着熟悉性效应、具体性效应和典型性效应,复杂度的效应不显著;东巴文的类别符号未义符化,注音符号未声符化;在语音任务和语义任务中,东巴文认知与图画认知无显著差异。这些结果体现出东巴文认知更接近图画的认知,可以回答前文提及的涉及东巴文性质的三个争论。

1.研究1和研究2可以回答第一个问题:在东巴文合体字认知中存在着部分对整字的影响,但东巴文合体字的部分与整字的关系与汉字不同,东巴文合体字认知与汉字认知差异显著。东巴文认知具有熟悉性效应、具体性效应和典型性效应,判断高复杂度东巴文错误率显著低于判断低复杂度东巴文。这体现出东巴文合体字的整体和部分的关系十分密切,整体结合力非常强,部件可拆分程度低。研究2对部件数的考察证实了这一结果。东巴文合体字的整字和部分主要有4种关系:(1)整字意义由部分意义会意而成,只表示一个语素。部分与整字仅有意义关联,整字读音与部分读音无关。如“ (磨)”,由“ (刀)”和“ (石)”两个独体字组成,整字意义由“刀在石上”会意而成。读音“sl”既不从“刀”(zur),也不从“石”(rv)[40]。(2)整字意义等于部分意义之和,读音等于部分读音之和,一般有多个语素。部分与整体既有意义关联,又有语音关联。如“ (高山)”,由“ (高)”和“ (山)”组成,整字从“高”(swa)和“山”(ndzo)的读音,读作“ndzoswa”。(3)整字由表意部件和表音部件组成,表音部件不表意只标音,表意部件既表意又标音。整字意义大于表意部件的意义,整字读音等于表意部件和标音部件读音之和。如“

(雾)”,由“ (云)”和“ (草)”组成,“云”表意,“草”标音,整字从“云”(toi)和“草”(sa)的读音,读作“toisa”。(4)整字由表意部件和表音部件组成,表音部件只标音不表意,表意部件只表意不标音。整字意义大于表意部件的意义,整字读音从标音部件的读音。如“ (高原)”,由“ (土地)”、“ (山坡)”和“ (针)”组成,“土地”和“山坡”表意,“针”标音,整字从“针”(ko)的读音,读作“ko”。上述4种关系可归结为完全语义关系(整字语义等于部件语义之和,读音与部件无关)、不完全语音语义关系(整字语义大于部件语义,整字语音大于部件语音)和完全语音语义关系(整字语义和语音等于部件语音语义之和)三类。由于在三种类型的东巴文合体字中部件与整字都有语义关联。很有可能,在加工东巴文合体字时,部件加工是整字识别的必经阶段。喻遂生指出,东巴文合体字多数可分可合,既可以独立地表示一个语素的音和义,又可以组合表一个合体字[12]。这样,每个组成整字的部件都可被作为一个独体字首先被提取,再组合成整字。东巴文与图画不同,不是以知觉整体的形式直接由形激活语义;也与汉字不同,不是以字词方式在高熟悉时直接激活整体提取语义。

2.研究2对类别符号和注音符号的考察可以回答第二个问题:东巴文的类别符号不具有义符效应,注音符号不具有声符效应,未达到表意文字阶段。研究2发现,东巴文的类别符号未义符化。在三种类型的东巴文合体字中,整字语义由部件语义组合而成,或者由部分部件语义构成。东巴文的类别符号可能只充当了某一与整字形似的部件,与其他与整字无形似关系的部件并无显著的区别,未符号化到表意文字的形旁阶段。东巴文的类别符号中表类别的,只是由于物体本身形似,符号才相似;表抽象类别的符号,多数是多语素文字,整字语义等于部件语义之和。因此,类别符号其实就是被多次用于不同合体字中的独体字。东巴文的注音符号也未声符化。汉字形声字占汉字总数80%以上,多数由象形字加声符或假借字加义符组成[42]。最早的形声字由象形字加声符形成,声符和义符没有象形字各部分之间的意义融合关系,仅有意义配合关系,这种配合使文字有明确的标音成分。由假借字加义符形成的形声字,是产生性很强的成熟形声字,声符和义符无意义联系,声符表音化程度和义符类化程度都很高[14]。东巴文的注音字主要有两种类型:(1)注音符号与整字有意义关联,整字的意和音等于部件的意和音之和。在这种合体字中,注音符号是组成多语素合成字的独体字之一。(2)注音符号与整字无意义关联,注音符号的语音是整字语音或整字部分的语音。这后一种类型的注音字被看作是东巴文靠近表意文字的典型。但研究2发现,有、无注音符号的东巴文认知差异不显著,说明注音符号对整字语音的作用不像声旁对汉字形声字那么重要。因此,东巴文合体字与表意文字的形声字无论在构字特点、整体和部分关系还是在认知上,都有明显不同。东巴文合体字是处于文字发展较低阶段的由独体字拼合的多语素字。

3.研究3可以回答第三个问题:在语音和语义任务中,东巴文认知与图画认知较为相似,与汉字有显著差异,支持东巴文更靠近原始图画文字阶段的看法。结合研究1和研究2,与其说东巴文合体字是一个字,不如称其为一个词。整字是多个单语素字拼合而成的多语素字。这样,东巴文的独体字就类似于图画,有整体性,东巴文的合体字相当于多个靠近图画的独体字的整合。这一看法可以统合本研究的所有结果。就整体属性对认知的影响而言,无论是东巴文独体字还是东巴文合体字,由于概念激活的原因有共同属性;就局部属性对认知的影响而言,东巴文合体字的组合性质就凸现出来。合体字提取必须经过独体字加工阶段。因此,部件越多,加工时间越长。类别符号和注音符号只被当作组成部件加工,合体字命名速度慢于独体字。

总之,东巴文在性质上是处于靠近图画文字阶段的一种正在初步转型的文字,这种转型导致东巴文字在认知上既与图画相似,又有明显的不同。王伯熙曾提出“语段文字”和“表词文字”的概念,认为:“语段文字,是指记录一个语段的图形记号组合……语段文字的图形记号在反复使用中,经常和一定的事物概念结合在一起,便逐渐附着和凝固在表示一定事物概念的词语上,具有了该词语的语音和意义。”表词文字是“以独立符号记录语言的词,是有固定读音和意义的音义结合体”[43]。东巴文处在由语段文字向表词文字发展的过渡阶段。本研究结果与这一看法相符。即,东巴文是一种靠近图画文字的正在转型的语段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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